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蝶谷的暴雨终于在第二日晚上，收住了它对大地疯狂的鞭挞，逐渐变成了无力飘摇的雨丝。
空气中着弥漫的土腥味、水腥味，原本青翠连绵的山谷，此刻像是被巨兽啃噬过，裸露出大面积的黄褐色创口。
大地好似一块被掰碎了的发潮饼干，浑浊的水恋恋不舍地从它占领的山谷高地退去，露出被淹没的谷中小镇，让众人苦苦支撑起的守护结界得以撤去。
一缕微弱的月光艰难地穿透云层。
药蝶谷的弟子们从结界中走了出来，沉默而忙碌地收拾被冲毁的药田，或是为在灾中受伤的弟子治疗。
弟子堂派来的数队支援也已就位，用法术御土石与退洪水，重建道路和房屋。
临时被征用为指挥中心的谷主府灯火通明。各种渠道的信息在这里汇总，经过分析，生成新的调令或是层递给上一级。
楚无锋穿过忙碌的人群，颔首回应行礼的弟子，来到到了掌门的书房。
门是半掩着的，他礼貌性地叩门三下。
听见敲门声，里面的人头也不抬，声如洪钟地喊了声：“进。”
楚无锋推开门，向掌门行弟子礼。身姿挺拔如松，动作标准大气，不愧是全宗弟子的表率。
掌门宁钟意看到来人是楚无锋，眼睛一下就亮了，大笑着给楚无锋背上来了一下。
他的道袍豪迈大敞着，露出古铜色的坚实胸膛，右边的袖子空了也不掩饰，大大咧咧地系个结方便行动。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小子是不会无情无义地抛下我一个人的！”
楚无锋猝不及防地被大力击打，踉跄一下，很快稳住身形若无事地回话：“我为宗门献力，责无旁贷。”
宁钟意热情似火地拉着楚无锋在案前坐下，大手一挥：“呐，就这几摞报告要看，还有这里一堆是一些弟子遇险或者是紧缺人手和物资的紧急信件。交给你，我放心。”
楚无锋看着面前的甩手的掌柜，用食指和拇指用力捏了捏眉心：“掌门放心，我会处理妥当。”
宁钟意就等这句话，他拍拍楚无锋的肩膀。“无锋啊，辛苦你了。掌门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去忙，这里就交给你了。”
说罢，他就把烂摊子抛下，留楚无锋一个人，自己扬长而去。
楚无锋看着掌门离开的背影，长叹一声。
十六年前的大火，七年前的地动，还有今天的暴风雨。宗门是越来越不安稳了。
另一边宁钟意出了门，又偷偷摸摸地从其他弟子看不见的角度翻到屋顶上去了。
他伸了个懒腰，往后一躺，赏起月来。
“哎，在屋里闷得慌，还是房顶上舒服。独孤流云，我们多久没有一起爬到房顶上看月亮了？”
流云本御剑立于药蝶谷上空，见宁钟意来，便落在谷主府的房顶上。为自己的徒儿鸣不平：“你好黑心！抢了我的大徒弟，让他给你做牛做马。”
“那小子？各方都已经基本稳定住了。眼前这摊子事，就当是锻炼年轻人了，累不死的。”
宁钟意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拍拍手上的灰说：“想要接替我的位置，他还差得远呐。”
他转头拍一把流云的肩头：“你这边有啥情况不？”
流云吃痛：“没有异常。还有——你一个炼体的，不知道自己拳脚有多重吗？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不要随便对我动手动脚。”
“放屁！陈止戈那个脆皮阵修都没说过什么，就你矫情。”宁钟意笑骂着，又狠狠给流云来了一下。
流云翻了个白眼：“去你的，廉贞就是个闷葫芦，压根就不爱说话。话说回来，你们那边调查得怎么样？”
宁钟意收起笑，显得原本就黑的脸更黑了。
“药蝶谷的两位守阵令使说阵眼无损，怀疑是魔族破坏了多处关键阵纹。由廉贞带队修补，目前发现大大小小的侵蚀破损共有三百余处。”
他眼中燃起熊熊的恨意：“从六十年多前到最近一两月都有，时间跨度之长真是令人惊心。真他娘的，老子给这帮虫豸全劈喽！”
流云闻言肃色：“这次恐怕要召集二十八守阵……”
宁钟意点头：“对，我来就是通知你的。微生家被屠尽，没有秘法兜底。一切有关护宗大阵的事情都要打起十万分精神来。”
他眺望月色下的霁羽湖，那湖水像画中温婉的侍女，一如他少年时的美丽娴静。
“留给我们的时间恐怕不多了。”
宁钟意看向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像是托付，又像是誓言：“独孤流云啊，咱们就算是把命搭上，也一定要把玄霄宗守好。”
流云挑眉，语气淡然地回答：“那当然，必须守住。”
宁钟意深吸一口气，一拍廉贞的肩头，从房檐上纵跃下去。“我走啦，还有大半地方没跑呢。”
廉贞肩膀一痛，提着剑追上去：“宁钟意！我忍你很久了！”
“害，我这不一下子太激动了嘛。”
