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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医院

作者:忘还生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庄淳月被女人的骚扰折磨得不敢睡觉,很快就精神恍惚起来,在甲板放风时,她低头看着运输船下翻涌的白色浪头,几乎想一头栽下去。


    庄淳月也曾向船上的狱警投诉过,但狱警根本不在乎,就算死了人对他们来说也不是大事,根本不会有人帮她出头。


    又一天晚上,那个女人摸上她的身体,庄淳月终于忍无可忍,凭着记忆,摸过女人腰间的刀把她杀了。


    这是庄淳月第一次杀人,刀扎进肉里,涌出的鲜血给了手滚烫的错觉。


    黑暗中,谁也不知道人是她杀的。


    囚室又一次死人,狱警被吵醒,骂了几声打开锁进来,庄淳月躲在人群后面,看着他们把尸体拖出去,血在地上划出粗长猩红的一道。


    她终于摆脱了她。


    女人死掉的时候,庄淳月还摸走了她身上的5000法郎。


    她亲眼看到那个女黑人从别人肚子里剖出来的,自己只是如法炮制而已。


    第二天晚上,庄淳月把女人的刀悬在舷窗外,就一直睡在最靠近窗户的吊床上,守护着自己的武器。


    这是最弱肉强食的地方,她必须拥有自卫的能力。


    杀人之后,庄淳月一连做了半个月的噩梦。


    等不再做梦,圭亚那也到了。


    在运输船上抢到的刀被她藏了起来,平时只用刀削的木刺,就算狱警收掉她防身的木刺,庄淳月也能削出源源不断的武器。


    为了不被侵犯,不被谁拖到“爱情室”里去糟践,庄淳月要保证那把匕首不会被人收走。


    现在她就像《西游记》里边穿五彩霞衣的金圣宫娘娘,谁摸扎谁。


    这么想着,庄淳月勾出一个苦笑来,都到绝路了,还有心情想这些有的没的。


    洗干净后回了囚室,庄淳月瘫在吊床上,吊床的位置刚好能让她看见窗外的月光。


    疲惫的人在吊床上轻悠悠地荡,海风带着咸腥的味道,她却没办法关上窗,这毕竟只是一块掏了洞的铁皮。


    阿红的死也令她无法合眼。


    庄淳月并不愧疚,不是她害阿红被抓,反而是她毁了她们逃跑的计划,只是阿红的死,让她看到了自己可能面对的未来……


    庄淳月一眨不眨地看着月亮,脑中翻腾的逃跑计划安静下来,只剩下纯粹的忧愁。


    此刻在苏州家人若是仰头,就能和她看同一轮月亮……


    从命案发生起,她就被关在临时监狱里,甚至没来得及拍电报回家求助,为她做饭收拾公寓的帮佣又不懂法语,重要物品还是好心的房东奶奶收拾出来带给她的,即便是这样,自己也没能保住。


    如今家人可知她已不在巴黎,而是在地球的另一端,和他们隔着最遥远的距离?


    “海上生明月……”


    只是念出一句,庄淳月就抑制不住喉咙哽塞。


    她这辈子还能回到苏州,再见到亲人吗?


    从苏州漂洋过海到巴黎留学,庄淳月以为自己已算最有勇气那批女性,代表着进步,她一心学好先进知识,想带回祖国去,可谁知道,她竟然会被冤枉杀了一名白人男侍者,就被巴黎法官判处流放圭亚那。


    在法庭上,她被告知自己会坐十年牢,这期间同时要服苦役,就是侥幸不死,刑期结束之后她也不能离开圭亚那,还得以自由人的身份服相同时间的苦役……


    庄淳月如堕无间地狱,这等同于宣判,她一辈子都得留在这个鬼地方。


    她会在何时病死累死,还是像阿红一样因为逃跑被枪毙?就算逃出去了,又该怎么横穿南美、穿过太平洋,回到苏州?


    前路到底在何方……


    黑人和白人女囚的呼噜声此起彼伏,复杂的气味充斥囚室,轻微的啜泣声惊动不了任何人。


    这段时日光是应对着那些语言、目光和身体的侵犯,已让庄淳月身心交瘁。


    她并非自己想得那样坚强,但知道当着那些恶人的面哭,只会助长她们的气焰,只有深夜,积攒的委屈才能酣畅淋漓发泄出来。


    含着眼泪,庄淳月在头晕时终于勉强入睡。


    梦里还是那一轮月亮,散着皎洁清淡的光辉,框着月亮的窗户却不是崎岖的铁皮,而是她苏州卧房那一扇芍药花窗。


    她睡在秋罗帐子里,微风阵阵,是顾妈在床边给她打着扇子,香炉袅袅。


    妈妈在昏黄电灯下打理琵琶,就算不再唱评弹,她仍视琵琶为命,在背板细细揉上核桃油,给琴弦除锈,不时调试琵琶弦,弹出几个清音。


    “妈……”


    光是看到她的侧颜,庄淳月心头一酸,起身就要跑到妈妈怀里去,求她保护。


    可随着她赤足下床,踩到的却不是卧房温暖厚实的地毯,而是一脚淤泥,是圭亚那暴雨之后被囚犯踩烂的泥路,再抬头,阿娘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高高在上的巴黎法庭,法官敲下木槌:


