热,
    好热,
    身体里似有炭火在烧。
    黎离躺在床榻上,身上的锦被半挂在床边,摇摇欲坠。
    他闭着眼做梦,梦见自己被扔进岩浆里,整个人都快被烤熟了。
    他屈起膝盖,露出一双泛红的脚,将锦被彻底踢下床,随后又伸出手,将身上的里衣解开,露出半个胸口。
    微凉的空气拂过,吹干皮肤上的薄汗,带来一丝凉意。
    他舒服地嘤咛一声,但仍觉不够。
    还是热,好热……
    他需要水,需要凉水……
    黎离挣扎着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混沌,什么也看不清。
    “青松,好渴。”他扯着干哑的嗓子呼唤。
    无人回应。
    寝殿内空无一人。
    “……”
    太难受了,他没有力气再喊出第二声,强撑起身体下床。
    ‘噗通’。
    他几乎是从床上摔下来的,感到整个人像面团捏的一样,双腿一点力气也没有。
    他只能双手撑地,朝门口一点点爬去。
    粗糙的石板地蹭破了他的膝盖和手肘,好在终于爬至门口而没有再次晕厥。
    “吱呀——”
    艰难地推开寝殿门。
    一阵凉风迎面吹来,掀起他鬓角的几缕发丝,又自衣领钻进前胸后背。
    身体上的燥热被缓解,黎离喟叹一声,眯起了眼。
    可风很快停了,体内的灼热感再次如潮水般涌来,心头似有万千只蚂蚁在爬。
    不够,这种短暂的凉爽完全不足够!
    黎离扶着门槛站起来。
    眼前是寝殿的小院,院子里亭台水榭一应俱全。
    那汪湖水如甘泉般,在晚秋的薄阳下泛着莹莹水光,像溺死的女鬼的眼睛,在勾引岸上的人靠近。
    黎离狠咬住嘴唇,赤着脚朝那汪湖水跑去。
    “噗通!”
    整个人沉进湖水里,身体被冰凉的水流紧紧包裹,顷刻间将热意冲散了。
    好舒服。
    黎离在水中闭上眼微笑,他张开双臂,静静享受这难得的凉爽。
    可时间一点点流逝,胸腔里的空气很快就被消耗殆尽。
    黎离鼻腔里吐出一团气泡,难以呼吸的窒息感胜过了渴水的**,迫使他挣扎起来。
    “咕噜咕噜……”
    他不会水,很快就挣扎不动,沉入湖底。
    “噗通!”
    岸边又有一人跳进湖中。
    那人身体如鲛鱼般矫健灵活,在水中行动自如。
    他径直游向黎离,一把揽住他的腰,将他抱进怀里,往岸边游去。
    后腰感受到向上的浮力,黎离在水中缓缓睁开眼睛,抬头朝入水救他的人看去。
    水波纹将眼前人的侧影扭曲,他只能勉强看清来人一头如墨般的黑发,还有一截紫色的衣领。
    心中所期望的那个身影浮现在眼前,和水中的人影渐渐重合。
    是世子哥哥吧?
    一定是他来救自己了。
    黎离如此想,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哗啦——”
    两人破水而出。
    黎离被抱进岸边的亭子里。
    新鲜的空气涌入胸腔,他猛烈地咳嗽起来,将口鼻中的水吐了出来。
    “如何,可有事?”那人问。
    “无、无事。”黎离摇头,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随后想到什么似的,又扬起头挤出笑容,朝说话那人看去,“世子哥……”
    亲昵的称呼还未叫出声,便戛然而止。
    只见眼前人将额前的湿发拨开,露出一张清俊的脸,却不是萧慕珩。
    黎离从未在府中见过此人,警惕地往后缩了缩,“你、你是何人?”
    花流拧干衣摆的水,露出一个不着调的笑容,道:“本公子可是刚救了你的性命,怎的不言谢,反倒先质问起本公子的名讳了?”
    黎离咽了咽口腔里的水,有些羞愧,小声道:“多谢公子相救。”
    花流爽朗地大笑一声:“小事一桩,不必和本公子客气!”
    黎离见他性格直爽,又能在王府中行动自如,想必也是身份不凡,便问:“你是世子哥哥的好友么?”
    “世子哥哥?你说萧慕珩啊……”花流抱着双臂,挑眉,“不是,不过几年前在边塞,他杀人我救人,算是旧相识。”
    “哦。”黎离脑子里转了一圈,点头喃喃:“你是大夫。”
    “大、大夫?”自诩大乾第一神医的花流险些没站稳。
    他叉着腰在原地转了一圈,指着黎离道:“我说小孩儿,你可知大夫和神医的区别,本公子给你说啊,这大夫呢是指……而神医呢,他是说……”
    花流嘴唇翻飞,一顿叽里咕噜。
    黎离坐在地上,仰着一张内热外冷、白里透红的脸蛋看着他,听得很仔细,但显然听不太懂。
    花流一掌拍上额头,深吸一口气,“嘚,和你讲也讲不明白,大夫就大夫吧!”
