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室的门被推开,其他人已经在了,小助理正检查着待会要用的器材,见到阮误生脸上堆起恭敬的笑,“老师您来啦,东西都准备好了,客户那边也确认了,我们直接去海边和他们汇合。”
阮误生“嗯”了一声,算是回应,绕过她径直走过去亲自检查相机和镜头。
小助理在一旁看着,不敢打扰。她总觉得阮误生不太好相处,不是说他多苛刻,相反,他基本不发脾气,要求也清晰,但他身上自带一种压迫感,她跟他说话老不自觉地怂。
“车安排好了?”阮误生头也没抬问。
“啊。”小助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被他突然开口吓得一激灵,“好了好了,车一来我们就走。”
阮误生点点头,没再说话,总觉得这助理有时候蠢萌蠢萌的,也不知道在怕什么,他自觉自己有够平易近人的了,之前从不刁难,怎么在她眼里自己好像跟鬼一样。
车子准时到,一行人动作迅速地出发,高楼大厦被甩在身后。
越靠近海边,空气中的盐腥味就越发浓重,风也变了味道,带着旷野的自由,从半开的车窗缝隙里溜进来,撩动着发丝和衣角。
阮误生靠在椅背上闭着眼,思绪不可避免地飘散开,这片海域见证过他年少时候的模样,他和连嘉逸天还没亮就来到这里。
那时候具体说过什么他早就忘了,只记得海浪拍打的声音盖过了他的心跳,记得对方侧过头来时,眼睛里映着朝阳,亮得惊人。
“老师,快到了。”小助理的声音从旁边飘来。
阮误生睁开眼,目光转向窗外,蔚蓝的海平面已经出现在视野的尽头,与天空在一条朦胧的线上相接。
阳光在海面上洒下跳跃的金子,随着波浪起伏闪烁。
拍摄地点选在一处相对僻静的海湾,并非热门的游客沙滩。
这里有嶙峋的礁石群,一片质地细腻的半月形沙滩,以及背后一片防风用的木麻黄林,车子在路边停下,需要步行一小段沙石路才能到达。
团队人员基本每人手里都提着东西,阮误生走在最前面,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沙石路上。
海风更猛烈地吹过来,带着一股强大的的力量,撩起了阮误生额前的碎发,和他的衬衫下摆。
咸腥的风灌满肺叶,有种涤荡心胸的错觉,但有些东西是风也吹不散的。
来到预定的位置,无需多言,众人默契地开始布置,小助理铺开垫子,其他人摆放器材,阮误生则支起三脚架,安装相机。
上午的阳光清透明亮,斜射在沙滩和礁石上,勾勒出鲜明的轮廓,对于拍摄人像来说,这是很好的光线,能塑造出立体感,又不会过于强硬。
一切准备就绪,距离客户抵达还有一段时间。
团队里的人索性坐在带来的折叠椅上低声说笑等待,气氛轻松了不少。
阮误生倒没参与他们的闲聊,他在小助理右边的椅子上坐下,眼神放空地望着远处起伏的海面,像是在发呆。
直到不远处传来熙熙攘攘的谈笑声,阮误生眉心一跳,回过神来,碰了碰小助理的袖子,小声问:“这么多人?”
“还好啦。”小助理闻言,直起身眺望了一下,“大概六七个人,是他们朋友,不过参与拍摄的只有新郎新娘,说不会影响拍摄,朋友们只是来玩顺便围观,安啦安啦。”
阮误生点头,面上没什么表情,既没有表示赞同也没有反驳,淡淡地应了声:“知道了。”
他抬起眼,目光投向那群逐渐走近的男男女女,颇为惊悚的一点是,他在人群中看到了连嘉逸。
他没有跟其他人说话,落在队伍后面,微微低着头,表情有些冷淡地敲打着手机屏幕。
阮误生很少见到他这样带着点漠然的样子,印象里他总是人群的焦点,笑容明亮,话语不断。
很快,他握在手里的手机传来一声细微的震动提示,他低头解锁屏幕。
[1:古德猫宁!起来了吗!!!我来海边啦!!!!你要是也在就好了!! o(╥﹏╥)o 我想你(?v〃 )。]
阮误生反复抬头低头,无法理解连嘉逸究竟是怎么做到冷着一张脸打出这些撒娇意味的句子的。
他有点想要离开,就好像他马上要缺氧了,急需呼吸。
心里有个小人在说:“你又要逃了。”
但他没能逃掉,因为那边有人已经眼尖地发现了他:“咦,这不小软糖么?”