    “以法兰西人民的名义,基于刑法典第296条,本庭宣判华国留学生庄淳月女士杀害西莫尔·多特先生为事实,判处十年有期徒刑,流放圭亚那服刑……”


    “不是!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


    她冲过去想争辩,可脚下一空,整个人堕入旋涡之中,不断下坠……


    —


    庄淳月骤然惊醒,日光已经照亮了囚室。


    脑袋沉重得她几乎撑不住,身躯涌起一阵又一阵恶寒,摇晃的吊床增加了恶心感。


    不知是水土不服,是洗澡的冷水,或是昨夜当窗吹的海风,总之她病了。


    在去劳作的路上,庄淳月又听到了汽笛声,回头看去,天际线中竟然又出现了一艘渡船。


    这大概是给岛上送物资的货船。


    她想回家,她太想回家了……


    庄淳月咬了咬唇,是假装也是不再抵御身体的不适,就这么栽倒在了地上,被担架送到了医院去。


    女囚们并不意外,这个嫩肉娇皮的东方女人早晚是扛不住的。


    “看来这个亚裔也活不长了。”


    担架经过时,她听到这样的话。


    大家或漠然或幸灾乐祸,庄淳月只是目光炯炯地看向海边,眼底尽是对自由的渴望。


    医院是一栋安静简单的白色石灰楼建筑,庄淳月暗自将三百法郎塞到护士手里。


    监狱不是人性化的地方,住院就要花钱,这是医院的规矩。


    岛上的工作人员不会跟钱作对,拿到钱的护士马上心领神会,在病历本上写下了“疟疾”二字,说了几点透片就走了,后边真正疟疾的病人惨绿着脸被抬过去,他也得给钱,不然就要被丢回囚室去。


    一切果然如特瑞莎说的那样,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特瑞莎是一个笑起来有些腼腆的白人女性,但意外地仗义,她体格健壮,原本就住在圭亚那,因杀死家暴的丈夫被本地法庭判刑,在圣洛朗营地有人帮她逃走,才被发配到撒旦岛来。


    她是庄淳月在圭亚那遇到的难得的善意。


    她教庄淳月怎么把钱藏起来,还告诉她,没有钱,在圭亚那营地里寸步难行,更别提逃狱。


    无数囚犯前仆后继想离开这儿,上面的人根本不在乎囚犯搞什么动作,抓回来就惩罚、杀掉,抓不回来,激荡的海水和鲨鱼会替他们行刑。


    就算真的神勇跑到了美洲大陆上,也会被雨林里专门从事抓捕逃犯领赏钱的印第安人追杀,除此之外,望不见尽头亚马逊雨林也会埋葬逃犯们的性命。


    想要逃脱,在抵达大陆之后,绝不能跑进危险的雨林,而是要沿着海岸线往北,跑到荷兰的殖民地去,到时候再找办法搭乘的轮船或飞机离开。


    庄淳月将这些都牢牢记在了心里,就算希望渺茫,她死也要死在回家的路上。


    护士走后,这间病房只剩她一个人。


    她躺在病床上,抵御着一阵接一阵的恶寒,起身从窗户往外看。


    渡船正在一批一批卸下物资,港口全部是持枪的狱警,看起来不会停留太久。


    庄淳月着急地伸长脖子,可是病房门外就有守卫,窗户下面是一堵围着铁丝网的围墙,再往前是开阔的砂地,一览无余,更遑论港口那边都是人,此时根本不可能溜到船上躲藏。


    要是渡船离开前不能登船,之后想离开这座岛,她就得自己造一艘木船,躲过狱警的枪口将小船推入汪洋大海,这显然不可能。


    最好还是等到晚上……


    庄淳月扫视着囚室到港口的距离,盘算着能躲开狱警的路线,可是渡船在卸完物资之后又立刻起航,没有给她躲上去的机会。


    没事,没事,庄淳月安慰自己,她可以在医院待久一点,等待下一次运送物资或囚犯的船抵达。


    带着这样的心情,她目送着渡船远去。


    这个不必脱砖坯的白天,庄淳月也终于看清了整个海岛的形貌。


    整座小岛中间高四周低,茂密的植像是给它戴了一顶柔软的绿色毡帽,白沙滩则组成了帽檐,圆顶的白色办公建筑用花岗岩材料傍海而建,俯瞰着港口和灯塔,庄淳月所住的医院位置稍低,紧跟在后边,离海岸要远些。


    关押囚犯的囚室则深居小岛之中,在浓重绿荫之下由石柱撑起,覆盖铁皮,像一个粗陋的工厂,破坏了这座小岛的精致秀丽。


    相邻的则是狱警们的粉色平房。


    隔海遥遥相望的还有两座岛,和撒旦岛组成一个三角形。


    特瑞莎说另外两座岛分别叫,一座叫圣约瑟夫岛,需要受刑的犯人会送到那里,一座叫□□,关押着法国的叛乱者和叛国者。


    眼前一切的景物尚且陌生,除了高大的棕榈树,别的动植物庄淳月一点也不认识,这让她不禁想起刚到巴黎时,对一切也这样陌生。


    满街是白皮蓝眼的外国人,男人们穿着黑色西装,女人穿着露出小腿的裙子,战争已经结束,汽车和马车充斥了街道,整个城市在纵情歌舞,圣日耳曼大道上的咖啡馆和酒馆彻夜狂欢,全世界的艺术家和文学家汇聚在这座城市,人类群星在此闪耀。


