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转失眠》 第1章 第 1 章 凌晨三点十七分，林斯言再一次睁开眼睛。 天花板传来规律的嗡鸣声，某种机械装置在持续运转，透过高级公寓号称完美的隔音系统，固执地钻进他的耳膜。声音不大，但足够尖锐，如同一根细针不断刺激着他的神经。 “又来了！”林斯言气得将被子捂住自己脑袋，试图将自己憋死一了百了，最后还是无法忍受楼上那傻缺带给自己的噪音，气得一把掀开被子坐起身。 他的太阳穴突突跳动，眼底布满血丝。这是连续第七个夜晚被这该死的噪音吵醒，前一天因为工作熬到快凌晨才结束回家，仅仅睡了不到三个小时。 林斯言深深吸了一口气，那股烦躁根本没办法消下去。 他甩开身上还缠着的被子，朝着厨房跌跌撞撞走去，从冰箱取出一瓶冰水，一瓶水直接灌下大半瓶，冰水滑过喉咙的瞬间，凉意刺激着神经，感到短暂的清醒。 城市的灯火即便是在凌晨依然璀璨，但还是有很多窗户都已陷入黑暗——这个点就该是睡觉的时间，除了楼上那个神经病。 林斯言抬头瞪着天花板，噪音依旧持续不断，他抓起手机看了眼时间，他的生物钟已经彻底乱成一团。 作为“黑糖时差”咖啡店的老板，他需要处理很多事情，而现在，一股无名火从心底窜起，烧光了他最后的理智。 “操！”水瓶被他狠狠砸在料理台上，水花四溅。 五分钟后，林斯言站在1701门口，身上胡乱套了件皱巴巴的T恤，头发支棱着，活像只炸毛的猫。 他深吸一口气，用力砸向门板。 力之大，门板跟手才知道。 “开门！我知道有人在里面！”他的声音因为愤怒和疲惫而嘶哑。 话落，空气中一片寂静，听不到门内其他声音，只有那该死的嗡嗡声透过门缝传来。 他又砸了三下，这次更用力，指关节都开始发疼。 门开了一条缝，一张苍白的脸从黑暗中浮现，男人比林斯言高出半个头，黑发凌乱地垂在眼前。 “什么事？” 声音冷漠，不带一丝人味。 林斯言这时候正在气头上，完全忽略两人身形差，强行拽住男人领口将人从门缝里逮出来，继而将手机上的界面怼到对方脸上，“你要不要看看现在几点了！大半夜搞什么噪音？！这声音已经吵得我一周没有睡好了！” “不是噪音。” 林斯言没料到对方居然这么不要脸，撒手就往屋子里面冲，“我倒要看看你到底在搞什么东西。” 林斯言打开相机作势要拍下作案道具，岂料进到屋内就傻眼了。 客厅里没有开灯，但有十几个，不，可能是几十个陀螺在各种平面上旋转着。他们大小不一，材质各异，在黑暗里划出五彩斑斓的光圈。 有些是简单的塑料制品，有些则是精致的金属制品，甚至还有几个看起来像是古董。 房间像一个诡异的，自我运转的星系，而那些旋转的陀螺就是其中疯狂的行星。 林斯言一时语塞，怒气被眼前荒谬的场景冲淡了一半。 他注意到离门最近的玻璃茶几上，排列着几个正在旋转的陀螺，它们的影子投射在墙上，像一群跳舞的幽灵。 男人似乎很满意林斯言的反应，他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像是欣赏着自己精心布置的舞台。 “它们很美，不是吗？”男人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到那些舞动的精灵，“每一个的节奏都不一样，你看，左边那个快要停了，右边那个却还能转很久。” 林斯言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确实，那些陀螺的旋转并不稳定，有的已经开始摇晃，在玻璃面上划出细小的，不规则的圆圈，投射在墙上的影子也随之扭曲，更像是挣扎的魂魄，而非跳舞的精灵。 “这是……什么意思？”林斯言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他本能地察觉，这些陀螺并非简单的装饰品。 他本能地向后退了半步，脚跟抵住了坚硬的物体，林斯言没去看是什么。 眼前的男人身上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违和感，他的动作过于轻缓，那双透过发丝缝隙露出的眼神极为专注，仿佛他与这个房间，与这些旋转的陀螺，共同构成一个与现实剥离的、封闭的异度空间。 男人没有立刻回答。 