阮误生想走的身影顿时被定住,无奈转过,颔了颔首以示问好。
连嘉逸似乎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小软糖”这个久远的绰号指的是谁。
他猛地抬起头,视线落到阮误生的身上,那双刚才还显得有些冷淡的眸子骤然亮了起来,毫不犹豫地对他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与方才低头看手机时的模样判若两人。
梁牧泽开玩笑地推了他一把,“笑这么□□干嘛?”
连嘉逸撇撇嘴,重新低头敲打手机,马上阮误生那边又弹出一条消息:[我许愿成功了呢∩_∩,你果然是许愿神!!]
阮误生不知如何回复,干巴巴道:[你也来拍照?]
[1:No!我被梁牧泽带来的!!是他跟他对象拍!是你之前的同桌洛新燕哦!!]
阮误生回了个“嗯”字,这两人的关系早在高中就初见端倪。
客户到了,团队其他人也陆续站起来开始做最后的准备工作。
梁牧泽身旁自然跟着洛新燕,阮误生跟他已经很久没见过了,两人都不是会主动联系的人,对双方近况都不大了解。
毕竟有一段不短不长的同桌情,洛新燕对他笑笑,“没想到还会再见。”
“你们两个真有意思。”阮误生半开玩笑道,“不是你们花钱请的我,现在惊讶什么?”
“我们不懂行,让熟人帮我们联系的。”洛新燕解释说。
两位主人公很快被化妆师领走,连嘉逸悄悄贴过来,用小拇指勾了勾阮误生的手指。
阮误生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这种默许让连嘉逸变本加厉,到后面直接整个握住他的手,被人看到还以为两人有什么不正当勾搭。
但事实上他们之间的关系还停留在朋友上毫无进展。
连嘉逸似乎也反应过来有些不妥,凑到阮误生耳边小声说:“是不是有点暧昧?”
“那你松开。”阮误生毫不客气。
连嘉逸马上变脸:“那还是暧昧着吧。”
短暂的温存无法抵挡工作的进程,拍摄对象已经准备好,小助理也架好设备,朝他比了个手势,阮误生拖不了,没多少留恋地抽回手,走到那边确认两人想法,随后开始拍摄。
他很快进入了工作状态,透过取景器观察着这两人,引导着他们的姿势和情绪,指令简洁明了。
他记录着这份幸福,后来他更多地让两人自由发挥,自己则端着相机,不断移动,寻找最佳角度,抓拍那些自然流露的的瞬间。
他又指挥两人换到沙滩上,赤脚踩在微凉而柔软的细沙上,他让他们沿着浪花的边缘奔跑,捕捉动态的、充满生命力的画面。
溅起的水珠,开怀的笑容,在湛蓝的海天背景之下,构成一幅幅完美的画面。
灯光师在一旁打着反光板,努力调整着光线,让新人的面部轮廓更加柔和。
中午时分,光线变得强烈刺眼,不太适合继续拍摄。
他们决定暂时休息,下午再拍一些夕阳下的镜头。
洛新燕先一步离开,梁牧泽对着阮误生“哎”了一声,后者看过来,眼里带着询问。
他挣扎了一会儿还是直截了当地说,“那傻逼不敢问,我替他问。”
“你对他到底什么意思?”
阮误生不答反问:“谁?”
“能有谁。”梁牧泽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连嘉逸呗。”
“我不知道。”阮误生说,“他实在想知道就让他自己来问我。”
“阮误生,”他直接叫他名字,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不理解,“阮误生,你好难懂,你真的喜欢他吗?你不想在一起吗?这样不折磨人吗?”
阮误生认认真真地思考了一会,轻轻摇了摇头,“我不敢。”
“为什么?”
“这里面有太多不确定的因素。”阮误生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他也会为难。”
梁牧泽仍不肯放弃,又重复了一遍最初的问题,“你真的喜欢他吗?”
“他不是最清楚了么。”阮误生说,“我之前是想死的,现在还没死是因为他还活着,如果真的死了他或许会哭。”
他淡淡地笑了一下,带着点无可奈何的温柔。“他哭起来应该很难哄,所以想想还是活着吧。”
梁牧泽盯着他,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想起他曾经也问过连嘉逸类似的问题,问他既然喜欢为什么不去追,不干脆挑明在一起。
连嘉逸当时反问他:“然后呢?”
