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恩的选择是接受命运——暂时的。
她将手放入永耀伸出的掌心,指尖触及的瞬间,一种奇异的冰冷透过手套传来,仿佛握着的是一尊精心雕琢的玉像。
“太好了,美丽的小姐。”永耀的声音依旧欢快,他转向狂热的人群,高高举起他们交握的手。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江恩感到一阵眩晕。永耀的手指微微收紧,那力道恰到好处,既显示出亲密,又暗含不容挣脱的控制。她像是被他亲手拉进了一场无法退出的戏,而这,正是她接近核心必须踏入的漩涡。
“请跟我来,”他低声说,声音只有她能听见,“我带你看看你未来的居住的地方。”
他牵着她走下木台,红披风在身后翻飞,像一道流动的血痕。卫兵们迅速组成人墙,将试图涌上来的人群隔开。
他们穿过宽阔的广场,走向内城的方向。随着距离广场越来越远,周围的环境悄然变化。街道依然整洁,但行人越来越少,气氛越来越压抑。偶尔有几个匆匆走过的官员,见到永耀时无不躬身行礼,眼神闪烁,不敢与他对视。
“别在意他们的紧张,”永耀仿佛能读透她的心思,轻快地说,“最近猎晶人的活动越来越频繁,大家都有些神经过敏。”
“猎晶人?”江恩重复这个陌生的词汇,敏锐地捕捉着可能与世界循环相关的线索。
“抱歉,我还没向你解释。”永耀拍了拍额头,动作夸张得像在表演,“就是一些想破坏圣城的人。他们想偷走天晶——就是支撑着这片天幕的能量源。”
他随手指向城市中心那根直通天幕的光柱,江恩这才注意到,那光柱的亮度似乎有些不稳定,偶尔会微弱地闪烁。
“如果没有天晶,圣城会怎样?”她问道,试图探知这个循环世界的核心规则。
永耀的笑容淡了一瞬,琥珀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她看不懂的情绪。
这细微的波动,让江恩更加确信,他并非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外面的世界已经不适合生存了,江恩。黑暗吞噬了一切,只有圣城还在天晶的庇护下存续。如果天晶被夺走……”他没有说完,但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江恩却忍不住想:这所谓的“庇护”,是否正是世界无法解脱的根源?那光柱的闪烁,是否意味着管理者维持的循环,本身也早已岌岌可危?
他们来到一扇巨大的金属门前,门上雕刻着复杂的花纹,与圣城的建筑风格格格不入。永耀将手按在门中央,一道蓝光扫过他的掌心,大门无声地滑开。
“欢迎来到勇者之殿,”他做了个邀请的手势,“也是你今后的住处。”
江恩踏进门内,呼吸不由得一滞。
与门外冰冷严肃的风格完全不同,殿内的装饰堪称……疯狂。饱和度极高的红色与绿色以大胆的方式碰撞在一起,墙上挂着色彩鲜艳的抽象画,地毯是明黄色的,上面散落着鲜红的靠垫。
“喜欢吗?”永耀的声音带着明显的自豪,“这些都是我亲自布置的。生命需要色彩,尤其是在这种不见天日的地方,你不觉得吗?”
江恩不知该如何回答。这种张扬的审美与圣城压抑的氛围形成了荒诞的对比,更像是一种刻意的、近乎偏执的掩饰。他在掩盖什么?掩盖这个世界的虚无,还是掩盖他作为管理者内心的空洞?
“来,我带你看看你的房间。”永耀似乎并不期待她的回答,自顾自地向前走去。
他们穿过挂满夸张画作的走廊,来到一扇雕花木门前。永耀推开门,露出里面简洁到几乎空旷的房间: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与外面花花绿绿的装饰相比,这个房间朴素得近乎冷酷。
“考虑到你刚来,可能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适应,”永耀站在门口,没有进去的意思,“如果需要什么,按下床头的铃就行。”
江恩走进房间,手指拂过冰冷的桌面。这里干净得不像有人住过,连一丝灰尘都没有。这不像客房,更像为她量身定做的观察室——或者说,牢房。
“我需要做什么?我不怎么会用剑,训练是必须的。”她转身问道,试图摸清他的意图。
永耀歪着头,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训练?什么训练?”
“你刚才说,要共同接受训练,应对圣城的危机。”
“啊,那个。”他漫不经心地摆摆手,“不急。首先,你得学会在圣城生活。明天我会派人带你熟悉环境,了解圣城的运作。至于战斗训练……以后再说。”
他的态度与之前在广场上的郑重宣告判若两人。江恩心中警铃大作:他并不真的需要她战斗,那他要的到底是什么?是观察她这个“变量”,还是将她作为维持循环的另一个棋子?
江恩握紧了手中的剑,那把被称为“遴选之刃”的武器此刻沉重得让她手臂发酸。
“这把剑……”
“你先保管着,”永耀打断她,“毕竟是你拔出来的,不是吗?”