他缓缓走到茶几前，伸出手指悬停在一个旋转得最为平稳的陀螺上方，并未触碰，那陀螺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微微加速，发出更清晰的低鸣。 “陀螺旋转的光晕会刺激视觉疲劳，进而辅助入睡。”男人开口，声音轻缓平静，简单的陈述句却让林斯言感到一丝寒意。 男人继续说道：“看着它们，旋转，旋转……直到所有的边界都开始模糊，意识沉下去，沉入一个没有门扉的领域。” 他慢慢转过头，那双深陷的眼睛在杂乱无章的光线下几乎看不到焦点，只是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牢牢锁定了林斯言。 这一盯让林斯言后背发凉，进门前他可没想到事态发展是这样的。 他咽了咽口水，尴尬地开口，“不好意思打断一下，虽然这东西有你说的，额……助眠对吧？但大晚上玩这个东西是不是……有些不太好。” 这感觉太诡异了。 林斯言心里更是有气不敢发，明明自己是上来跟对方理论的，被眼前这场面惊得话一下子卡住了。 好没骨气。 然而对面那个男人没有按照正常出牌模式回答林斯言的话，而是将目光重新移到旋转的那束光晕上。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体，压迫着林斯言的胸腔。 陀螺旋转的嗡嗡声此刻听起来不再是低语，而像是一种不祥的预兆，直接钻进脑髓。 不能再待下去了。 林斯言喉结滚动了一下，强压下喉咙里的干涩和心脏擂鼓般的跳动。 他脸上挤出一个极其勉强，几乎可以算是扭曲的笑容，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想起我该走了，这个陀螺……跳得挺好……你继续。” 林斯言开始语无伦次，甚至不敢等男人回应，几乎是话音刚落，身体就先于意识行动，转身便跑。 脚步因为仓促而绊了一下，身体狼狈地撞在厚重的门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林斯言这时候也顾不上疼痛，右手慌乱地向后摸索，冰凉的门把手碰到指尖的瞬间，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攥住，用力一拧—— “咔嗒。” 门锁开启的声音在此刻如同天籁。 林斯言用尽全身力气拉开门，侧身挤了出去，他甚至不敢回头再看一眼那个房间跟那个诡异的男人。 门在他身后“砰”的一声甩上，隔绝了那片彩色的光线和令人窒息的旋转低鸣。 走廊里冰冷干燥的空气涌入肺腑，林斯言深吸一口气。 这个男人太诡异了。 电梯停在底层，久久不上来。 林斯言最后放弃等电梯，转身就朝着安全通道冲去，慢一分都是对时间的不尊重。 他几乎是撞开了自己房间里的门，反手就将其锁死，链条锁也慌乱地扣上，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他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剧烈地喘息着，胸腔里的心跳剧烈跳动着，仿佛下一秒就要挣脱束缚跳出来。 走廊明亮灯光下的短暂逃离并没有带来丝毫的安全感，反而让那份在头顶房间滋生的诡异感，如同黏腻的墨汁，彻底渗透进了他所在的空间。 房间里一片死寂，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和血液冲撞耳膜的轰鸣。 林斯言摸索着按下墙上的开关，顶灯的光线瞬间倾泻下来，照亮了1601内部陈设。 可此刻，这熟悉的环境却处处透着陌生和不安。那面与顶上共享的墙壁，在他眼里好似变得透明，能穿透来自另一个维度的那令人头皮发麻的旋转低鸣。 尽管他知道那绝无可能，物理上绝无可能。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那股怪异感，走到浴室用冷水用力扑脸，冰凉的触感刺激着皮肤，让他短暂地从诡异的漩涡里抽离出来。 林斯言抬起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眼睛下方是浓重的青黑色阴影，眼神里残留着未退的慌措。 水滴顺着发梢滴落在洗手池中，发出单调而清晰的“嘀嗒”声。 从中心荡漾开的水纹让他想起那些陀螺。 