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还是不招?
许都廷尉府,惊堂木炸响,沉闷的回音在肃杀的廷尉府正堂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慑。
端坐堂上的肥胖老者,许都廷尉夏安,捻着两撇胡子,细长的眼睛如同淬了冰的刀子,狠狠瞪向堂下跪伏的人影。
跪于下方的是个少女,单薄的囚衣被暗红近黑的污血浸透,紧贴在遍布鞭痕的脊背上,随着她压抑的喘息微微起伏。
她看起来不过桃李年华,脸色惨白如纸,嘴唇被咬得鲜血淋漓,身体因剧痛和虚弱而不住颤抖。
然而,当那少女抬起头时,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眼睛里燃着不屈的火焰,直直迎上夏安审视的目光。声音嘶哑破碎,字字却如铁石掷地:
“夏廷尉明鉴!渊……绝非奸细!未曾通敌!此冤不白……死不瞑目!”
夏安鼻腔里溢出一声冷哼,指尖捻着胡须的动作带上了几分不耐:“陆渊,死到临头,还敢嘴硬?”
他身体微微前倾,阴影如同实质般压向堂下的青年,“堂上五人,众口一词指认你私通安初存,传递机密!那封通敌密信,字迹比对,确凿是你亲笔!人证物证俱在,铁案如山,你还想如何狡辩?!”
他刻意放缓了语速,每一个字都像裹着糖浆的毒药:“本官念你年少无知,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此刻认罪画押,尚可留你一具全尸,免受皮肉之苦。”
“若再冥顽不灵……”他拖长了尾音,往刑房处瞥一眼,冷笑一声,“廷尉府的手段,你才尝了几分滋味?真当自己铁打的不成?”
陆渊只觉得伤处疼痛感再次汹涌袭来,几乎要将他残存的意识吞噬,五人串供!字迹模仿!董家……是把持朝政的董唤想让他死!
夏安这狗官,分明是要拿他的人头去给董唤递投名状!硬抗?血肉之躯如何抵得过那些刑具?死路一条!必须……必须找到破绽!
一股腥甜涌上喉头,被她生生咽下,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的愤怒和绝望竟奇异地沉淀下去,化作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锐利得惊人。
“廷尉大人!”她猛地扬声,声音里带着孤注一掷的悲怆,“好一个人证物证俱在!既然人证如此‘可靠’,敢不敢让他们当堂复述一遍?那‘安初存密使’究竟是何等样貌?高矮胖瘦?穿何衣衫?密会时辰是几更?地点又在何处?渊倒要看看,这五人精心编织的故事,细节之处……是否也能严丝合缝,天衣无缝!”
她冰冷的视线如利刃般扫过堂上那五个指证者,带着洞穿人心的力量。只要一人慌乱,只要一处口误……
夏安捻胡须的手指猛地一顿,细眼眯得更紧,这女子……竟不哭不求饶,反将矛头直指人证串供最易露馅的死穴!
他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勃然变色,一拍惊堂木:“放肆!人证在此,岂容你这罪囚质疑?本官明察秋毫,自有公断!休要在此胡搅蛮缠!”
陆渊冷笑一声,不让问人证?夏安心虚!她立刻调转矛头,直刺那所谓的铁证核心:“好!既然如此,不问也罢!那物证呢?廷尉大人说那密信字迹核对无误?”
她因激动想挺直脊背,却牵动浑身伤口,痛得眼前发黑,冷汗瞬间浸透额发,牙关紧咬,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字来:“渊习字十数载,笔锋顿挫,筋骨走势,早已刻入本能!那封‘密信’,模仿者纵能描其形,可能得其神?!敢问廷尉大人,核对之时,可曾细察过‘之’字末笔那特有的回锋?‘安’字宝盖头起笔的力道?!渊愿当堂书写,请大人、请堂上诸位明眼人共鉴真伪!若确系渊笔迹,陆某……即刻引颈就戮,绝无二话!”
掷地有声!条理清晰!直接将笔迹鉴定的漏洞撕开,还提出了无可辩驳的验证之法!这一招,如同精准的匕首,直刺夏安要害!
堂内死寂一片,落针可闻。空气仿佛凝固了,连衙役举着的水火棍都滞在半空。夏安脸上那点虚伪的镇定彻底碎裂,一丝慌乱飞快掠过眼底,随即被更深的、被冒犯的暴怒取代,这陆渊……竟如此难啃!
“好个牙尖嘴利的刁民!”夏安彻底撕破脸,拍案而起,惊堂木震得桌案嗡嗡作响,试图用雷霆之威压垮对方。
“竟敢胡言廷尉府办事不公?藐视法度,咆哮公堂!看来不对你用点真格的,你是不知道王法二字怎么写!”他不再给陆渊任何开口的机会,抓起一支猩红的令签,狠狠掼在地上,声音尖利刺耳:“给本官打!重打三十大板!打到这贱骨头认罪画押为止!”
“夏廷尉——!”在如狼似虎的衙役扑上来的瞬间,陆渊用尽肺腑最后一丝力气嘶吼出来,声音穿透大堂,直冲府门之外,“许都的百姓都看着呢!今日你为仕途,甘做鹰犬,屈打成招,构陷忠良!他日真相大白,你夏安这‘兢兢业业’的清名……就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明知徒劳,她也要将这“构陷寒门”的种子,当众种进每一个围观者的心里!
