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回门,对于任何一对新婚夫妇都是大事,对于萧战凰和谢知微而言,更是备受瞩目。将军府门口,马车早已备好,踏雪马不耐烦地刨着蹄子。
萧战凰一身利落的暗红色骑装,长发高束,英姿飒爽。她看着小厮们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谢知微,一步一顿,几乎是挪向马车,那速度让她这个急性子看得心头火起。
“太慢了!照这个速度,走到萧府都能吃晚饭了!”她失去耐心,几步上前,直接拨开那两个战战兢兢的小厮,“一边去,磨磨唧唧的。”
说完,不等任何人反应,她熟练地俯身,手臂穿过谢知微的膝弯和后背,微一用力,再次将人轻松地打横抱起。
“!”谢知微惊得连咳嗽都忘了,苍白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瞬间爆红,一直蔓延到脖颈深处,连精致的锁骨都泛起了粉色。他全身僵硬,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活脱脱变成了一根被点了穴的木头。
周围垂手侍立的下人们纷纷低下头,肩膀控制不住地微微耸动,有几个年纪小的丫鬟已经憋笑憋得脸通红。
“看什么看?走了!”萧战凰浑然不觉有何不妥,或者说根本不在意。
她轻松地将人塞进铺了厚厚软垫、如同一个小型移动暖阁的马车里,仔细替他调整好靠枕,这才利落地翻身,骑上她那匹神骏的踏雪马,大手一挥:“出发!”
马车辘辘而行。
车内,谢知微捂着依旧发烫的脸颊,感受着车厢轻微的晃动,广袖下的手,默默攥紧了衣角,骨节微微泛白,良久,才又缓缓松开。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已恢复了一片沉静的朦胧。
而萧府门口,此刻却是另一番景象。
以萧老将军萧擎为首,萧战凰的三个哥哥——大哥萧战天、二哥萧战地、三哥萧战玄,外加一位嫂嫂苏氏,如同四大金刚带一菩萨,在府门前一字排开。
个个身着常服却也难掩彪悍之气,目光如炬,紧紧盯着长街尽头。
这阵仗,不像是迎接新婚女儿回门,倒像是摆下了鸿门宴,准备三堂会审。
马车刚在府门前停稳,萧战凰就“噌”地跳下马,不等车夫摆放脚凳,一把掀开了车帘。
只见谢知微正扶着车门框,动作极其缓慢地试图下车,脸色比之前更白了几分,脚尖刚沾地,身形就晃了晃,随即又是一阵压抑不住的、让人揪心的轻咳。
萧老将军萧擎见状,浓眉一拧,声如洪钟,率先发难:“小子!”这一声如同平地惊雷,“就你这风一吹就倒的架势,连自己都顾不利索,拿什么来照顾、保护我闺女?”他刻意在“保护”二字上加重了音量。
大哥萧战天抱着肌肉贲张的胳膊,冷笑一声,目光如刀子般在谢知微身上刮过:“听说你昨儿在宫里谢恩,又晕了一回?啧啧,妹夫,你这身子骨,纸糊的都比您结实点儿啊!”
二哥萧战地捏着醋钵大的拳头,骨节捏得咔吧作响,脸上却挤出一个“和蔼”的笑容:“妹夫,老是躺着闷不闷?跟二哥去校场活动活动筋骨?出他一身透汗,什么风寒病气都给你逼出来!保证比喝什么苦药汤子都管用!”
三哥萧战玄相对“文雅”些,他没展示肌肉,也没捏拳头,而是晃了晃手里一个古朴的酒囊,脸上带着促狭的笑:“哥这儿有珍藏了七十年的北疆烧刀子,一口下去,喉咙像着火,保管什么阴寒湿气都驱得干干净净!来一口?”
这文武混合、软硬兼施的阵仗,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将谢知微牢牢罩住。
他被逼得下意识后退了半步,掩唇咳得越发厉害,肩头轻颤,眼尾都泛起了脆弱的红晕,看上去就像一只被一群猛虎围住的小白兔,可怜无助到了极点。
萧战凰心头火起,一个闪身,结结实实地挡在了谢知微面前,像一只被侵犯了领地的母豹,对着自家父兄就是一通火力全开的输出:
“干嘛呢!干嘛呢!联合起来欺负人是吧?爹!您说话小点声!房顶瓦片都要被您震下来了!大哥二哥!把你们那身肌肉收一收!显摆什么?吓着他了!还有三哥!你那叫酒吗?那叫燃料!是人喝的东西吗?你想把他直接送走啊?”
