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霭流云环绕,又是一日丹修早课。
荼山梨先于众人落座,托着下巴,饶有兴致看着殿与殿之间交连的空索,数道银光飞来。
算了算,距离冰崖的事,已经过去许多日。
施云岁再怎么任性也该来了。
毕竟,这可是她最“在意”的丹修课,当初冒着被扫出内门的风险,抢破头也要来。
“小师妹,今日怎么这般高兴?”旁边一位师姐打趣问。
荼山梨淡淡含笑,依旧看着殿外半空,随意应和:“没什么。”
等到授课长老慢悠悠迈着步子进来,还是迟迟不见施云岁踪影。
屈指轻敲桌面,荼山梨干净的眉眼间,有些沉郁。
施云岁最近这是怎么了?中邪了?
有她在的地方,她不应该爬也得爬过来,一争高下?
心头一旦升起疑惑,就难以压制。
环顾周围,荼山梨挑了个和施云岁还算相熟的青衣师姐,传音过去:“思苑师姐,小师姐人去哪了,怎么好几天没看见她了?她丹修课都不来吗?”
思苑震惊看向还在授课的斥逐长老,又看了眼正襟危坐的荼山梨,似乎正和自己明目张胆开小差的人不是她。
“小师妹,你在和我说话?”
荼山梨没答,继续轻敲桌面,节奏越发急躁。
思苑想了想:“小师妹,你不知道吗?听说小师姐伤得很重,病得快死了。”
“什么时候的事?”荼山梨声音异常冷。
“就是被青冥兽所伤啊。后来小师姐逞强,又和赵翼比试动了灵力,现在情况挺不好。”
胡扯。明明前不久还有心思去藏书阁看小师叔。
荼山梨烦躁退出传音,又想起被施云岁抢走的牵机花。
牵机乃妖界之花,需配合妖域湘水服用。
虽然不知道施云岁从何得知牵机花,抢在她前面,摘走了花。
但看样子,她并不知道药引的事。
荼山梨勾唇想笑。
其实若没有药引,也不会发生多严重的事。顶多嘛,药效不足,再因为服用不当,昏睡几日。
但这段时日接连发生的事脱离掌控,让人心烦意乱,就连预料到施云岁要倒霉,荼山梨也没能完全开怀,仍旧一脸郁闷。
纤细长指托着脸颊,荼山梨越渐烦躁。
马上就是新月夜,接下来一个月,都是她最弱的时日。她连青阳山都去不了,只能让越行独自带队。
当日真不该那样轻易放过施云岁!
但没了就是没了,哪怕心头万分后悔,也无济于事。
不过,仙门会剑之前,还有一场宗门内比。
荼山梨眸光冷了冷。
下次,她绝不会再心慈手软。
*
此刻,炼丹阁。
幽蓝灵火中,一枚金色丹丸缓缓上升,施云岁收回灵力,取下以牵机花炼制出的丹药。
说实话,她也不确实到底如何使用。
青冥兽区区一只五阶妖兽,在《十方灵鉴》中记载的上古大妖面前,简直不够看。只囫囵提了一段,牵机乃至毒之物,可以毒攻毒。
施云岁也没把握,用灵火一遍遍淬炼,将整株雪白花木炼成珍珠大小的金丹。
嗅着还有些微花香气,施云岁忍下心头惶惑,含糊扔进嘴里吞了。
调息一个小周天,再睁眼,灵脉还是有些滞涩,大概是余毒没排干净。
眼见天色不早,施云岁自觉状态不佳,准备告假,销掉明日剑修课。
来到剑阁,一看里面端坐的执勤弟子,施云岁就直呼晦气。
剑阁内堂悬着一柄巨剑,绯衣少女身姿清雅,面朝巨剑,背对着她,没回头就猜出是她:“小师姐,等你许久了。”
“明日的剑修课,我想休沐一日——”施云岁话到嘴边,死活说不出。
照夜宗弟子,上至元婴长老,下至外门洒扫弟子,所有人都知道小师妹最好说话。凡有所请,无有不允。
但这个万能法则,在施云岁身上就从不应验。
猜到荼山梨不会同意,施云岁也懒得多费口舌,拖着晕乎乎的脑袋,步履沉滞,又重新走了出去。
走着走着,来到剑修比试场。
那些青衣弟子纷纷停剑望了过来,脸畔飞霞,带着少年人的羞涩倾慕。
施云岁愣了愣,毫不怀疑就转头,声音有气无力:“你跟着我干什么?”
荼山梨一脸无辜,眨眨眼:“我看小师姐脸色苍白,好像快要死掉了。”
会不会说人话?
气得施云岁拔剑就要砍她,又实在没力气,只想趁失去意识前,赶快甩掉她。
结果没走几步,眼前一黑,施云岁仰面栽倒下去。
却没砸在地上,一道白影飞来,轻飘飘接住了她。
荼山梨看着突然出现的人,笑意有些凝固:“大师兄?”
