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六点,林斯言挂着两个堪比熊猫的黑眼圈,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利落地给意式咖啡机预热。空间中弥漫着咖啡豆刚磨开时爆裂的醇香,这是他一天里最熟悉的安定剂——至少在昨天之前还是。
“老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居然这个点下楼亲征?”
小陈提着早餐进门,看到吧台后忙碌的林斯言,惊得差点把豆浆扔掉。
谁不知道“黑糖时差”的老板标准作息是下午才露面,美其名曰“监督晚高峰”。
林斯言头都没抬,专注地盯着萃取中的咖啡液,“睡不着,找点事做,省得某些人又把我的瑰夏做成涮锅水。”声音带着宿醉般的沙哑,但毒舌的本能依旧在线。
小陈讪笑,凑近才看清林斯言糟糕的脸色,吓了一跳:“我靠,老板你昨晚挖煤去了?这脸色……怎么难看成这样。”
“思考人生。”林斯言言简意赅,将手里那杯萃取完美的浓缩推过去,“尝尝,新到的埃塞批次,风味像你上次失恋的心情——酸涩里带着点绝望。”
“……”
小陈接过杯子,小心翼翼地问:“所以……思考出什么结果了?”
林斯言终于停下,用毛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手,眼神却没什么焦点,落在窗外逐渐增多的车流上。
“结果就是……”他顿了顿,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说今天豆子不错,“帮我把楼上那套房子挂出去,另外,找个毛坯房。”
“噗——咳咳!”小陈差点被咖啡呛死,“毛坯?!”老板你清醒一点!你那套房子装修了小一年,光是那面墙就花了多少心思,你说那是你的‘精神堡垒’”
“堡垒塌了。”林斯言扯了扯嘴角,没什么笑意,“现在觉得,四面落白的水泥墙更清静。”他没法解释,昨晚在那个男人家里墙面上,映着陀螺旋转不停的影子,如同鬼魅般令人窒息。
他现在看到任何带有设计感的装饰就能将两者联系在一起。
小陈看着林斯言眼下的乌青,把嘴边的吐槽咽了回去。他老板平时就有点艺术家的神经质,这会儿估计是熬夜熬到大脑短路了。
“行,毛坯就毛坯。”小陈从柜台底下掏出手机,“我表哥搞装修的,最近正好有套老破小要出租,连墙皮都掉完了,够毛坯吧?”
林斯言正在给一位熟客做手冲,闻言手都没抖一下,水流依然稳定地画着圈。
“要的就是原汁原味。”说到这,他甚至还笑了一声,对等着咖啡的客人说,“现在的精装修就跟速溶咖啡似的,看着像那么回事,喝起来全是添加剂。”
客人被他逗笑了。
小陈却注意到,林斯言说这话时,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墙角那片为了营造氛围特意做的斑驳效果墙,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店里,在墙面投下斑驳的光影。林斯言靠在吧台边休息,看着那晃动的光影出神。
那个男人家里,除了旋转的陀螺,还有一扇虚掩的门,门后没有开灯,只有满墙密密麻麻的画纸,纸上全是铅笔疯狂涂抹的痕迹,凌乱疯狂。
“老板,你要不要先回去睡会儿?”小陈忍不住说,“你这状态,等下该把客人的拿铁做成美式了。”
林斯言回过神,扯了扯嘴角,“放心,我就算闭着眼睛做,也比某些人睁着眼睛做得好。”说完,转身去洗杯子,水流声哗哗作响,像是要冲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小陈摇摇头,继续擦他的杯子。
他觉得老板可能就是太累了,等睡一觉就好了。毕竟谁会真的想住毛坯房呢?
叮铃——
门上的风铃清脆作响,两个穿着时髦的女孩说笑着走进咖啡店,径直来到吧台前。
“一杯冰美式,一杯抹茶拿铁,谢谢!”扎马尾的女孩利落地点完单,转头就跟同伴继续刚才的话题,“真的,我昨晚看完《诡环缠阶》的发售预告,一晚上没睡好!那个设定真的绝了。”
她的同伴,一个戴着贝雷帽的女孩立刻兴奋地接话:“是不是!作者简直太会了,谁能想到最恐怖的‘环’就是悬在头顶的老式吊扇?”
正在准备点单的小陈一听,立刻来了精神,一边在机器上操作一边加入聊天:“你们也看那个预告了?我的天,那个缓缓转动的吊扇影子,配上音效,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对啊对啊。”马尾女孩用力点头,“关键是那种日常感,谁小时候没在那种老式吊扇下面睡过觉?作者这么一画,感觉再也无法直视头顶的吊扇了!”