她连珠炮似的说完,这才回过头,努力让脸上刚硬的线条柔和下来(尽管效果甚微),对谢知微安抚道:“别搭理他们,他们就是一群莽夫,嗓门大,脑子……比较直,没恶意。”
萧家众男人:“……”
我们是不是被自家闺女/妹妹公开处刑了?
萧老将军吹胡子瞪眼,三个哥哥面面相觑,表情精彩纷呈。
就在这时,谢知微适时地抬起眼帘,那双蒙着水汽的眸子湿漉漉的,如同林间迷路的小鹿。
他声音轻柔,带着些许怯意,却又努力保持着礼貌和镇定:“无、无妨……岳父大人与诸位兄长……皆是性情豪爽、赤诚之人,此乃真性情。能与诸位成为一家人,是小婿……之福。”说完,他仿佛气力不济,又是一串压抑的、令人心疼的轻咳。
这副我见犹怜、又懂事隐忍的模样,瞬间精准击中了在场所有女性成员的软肋。
萧夫人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嗔怪地瞪了自家男人和儿子们一眼:“好了好了!都给我闭嘴!一个个堵在门口像什么样子!没看见姑爷身子不舒服吗?凰儿,还愣着干什么?快带你夫君去你出嫁前的院子里歇着!周嬷嬷,快去把我库房里那支老山参取来炖上!”
“得令!”萧战凰响亮地应了一声,无视父兄们五味杂陈的目光,再次俯身,轻松地将她的“娇花”姑爷打横抱起,在一片寂静中,大步流星、旁若无人地穿过前院,往内宅走去。
萧老将军萧擎看着女儿那“护食”的背影,摸着满是胡茬的下巴,对围拢过来的儿子们小声嘀咕,语气复杂:“看见没?宝贝着呢……看来咱们以后对这姑爷,得轻拿轻放,当进贡的顶级瓷器那么供着,磕了碰了,你们妹妹得跟咱们急眼。”
大哥萧战天嘴角狠狠抽搐了几下,望着妹妹消失的方向,喃喃道:“爹,我怎么越看越觉得,咱家这棵万年铁树,不是去拱了别家的白菜,而是……而是小心翼翼地从外面扛回了一盆需要精心伺候、娇贵无比的绝世名花啊?”
萧战凰的闺阁院落依旧保留着原来的样子,简洁、开阔,带着一丝武将之家的利落,只是如今多了许多柔软的垫子和暖炉。她将谢知微妥帖地安置在窗边的软榻上,又顺手塞了个暖手炉到他怀里。
看着她为自己忙前忙后、与这精致房间格格不入却异常认真的背影,谢知微微微有些出神。
就在这时,三哥萧战玄磨磨蹭蹭地蹭了过来,手里端着一个小巧的琉璃碟子,里面是几颗晶莹剔透的蜜饯。
他脸上有点不自在,语气也别别扭扭:“咳……那什么,娘……娘让给的。说嘴里没味的时候含一颗,能压压药味。”
他把碟子往谢知微手边的小几上一放,迅速补充道,“可不是我特意去给你找的啊!你别多想!”
谢知微看着那碟显然精心挑选过的、品相极佳的蜜饯,微微一怔,随即抬起眼帘,对着萧战玄露出一个浅浅的、真诚的笑容,轻声道:“多谢三哥。”
萧战玄被他这声“三哥”和干净的笑容弄得脸一红,梗着脖子,极其不自在地“嗯”了一声,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迅速走开了,仿佛身后有狼在追。
萧战凰正好端着一杯温水走过来,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她挑眉看了看三哥仓皇的背影,把水杯递给谢知微:“喏,压压惊。我三哥就那样,脸皮薄,心肠软。”
谢知微接过温热的茶杯,指尖在与她相触的瞬间,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颤。他抬起眼,望向眼前这个如同烈日般耀眼、行事风格迥异于他过往所认知的任何人的女子,唇边不自觉地漾开一抹极浅淡,却真实抵达眼底的笑意,轻声道:
“夫人,日后……怕是要辛苦你,多多指教了。”
萧战凰浑不在意地一摆手,笑容爽朗而耀眼,仿佛能驱散一切阴霾:“好说!指教不敢当!你只要好好的,安安稳稳的,别被我爹和哥哥们那些大老粗吓死,就是对我最大的指教了!”
谢知微低下头,看着杯中因她动作而轻轻晃动的涟漪,那笑意在他清澈的眼底慢慢晕开,温柔而真实。
这片过于炽热、过于喧闹、甚至有些莽撞的阳光,不由分说地照进了他沉寂灰暗、步步为营的世界。
或许,这恰恰是他冰冷人生中,唯一缺失的、也是最不可或缺的那抹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