白衣少年却一次也没看向她。
越行眉眼焦急,呼唤怀中人几声,少女无半点反应,全身冰凉。
他立马抱起人,转身往药堂方向而去。
绯衣少女已被远远扔在身后,神情模糊不清。
荼山梨低头看向手心,果然,她的力量变弱了。
行至半路,越行忽然低头,只见怀中少女额上冷汗涔涔,像头急需汲取温度的小兽。却固执地只肯抱着自己,蜷缩起来,不给别人添麻烦。
“云岁,你想说什么?”
少女长眸紧闭,眉头紧皱,失去血色的唇嗫嚅着。
越行脚下一顿,垂目凝视。
“不要……”少女神色痛苦,颤动的浓密长睫下,一颗又一颗泪珠接连滚落,“不要丢下……”
“什么?”越行难以忽视心底惊慌。
失去意识的少女并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却紧紧抓住他的袖袍,轻声哭着,委屈又重复了一遍。
“不要丢下我。”
如同小兽呜咽,“娘亲。”
*
被送到药堂后,施云岁做了好长一个梦。
梦中,是长境仙山的夏夜,无尽繁花馥郁,虫鸣起伏。
她扑进了花丛里,躲在里面,不愿被外面那些举着火把的弟子找到。
后来哭累了,就倒在花丛里,小小的身子完全被葳蕤草木掩盖。
她就是在这里和爹娘走散的。
她想,一直等在这里,他们总会回来接她。
小云岁并不知道,灵花香气馥郁,有致幻作用。
迷迷糊糊中,她睡了过去。
一道黑影出现在她面前,长袍曳地,静静打量她。
小云岁醒来时,泪珠挂在脸颊上,呆呆仰望着他。
那人身量极高,拎起她刚准备吓唬,却被迷糊的小女孩一把抱住大腿,哭得泪眼朦胧:“爹爹,娘亲,你们回来接我了!”
那人愣了一瞬,哼笑一声,嫌弃将她扯远:“少乱攀亲戚。”
无助的心情,伴随她醒来。
施云岁睁开眼,有些麻木。
晨光微熹,少年负剑立在床边,守了她一夜。似乎在想事情,他并未发觉她醒了。
她安静看了他一会。
忽然觉得,人生在世,珍贵的东西那么多,何必要在一个人身上执着?
她拼命想赢小师妹,想重新得到师兄的关注,其实都是没有必要的。
师兄,你这么好,该离我远一点。
然后,好好活下去。
她曾在断念织出的梦境中,预见了越行的死亡。
“云岁?”越行发现她醒了,先是欣喜,又神色为难,不知如何开口。
先行前往清阳山的弟子回禀,说发现四阶中妖,他们不敢贸然行事,只能来找越行,望他快速支援。
施云岁贴心朝他笑了笑,平静道:“师兄有事便去吧,我这边无事,不需要再守着。”
他已守了她一夜,欠她的情,早已还清了。
此后,无论他喜欢哪个小师妹,都再与她无关。
*
越行离开前,留下两个小药童在外边守着。
施云岁躺在屋子里,心想该怎么混过这几日,不被荼山梨找茬。
忽然屏风外一阵小金光,有人绕过院子的守卫,用传送阵进来了。
不知是敌是友,听见脚步声靠近,施云岁赶紧闭眼装睡。
来人走进屋内,停在床前,一只手搭上她暴露在外的脉门。
施云岁心底一惊,反手要抽身,却被一只素手死死按住,语气冰冷:“不是说你病得快死了?”
来人素衣乌发,臂挽拂尘,雪颜高洁。
施云岁立即惊喜道:“扶黎长老!”
“是我。大惊小怪。”扶黎一扬拂尘,又冷哼一声,“你师尊现下不在宗内,除了我,谁还有闲心来这里看你装病?”
施云岁没被她的冷言冷语吓退:“扶黎长老,我好想你!”
*
暗地吃了闷亏的荼山梨,连着几日没见着施云岁,心头一腔怒火,无处发泄。
施云岁甚至连西棠阁也不回了。
只剩她独自继续上着无聊的早课。
这日思苑传音慌乱,不慎让另一位师姐听见,也热情加入讨论:“思苑你在和谁传音啊?不过我也听说了,宗主延迟归期,小师姐无处可去,去扶黎长老那里了。”
“符修长老?不是最严厉吗,小师姐怎么敢去那里养伤?”
“大概是没人待见小师姐吧。说来也是可怜,大师兄前些日子带着弟子下山清剿妖穴,小师姐现在孤零零一个人,没人敢去看她。”
旁边两位师姐交谈得正欢,忽见小师妹神色阴郁的样子,吓得噤声,不敢再继续眉来眼去。
课后,荼山梨还特意去药堂看了。
小药童说,小师姐前几日确实来过,是大师兄送来的。
觑着荼山梨逐渐阴沉的面色,另一个小药童抱着药篓抖了抖,斟酌措辞:“不过第二日天亮,云岁师姐就自行离去了,我们也不知她的去向。”
荼山梨纳闷了,施云岁还能去哪?