旋转，旋转，永无止境，为了沉沉入睡？ 可他现在，连闭上眼睛都感到困难。 林斯言猛地甩了甩头，试图驱散那盘旋在脑海里的影像和那行为举止怪异的男人。 整理好心情走出浴室，看到客厅的一瞬间，林斯言差点没忍住骂出声，当初就应该听设计师得话，把格局布置重新换一下，谁能想到楼上那傻逼跟他家装得极其相似。 他仿佛都能看到几十个五光十色，材质不同，形状不一的陀螺精灵在跳舞。 能帮助我入睡。 能帮助我入睡。 能帮助我入睡。 林斯言恶狠狠地抬头盯着天花板，真想仰天咆哮——那傻逼真不是那么多陀螺看晕过去的？！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刚刚的恐惧此刻奇异般地转化成了熊熊燃烧的怒火。 那男人轻飘飘的话语像魔咒一样在他脑子里循环播放，配合着眼前这熟悉到令人作呕的装修风格，简直是双重折磨。 “帮你入睡？”林斯言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声音低哑却带着狠劲，“我看是帮你直接升天。” 他猛地冲到客厅中央，双手叉腰环顾四周。冷灰色调的岩板墙面，泛着金属光泽的嵌入式灯带，意大利品牌的极简家具…… 他甚至觉得空气里都残留着那种若有若无的、令人心烦意乱的旋转嗡鸣。 不能再这样下去。 他几乎是扑到茶几旁，一把抓起放在上面的手机，手指因为愤怒和残留的后怕而有些颤抖。他点开租房软件，目光凶狠地筛选着房源信息。 “精装修？”他冷哼一声，手指飞快地操作，直接勾选了【毛坯】选项。“去他妈的精装修！” 这一次，他宁愿自己一点点折腾，也绝不再踏入任何一间风格雷同、可能隐藏着另一个“陀螺疯子”的标准化盒子。 手机罗列出不同的选择方向，但林斯言根本没办法好好细选，胡乱点进推荐中的其中一个。 他盯着屏幕上那些灰扑扑、只有水泥墙地的毛坯房照片，仿佛只有这种最原始、毫无修饰的状态，才能让他重新呼吸，才能把那些旋转的幽灵和男人苍白的脸从脑海里彻底清除出去。 那个男人真是疯子。 第2章 第 2 章 凌晨六点，林斯言挂着两个堪比熊猫的黑眼圈，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利落地给意式咖啡机预热。空间中弥漫着咖啡豆刚磨开时爆裂的醇香，这是他一天里最熟悉的安定剂——至少在昨天之前还是。 “老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居然这个点下楼亲征？” 小陈提着早餐进门，看到吧台后忙碌的林斯言，惊得差点把豆浆扔掉。 谁不知道“黑糖时差”的老板标准作息是下午才露面，美其名曰“监督晚高峰”。 林斯言头都没抬，专注地盯着萃取中的咖啡液，“睡不着，找点事做，省得某些人又把我的瑰夏做成涮锅水。”声音带着宿醉般的沙哑，但毒舌的本能依旧在线。 小陈讪笑，凑近才看清林斯言糟糕的脸色，吓了一跳：“我靠，老板你昨晚挖煤去了？这脸色……怎么难看成这样。” “思考人生。”林斯言言简意赅，将手里那杯萃取完美的浓缩推过去，“尝尝，新到的埃塞批次，风味像你上次失恋的心情——酸涩里带着点绝望。” “……” 小陈接过杯子，小心翼翼地问：“所以……思考出什么结果了？” 林斯言终于停下，用毛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手，眼神却没什么焦点，落在窗外逐渐增多的车流上。 “结果就是……”他顿了顿，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说今天豆子不错，“帮我把楼上那套房子挂出去，另外，找个毛坯房。” “噗——咳咳！”小陈差点被咖啡呛死，“毛坯？！”老板你清醒一点！你那套房子装修了小一年，光是那面墙就花了多少心思，你说那是你的‘精神堡垒’” “堡垒塌了。”林斯言扯了扯嘴角，没什么笑意，“现在觉得，四面落白的水泥墙更清静。”他没法解释，昨晚在那个男人家里墙面上，映着陀螺旋转不停的影子，如同鬼魅般令人窒息。 他现在看到任何带有设计感的装饰就能将两者联系在一起。 小陈看着林斯言眼下的乌青，把嘴边的吐槽咽了回去。他老板平时就有点艺术家的神经质，这会儿估计是熬夜熬到大脑短路了。 “行，毛坯就毛坯。”