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京城里，如英国公府郑家、宣平公主驸马周家这种钟鸣鼎食的簪缨世家，百年家业自是无需买办从市面上采买东西，人家自己家就养着各种“不世出”的能工巧匠，完全自给自足，和别的小贵族都不是一个量级的，这样人家里的买办只不过是个吉祥物。但正如白家这种近十几年才崛起的新贵，无论从经济实力还是号召力上都不足以养得起那么庞大的后勤部，便只能找个靠谱的买办，能置办到上等的好东西，才能充起贵族的派头。
十分可惜的是，白府从前的买办王怀，虽是白府的家生奴才，忠心那是没得说，但却没那么强的本事能周旋在京城庞大的市场中，置办的东西只能说还算凑合。但白家的主子这几年在官场上上蹿下跳，又是和大太监荣保做亲家，又是给宰相牵马的，很明显是向上攀爬的冲劲十足。只能买到蹦蹦车的买办和一心想要挤进劳斯莱斯车友群的主子，自然不能适配。
于是王怀便捞到个副管家的头衔，明升暗降的被赶去管理白府的田庄了，白家不知由谁牵线搭桥，和如今的买办陈家订立了合约。要说这陈家也是真有本事，眼光毒辣也确实会做生意，采买来的东西既上得了台面，又节省资金，属于是能让主人家面子里子都体面。虽说陈家这两年生意越做越大，做着好几家新贵的买办生意，发展势头正是劲烈，但却对白家一直感念旧恩，年年孝敬事事垂询，明明自己出去也是一方人物，但对白家却一直以下奴身份自居。由此和白家结成了牢固且亲密的关系，白家上下都和陈家关系不错，两家的合作也渐渐从采买各种贵族用品慢慢发展为互相在政坛上提供便利，算是绑定的比较死的利益伙伴。
因此在白府，上至老太太与诸位老爷太太，下至春桃春秧这样的小丫鬟，一提起陈家，那都是推崇备至。
“你说你将来，能不能去做陈家的少奶奶啊？”春秧用肩膀推了推小姐妹，道，“那天听崔奶奶说，陈太太蛮喜欢你的呢。”
“啊？不能吧，李奶奶不是让我勾引二爷来着……”春桃一提起二爷，就感到深深的绝望，连卖绣花鞋赚来银子的快乐都荡然无存。
何况人家不过随口夸了她一句，白府主子和陈家对于春桃而言都是天神量级的人物，无论哪一个她都搭不上。其实李奶奶和她的心态都差不多——爱信等，除此之外，便一点招儿都没了。
“无所谓，将来不论是做二爷的姨娘，还是做陈家的少奶奶，我都能跟着你发财。”春秧笑嘻嘻的搂住春桃。
春桃几针收尾，一个精致小巧的小钱袋子就做出来了，她将那堆碎银子全装进袋子，收紧了口子，递给春秧。
“你拿着吧，”春秧又将袋子推回去，道，“我自己留了一点，在这府里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若你将来能去太太跟前服侍，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呢。宜兰院里的人，可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小姑娘说的眉飞色舞，好像一个指点江山的军师，连脸上的小麻子都跟着她的挤眉弄眼一动一动。
春桃眼睛一热，不知该如何感谢小姐妹的盛情，便将前些天灵棋送她的小衣拿出来给春秧。
“你瞧，这上面的纹样多么细致，”春秧仔细地抚摸着柔软的衣料，抬头笑着道，“灵棋光是一个丫鬟，便能穿这么好的衣服，你以后一定要做主子。”
“你拿去穿，只是别让李奶奶发现了。”
谁知春秧又是摇头将小衣服推了回来，道：“里头的衣服有什么好花心思的，穿什么都一样，只是主子跟前拜高踩低的多，你晚上脱了外衣，里头若是穿的破破烂烂，定要被人看低了，这衣服一穿出来就能被人高看一眼。”
“可我不知能给你些什么……”
“你多从陈家的那里弄些花样料子出来，我们好发财。这才是正经事。”春秧笑着说道，一张糙糙麻麻的小脸上沐浴着阳光。
末了，春秧又道：“别忘了勾引二爷，这也是正经事，不然李奶奶得气死。”有什么办法呢，这已经是春秧和李奶奶这样的下等奴婢们能为春桃想到的最好的出路了。
春桃笑容凝固在脸上，只是还是感谢小姊妹的用心，认真的点了点头。
“李奶奶，我可给你道喜来了！”
二人正说话的间隙，突然被几嗓子洪亮的女高音给吓了一跳，两个小丫头忙跳上床，趴着窗户往外瞧。李奶奶的住处便在白府的大厨房旁边，一间不起眼的柴火房里支的一张小床，因此春桃她们只要跳上床，就能听到是什么样的客人造访。
“嘿，是后门子上的吴嫂子。”春秧吹了两口气，和春桃对视一眼，两个小丫头接着听下文。
