菡冰院中植着两棵花树,傍晚时,枝梢挂霜,待清晨太阳出来,霜雪便会渐渐融化,露出新芽。
转眼,施云岁已在菡冰院待了小半月。
天色蒙蒙亮,少女便着素色长衣,坐在铜镜前,慢慢梳理着长发,想着一些困扰她的旧事。
“小师姐,今日你起这么早?”窗外,冬樱正施法清理院中杂草,看见少女坐在窗旁,好奇张望一眼。
施云岁心情说不上好坏,淡淡答了一声:“要去见师尊。”
“宗主从双玄宗回来了?”冬樱蹙眉,感觉小师姐闷闷不乐。
“嗯。”施云岁少了往日耐心,随意梳理好长发。
双玄宗的太虚道君,是展漠的挚友。二人此次论经花费半年时光,也算仙门盛会。
现今三界六州,灵气凋敝,早不比以往仙门繁盛的太平日子。
无论仙门还是人间,都急需一位能飞升成神的大能,让妖鬼邪祟心生恐惧,无处遁形。
而太虚道君,德高望重,是目前仙门之中,最有可能飞升的人。
“小师姐。”冬樱趴在窗边,打量施云岁,无所谓道,“竟然不想去,那就不去见了。”
施云岁倒想这么随心所欲,奈何现实情况不允许。
院外,一只灵纸鹤飞了进来。
冬樱不想让它去烦施云岁,想用蛮力抓住它,却捞了个空。
这种灵纸鹤一般携带加密信语,只会在指定之人手中展开,否则宁可自焚。
冬樱皱眉盯着它,仿佛在看杀父仇人,视线随它落到窗内少女纤细的指间。
灵纸鹤转瞬展开,空中浮现两行金色字符:为师已归,速来静室。
外面接人的师姐也到了。
师姐刚准备敲院门,面前红漆的两扇古朴木门,遽然大开。
少女站在院内,简单的青衣弟子服穿在她身上,纤薄美丽。
清秋风动,裙摆浅青,丝绦鲜艳,缭乱飞舞。
师姐一时看愣了神,这才想起行礼:“小师姐,请。”
施云岁默然回礼。
去静室的路她熟悉得很,展漠今日特意派了弟子来请,无非就是逼着她去。
不过从昨日知晓展漠归宗,她就知道躲不过这么一遭。
前往静室的路上,施云岁想通一些事情。
表面上,她是宗主亲传弟子,受尽偏宠。
但只有施云岁自己清楚,展漠私下并不喜她,甚为冷漠。
师尊曾说,若非她是故人之女,他不会将她带上仙山收留。
施云岁心底却清楚,展漠在骗她。
仙山上的一草一木,都与她有着微妙联系,就像血缘一般难以切割——这座仙山本来就是她的。
但以前她傻乎乎的,总以为师尊是好人,没多细思这些,事事听从,结果走上不归路。
现在再选一次,她自然半个字也不会多信。
被师尊带入宗门时,她年岁尚小,刚开始记事。
但施云岁记性一向很好,每当回想幼时,总感觉灵台蒙着一层雾,什么也看不清楚。
仿佛有外力,强制抹除了她很多记忆。
然而,那个可怕的预知梦境中,在鬼域发现谢惊潮的图谋,看见那两扇图纹熟悉的巨大石门,她一切都想了起来——
她不是什么展漠口中的故人之女。
她的父母尚在人世,只不过,被关押在神魔窟,不见天日。
而这座仙山,原本也是父母留给她长大的地方,却被展漠夺了去。
想到这里,施云岁心头冷意渐生,有种被欺骗的愤恨。
再想到预知梦境中,她声名狼藉,无处可去,被逼入鬼域,想来也是有人推波助澜。
而那个人,从种种表现来看,极有可能也是展漠。
师徒一场,他为什么要这么害自己?