小陈从柜台底下掏出手机，“我表哥搞装修的，最近正好有套老破小要出租，连墙皮都掉完了，够毛坯吧？” 林斯言正在给一位熟客做手冲，闻言手都没抖一下，水流依然稳定地画着圈。 “要的就是原汁原味。”说到这，他甚至还笑了一声，对等着咖啡的客人说，“现在的精装修就跟速溶咖啡似的，看着像那么回事，喝起来全是添加剂。” 客人被他逗笑了。 小陈却注意到，林斯言说这话时，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墙角那片为了营造氛围特意做的斑驳效果墙，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店里，在墙面投下斑驳的光影。林斯言靠在吧台边休息，看着那晃动的光影出神。 那个男人家里，除了旋转的陀螺，还有一扇虚掩的门，门后没有开灯，只有满墙密密麻麻的画纸，纸上全是铅笔疯狂涂抹的痕迹，凌乱疯狂。 “老板，你要不要先回去睡会儿？”小陈忍不住说，“你这状态，等下该把客人的拿铁做成美式了。” 林斯言回过神，扯了扯嘴角，“放心，我就算闭着眼睛做，也比某些人睁着眼睛做得好。”说完，转身去洗杯子，水流声哗哗作响，像是要冲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小陈摇摇头，继续擦他的杯子。 他觉得老板可能就是太累了，等睡一觉就好了。毕竟谁会真的想住毛坯房呢？ 叮铃—— 门上的风铃清脆作响，两个穿着时髦的女孩说笑着走进咖啡店，径直来到吧台前。 “一杯冰美式，一杯抹茶拿铁，谢谢！”扎马尾的女孩利落地点完单，转头就跟同伴继续刚才的话题，“真的，我昨晚看完《诡环缠阶》的发售预告，一晚上没睡好！那个设定真的绝了。” 她的同伴，一个戴着贝雷帽的女孩立刻兴奋地接话：“是不是！作者简直太会了，谁能想到最恐怖的‘环’就是悬在头顶的老式吊扇？” 正在准备点单的小陈一听，立刻来了精神，一边在机器上操作一边加入聊天：“你们也看那个预告了？我的天，那个缓缓转动的吊扇影子，配上音效，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对啊对啊。”马尾女孩用力点头，“关键是那种日常感，谁小时候没在那种老式吊扇下面睡过觉？作者这么一画，感觉再也无法直视头顶的吊扇了！” 站在一旁正专注给咖啡杯拉花的林斯言，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悬在头顶的老式吊扇……这个极其具体，带着强烈画面感，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他试图维持的平静。 几乎是下意识，他抬眼飞快地扫了一眼咖啡馆洁白的天花板。只有几盏简洁的嵌入式射灯，空无一物。 他轻轻呼了口气，不动声色地继续拉花，但牛奶与咖啡融合的完美弧线却出现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 “这个作者太神秘了。”贝雷帽女孩压低声线，带着点分享秘密的语气，“听说他为了找灵感，经常把自己关在昏暗的房间里，点着蜡烛画画呢！” 小陈熟练地接过话，把打印好的小票递给她们：“搞艺术的是不是都这样？需要点特别的气氛，来沉浸式体验。” “《诡环缠阶》？新发售的？” “对，诡异的诡，环圈的环，阶梯的阶。”马尾女孩清晰地重复，“目前已知那吊扇就是‘诡环’，它转动投下的，扭曲晃动的阴影，好像就是作者埋的伏笔。” 林斯言闻言笑道：“现在这些漫画家，真是懂得怎么给人添堵，连吊扇都不放过。” 他一边用拉花针小心翼翼给新来的客户的拿铁上的天鹅画上脖子，一边头也不抬地继续接话，“以前呢，吊扇顶多承担一下教室沉闷背景板的职责，现在倒好，直接晋升为恐怖气氛组C位了。” 他完成最后一笔，将杯子轻推给客人。这才转向马尾女孩，表情一本正经：“我建议作者下一步可以开发一下家用电器宇宙。比如凌晨两点微波炉自动启动，是在加热某种不可名状之物。” 小陈在旁边擦杯子，忍不住插嘴：“那洗衣机呢？滚筒洗衣机，盯着看久了，感觉能把魂魄吸进去！” “哈哈哈哈哈——”马尾女孩被他俩一唱一和逗笑了，“我家里这些电器可齐全了，照这么下去，我今晚回家都不敢关灯了。” 