“堵上他的嘴!打!给本官狠狠地打!”夏安脸色铁青扭曲,厉声咆哮,如同被踩了尾巴的毒蛇。
“呜——!”
破布粗暴地塞入口中,堵住了所有声音。下一刻,沉重的杀威棒带着凄厉的风声,狠狠砸落在早已血肉模糊的臀腿上。
“砰!砰!砰!”
沉闷的击打声如同重锤,敲在冰冷的地砖上,也敲在每一个旁观者的神经上。
陆渊的身体在每一次重击下剧烈地弹跳、痉挛,塞着破布的口中只能发出压抑到极致的、野兽般的呜咽。他死死咬住口中的布团,不再试图发出无谓的惨叫,将残存的、几乎被剧痛碾碎的全部意志,凝聚成唯一清晰的念头——活下去!找出破绽!
汗水、血水混合着泪水糊了满脸,视野模糊成一片猩红。但她那双被血污浸染的眼睛,却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在剧痛的浪潮中,死死观察着:行刑衙役脸上麻木的残忍、夏安眼中闪过的狠厉与不耐、堂外隐约传来的、压抑的骚动……每一棍落下,都像是生命在飞速流逝,然而那份不甘与求生的本能,却在血肉的煎熬中,被淬炼得愈发纯粹、愈发锋利!
二十棍……
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彻底沉入无边的黑暗。
模糊中,似乎只听到夏安冰冷得毫无人味的声音:“拖下去!扔回死牢!醒了……再审!”
……
冰冷,刺骨。
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霉味、和死亡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口鼻之上。
陆渊像一滩彻底破碎的烂泥,被随意丢弃在廷尉府大牢。气息微弱,几乎断绝。
夜半,死寂。
黑暗粘稠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汁,包裹着这具濒临消亡的躯壳。破碎的呼吸在冰冷的石壁间碰撞出微弱的回响,每一次艰难的喘息,都像是从地狱边缘艰难地攀爬。
突然——
一粒粘稠的、暗红色的血珠,违背了重力的法则,诡异地悬浮在眼前,微微颤动着,折射着不存在的光。
冥冥之中,一股超越凡俗的、冰冷而绝对的意志,穿透了时空的壁垒,锁定了这方寸绝地。
【检测到关键节点崩溃……执行第柒号预案……】
并非声音,而是直接烙印在意识最深处的、非人的量子讯息。冰冷,无机质。
牢房粗糙的墙壁阴影里,无声无息地浮现出无数近乎透明的、散发着微光的丝线。它们纤细、脆弱,却又蕴含着某种令人心悸的法则之力,密密麻麻地连接着陆临渊身体每一处致命的伤口——那是因果律的具象化,是他本该断裂的“命理之弦”。此刻,却被一股凌驾于维度之上的伟力,强行续接、扭转!
“呃……嘶……靠……”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混合着极致痛苦与某种奇异空茫的呻吟,在死寂的黑暗中逸出。
紧接着——
轰!!!
不是声音,是纯粹的信息洪流!如同宇宙初开的大爆炸,庞大到无法理解的陌生记忆与知识——浩如烟海的历史脉络、冰冷严密的逻辑推演、洞穿人心的诡谲算计、对证据与规则深刻到骨髓的理解……如同决堤的星河,狂暴地冲入他濒临溃散的意识核心!
这些信息,与原本属于“陆临渊”的记忆碎片——二十载寒窗苦读的孤寂、家族倾覆的刻骨之痛、对那位“将军”深入骨髓的忠诚与信念……以及最后时刻那滔天的冤屈与不甘——在死亡的临界点上,猛烈地碰撞、撕扯、湮灭!
两股截然不同的灵魂力量,如同两条咆哮的怒龙,在他残破的识海中疯狂搏杀、吞噬、最终……以一种超越常理的方式,强行熔铸、融合!
二十年的案牍劳形与另一段人生中金戈铁马的碎片纠缠、重叠;史书上的冰冷墨字,瞬间化为真实的刀光剑影、血雨腥风……
意识彻底沉沦的刹那,对面石墙上,那片早已腐朽的霉斑,竟诡异地蠕动、流淌起来,凝聚成一行古老的小篆:
〖六度轮回天意难改〗
字迹殷红如血,一闪而逝,仿佛从未出现。
身体依旧被无孔不入的剧痛疯狂撕扯,每一寸骨头都像被碾成了齑粉。
然而,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与血腥中,那具“尸体”的眼皮,却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迷茫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
那双重新睁开的眼眸深处,残留着濒死的惊悸、融合撕裂的剧痛、以及对这荒谬境遇的极致震惊。
但最终,这一切混乱都被一股更加强大的力量所取代——一种冰冷、锐利、仿佛能洞穿九幽十地、勘破一切虚妄迷雾的……极致清醒!
她,或者说,“她们”,在这异世牢狱的污血与绝望中,浴血重生。
嗒。
一滴冰冷刺骨的水珠,从布满蛛网的牢顶坠落,却在即将触地的瞬间,违背常理地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精准地、轻轻地,滴落在他滚烫的眉心,冰凉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