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今日的张灯结彩,透着一股与往常截然不同的热闹。
红绸挂满了檐角,囍字贴满了窗棂,可往来宾客脸上的笑容,却大多藏着几分心照不宣的探究和看好戏的意味。这桩婚事,太过离奇,由不得人不好奇。
“开盘了开盘了!赌咱们这位新姑爷能在将军手下撑几天?”后院负责采买的二管事,偷偷拉着几个相熟的小厮低声开盘。
“我押三天!不能再多了!听说将军府的参汤都是按桶熬的,是头牛也补流鼻血了!” 一个年轻小厮挤眉弄眼。
“啧,可怜谢公子那身板,洞房花烛夜,别真出点什么事儿……” 一个年长些的嬷嬷忧心忡忡,双手合十念了声佛。
这窃窃私语,自然也飘到了今日的主角之一——萧战凰的耳朵里。
她一身大红嫁衣,金线绣着振翅的凤凰,却依旧掩不住那股子沙场磨砺出的杀伐之气。
她浑不在意地掏了掏耳朵,对身旁的陪嫁丫鬟,也是她的亲卫之一,红缨说道:“听见没?都等着看老子笑话呢。”
红瑛一脸耿直:“将军,您一拳能打死牛,是得小心点,别真把姑爷碰碎了。”
萧战凰:“……不会说话就闭嘴!”
前院的喧闹渐渐平息,婚礼的流程在一种诡异而热烈的气氛中走完。
拜堂时,谢知微果不其然,几乎是全程被两个膀大腰圆的喜嬷嬷一左一右架着完成的。
他脸色苍白如纸,身体微微颤抖,每一次弯腰都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那副摇摇欲坠的模样,让观礼的宾客们都捏了一把汗,生怕他当场就晕过去。
终于,礼成。新人被送入洞房。
新房里,红烛高燃,映得满室生辉。龙凤喜烛噼啪作响,是此刻房间里唯一显得过于响亮的声音。
萧战凰自己一把掀了那碍事的盖头,随手扔在铺着大红鸳鸯被的床榻上。
她长长舒了口气,感觉比在战场上冲杀一个来回还累。
目光转向床边,那个被她“娶”回来的夫君,谢知微,正被嬷嬷们扶着,端坐在床沿。
他依旧穿着繁复的大红喜服,衬得那张脸愈发没有血色,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指尖却微微蜷缩着,透露出主人的紧张。
萧战凰摸了摸下巴,有点犯愁。这玩意儿,比她的亮银枪可娇贵太多了。
她几步走到他面前,弯下腰,凑近了仔细打量他。“喂,”她放低了声音,生怕一口气把他吹跑了,“你……还行吗?还撑得住不?”
随着她的突然靠近,一股混合着淡淡酒气和阳光味道的热意扑面而来。
谢知微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起来,原本苍白的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一层异样的潮红,连耳根都透出了粉色。
“夫、夫人……”他声音气若游丝,像风中残烛,长长的睫毛剧烈颤抖着,不敢与她对视,“在、在下……恐……恐……”
“恐什么?”萧战凰没听清,又下意识地凑近了些,温热的气息直接拂过他敏感的耳廓。
这一下,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谢知微眼睫猛地一颤,如同受惊的蝶翼,随即,他身体一软,毫无预兆地向一侧歪倒下去。
“哎!”萧战凰反应极快,低呼一声,长臂一伸,稳稳地将他捞进自己怀里。
入手的分量轻得让她心惊,那腰身纤细得仿佛她稍一用力就能折断,这真的是一具成年男子的身体吗?感觉比她的铠甲轻多了,像抱着一团没有重量的云,或者一件精贵无比的琉璃盏,随时都会碎裂。
“来人!快传府医!”她一边扬声朝外喊,一边小心翼翼地,用自己这辈子最轻柔的力道,将人打横抱起,再轻轻地、稳稳地安置在床榻内侧,还顺手捞了个软枕垫在他颈下。
那全套动作,比她在演武场上擦拭保养御赐的宝弓还要专注小心十倍。
府医提着药箱匆匆赶来,屏息凝神诊了半天的脉,眉头时而紧皱时而舒展,最终表情古怪地收回手,对着一脸紧张的萧战凰躬身道:“将军,姑爷这是……先天元气亏损,底子过于薄弱,加之今日大婚礼仪繁琐,劳累过度,心神激荡,一时气血不畅,厥过去了。好生静养,莫再受刺激,待缓过这口气来便无大碍。”
萧战凰松了口气,挥挥手让府医和满屋子等着伺候的丫鬟嬷嬷全都退下。
“吱呀”一声,房门被关上。房间里顿时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红烛燃烧的细微声响。
萧战凰叉着腰,在铺着大红地毯的床边来回踱了两圈,看着床上昏迷中也微微蹙着眉头,显得无比脆弱可怜的“瓷娃娃”,最终认命似的叹了口气。
“这叫什么事儿……”她自言自语,挠了挠头,“算了,就当是……捡了只顶级娇贵的战马崽子!对,就是这么回事!”她用力点了点头,仿佛说服了自己,“养着!”