女孩笑得更厉害，店里面其他客人也被这轻松的气氛感染，都没再提前面的话题。 也许是白天听到那个诡异设定在作祟，林斯言这条罕见地下了早班。回到公寓，窗外天光还未暗去，房间里一片死寂。 没有陀螺声，这让他稍微松了一口气。 他把自己摔进沙发，疲惫地闭上眼，只想放空一会儿。然而，眼皮合上的黑暗并未带来宁静。 脑子里钻出“悬在头顶的诡环”，它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里盘旋。 冰冷的金属质感取代温暖的玻璃，三片宽大、蒙尘的叶片缓缓显现，边缘带着锈迹。 它静止地悬在那里，如同一个沉默的、不祥的图腾。 林斯言猛地眨眼，幻觉消失了，吊灯还是那个吊灯。 他低骂一声，揉了揉眉心，觉得自己真是神经过敏。他试图想些别的，咖啡店的账目，新到的豆子……那个男人…… 真是疯了。 夜色渐深，疲惫最终战胜紧绷的神经，他在沙发上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在梦中惊醒。 他睁开眼，头顶那盏现代吊灯不见了，取而代之是那个老式吊扇。它正在转动，极其缓慢地，发出‘叽嘎——叽嘎——’的声音。 更恐怖的是，那三片宽大的叶片上，布满了深褐色的、喷溅状的污迹，从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下，反射着湿漉漉的光泽。 是血。 浓重的，仿佛刚刚干涸的血迹，随着扇叶的旋转，在空气中拖拽出无形的，令人作呕的腥气。 林斯言浑身冰凉，血液仿佛凝固。他想动、想喊，却发现自己被无形的恐惧钉在了沙发上，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布满血污的扇叶在头顶‘叽嘎’作响，越来越近，越来越低…… “呃！” 他猛地从沙发上弹坐起来，心脏怦怦直跳，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林斯言大口喘着气，惊惶未定地抬头—— 天花板上，只有那盏简洁的吊灯，没有吊扇、没有血迹、更没有叽嘎作响的声音。 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偶尔传来车辆驶过的微弱声响。 一切都是噩梦。 但那种被冰冷血迹和腐朽金属包围的窒息感，却真实得让他手脚发麻。 他用力抹了把脸，指尖还在不受控制地轻颤，好久没梦到这些东西了。 林斯言揉了揉太阳穴，声音带着些许沙哑，喃喃道：“诡环缠阶。” 也许只是巧合。 第3章 第 3 章 难得休息，林斯言按着小陈发来的地址找了过去。 这一带确实清静，走了十来分钟都没见到几家开门的店铺，只有几个老人在树荫下摇着蒲扇下棋。 拐进小区，他一眼就看到了那栋楼。 楼龄看起来不新，墙皮有些泛黄，但好在干净。最让他满意的是，每家每户的阳台都封得整整齐齐，没看见一台挂在外面的空调外机。 说明这儿中央空调运作良好。 他站在楼下，仰头数着楼层。阳光有点刺眼，他眯着眼睛，注意到七楼那户的阳台格外干净，连盆绿植都没有。 “应该就是这里了。” 林斯言自言自语着，径直走上前推开门，楼道里凉飕飕的，带着点消毒水的味道。楼道里的感应灯应声亮起，光线不算太亮，但足够看清脚下。 林斯言走到电梯前按下按钮，电梯运行的声音很轻，门打开时里面空无一人，不锈钢内壁映出他有些模糊的身影。 “至少电梯是好的。”他心想，在这个地段，这样的房源已经比很多小区强了。 到了七楼，电梯门一开，斜对面就是他要看的房子，防盗门是新的，猫眼擦得锃亮。掏出钥匙开锁时，注意到对门鞋架上放着几盆绿意盎然的植物，标签都还没有撕掉。 难道对面也是新搬来的？ 门一推开，一股打扫过的清新气味扑面而来。 客厅空荡荡的，米白色的瓷砖擦得发亮，阳光从朝南的阳台洒进来，把整个屋子照得暖洋洋的。 这位置，这阳光，阳气足的谁还会做噩梦。 林斯言还特意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平整的白色乳胶漆，只有一个简洁的吸顶灯。很好，没有吊扇，连安装过的痕迹都没有。 走到阳台，视野开阔，能看到远处的公园，虽然楼层不高，但前面没有遮挡，通风应该是不错的。 “就这儿了。”