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凤山,皇家围猎场。
    半山坡上,一主一仆正沿着一条小道往上爬,模样狼狈。
    “小公子,您确定从这儿能进围猎场吗?”穿着素青色衣裳的小厮累得气喘吁吁,扭头看向身旁一身华服但同样狼狈的自家公子。
    被唤作小公子那人扬起头,露出一张粉雕玉琢的脸,美得雌雄莫辨。
    “当然!”他肥大的袖口用锦带扎在肩头,一手拎着同样肥大的衣摆,一手轻拭额前的薄汗。
    分明已累得词不成句,但语气中仍透着浓浓的兴奋:“坚持住,再往上爬过一个山坡就到了!”
    “啊?还有一个山坡啊!”小厮长吁一声,气若游丝地扭头望了一眼他们留在山脚下的马车。
    他央求:“小公子,不如我们下去坐马车走正门进吧!”
    小公子却为难地蹙起眉。
    “不行。”他说,“若是被世子哥哥知道了,就进不去了。”
    “好吧。”
    ……
    一主一仆继续往山顶爬。
    终于又爬过一个山坡,杂草丛生的树林里出现一道由铁丝筑起的围栏,围栏上间隔地插着黄色的旗帜,旗帜上画着龙的图腾和“皇家围猎场”几个大字。
    “终于到了!”小厮兴奋道。
    扭头却看见,自家公子正弓着身,用他那从不沾阳春水的金贵双手,挨个儿仔细地拨开围栏周围的杂草。
    小厮惊道:“小公子,您这是做什……”
    话未说完,那小公子应声扭头,指着围栏一角,笑得眉眼弯弯,“看,这儿有个洞。”
    小厮定睛一看,那处确有一个不大不小可容一人钻过的洞,但洞口参差不齐,像是被野狗啃出的狗洞。
    堂堂宸王府的小公子,怎么可以钻狗洞呢!
    可他还来不及阻止,已经看见自家公子伏在地上,钻过狗洞,一骨碌滚进围栏,栽倒在半人高的草丛中。
    “小公子,您没事儿吧!”小厮心提到了嗓子眼儿,紧张地抻着脖子朝里张望。
    不一会儿,便见草丛里伸出一只纤细的胳膊,在空中晃了晃,纤纤玉指拨开长长的草茎,露出圆润的脑袋和一双琥珀色的杏眼。
    “我没事儿!”小公子头顶还挂着一片枯叶,从地上爬起来朝他招手,“快钻进来!”
    小厮无奈地长叹气。
    小公子自小体弱多病,被王爷像宝贝似的娇养在府中,平日里多走两步都要大喘气,更别说爬山钻洞了。
    可但凡是与世子殿下沾边儿的事,小公子就像打了鸡血似的,上刀山下火海也不怕了。
    也不知今日小公子费这么大的功夫,能否如愿在这围猎场里找到世子殿下。
    小厮摇了摇头,跟着钻进围栏里。
    ……
    -
    围猎场中。
    一片空旷的草地上,几匹骏马疾驰而来。
    为首的两匹骏马一黑一白,皆四肢健硕发达,毛皮油亮柔顺,一眼便知是难得的好马。
    骑白马之人一身明黄色锦衣,胸前绣着蟒纹,束发戴金冠,是当朝太子萧青宴。
    而他身旁骑黑色骏马者则身穿玄色锦衣,领口和袖边绣着金丝云纹,银色腰封镶嵌白玉,黑发半束,模样俊逸。
    只见他凛冽的气质浑然天成,竟比太子还多一分矜贵。
    此乃宸王世子,萧慕珩。
    骏马踏过,惊起林间飞鸟。
    太子萧青宴侧目,对身旁马上之人道:“堂弟,今日为何不在状态?”
    萧慕珩手拉缰绳,使马的速度降下来,淡声:“昨夜未休息好。”
    “哦?”太子笑道,“可是这围场住着不习惯?”
    此次围猎是一年一度的皇家聚会之一,由太子组织,邀请皇家子弟和朝中各重臣之子前来射猎游玩,促进彼此交流,以便朝中团结。
    围猎持续半月,除了白日的游猎,还有夜猎。
    而百凤山距上京城数百里,不便往来,围猎场内便修建了一座山庄,供各位贵族子弟下榻居住。
    今日是围猎的最后两日,众人已在山庄住了十多日,有近半月未回上京城了。
    见萧慕珩不答,太子又问:“堂弟可是恋家了?”
    闻言,萧慕珩眉头微蹙,哂笑:“殿下小瞧我了。”
    “哈哈哈……也是。”太子长笑一声,“堂弟尚未成家,想必府中是无牵挂之人了。”
    话音刚落,一只灰鹿从不远处的林间穿过。
    太子见状,便夹紧马肚,加速朝那只灰鹿奔去,“那孤便不等堂弟,先行一步了!”