“什么?”
“在一起了然后呢?是他先不要我,他会亲我,但不会允许自己拥有我,他骨子里就不信爱这东西能长久。”
手机的光映在他脸上,显得更加惨白,他孤寂又绝望地喃喃自语:“是他先不要我。”
他当时怎么回答来着?大概是控诉对方清醒一点,不要再犯蠢。
但连嘉逸打断了他,说别怪他,他太苦了。
时至今日,梁牧泽依旧觉得这两人就是两个天生一对的傻逼,什么锅配什么盖,一个比一个会折磨自己折磨对方。
他做事向来风风火火,能处处不能处滚,有什么问题就要马上解决,喜欢就在一起,天塌下来当被子盖,实在不行全都死光光,实在不懂他们这九曲十八弯的心思。
“我能问一个问题吗?”阮误生主动开口。
“你问。”梁牧泽叹了口气,虽然他跟阮误生并不算熟络,但此刻几乎能猜到他要问什么。
“连嘉逸他家里什么情况?”
梁牧泽毫不避违:“就剩他一个不死鸟。”
“他爸和他妹……怎么去世的?”阮误生紧跟着问。
“他妹溺水,因为这事他没选自己喜欢的专业。”梁牧泽顿了顿,继续说,“他爸嘛,自杀的,就你离开那一天走的,哦对,连嘉逸之前是准备表白的,还准备了戒指,但你赶他走,他就什么都没有告诉你。”
阮误生垂着眼,让人看不清他的情绪,过了好一会才说:“谢谢,你先去吃饭吧。”
梁牧泽什么也没再说,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朝着朋友们聚集的遮阳棚走去。
其他人吃着东西,各干各的,阮误生没食欲,也无事可做,独自一人走到高大的礁石后面,这里背风,也避开了直射的阳光,他靠在粗糙而带着湿气的岩石上。
他受身边人的影响,不太喜欢烟酒,自己也不会碰,但现在他没由来地想抽根烟。
海浪涌上来,又退下去,在沙滩上留下泡沫的痕迹,旋即被下一波浪抹平,周而复始,仿佛永恒。
这景象有一种催眠般的力量,让人恍惚觉得时间在这里是循环的,所有对于个人来说是天大的事,生离死别,悲欢离合,也不过是这无尽重复中的微小涟漪。
“怎么来这?”
阮误生没有回头,他听出是连嘉逸的声音。
连嘉逸走到他身边,唇角带着笑,“阮老师是准备在这里跟谁偷//情吗?”
“轮到你会通知你。”阮误生说。
“那我等你通知我。”连嘉逸从善如流,“看起来心情不好的样子,怎么了?谁惹你了?”
他似乎一直都有能第一时间感到阮误生情绪的能力。
“没什么。”阮误生随口说,“跟梁牧泽聊了两句而已。”
“他是跟你说我的事吧。”连嘉逸说,“别听他的,你想知道什么来问我就可以。”
阮误生于是看过来,问:“你恨我吗?”
连嘉逸明显愣住了,似乎完全没料到他会问这个,带着真切的困惑,“为什么这么说?”
“只是意识到我对你太残忍。”阮误生笑着又问了一遍,“你是不是恨我。”
连嘉逸摇头:“我只是心疼你。”
“你心疼我什么?”
“心疼上帝对你那么残忍,好像什么都不属于你。”
“所以啊,”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叹息的释然和包容,“我还跟你较什么真呢?你已经那么辛苦了。”
“那你呢?”明明你也很苦。
“我要是早点认识你就好了。”
这句话毫无征兆地冒出来,连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随即他想起来,曾经在网上无意间瞥见过的一句话:据说一个人开始沦陷的瞬间,不是从觉得对方很可爱开始,也不是心疼对方,而是从“如果早点认识你就好了”。1
那么,我们的生命里就没有那些错综复杂的过往,没有和别人的温存与回忆留下的阴影。
我们的世界里,只有彼此,干净纯粹。
他忍不住顺着问了下去,“如果可以,你想什么时候认识我?”
沉思了片刻,连嘉逸给了他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现在。”
“为什么那么晚?”为什么不是无忧无虑的童年,不是情窦初开的少年时,偏偏是现在这个各自都带着一身伤痕,并不算最好的时候?
连嘉逸耸耸肩,“现在我已经有能力护着你了。”
而不是十八岁,一个心比天高,又无能为力的年纪。
1来自网络,yc不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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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爱你时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