他掏出手机给小陈发消息——[房子就这个了，明天就搬] 他按下发送键，正欲往阳台走去，手机很快震动起来。 “老板，你真要搬啊？这小区连个门禁系统都是老式的。”小陈的语音里带着不解，“你那高级公寓的落地窗不香了吗？” 他走到阳台，望着远处公园的树影婆娑，傍晚的风带着青草气息拂面而来，比公寓里永远恒温的空气多了几分真实。 “这里能听到鸟叫。”他回复。 小陈发来一串省略号，紧接着又是一条：“老板，你不是说你最讨厌那些叽叽喳喳叫不停的小动物了吗？什么时候这么溺爱了？” 林斯言熟练地敲下一段话，点击发送。 [刚刚喜欢的] “新邻居咋样，老板我跟你讲，租房这个邻居可是要选好，万一对方是天天有夜生活的年轻人……” 小陈还在那边说个不停，林斯言想起对门摆放的两盆还带着标签的绿植，购置绿植装饰室内的人，应该不会坏到哪去，更何况他还发现，那鞋柜上除了绿植，更是擦得一尘不染。 “明天给你放假，来帮我搬家。” 这次小陈的回复迟了些：“老板……这真的是放假？难道不是另一种压榨吗？！” 林斯言因这句话，嘴角微微上扬，按住语音键，回复道：“你要是这样想，那我也没办法。” 说完不再回复，小陈的消息还在不断弹出。 他倚在阳台栏杆上，楼下一对老夫妇正慢悠悠地散步，七楼不高，能看清他们手里拎着的菜篮子，装着青翠的蔬菜。 袁笑刚送走一位客人，好奇心驱使着他三两步凑到正在整理单据的小陈身边，嗓音里充满了发现秘密的兴奋感：“老板要搬家？没听说啊！”她用胳膊碰了碰小陈，“楼上那套顶配公寓，就这么……空着落灰了？” 小陈头也没抬，抬起手腕没好气地抵开袁笑几乎要凑到面前的脑袋。 “想法是昨天提的，房子是今天看的，搬家是明天要做的。” 这惊人的效率让袁笑倒吸一口气，下意识地捂住嘴。她眼睛飞快地眨巴几下，消化着这巨大信息量。 “我的天……这效率，杠杠的啊。里面肯定有故事，真好奇死了！” 小陈颔首赞同袁笑的说法。 家具城宽敞的通道上，林斯言正仔细核对着刚下单的书桌尺寸以及其他必备家具。 空气中弥漫着皮革，实木和淡淡香熏气味。他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在与负责人确定好最后细节后，便起身离开这个令人感官疲劳的地方。 转过商场中庭，却被眼前的景象拦住了去路。 一家设计书店门口早已排起了蜿蜒曲折的长队，人群里的面孔全是年轻人，脸上洋溢着期待还有莫名的兴奋。 林斯言扫过如长龙般的队伍，扫到队伍尽头时，立在地上的广告牌异常醒目——漆黑的面板上，血红色的《诡环缠阶》四个设计过的艺术字仿佛要滴落下来，下方是无限螺旋阶梯的插画。 上面绘制的阶梯造型诡谲怪异，透露着一股不祥的美感。 “听说这期有限量签名版！” “我天没亮就来了……” …… 激动的议论声嗡嗡地传进耳中，林斯言下意识蹙眉，只想快速穿过这片嘈杂的地带。 他刚想侧身从队伍边缘挤过去，一个戴着厚重黑框眼镜，梳着马尾的年轻女孩猛地转过头，眼睛一亮，像是找到了失散多年的战友。 “哥！你也是来排《诡环》的吧！”她声音清脆，带着不容置疑的热情，“快！站我前面！我看你在这边张望半天了，别不好意思，都是自己人！” 林斯言一愣，还没来得及解释‘我只是路过’女孩已经热络地抓住了他的手腕，一股劲将他拉进了队伍的缝隙。 周围几个排队的年轻人也投来带着‘你运气真好’意味的笑容，这突如其来的集体认同瞬间将他裹挟，那句到了嘴边的澄清，在如此高涨的集体热情面前，显得格格不入，难以再说出口。 他心想，如果这个时候再说一句‘不是这人的粉丝’应该会被追着砍吧。林斯言看着周围这些热情的小粉丝们，为了不招麻烦便默认了。 在人群轻微的推搡和女孩连珠炮般的科普中，林斯言就像是误入激流的小船不由自主地向前移动。 几乎没给他反应的时间，队伍前端一阵小小的骚动之后，一本厚重，封面触感略带磨砂的漫画书已经被塞到他怀里，同时响起的是收银台扫描枪“嘀”的一声脆响。 “八十六元。”收银员面无表情地说道。 林斯言看着手中这本多出来的闲书，又看了看周围心满意足，如获至宝的年轻人，一股荒谬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沉默地掏出手机付了款，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心情，将这本意外获得的漫画和家具订单单据一起塞进了纸袋深处。 “哥，等等我！”一个略带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斯言停止脚步，那个戴着黑框眼镜的马尾女孩小跑上前，与他并肩而行，脸上还带着买到心爱漫画的兴奋红晕。 “哥，你现在是准备回家了吗？”女孩拎着手提袋，语气依旧热情，“我叫代奕，哥你叫什么呀？” “林斯言。” 真帅啊，代奕在心中想。 就在这时，女孩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他拎着纸袋的左手手腕——那里随意缠着一个浅蓝色丝带手环，上面用白色的线绣着一个简洁而别致的logo，像是一股咖啡香环绕成的抽象字母“L”。 “咦？”代奕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她凑近了一点，好奇地问：“哥，你这个手环很好看啊，在哪里买的？是某个潮牌的吗？还是动漫周边？” 林斯言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语气温和地解释：“都不是，这是我家咖啡店的。用你们二次元的话来说，自己咖啡店的周边。” “哇！你家是开咖啡店的？！”女孩的眼睛瞬间亮了，兴趣立马从漫画转移到咖啡上，“好厉害！店名叫什么？在哪里？要怎么联系到你？能加个微信吗？我可喜欢探索有特点的咖啡店了！” “可以。” 加上联系方式后，女孩猛猛狂刷眼前这帅气男人的朋友圈，发现除了咖啡就是极少部分小猫的照片，她心里感叹——这人还真是钟情于咖啡。 林斯言并不知道女孩心理活动，在对方背影彻底消失在人流之后，他低头看了一眼手腕上的丝带。 这是他倾注心血的地方，与刚才那本诡谲的漫画和狂热的氛围格格不入。 他走向自己的车，午后的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就在他拉开车门的瞬间，一阵微妙的违和感掠过心头，仿佛有人在注视着自己。 他下意识回头。 视线正好撞上几步外倚在车边的男人，对方穿着灰色外套，身材高挑，微长的黑发下，一双眼睛毫不避讳地看着他。 那眼神里没有善意也没恶意，只有一种纯粹的打量审视，更像是在确认什么。 男人见他注意到自己，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说不清是笑还是别的什么。 随即他直起身，双手插到外套口袋里，转身融入了停车场流动的人影中，消失得悄无声息。 这人……怎么回事？ 他发动车子，轻轻摇了摇头，试图甩开这种古怪的感觉，却发现自己不自觉地透过后视镜，多看了一眼那个男人消失的方向。 手机在车厢内响起时，林斯言刚开出停车场。家具城那边负责人说物品已经送到指定地点，但敲门无应答。 林斯言：“麻烦你们稍等片刻，我大概还有十分钟到。” 抵达时，果然看到运送车辆停在楼下。 林斯言快步上前，将刚刚在路上顺手买的水递给他们，然后与工作人员沟通物品摆放位置，待一切安排妥当，送走工人后，他才重新开车回公寓。 城市灯火零星亮起，一股深切的疲惫感漫上四肢。林斯言推开门，没有开灯，借着落地窗外投进的微弱光线，径直将自己陷进沙发里。 闭眼休息片刻，他下意识挪动身体，手臂一挥，却不小心将沙发扶手上搁置的东西扫落在地。 他睁开眼，看到那本书从纸袋里面跌落出来。 “今天就跟被人做了局一样，怎么就把它买回来了，算了……买都买了……还能怎样。”林斯言扶额，现在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郁闷的同时好奇心也在驱使他打开这本漫画，但理智提醒他，深夜翻阅这种悬疑漫画绝对不是好主意。 他弯下腰试图将书扔远一点，指尖却在触及书封前停了几秒，那螺旋状的纹路在昏暗中好似有某种吸引力，在无声地召唤他。 理智仍在做最后的抵抗，大晚上看这个不好、不好、不好…… 等林斯言再度回过神来，书封已经被拆开，书页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翻开，密密麻麻的线条与网点构成的画面映入眼帘。 第一话——“门缝下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