真去扶黎那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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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着俯身,轻轻拍了拍两个小药童的包子发髻,给了他们各自两枚筑气丹,权作问话谢礼。
两个小药童惊喜对视一眼,自是千恩万谢。
*
施云岁的记忆里,扶黎虽生得漂亮,但神情总是冷冰冰的,像一尊琉璃假人。
小时候施云岁很怕她,不肯亲近。
但当时宗门内,扶黎是唯一的女长老,于是施云岁便被扔到菡冰院养了一段时日。
后来小师妹上山,往日偏心施云岁的长老们,逐渐倒戈向新的天之骄女,连师尊也不例外。
唯独扶黎长老,或许因年少时抚养过施云岁一段时日的情义,是宗门内,少数几个对荼山梨不假辞色的人。
倒是小师妹声名渐显之后,她对施云岁管束得更加严格。
以前施云岁不懂事,气得要死,总觉得连扶黎长老也偏心小师妹!
后来才明白,扶黎长老的用心良苦。
可惜之后,扶黎长老会被妖族所杀。
那也成为了施云岁半生的遗憾。
但现在,扶黎长老还在。
对,还有冬樱!
“长老,冬樱呢?”施云岁仰起脸,四处张望。
“小师姐,你找冬樱啊?”屏风后,一道女孩子的声音传出。
原来屋子里还藏着第三个人。
那人从屏风后探出头,一身浅绿衣裙,发上别着枝兰草,圆圆的眼睛稍显稚气。
冬樱起先不敢靠近,看了眼扶黎,得到默许,才凑到施云岁跟前,一双眼睛亮盈盈地打量她。
“小师姐,你没事吧?冬樱好担心你。”说话时,她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施云岁看。
施云岁摇头,眼眶热了起来,一把搂住她,吓得冬樱不敢动了。
她没想到,还能再次看见冬樱。
这个以前因性子过于耿直,而不得她喜爱,最后却为她付诸性命的小弟子。
冬樱本是扶黎长老救回来的精怪,原身是株兰草。因化人形不久,思维异于常人。
梦境中,仙门会剑时出现叛徒。冬樱为了保住她,拼命将她推出死阵,自己则永远留在了里面。
少女眼泪灼热,冬樱手臂隔着衣料被烫了一下,愣愣眨了下眼:“小师姐,是谁欺负你了吗?冬樱替你去——”
那呆滞的声音忽然变得很冷,“杀了他。”
施云岁擦掉眼泪,正色道:“谁敢欺负我?”
虽说冬樱是个精怪,长得呆萌清新,但修为极高。除了扶黎长老和施云岁,她谁的话也不听。
犯起浑来,连宗主都敢顶撞。
偏偏又有符修长老撑腰,所以哪怕冬樱在大家眼里是个怪物,众人也敢怒不敢言,更不敢轻易招惹——她疯起来,真的会杀人。
前两年,有几个外门弟子背地议论施云岁,说小师姐这副尊容,天生就只适合当别人炉鼎,日日被采补。
说完,那群人还聚在一起,颇为猥琐地笑了。
恰好被路过的冬樱听见,当场反拽住几人,把那几个筑基中期的弟子揍个半死。
要不是旁的弟子路过,给长老报信,那几个男弟子当场就给打死了。
冬樱太过凶残,生生把几人灵脉都震碎了。哪怕事后保住一条命,却也成了废人,仙缘到此为止。
后来三堂会审,冬樱不愿当众说出那些话,只一味重复:他们该死!他们该死!
长老们问不出来,也无话可说了。
按照精怪不得伤人条律,冬樱该被处死。扶黎和施云岁两人同时出面保下了她,罚二十灵鞭,以儆效尤。
施云岁直觉此事不简单,暗地动用手段,查清此事,亲自又把那几个留在宗门养老的败类揍了一顿,踢出仙门。
不料被抓住把柄,有弟子说扶黎连同施云岁肆意徇私,目无条律。
为了避免牵连扶黎和冬樱,施云岁只得听从师尊建议,暂时疏远她们。
谁料……假装疏远,竟成了天人永隔。
尤其是想到上次冬樱看见她,还远远躲着她。
施云岁着急追问:“冬樱,你为何要躲在屏风后面?”
还刻意掩藏气息,不被她发现。
是不是还在怪她?
“我……”冬樱脸上慌乱,又认命般垂头丧气,低声道,“我以为小师姐讨厌看见我。”
每次出现,她都在给小师姐不停惹麻烦。
施云岁愣了愣,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
心底厌烦,觉得自己以前真是脑子有病,竟会为了别人的三言两语,就疏远真正对自己好的人。
“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施云岁闷声道。
叫她认个错,简直比登天还难。
冬樱显然是很了解她的,立马惊慌:“小师姐,别道歉。”
“小师姐,你永远不用和任何人道歉。”精怪少女扬起笑脸,笨拙抬手,试图模仿人族举动安慰她,“冬樱永远不会生小师姐的气!”
施云岁心底暗暗发誓。
这一次,她会护住所有在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