吴嫂子是个近四十的妇人，头上扎着看着就不知道浆洗了多少遭的发巾，整个人肥胖臃肿，穿的也不甚干净，牵着一个约莫十二三的干瘦小姑娘。一进了后厨的敞院子，便堆起一个油腻腻的笑容，一叠儿拍手道：“你老人家可是要享福了，春桃丫头得了宜兰院那么好的去处，竟瞒得密不透风，几十年的老姐妹，你可是把我当外人了！”
李奶奶只是嘿嘿笑，一张老脸笑的都要皱起来。吴嫂子这一番话，可谓是石破天惊，立马就在后厨炸开了锅，几个帮厨的厨娘连连惊呼，大家七嘴八舌的问李奶奶吴嫂子的话是真是假。
李奶奶哪是那种心里搁得住事儿的人，当即憨厚笑道：“八九不离十了！昨儿账房太太才传下话儿，叫人量了春桃的身形去裁制衣裳。”
众人听了这赤裸裸的炫耀，还有什么不知道的，想是春桃进入宜兰院只怕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连忙又七嘴八舌的恭喜李奶奶。
“李奶奶，您可有大造化了，给闺女攀了个好前程呢！”
“还是李奶奶门路广，我们就想把女儿送进宜兰院，可也没那个本事呀！”
“宜兰院的丫鬟，哪一个不是穿金戴银的，您老的好日子来咯！”
倒也不至于是穿金戴银吧，春桃在心内腹诽。
李奶奶拼死筹谋女儿的前程，不就是为了在下人堆里出头炫耀吗，如今这局面正合她意，整个人乐得连打鸡蛋都打出鼓点来了，不过面子上还是谦虚道：“什么穿金戴银，不过是进去给大太太做几年粗活，那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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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是个粗苯的，怕没有那样的福分。”
众人又是“哪里哪里”、“您老有眼光，以后只等着享清福”、“春桃那丫头原先我就看她不错”的一阵子恭维。
吴嫂子专等众人恭维完毕，这才凑到李奶奶跟前，热络的给李奶奶打下手，道：“可不知是走了哪家的门路，事情竟办的这么利索，我们家翩翩也看着不小了，李奶奶您老神通广大的，给你这干女儿也筹谋筹谋啊！”
“哎呀哪有什么门路……”还不等李奶奶张口，这头屋子的春秧儿连叫一声“不好”，连鞋都没来得及穿，扑腾着就往厨房去了，春桃也连忙跟着小姐妹的步伐。
“李奶奶！四小姐说今儿不许放那样呛人的菜了，我竟忘了回您了！”
李奶奶忙拍脑门子，道：“那必定是香椿了，四小姐不爱吃香椿，可巧昨儿那道糟鹅肉我是用香椿来配的，只有那么一星子，就让四小姐尝出来了。”说罢又来拧春秧的屁股肉，“你个讨债鬼化生的贱蹄子，主子传话你到这时候才来回！”春秧一叠声的喊叫，又是哇哇大哭又是闹腾，直搅得整个后厨乱糟糟的，被李奶奶气得用脚跺了出来。
春秧逃命一般捂着屁股窜出来，笑嘻嘻的被春桃稳稳扶住。
被她这样一闹，原先的话题就变成了四小姐的口味是多么的刁钻，其他厨娘也都叽叽喳喳说自己几时遭到主子的刁难，几时想尽百宝做的饭被主子随便打砸了，嚷嚷个没完，吴嫂子见没了话头儿，只得作罢，从桌上拿了几片肉塞进女儿翩翩嘴里，便一声不响的接着给李奶奶打下手。
春桃给春秧揉着屁股，这样的闹剧几天便要来上这么一出，基本上都是春秧挨打，偶尔也会打春桃，小姊妹两个都习惯的不能再习惯了。
“我就不爱吴嫂子，什么事儿都爱乱打听，偏偏李奶奶老眼昏花，瞧不出她没安好心，还和她交好呢。”
春桃瞥见从厨房走出的身影，连忙对春秧做了个噤声儿的动作。
来人是吴嫂子的闺女，翩翩。
“两位姐姐好。”
“你妈不来，我们就好。”春秧瓮声瓮气的回怼。
见翩翩无措的站在那儿，春桃知道也不能闹得太僵，连忙打圆场，冲翩翩笑道：“吴嫂子今儿怎么有空来领着你进来逛逛？”
春桃的用词是“进来”，其实是因为翩翩并不是白府的家生丫鬟，家中只有一个吴嫂子是在白府效力的，按照往常，翩翩是要在家中呆着。只是吴嫂子心思活络，想把女儿卖进白府做丫鬟，便三不五时的领着女儿从后门进府转转。翩翩是那种干瘦枯黄的小丫头，虽和春桃春秧一般大，但并没有两个春建康高挑的身形。实在是这些年世道艰难，吴嫂子要把女儿卖进白府，一则家中能少一个人口，二则翩翩也能吃饱饭，也算是很长远的打算了。
“我妈说，今儿就要领我去交给账房太太，顺道儿来瞧瞧李奶奶，想看该怎么打点，能不能把我也塞进宜兰院。”
小孩子总是不设防的，转头就把自己老妈卖了个底儿掉。
两个春神色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