宁钟意用不符合他健壮身体的灵敏地躲过一道剑气，毫无诚意地向流云道歉。
两个人难得地如同少年时一般打闹。曾经照过前辈的月光，如今撒在了他们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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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此同时，药蝶谷地下溶洞深处，空气潮湿阴冷，钟乳石如凝固的瀑布从洞顶垂落，有些洁白如玉石。
水滴从倒悬的钟乳石上偶尔滴落，在寂静中发出清晰的回响。
廉贞静静站立在阴影里，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一枚血色的印记在他面前悠悠地旋转。
印记里传来曼陀罗的声音，那声音带着特有的沙哑，慵懒中淬着冰冷的毒，像毒蛇的信子轻轻舔舐耳膜。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才提醒过你把尾巴藏好——”她慵懒拖长的尾音里是锐利的审视：“蓝附子，你最好有个足够好的理由，来解释今天的这场愚蠢的打草惊蛇。”
廉贞嘴角向上细微地牵动了一下，垂头不紧不慢地整理自己宽大的袖子，脸部线条在微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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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线下显得格外冷硬。
他的语气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动静是大了一点。但不把蛇惊动了，怎么能循着他们的踪迹找到朱雀的尾巴？”
“呵，说得倒轻巧。”曼陀罗轻笑一声，语气骤然转冷：“你这突然的一场大水，淹掉了我们安插在药蝶谷不少暗棋。你最好没动歪点子。”
胸口的传来剧痛，廉贞的身形踉跄了一下。
他的呼吸声略显急促，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捕捉锐利：“曼陀罗，你要的不就是二十八个阵眼具体位置吗？每个星宿阵眼只有的对应的令使知晓，单靠翻阅那些真真假假的档案，永远找不到！”
印记对面沉默了片刻，似乎正在权衡。
片刻后，她的声音再次响起，妩媚依旧，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热切：“哎呀呀，难道是我错怪你了？朱雀的尾巴，药蝶谷的轸宿，你找到了？”
廉贞注意到印记那头几乎不可闻的呼吸变化，微微停顿：“还需要最后确认，药蝶谷地下的溶洞太复杂。”
“啧。”曼陀罗似乎有点不耐：“蓝附子，收网的动作麻利点，我可等不了太久。”
说完“咔哒”一声轻响，通讯□□脆地切断，血色的印记消散在空气中。
洞窟内重归死寂，只有水滴声依旧。
廉贞站在原地，身后司徒空正抱臂倚在石笋上似笑非笑地调侃：“前辈不愧是前辈，那疯婆子居然对你的态度这么好。”
廉贞感到胸口的灼伤感减弱，才回过头瞥了一眼司徒空，语气淡淡：“曼陀罗不敢完全信任我，对我多有提防。而你，她用指甲盖就能掐死。对了，楚无锋那边怎么样？”
司徒空正色回答道：“盯住了，进展很顺利。但是有一点，挽云现在似乎在轸宿之阵附近。”
听见挽云的消息，廉贞面色微沉：“她怎么会在哪？”
司徒空说到这个也头疼：“从青丘的法阵进去的，身边还有流风剑崖的独孤一念。”
廉贞沉吟一会：“我了解，这件事情我来处理。”
两人的身影随着脚下的灵阵展开，双双消失在原地，红色的光映在洞顶垂下的钟乳石，如一把把倒悬于头顶的带血的利剑。
溶洞另一侧，挽云和独孤一念决定，根据剑气痕迹，推断当年聂寒酥行动路线，一路寻去。
有希望借此能够找到聂寒酥的埋骨处。
两人从法阵的一处缺口跃下，来到一处溶洞。
这是一片被时间与水滴共同雕琢的秘境。洞壁上，石幔如波浪般起伏，仿佛被瞬间冻结的瀑布；石花在岩壁上绽放，晶莹剔透，如同永不凋零的花朵。
挽云叹为观止：“鬼斧神工，这里简直就像白玉砌的迷宫……”回到剑中的小剑灵也飞来飞去，好奇地这看看，那碰碰。
独孤一念感应这剑气痕迹，环视四周，将视线锁定在一个质地微微透明的石笋上。
其中似乎包裹着什么东西，待他走近看清，顿时汗毛树立——这是一个具完整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