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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赐婚

作者:君九月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金銮殿内,龙涎香的青烟在柱间袅袅盘旋,却驱不散那股几乎凝成实质的压抑。


    边关八百里加急的军报如同一块巨石,压在每位朝臣的心头。承德帝指节分明的手按在鎏金龙椅上,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殿下那道跪得笔直的红色身影。


    那身影,如一团灼灼燃烧的火焰,与这金碧辉煌却暮气沉沉的殿堂格格不入。


    “萧爱卿,”皇帝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北境大捷,你以少胜多,一举歼灭狄戎五万精锐,扬我国威,居功至伟。说,想要什么赏赐?只要朕有,无不应允。”


    萧战凰闻言抬起头,一张脸算不上绝色,却带着边关风沙磨砺出的英气与粗粝,眉眼间是刀剑淬炼出的明亮。


    她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声音清亮,掷地有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里:


    “陛下,臣什么都不要,只求一道赐婚圣旨!”


    “咳——咳咳咳——”


    她话音未落,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猛地从文官队列最末尾响起。那声音如此突兀又如此孱弱,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角落里,一个坐在木质轮椅上的苍白青年,正用一方素白手帕死死捂着嘴,单薄的身子因剧烈的咳嗽而蜷缩、颤抖,像秋风里挂在枝头最后一片枯叶,仿佛下一刻就要被这声音震碎。


    萧战凰的目光瞬间锁定了过去,眼神一亮,如同在万军丛中发现了唯一的破阵点。


    承德帝手里的玉如意“哐当”一声滑落在御案上,他身体前倾,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赐……赐婚?”


    他顿了顿,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你看上了哪家儿郎?但说无妨,朕即刻为你做主!”


    须发皆白的老丞相颤巍巍出列,试图打圆场:“陛下,萧将军年已双十,功在社稷,这婚姻大事,确该……”


    “丞相,”萧战凰大手一挥,干脆利落地打断了他,目光依旧灼灼地盯着龙椅上的帝王,“我不是要嫁,我是要娶。”


    “嗡——”


    这下,殿内是彻底炸开了锅。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涌起,就连武将队列里那些粗豪的汉子们,也都瞪大了铜铃般的眼睛,面面相觑。


    承德帝用力扶住了额头,感觉一阵眩晕:“……你要娶谁?”


    萧战凰手指一伸,毫不犹豫的指向那咳嗽的源头:“就他,谢家那个顶好看的公子。”


    满朝文武的表情,瞬间从对军国大事的凝重,变成了极致的错愕,随即又统一转化为一种混合着震惊、荒谬与看好戏的复杂神情,最后,几乎所有人的眼神里都明晃晃地写着:“萧将军莫非是在边关待久了,把脑子也吹傻了?”


    “胡闹!”承德帝终于找回来自己的声音,他指着那咳得快要背过气去的谢知微,声音都拔高了些:“胡闹!简直是胡闹!谢家公子他……他这身子,满朝文武谁人不知?风吹就倒,药罐子里泡大的!你、你这……你让他如何经得起你……你这般折腾?”


    皇帝的话在嘴边转了几个弯,终究没把“摧残”二字说出口。


    “陛下!”萧战凰非但不惧,反而上前一步,挺直了脊梁,逻辑清晰,声音洪亮得能震醒装睡的人,“正是因为他身子弱,才更需要臣来保护啊!您想想,把他放在别家,万一被不懂事的下人怠慢了,被后宅阴私算计了,或者干脆一阵大风吹来,给吹跑了怎么办?被日头一晒,给晒化了怎么办?”


    她说着,还伸出粗粝的手指,一一细数:“放在臣的将军府,臣向您保证!一天三顿……不,五顿!五顿顶级药膳,人参鹿茸当饭吃!院子里铺最软的毯子,屋里摆最暖的炭火,出门八个护卫抬着大轿,保证给他养得白白胖胖,根骨强健!”


    “噗嗤——”武将队列里,不知是谁先没憋住,发出一声闷笑,随即引来一片压抑的低笑声。连几位须发花白的老将军,都忍不住捋着胡子,无奈地摇头失笑。


    而文官队列里,谢知微的嫡兄,吏部侍郎谢知远,脸色已经从铁青转向了煞白。


    他疾步出列,声音因为急切而有些尖利:“陛下!万万不可!舍弟自幼体弱多病,福薄命浅,岂敢高攀萧将军?这……这简直荒唐!有辱斯文!请陛下收回成命!”