    黎离没应声,只见他眼皮渐渐耷拉下去,腰肢一软,就趴在了地上。
    “热……”
    没有了湖水的包围,体内那团火又开始肆虐。
    “不好。”花流暗道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抱起黎离,给他喂了一颗药丸。
    药丸下肚,不到片刻的功夫,体内的燥热就被压了下去。
    “我好了?”黎离从地上爬起来,不可置信地碰了碰自己的脸。
    花流却摇头:“别高兴得太早,这药只是能暂时压制你体内的蛊毒罢了,药效仅一个时辰,若是一个时辰之内不用萧慕珩的血入药,你还会像方才一样灼热难耐,四处寻水。”
    闻言,黎离的神色瞬间暗淡下去。
    他的旧疾是由体内一种边疆蛊虫引起的。
    这蛊虫本是一对,在他体内的是一只雌虫。
    这只雌虫平日在他体内休眠,但每到月圆之夜,雌虫便进入情热期而苏醒,在体内四处乱蹿啃噬血肉,需有雄虫的安抚才能重新进入休眠状态。
    雌雄两虫互为彼此的解药。
    但饲养雄虫的条件严苛,须纯阳之体以骨血养之,使雄虫在其体内生长,方可使其血液携带雄虫的气息,成为中雌蛊之人的解药。
    黎离体内雌蛊的解药便养在萧慕珩体内。
    他当时年幼,不知宸王是如何说服萧慕珩,让他甘愿以血肉之躯为他养这解药——分明那时宸王妃刚薨逝,萧慕珩还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
    而且这些年,萧慕珩虽对他冷眼相待,却又会在月圆之夜如约而至,放血为他解毒治病。
    因此,也让他心中笃定,萧慕珩这些年对他的冷漠,只是因为对宸王妃薨逝之事耿耿于怀,其实萧慕珩内心深处还是在乎他的,随着时间的流逝,萧慕珩一定会放下芥蒂,像儿时那样重新接纳他。
    黎离问:“世子哥哥今日在何处?”
    往常他蛊毒发作,萧慕珩都会听从萧承渊的安排留守在他的寝殿内,今日却不见踪影。
    这让他很不安。
    “他不在府中。”花流道。
    看着黎离饱含期待的神色,他于心不忍,但仍决绝道:“你和他体内的这一对双生蛊毒,相生相克,本是江湖人士用以惩戒背叛自己的爱人的邪药。你每当毒发,必须要以他的鲜血为药,否则将会爆体而亡,看似是被他救赎,实则完全受制于他,生死也掌控在他的手中,如此一来绝非长久之计。”
    “可是世子哥哥不会不管我的死活的!”黎离下意识反驳。
    他没有说谎,整整八年,蛊毒每年发作一十二次,萧慕珩从来没有哪一次抛弃过他。
    花流却道:“那是因为从前宸王在府中,萧慕珩虽是个硬心肠,但别忘了他的母妃是谢云宛,是当年名震上京城的第一才女,她自小言传身教,早已将‘忠孝’二字刻进了萧慕珩的骨血里,否则当年萧慕珩目睹谢云宛身死之时,就已与宸王拔剑相向,哪还会维持八年的父慈子孝。”
    花流一句一顿,字字戳人心窝:“我猜,他救你,不过是为了偿还宸王的生养之恩罢了。”
    啪嗒。
    空气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破碎掉了——是黎离为自己编织的美梦。
    他瞬间泄了气,跌坐在亭中的长凳上,低头呢喃:“才不是,你骗人!我不认识你,我才不信你,阿爹说世子哥哥是因为在乎我才给我喂血,让我将来一定要念他的好,不能辜负他,我才不信你,才不信……”
    府中上下一直将黎离当宝贝似的宠着,说给他听的也都是美好的、积极的,这是他头一次听人说如此直白且没有遮掩的话。
    很残酷,以至于让他忽略了,为何眼前这人会知道如此多王府陈年往事的细节。
    “你不信我也无妨。”花流靠在长亭的红漆柱子上,头顶的光线被亭檐挡住,衬得他神色不明。
    “不如今夜一试,看看你亲爱的世子哥哥是否会来救你。”他如此说,起身飞上屋檐走了。
    ……
    是夜。
    寝殿内烛光昏暗。
    床幔在空中翻动飞舞,薄纱下隐约可见床榻上挣扎扭动的身影。
    黎离身上只半挂着一件轻薄的里衣,手腕上缠着一根红丝带,被禁锢在床头。
    他汗水涔涔,被体内的燥热折磨得皮肤潮红,在床榻上难耐地喘息低吟,狼狈不堪。
    但他却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求助的声音。
    他在忍耐、在等待——
    他和花流打了赌,他赌萧慕珩今夜一定会回府救他。
    可此刻已快到亥时,府里仍不见有动静。
    寝殿外,陈嬷嬷同常大夫守在门口,听见屋内痛苦的呻.吟,便出声安慰:“小公子再忍忍,青松已去练武场寻世子殿下了,即刻就回,即刻就回!”
    黎离无力回应,双腿磨蹭着被角,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忍受蛊虫啃噬之苦。
    手腕上的红绳在他的挣扎下卷成细细一条,将他细嫩的皮肤勒出血印。
    嘴唇也险些被他咬破,一会儿失血苍白,一会儿又充血红肿。
    一副倔强又惹人心疼的惨烈模样。
    “啧。”
    漆黑的房梁上传来一声轻嗤声,在空旷的寝殿内格外明显。
    黎离从床榻上半支起身体,循声朝屋顶看去,却因隔着床幔什么也看不见。
    他隐隐有些期待,又有些紧张,喘着气小心翼翼地挤出失真的声音。
    “世子哥哥,是你吗?”
    很久没写了,回来才发现jj还有段评功能,摸索半天打开了,激动等待我的第一条段评。[星星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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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章 第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