站在一旁正专注给咖啡杯拉花的林斯言,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悬在头顶的老式吊扇……这个极其具体,带着强烈画面感,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他试图维持的平静。
几乎是下意识,他抬眼飞快地扫了一眼咖啡馆洁白的天花板。只有几盏简洁的嵌入式射灯,空无一物。
他轻轻呼了口气,不动声色地继续拉花,但牛奶与咖啡融合的完美弧线却出现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
“这个作者太神秘了。”贝雷帽女孩压低声线,带着点分享秘密的语气,“听说他为了找灵感,经常把自己关在昏暗的房间里,点着蜡烛画画呢!”
小陈熟练地接过话,把打印好的小票递给她们:“搞艺术的是不是都这样?需要点特别的气氛,来沉浸式体验。”
“《诡环缠阶》?新发售的?”
“对,诡异的诡,环圈的环,阶梯的阶。”马尾女孩清晰地重复,“目前已知那吊扇就是‘诡环’,它转动投下的,扭曲晃动的阴影,好像就是作者埋的伏笔。”
林斯言闻言笑道:“现在这些漫画家,真是懂得怎么给人添堵,连吊扇都不放过。”
他一边用拉花针小心翼翼给新来的客户的拿铁上的天鹅画上脖子,一边头也不抬地继续接话,“以前呢,吊扇顶多承担一下教室沉闷背景板的职责,现在倒好,直接晋升为恐怖气氛组C位了。”
他完成最后一笔,将杯子轻推给客人。这才转向马尾女孩,表情一本正经:“我建议作者下一步可以开发一下家用电器宇宙。比如凌晨两点微波炉自动启动,是在加热某种不可名状之物。”
小陈在旁边擦杯子,忍不住插嘴:“那洗衣机呢?滚筒洗衣机,盯着看久了,感觉能把魂魄吸进去!”
“哈哈哈哈哈——”马尾女孩被他俩一唱一和逗笑了,“我家里这些电器可齐全了,照这么下去,我今晚回家都不敢关灯了。”
女孩笑得更厉害,店里面其他客人也被这轻松的气氛感染,都没再提前面的话题。
也许是白天听到那个诡异设定在作祟,林斯言这条罕见地下了早班。回到公寓,窗外天光还未暗去,房间里一片死寂。
没有陀螺声,这让他稍微松了一口气。
他把自己摔进沙发,疲惫地闭上眼,只想放空一会儿。然而,眼皮合上的黑暗并未带来宁静。
脑子里钻出“悬在头顶的诡环”,它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里盘旋。
冰冷的金属质感取代温暖的玻璃,三片宽大、蒙尘的叶片缓缓显现,边缘带着锈迹。
它静止地悬在那里,如同一个沉默的、不祥的图腾。
林斯言猛地眨眼,幻觉消失了,吊灯还是那个吊灯。
他低骂一声,揉了揉眉心,觉得自己真是神经过敏。他试图想些别的,咖啡店的账目,新到的豆子……那个男人……
真是疯了。
夜色渐深,疲惫最终战胜紧绷的神经,他在沙发上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在梦中惊醒。
他睁开眼,头顶那盏现代吊灯不见了,取而代之是那个老式吊扇。它正在转动,极其缓慢地,发出‘叽嘎——叽嘎——’的声音。
更恐怖的是,那三片宽大的叶片上,布满了深褐色的、喷溅状的污迹,从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下,反射着湿漉漉的光泽。
是血。
浓重的,仿佛刚刚干涸的血迹,随着扇叶的旋转,在空气中拖拽出无形的,令人作呕的腥气。
林斯言浑身冰凉,血液仿佛凝固。他想动、想喊,却发现自己被无形的恐惧钉在了沙发上,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布满血污的扇叶在头顶‘叽嘎’作响,越来越近,越来越低……
“呃!”
他猛地从沙发上弹坐起来,心脏怦怦直跳,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林斯言大口喘着气,惊惶未定地抬头——
天花板上,只有那盏简洁的吊灯,没有吊扇、没有血迹、更没有叽嘎作响的声音。
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偶尔传来车辆驶过的微弱声响。
一切都是噩梦。
但那种被冰冷血迹和腐朽金属包围的窒息感,却真实得让他手脚发麻。
他用力抹了把脸,指尖还在不受控制地轻颤,好久没梦到这些东西了。
林斯言揉了揉太阳穴,声音带着些许沙哑,喃喃道:“诡环缠阶。”
也许只是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