    身后跟着两人的侍从也分出一半,追着太子的马而去,消失在树林间。
    马蹄声远去,萧慕珩手持缰绳,让马彻底停了下来。
    他感到额角有些微疼,想必是昨夜的烈酒伤身。
    昨夜,他做了噩梦——
    半月前,他的父王宸王请命去南方治理水患,让他留在府中打理日常事务,一同留下的还有他父王的废物养子——他名义上的二弟黎离。
    他向来厌恶这个便宜弟弟,偏偏黎离不识趣,总在他面前乱晃,惹他心烦。
    于是,他便趁此次围猎,应邀来百凤山住了半月,躲清静。
    本以为甩开了黎离这个累赘,他能眼不见为净,畅快几日。
    不料昨夜梦中,他又见到黎离那张烦人的脸,像个女子一般哭得梨花带雨,撒泼打滚地要来找他。
    让他如同梦见了洪水猛兽,自梦中惊醒。
    怎么在梦中也躲不开烦人的纠缠?
    醒来之后的萧慕珩感到无比烦躁,便起身寻酒,一喝就是一整夜。
    一夜无眠。
    ……
    -
    太子萧青宴一路追着那只灰鹿到了猎场外围。
    众人游猎鲜少猎至此地,因此,此处地皮未受马蹄踩踏,残存的杂草较多。
    那只灰鹿身姿灵巧,转眼没入一处草丛不见了踪影。
    正当惋惜之际,不远处另一团草丛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有暗色的阴影在草中若隐若现。
    太子误以为是那只灰鹿,便拉弓对准,将要射出一箭。
    身后,承恩侯府的小侯爷裴曜看出端倪,惊呼:“殿下,不对,那好像是个人!”
    此话一出,太子立即做出反应,转动拉弓的手腕,使箭头偏离原本所指的方向。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见利箭脱弓,破开气流发出鸣响,‘咻’的一声,射向草丛旁的树干。
    箭尾颤了颤,笔直地插在树干上。
    片刻后,只见距那树干不足一尺处,两个人影摇摇晃晃、互相搀扶着从草丛中站了起来。
    站得离树干更近些的那人年纪尚小,不算特别高,偏瘦,皮肤白得发亮。
    他身上的锦袍有红有紫,款式花哨,一头乌黑的头发半挽,发髻被扯乱的丝带缠住,不知戴的是发冠还是发钗。
    因此,若不细看,也分不出此人是男子还是女子。
    那只箭恰好擦着他的脸颊飞过,险些划破他细嫩的肌肤。
    此刻他受了惊吓,瞪着大眼睛,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可谓花容失色。
    萧青宴不记得此人在围猎的受邀名单中,便问:“何人在此?”
    搀扶着那人的小厮名唤青松,回神后,打眼看见马背上的人身穿蟒袍,便‘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颤声道:“回、回太子殿下,我家小公子是宸……”
    他话未说完,便听太子身后有人抢话道:“哟,这不是咱们还未出阁的世子妃嘛!”
    也不知说话的是哪位小侯爷,亦或是哪位官家公子,但语气中饱含的调笑之意不言而喻。
    此话一出,引起众人一阵哄笑。
    又陆续有人接话道:
    “小世子妃不在府中好生修养,来这种危险之地做什么?”
    “这猎场里刀箭可不长眼,若是丢了性命,让咱们世子殿下年纪轻轻就成了鳏夫,可如何是好?”
    “哈哈哈哈——”
    ……
    黎离在众人的调笑声中回过神,意识到他们在拿自己取乐,顿时面红耳赤。
    他虽十分受宸王疼爱,与上京城的众位贵公子比起来也称得上身份相当。
    但因他是养子,和宸王并无血缘关系,又体弱多病,鲜少出府,与这些公子哥们接触颇少,融不进他们的圈子,便常被一些纨绔子弟拿来取笑逗乐。
    黎离懒得同他们计较,被笑话了就如往常一样闷头不言语。
    太子萧青宴深居东宫,对上京城贵族圈子里的事知晓不多,甚至从未见过黎离,更不知道宸王府何时给堂弟萧慕珩养了个‘世子妃’,还是个男子。
    “安静。”他抬手制止身后的嘈杂,看向黎离,“你是宸王府中之人,叫何名字?”
    萧青宴的声音如他本人一般温润,黎离抬头,见这位太子面色和善,不像身后的贵公子们那样用不屑的眼神看他。
    他拱手朝太子鞠了一躬,回道:“臣黎离,见过太子殿下。”
    嗓音清脆,声线偏细,若不看他,或许真会误听成一名少女在说话。
    宸王府中养了这样一位娇弱美少年,难怪会被戏称为‘世子妃’。
    “免礼。”萧青宴又问:“为何擅闯猎场?”
    虽是质问,但不含责备之意。
    闻言,黎离像是突然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一般,他先是满含期待地在众人之间逡巡了一番,但大概是没找到他想找之人,眼底的亮光很快又暗淡下去。
    他垂目,脱口尽是失望之意:“我……”
    话未说完,此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打断了他。
    众人循声回头看去,见一匹黑色骏马缓步走近。马背上的男人身形颀长,气质卓绝,神色凌然。
    一时间,人群中方才还在嬉笑之人立即收住了嘴角,低下头默不作声了。
    只有黎离率先做出反应,暗淡下去的目光一瞬间又亮起来,琥珀色的眼眸如水晶般熠熠生辉。
    他踩着脚下坑洼不平的山路,朝来人奔去,“世子哥哥!”
    欢快的声音在林中回荡,如同一头撒欢的小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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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第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