不过也好猜。
世上的小偷,哪怕表面装得再是光鲜亮丽,也总会害怕真正的失主找上门。
至于展漠为何之前不动手,还好心收养她,拖到她长大成人,才想斩草除根,施云岁暂时想不通。
也不需要想通。
总之,她已知晓展漠为人,不会再任他宰割。
接下来,她只需静观其变,再找时机,向世人揭露他伪善的真面目。
施云岁故意走得极慢,引路师姐虽不满,却也无可奈何。
好不容易到达大殿,扬声通报后,引路师姐才恭敬退了下去。
施云岁面上无异,如以往般骄矜,提着裙摆,大步迈了进去。
院中一棵参天古树,枝繁叶茂,站在院子外都能远远看见。
古树下,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童子正在下棋。要不是他们头上发带颜色不同,根本无法分辨。
施云岁没急着进殿,走到他们背后,轻拍其中一个:“非音,非乐。又不叫人。”
她伸手,牵住非音垂落的绯艳发带,轻扯了下,像拉一只紧闭房门前的小铃铛。
小铃铛晃起来,吵到门内谢客的主人。
两童子同时转过头。
他们向来对外物无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被扯了发带,也不发火,只神情麻木,抬头盯向她,举动如出一辙。
在外人看来有些诡异的情形,施云岁习惯了。
两人异口同声:“云岁师姐,你今日来得真早。”
得到答案,施云岁心底便有了数。
非音非乐心情尚可时,会叫她“小师姐”,或者干脆不叫。
极度糟糕时,才会连名喊她“云岁师姐”。
而背后隐藏的,通常是展漠的真实情绪。
看来今日,鸿门宴无疑了。
施云岁倒不是很害怕,毕竟还没到图穷匕见的时候,展漠还披着伪善皮囊。
踏入静室,檀香袅袅。
一整幅鲛纱垂挂,挡住端坐于莲台之上的身形,同时隔绝外人窥探的视线。
展漠喜静,心气又极傲,不喜与任何人对视。
在他心里,大概觉得任何人都是不配的。
施云岁乖觉站在纱帘外,拱手行礼:“师尊找我前来,所为何事?”
展漠缓缓睁开了双眸,隔着白纱,看着外面朦胧单薄的身形,声音微沉:“前些时日,你与阿梨,在冰崖动了手。”
果然是为此事。
按理说,照夜宗门内发生的事,事无巨细,通通瞒不过展漠的耳目。
所以他身处双玄宗,论经传道时,就理应知晓此事。
偏偏等到今日,才来追责。
施云岁内心嘟囔,脑子又不傻,知道展漠既然只叫了她一人来问话,就是决意偏袒荼山梨到底了。
施云岁垂眸:“并未。”
要说动手,也是小师妹先推她下崖。她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这怎么能算她一个人的错?
“并未?”展漠低声重复她的话语。
须臾,一道湛蓝灵光自纱幔后迅疾击出。
施云岁眼底一惊,等她反应过来,灵光已逼至眼前,根本没留给人闪躲的间隙。
*
今日剑阁十分热闹,正是一年一度的内比。
内门剑修弟子皆可参赛,虽无实质奖赏,却有排名之分。
这次内比又格外不同。
因赶上五年一度的仙门会剑,所以此次结果,会直接关乎仙门会剑的参赛名额。
虽然仙门会剑期间,所有弟子都可前往玄女峰,自行观赛。
但参赛名额弥足珍贵,像照夜宗这样的大宗门还好,每次能有十几个名额。
那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宗,可能只有一两个名额。
但无一例外,无论大宗小宗,弟子们都为参赛名额争抢得头破血流。
哪怕是照夜宗,十几个名额看上去挺多,但除去内定名额,余下不过十二三。
何况宗门内不止有剑修,层层瓜分下来,落到剑阁这边,顶多只剩两三个名额。
依照往例,剑修在仙门会剑中夺魁的可能性,比其他四门加起来都高。所以宗门内,格外重视此次剑修参赛弟子的选拔。
其余各门派的弟子,早早跑来围观,看着腰悬灵玉的青衣剑修们,开始候场抽签。
“不知今年,哪位师兄师姐能拔得头筹。”
“大师兄不在,应该是小师姐吧,往年都是她。”
“这次可不一定了。”
确实,施云岁已经输给荼山梨很多次了。
但众人还是很热情捧场。
虽然按照目前趋势来看,小师妹赢得可能性最大,不过小师姐同样不可小觑。
大家都想看今年内比魁首,究竟鹿死谁手。
迟迟等不到施云岁身影的人开始犯嘀咕:“小师姐该不会是怕输,直接弃权不来了吧?”
“小师姐又不是头一遭输了。小师妹入宗后,小师姐输得还少吗?连大师兄都不乐意搭理她了。”
“别乱说,大师兄是因为秋猎,所以现下还未回来。”
旁边一人冷笑:“也说不定是因为真的讨厌小师姐,不乐意回来看见她。”
众人都不接话了。说起来,小师姐也是怪可怜的。
好像一夕之间,所有人都不喜欢她了?