    刚到巴黎时庄淳月对一切都充满新奇,心里存着无限的希望和昂扬的斗志,要把这份欣欣向荣的气象带回祖国,来到圭亚那海岛上,她只剩绝望。


    分明她没有杀人,那座古典庄严的大学却摒弃了她,没有为她做任何辩护,共和教育鼓吹的“自由、平等、博爱”在庄淳月心中彻底失去威信,12位陪审员更是一致认定她有罪。


    文明社会流放了她。


    当初男侍者死在她眼前,庄淳月在临时监狱做了半个月的噩梦,在逼仄的牢房里将手臂抓出一道道血痕,到杀死欺负她的女黑人,她仍未习惯,精神恍惚不安,可此时离阿红死在她面前不过24小时,庄淳月心里已彻底没了痕迹。


    她逐渐对死亡习以为常。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对着绿漆窗户发了一会儿呆,拂到脸上的白色窗帘打断了思绪,庄淳月的眼神重新恢复清明,滚回床上去。


    难得能躺在真正的床上,她该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下次渡船到来才好行动。


    舒展着手臂,她躺在终于能称之为床的地方深深吐出一口气,身体仍然难受,要是能吃一口徐德昌酱菜,配上一碗粥,那她的病就能大好起来了。


    她想象着正躺在苏州老家,刚闭上眼睛,门就被人推开了。


    庄淳月睁眼看去,是一个穿着白袍,戴着帽子和口罩的医生。


    他已经将门在背后关上,锁舌弹回原位的声音让庄淳月莫名有点紧张。


    来的人一身白,白色的医用帽子,白色的口罩和外套,手套倒是蓝色的,紧紧绷在手上。


    等走近了,庄淳月忍不住感叹,这个人可真高啊——


    高得庄淳月几乎看不清他的眼睛,只觉得身形像在西南郊区见到的荷兰人。


    可是为什么医生会来?


    是她做透片的时间到了?可她并未身染疟疾,只需要几片阿司匹林。


    庄淳月眨眨眼睛,忍痛将三百法郎交出去,说道:“医生,我不需要治——诶——!”


    不等她把话说完,医生握住了她的手腕,庄淳月想要抽回已经来不及,她整个人被提起翻了一个面,按趴在病床上,一个手掌就将她死死压住。


    这医生力气大得不像拿手术刀的!


    “嘶拉——”


    红白条纹的囚服被撕开,庄淳月没有一点准备。


    她下意识要蜷缩起来,可戴着塑胶手套的手贴在她的肩窝,一手将她双手反剪在背后,按压住,让她只能直挺挺趴着,没有蜷缩的空隙。


    庄淳月立刻用自己全部的力气反抗,可越挣扎,就越清楚自己和对方差距有多大,她像砧板上的鱼,怎么拍动尾巴也无法逃脱。


    极力挣扎中,她嗅到了淡淡的雪茄味。


    纤维脆弱的红白囚服像圣诞礼物上的包装纸,被一点点撕去,金发遮掩下的蓝眼睛凝视着,慢慢将拆开的“礼物”纳入眼帘。


    海风将肌肤大片的温度带走,感觉到视线刮过,庄淳月将脸深深埋住。


    她知道这种事早晚会发生,但这一刻到来时,绝望还是爬上了心头。


    但撕完衣服之后,这个医生就没有再进一步动作。


    恍惚间庄淳月又看到一丝希望。


    “先生!这位先生!我有钱!我把钱都给你!请您住手!”


    就算万分不情愿,眼下她也只能舍钱保平安。


    可她还是高兴得太早了,肩上的手松开,她以为医生答应了这笔交易,正松一口气,下一秒戴着橡胶手套的手又出现——在皮肉以下。


    给了她深深的震撼。


    还有深深的恐惧。


    “不要——!”


    “不要!”


    “你住手!”


    她面色霎时惨白,更为疯狂地挣扎,尖叫出口的都是华语。


    医生对掌下的反抗无动于衷,沉默且专心。


    医用手套进犯的感觉冰冷到可怕,撕扯感陌生又堵得人心慌,庄淳月尖叫之后,近乎失声地呜咽,泪水洇进被子里。


    指节屈起时,她知道到了哪里,也知道求饶根本无济于事。


    她死死闭着眼睛,咬着牙难以呼吸,把橡胶手套的质感永远记在了脑子里。


    没有人再说话,海风将窗帘卷出哗啦啦的声音,除了海水的腥味,病房里还多了一点难以名状的气息。


    庄淳月:这什么破医院?


    阿摩利斯:例行安检罢了,请放松,我是第一天上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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