    萧战凰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看他,只目光灼灼地锁定承德帝,嘴角一翘,竟带上了几分在边关与敌军谈判时的痞气与无赖:“陛下,您可是金口玉言,亲口说了‘无不应允’。君无戏言啊陛下!金銮殿上,文武百官都可作证!若是陛下实在觉得为难……”


    她拖长了调子,眨了眨眼:“这赏赐,臣先打个欠条?您先欠着,等您日后想好了,或者有更合适的‘赏赐’了,再给臣补上?”


    承德帝看着她那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滚刀肉模样,又瞥了一眼角落里那个咳得仿佛下一刻就要魂归西天的谢知微,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眼前仿佛已经看到了日后将军府鸡飞狗跳的场景,以及言官们雪花般飞来的弹劾奏章。


    可……北境刚平,狄戎元气大伤,至少能换来边境十年太平。


    这一切,大半功劳都要归于眼前这个让他头疼不已的女将军。


    萧家满门忠烈,手握重兵,于公于私,他都不能在此刻寒了功臣之心。一个无足轻重的丞相庶子,与边境安宁、军心稳定相比……


    皇帝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仿佛这一下抽走了他十年的精气神,连带着肩膀都垮了下去。他用一种近乎麻木的语气,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


    “……准奏。”


    “臣,谢主隆恩!”萧战凰声音洪亮如钟,脸上瞬间绽开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心满意足,像只终于叼走了垂涎已久肉骨头的狼。


    而在那个被所有人或怜悯或嘲讽目光注视的角落里,谢知微用那方素白手帕紧紧掩着唇,剧烈的咳嗽声终于渐渐平息下来。


    无人得见,那方帕子之下,他失了血色的唇角,几不可查地向上勾出了一个极细微的弧度。更无人察觉,在他低垂的眼帘之下,那双总是显得朦胧虚弱的眸子里,一丝计划得逞的冷静微光倏忽闪过,快得仿佛是错觉。


    那卷明黄的圣旨被太监送到丞相府那座最偏僻、几乎被遗忘的小院时,谢知微正披着一件半旧的月白长衫,倚在窗边的竹榻上看书。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在他苍白的侧脸和书页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安静得只能听见书页翻动的微响。


    宣旨太监尖细的嗓音,像一把生锈的剪刀,猛地剪破了这片宁静。小院里伺候的两个老仆吓得直接跪伏在地,浑身抖若筛糠。


    谢知微沉默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那旨意中关乎终身的内容与他毫无干系。直到太监念完,那刻意拉长的尾音消散在空气中,小院里陷入了一种死一般的寂静。


    他缓缓放下书,由身边一个面容沉静的小厮扶着,艰难地从榻上起身,然后,一丝不苟地、朝着皇宫的方向跪拜下去。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易碎的优雅,仿佛每一个举动都需要耗费极大的力气。


    “臣……谢知微,领旨。谢陛下隆恩。”他的声音很轻,带着惯有的虚弱,却异常清晰。


    他伸出苍白修长、指节分明的手,稳稳地接过了那卷沉重无比的明黄绢帛。


    指尖在绢帛上“萧战凰”三个铁画银钩的字上,极其轻微地停顿、摩挲了片刻。窗外的老树上,恰好传来一声清脆婉转的鸟鸣,一只翠羽的鸟儿振翅飞向湛蓝的天空。


    谢知微抬起头,安静地望着那只鸟儿消失的方向,目光悠远而沉寂。


    无人知晓,这位看似认命的病弱公子,此刻心底翻涌的,究竟是无奈,是嘲讽,还是一切尽在掌握的平静。他就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所有的波澜都隐藏在看似脆弱的水面之下。


    圣旨下达的速度,比萧战凰的轻骑兵冲锋陷阵还要快。不出一个时辰,“杀神将军强娶病美人谢公子”这桩惊天奇闻,就如同燎原的野火,伴随着各种匪夷所思的细节和猜测,瞬间引爆了整个京城的话题圈,成为了茶楼酒肆里最炙手可热的谈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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