决明子在旁听着,眼珠转了转,笑着说了句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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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话:“各位师兄师姐,别着急嘛,小师妹这不也还没来吗?”
“小师妹能一样吗?小师妹这么厉害,她来一定是魁首,毋庸置疑。”旁边的弟子不忿。
决明子不再接话,适时退了出去。
不出所料,立即有义愤弟子替他出头:“那也不一定哦。听说小师妹最近病了,好几日都未露面习课。”
“什么,小师妹又病了?”
好似一旦和施云岁扯上关系,就没好事,连小师妹这种锦鲤也扛不住霉运。
*
朱红殿宇,静室,繁香馥郁。
摆在高台的瓷瓶乍碎,清水流淌一地。
施云岁倒摔在地,身上衣衫被划出道道口子。
她一手护着心脉,另一只手撑在地面,目光死死望着对面,颇有些狼狈。
两面窗扇被乱窜的灵光击破,有风来,鲛纱乱飘。透过间隙,隐约可见其后端坐的人影,额心银印,长发雪白,不染尘埃。
“今日小惩,是告诫你,万事不要试图欺瞒师尊。”
莲台上,那道身影闭着长眸,不怒自威。
施云岁撑着爬起身,低下头,声音有些虚弱:“是。”
行完礼,她退了出去。
院中,那两个童子还屈膝半跪在石凳上,专心下棋。
施云岁捂着胸口路过时,他们也未回头多看一眼,好似什么也不关心。
只在她踏出院门时,淡声来了句:“小师姐慢走。”
看来展漠这气是消了大半。
今日走进静室,她就打定注意,故意激怒展漠,先逼他出手。
展漠此人虽虚伪,但好歹有一个优点,那就是同一件事,他不会追责第二遍。
也是有耐心,忍一个月,就为了当面罚她。
施云岁心头无语。
反正躲不过,索性将伤害降到最低,让展漠以为她只是因为娇蛮任性,才和荼山梨动手。
离开院门,施云岁才敢放下牢牢护在心脉处的手。
今日确如展漠所言,小惩大诫。那道灵光看似直击命门,却在触及她额心时,迅速拐了道弯。
当即灵气四溢,撞到窗扇后弹了回来,划破了她的衣衫。
施云岁从未见过展漠如此动怒。
不过还好,并未伤及体肤,只是形容狼狈。
等走远点,背着展漠捏个灵诀就好了,他也管不着。
但施云岁还是有点生气。
展漠她暂时动不了,难道还不能去找找他心爱弟子的晦气?
很好,现在,轮到她去剑场找小师妹了。
*
施云岁离开殿院后,再也感知不到她在附近残存的气息。
非音挥袖收起棋子,望了非乐一眼,二人一起走进静室。
展漠正平心静气,端坐莲台之上,如尊无情无欲的神祇。
不过假神终究是假的。
“师尊,你今日伤了小师姐。”白纱后,传来两道冷漠质问声。
展漠睁开眼,心底烦躁。
看着白纱后立着的两道影子,让他想起适才施云岁站在那里的情形。
少女无疑是极其漂亮的,眉眼浓墨重彩,明艳瑰丽,夺人目光。可她从不肯压抑心底的高傲神气,让人看一眼,就觉得格外不喜。
而现在,非音非乐压迫性的口吻,更是让展漠蹙眉,已经很久没人敢这么和他说话。
除了很久之前,他曾见过的一位仙子——那才是真正的出尘仙姿,一颦一笑,都能让人着魔。
可那时,仙子已经名花有主,身旁站着一位个子极高的黑衣男人,桀骜不驯。模样就同如今的施云岁一般,令人厌烦。
“那又如何?”展漠心情甚不佳。
“仙师可别忘了,施云岁现在还是长境仙山名义上的主人。你若杀她,整座仙山会即刻封山,诛灭一切生灵。”非音冷静提醒。
另一道相同声音补充:“而且云岁师姐成年之前,也不能长久离开仙山,否则这里会逐渐失去灵气,变成一座死山。”
“你们在威胁我?”展漠无声眯起眼梢。
况且他有打施云岁吗?他顶多算推了她一下,这俩货就忙不迭跑过来质问他。
两童子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非人感极为强烈。
两人同时上前,身形径直穿透白纱,如两堵小墙,直愣愣挡在展漠面前。
他们异口同声:“不敢。只是想活命罢了,仙师。”
两张如出一辙的脸孔离他很近,令人心悸。
“放肆!”展漠怒道,眉宇不动,厉声喝退。
两个童子纹丝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