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午时，西市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张生如无头苍蝇在人群中乱撞，接连寻了几个面熟的，不是推说有事，便是摆手不睬。
他来长安不久，竟一时还真找不到几个肯助力的好友。眼见日头西斜，时辰过半，他急得满头大汗。
“胡饼！新出炉的胡饼！”
熟悉的吆喝声入耳，张生眼前骤亮，拨开人流便冲向那饼摊。这胡饼摊他常来光顾，与这摊主孙大娘算得上是旧识。
孙大娘正将醒好的面团贴进黄泥炉壁里，手腕便被他攥住。
“大娘！随我来！有天大的便宜！”
“哎呦！我这儿正忙着走不开人呢……”孙大娘被他扯得一个踉跄。
张生顾不得许多，冲着铺里少年喊道：“小哥替你娘看会儿！”话音未落，就强拉着半推半就的孙大娘挤出人群，惹得铺前食客纷纷侧目。
步云华静立摊前，玄色旗幡在她身后轻卷。她看着张生几乎是拖着位妇人奔来，那人气喘吁吁，脸上尽是茫然。
“姑、姑娘……”张生急道，“人我找来了！”
步云华目光掠过孙大娘，不疾不徐：“这位妈妈辛苦，裴氏牙行今日行此同心助惠，只为结缘。您只需在此登记，便是为张公子助力，他心仪的那处宅院，便能减去一份价钱。”
“减价？”孙大娘狐疑地打量着面前的小丫头，又瞥向那奇怪的木板，“我卖了一辈子胡饼，还从来没见过天上掉馅饼的事，莫不是唬人的？”
“裴氏牙行担保，妈妈一试便知。”步云华执笔蘸墨，不再多言。
孙大娘虽嘴上嘀咕着，但到底耐不住心中好奇，半信半疑地报上了自己的名讳籍贯等。
待步云华将信息工整录于册上，她便转身将那进度条前的铜钱稳稳往下推移了一格。
朱砂笔随即在墨色长条上抹过，那原本二十两的进度条骤然缩短，刻度赫然指向十九两二百文！
“八百文？！”张生猛地抽了一口凉气，眼睛瞪得溜圆。
照这样子算下去，他若再多寻些人，这二十两的宅院岂非手到擒来！
孙大娘更是“哎呦”一声，几乎不敢相信，四周渐渐聚起看客。
张生再顾不得其他，胡乱对孙大娘拱了拱手，不待催促，便又一头扎进了人海，不多时，他便拽着一个犹在懵懂的布庄伙计奔回。
步云华依旧是登记、落笔、移钱，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朱红再次侵吞了一截墨色。
“又少了八百文！”人群中爆出惊呼。
眼见着朱红色寸寸推进，张生满面红光，兴奋不已，又接连拉了几个人来，价格随之跌至十七两六百文、十七两、十六两六百文……越往后，这房价便越难砍。
日影渐斜，摊位的影子也拉得老长。步云华轻敲锣鼓，声清如玉：“时辰到。”
张生望着最终定格的十六两四百文，喉头滚动，胸膛剧烈起伏。
这套不敢奢望的宅院，如今虽未至底价，但也足足省下了三两六百文！
步云华静立一旁，目光清亮，“张公子共邀得六位好友助力，砍下三两六百文。现只需再付十六两四百文，此宅便归你所有。”
她话语稍顿，似是无心而言，“当然，您若觉价高，放弃亦可。”
放弃？一股浊气憋在张生胸口。
他奔波许久，费尽唇舌，这三两六百文，他要做工多久才能挣来？这便宜不占，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我买了！”他猛一跺脚下了决定。
步云华唇角微扬，眼底浮出笑意，她取来正式契书，说道：“张公子爽快，请落印。”
张生飞快在那契书上按下指印，他捧着那张薄纸，双手微颤，恍在梦中。
孙大娘与那几个助过力的早已围拢过来，啧啧称奇。
“竟真能省却这么多银子！”
“姑娘，这般好事还有没有了？”