她不再犹豫,利落地脱掉沉重的外袍和靴子,只穿着中衣,在谢知微外侧躺了下来,扯过锦被将自己和他一起盖好。
房间里安静下来。
她侧过身,对着毫无知觉的谢知微,压低声音,用一种像是在部署机密军务般的口吻,郑重其事地说道:
“听着,谢知微,以后,你就是我萧战凰罩着的人了。京城里头,谁敢欺负你,给你气受,先问过我手里的这杆枪同不同意!”说着,她还下意识地比划了一下握枪的动作。
说完这番“宣言”,她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连日奔波的疲惫和今日的折腾一起涌上,不到三息,她的呼吸就变得均匀而绵长,竟是秒睡。
在她彻底陷入沉睡之后,身旁,那本该昏迷不醒的人,浓密如蝶翼的眼睫几不可查地微动了一下,悄然睁开了一丝缝隙。
黑暗中,他静静凝视着近在咫尺的睡颜,听着她毫不设防、甚至带着点细微鼾声的呼吸,眼底掠过一丝极复杂的情绪,有计谋得逞的冷静,有一丝无奈的荒谬感,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封已久的心湖被投入一颗石子,漾开圈圈涟漪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软。
他极轻地、小心翼翼地挪动了一下身体,将微凉的躯体,向她那如同小太阳般散发着蓬勃热意的源头,靠近了一点点,再一点点。
新房门外,奉命来听动静的管家福伯和萧战凰的奶嬷嬷周嬷嬷互相对视一眼,脸上都是哭笑不得的表情。
周嬷嬷压低声音,忧心忡忡:“这……这才刚进去没多久,怎么就传府医了?咱们这位新姑爷,是真真儿地……弱啊。”她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明天开始要炖哪些最温和滋补的药膳了。
福伯捋着下巴上几根稀疏的胡须,一脸高深莫测,眼中却闪着精明的光:“弱不弱的,眼下看来是没错。但嬷嬷你想,咱们将军是什么人?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主儿,什么时候对谁这么小心谨慎过?当年老将军受伤,她上药都是恨不得把伤口搓洗掉一层皮的架势。”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道:“能让将军这么对待的,这位姑爷,是头一个。往后这府里啊,风向怕是要变咯。”
红缨和另一个亲卫青锋抱着剑,靠在不远处的廊柱下。红缨撇嘴:“将军也太小心了,跟捧个瓷娃娃似的。”
青锋比较沉稳,低声道:“将军自有将军的道理。这位姑爷……我总觉得,不简单。”他目光扫过紧闭的房门,那里安静得过分。
翌日,天刚蒙蒙亮,多年军旅生涯养成的精准时辰点,让萧战凰准时从睡梦中醒来。边关的习惯让她瞬间清醒,眼神锐利地扫过周围环境——大红囍字,鸳鸯锦被,以及……
她猛地一扭头,就对上了一双不知何时已经睁开,正安安静静、带着些许初醒迷茫望着她的眸子。
那眸子极为清澈,像两汪浸在寒潭泉水里的墨玉,因着病气,蒙着一层淡淡的水雾,纯粹得不像话。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谢知微像是骤然被猎鹰盯住的小鹿,受惊般猛地闭上了眼睛,速度快得几乎带起一阵微风。
可他那一排长长的、如同小扇子般的睫毛,却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泄露了他早已醒来并且此刻心绪极度不宁的事实。
萧战凰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忍不住“噗嗤”一声乐了。
她起了逗弄的心思,伸出手指,轻轻地戳了戳他近在咫尺的白皙脸颊,触感微凉,细腻得如上好的暖玉。
“喂,”她声音里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浓浓的笑意,“谢知微,装睡也专业点行不行?你睫毛抖得,都快给本将军扇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