他的目光在剑上停留了一瞬,江恩敏锐地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他似乎在忌惮这把剑,亦或者是拔出这把剑的她。
“好好休息,”永耀后退一步,准备关门,“晚餐会有人送来。记住,晚上不要随意走动,勇者之殿有些区域不太安全。”
门在她面前合上,落锁的声音清晰可闻。江恩静静地站在原地,听着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那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规律得不像人类行走的节奏。
她走到门边,轻轻转动门把手——果然锁住了。
所谓的“住处”,不过是另一个精致的牢笼。
她放下剑,走到窗边。窗外不是街道,而是一个封闭的内庭,高墙耸立,没有任何出口。虚假的天幕在这里显得格外压抑,紫色的基底像一块巨大的瘀伤。
她被困住了,在一个看似华丽的牢笼里,与那个导致世界停滞的根源为邻。
一阵轻微的响动从门口传来,江恩迅速转身,看到一封信从门缝底下塞了进来。
她警惕地等待片刻,确认外面没有动静后,才走过去捡起信封。粗糙的牛皮纸上没有任何署名,里面只有一张折叠的纸条。
“不要相信花的谎言,”纸上写着,“颜色掩盖着血腥。”
字迹潦草,像是匆忙中写就。江恩将纸条攥在手心,突然注意到纸条边缘沾着些许晶莹的粉末——像是某种能量晶体的碎屑,与天晶的能量源如出一辙。
花的谎言?指的是永耀胸前那朵永不凋谢的红玫瑰,还是整个勇者之殿里那些夸张的装饰?这警告,是来自“猎晶人”,还是内部的清醒者?
她想起永耀那双过于明亮的眼睛,那完美笑容下的空洞。想起他提及“猎晶人”时的语气,与这个话题应有的沉重全然不符。
夜幕降临,有人送来了晚餐——精致的银制餐盘上摆着色彩鲜艳的食物,甚至配了一朵鲜红的小花作为装饰。江恩没有碰那些食物,只喝了一点水。
她不敢吃——在这座由管理者控制的循环之城里,连食物都可能是一种试探或控制。
夜深人静时,她躺在床上,无法入眠。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细微的声响从走廊传来,像是有人在低声啜泣。
江恩悄无声息地走到门边,将耳朵贴在门板上。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一个模糊的男声说道,“猎晶人说的是真的,天晶已经……”
“闭嘴!”另一个声音厉声打断他,“你想害死我们所有人吗?永耀大人他……”
声音突然停止,接着是匆忙远去的脚步声。
江恩退回床边,心跳如擂鼓。
第二天清晨,门锁咔哒一声打开,永耀站在门口,依旧穿着那身鲜艳的服装,胸前那朵红玫瑰娇艳欲滴。
“睡得好吗?”他笑容灿烂,仿佛昨夜什么都没有发生,“我来带你参观圣城。”
江恩点点头,跟着他走出房间。在经过他身边时,她注意到他手套边缘露出一丝不自然的痕迹,像是掩盖着什么。
“永耀大人,”她状似无意地问道,“您总是戴着手套吗?”
永耀的笑容丝毫未变:“个人习惯而已。怎么,好奇?”
“只是觉得,这双手套很配您的披风。”
他轻笑一声,没有接话。可江恩却觉得,那手套之下,一定藏着他不想让人看见的秘密。
他们走出勇者之殿,来到内城的街道上。与昨日不同,今天的圣城似乎笼罩在一种紧张的气氛中。巡逻的卫兵数量明显增多,行人行色匆匆,不敢在外过多停留。
“发生什么事了吗?”江恩问道。
“只是常规戒备,”永耀轻描淡写地说,“猎晶人和魔物最近有些活跃,不得不防。”
他带着她穿过几条街道,来到一个巨大的圆形建筑前。建筑表面覆盖着金属板,在虚假的天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
“这里是能源控制中心,”永耀介绍道,“天晶的核心部分就在这里。当然,普通人是不能进去的。”
就在他说话的时候,建筑的大门突然打开,几个穿着白色制服的人推着一辆推车出来,车上盖着白布,一只苍白的手从布下垂落,手腕上布满了诡异的晶状凸起。
江恩倒吸一口冷气。
“那是什么?”她忍不住问道。
“天晶的维护需要付出代价,”永耀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为了大多数人的生存,总有人要做出牺牲。”
这是他第一次露出严肃表情。
江恩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琥珀色眼睛,突然明白了纸条上那句话的含义,也看清了这个循环的残酷本质——所谓的光明与秩序,是建立在系统性的牺牲之上的。
而永耀,这个看似开朗活泼的勇者,正是这个残酷循环的具象化维护者。
“走吧,”永耀重新挂上笑容,“我带你去看看圣城最美丽的花园。在那里种了很多红色的玫瑰,你会喜欢的。”
他向她伸出手,手套洁白无瑕。
江恩犹豫了一瞬,还是将手放了上去。在指尖相触的刹那,她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这个男人,这座城,都是她必须破解的谜题。她不仅要找到让世界解脱的关键,更要直面这个看似完美、实则可能已经迷失在自身职责中的位面管理者。
她抬头望向那片永远不变的天幕,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这个以光明为名的牢笼,比她想象的还要黑暗。
而永耀掌心的温度,比冰还要冷——仿佛在预示着她即将触及的,是一个关乎世界存续与解脱的、冰冷而残酷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