“张生这小子，运气真好……”
人群嗡嗡议论开来，这或赞叹或惊奇的碎语，让张生心下越发得意，若非他今日走了大运，哪还能撞见这般好事？
“走开走开！”他小心翼翼地抱着那张契书，推开了几个前来问话的，生怕别人知道他这机遇来路不明，忙跟着牙行伙计去远处登记去了。
待人走远，步云华适时出声：“诸位乡邻也都瞧见了，裴氏同心助惠，言出必行，童叟无欺！眼下尚有数套宅院、铺面可供助力，各位先到先得，机会不等人！”
话音甫落，方才还瞧热闹的人群，瞬时涌了过来。
“姑娘！我租西市的那间铺面！”
“那临河小院要价几何？能砍到多少？”
“城东一号那间！我要了！”
先前冷清的摊子顷刻被围得水泄不通。步云华被人潮簇拥在中间，从容地一一应答，招呼着各方来客。
不过半日功夫，她便已赁出三四处房舍，更有几套售宅的契约也已有了眉目。
她正垂首核算账目，腕上忽地一紧，被人牢牢攥住。她扭过头，正对上一双燃着怒火的眸子。
“你就是步云华？”一身着杏色袄裙的少女死死瞪着她，身后跟着几个面露嚣张的牙人。
步云华挣了挣手腕，没挣开，只得维持这别扭的姿势问道：“姑娘是？”
见她竟不认得自己，少女面色气得通红，身后人急忙道，“步云华，这可是云儿姐姐！”
云儿姐姐？佩云儿？
步云华眨了眨眼。
她在见裴世珩之前做了不少功课，对裴氏牙行也了解的七七八八。这佩云儿便是裴氏资深牙人，素来得脸。
“云儿姐姐寻我何事？”
佩云儿甩开她的手，上下打量了她两眼，又睨向这连脚都迈不开的小摊子，语带讥诮：“你一个步氏女，凭什么打着裴氏的旗号行事？”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步云华垂下眼，姿态恭顺：“是裴爷亲许。”
“你！”佩云儿胸中怒火蹭蹭涨，指尖几乎戳到她的鼻梁，“你给行老灌了什么**汤？他为什么会答应你？”
步云华后退了一步，温声道：“云儿姐姐若是想知道，不妨去问裴爷。”
“哈！”佩云儿气得要命，这步氏女分明是知道行老不会告诉自己，还故意这样激她。
她步步紧逼，视线死死盯着步云华的脸，“城中谁人不知裴步两家水火不容，你要入我裴氏，究竟安的什么心？”
佩云儿一句接着一句，步云华却始终乖顺。
眼见着一拳打进了棉花里，佩云儿冷嗤一声，音调拔高了些许，让在场几个牙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什么同心助惠，不过是你步氏坑害我们的手段罢了。”
她指尖划过那刻着进度的木板，冷声道：“二十两的宅子让利近四两，五十两的宅院作价四十？诸位瞧瞧！今日她出手越多，裴氏就亏得越狠！这般蚀本买卖，分明是步氏派你来祸害我裴氏！”
这边动静闹得极大，人群窃窃私语声渐响，原先的几个主顾不知发生了什么，也推推攘攘犹豫驻足，无数道或明或暗的目光钉在步云华脸上。
见眼前人畏畏缩缩，羞愧得连头都不敢抬起来，佩云儿得意一笑，“怎的？你以为没人能看出你这点小伎俩？呵，步氏要插人也不知找个机灵点的，怎么找个这样窝囊蠢笨的。”
她伸手一指，当即喝道：“给我砸！把她这摊子砸烂！”
身后几个牙人被她这话激得恼火，刚欲动手，步云华却先一步攥住了佩云儿手臂。
她唇边漾起浅笑，目光直直看向佩云儿，柔声道：“云儿姐姐忧心行内利益，其情可感。只是，姐姐可知裴爷准我动的是哪几套房产？地段如何？成本如何？市价如何？”
佩云儿一怔，她来得匆忙，哪有功夫知道这些细枝末节。
步云华微微一笑，脑中系统受到宿主感召，登时浮现了一串数据在她面前。
【活动数据面板：】
【可动房产：积压宅院十二套】
【原值：三百二十两】
【除本净利：五十二两】
【新增客源：八十七户】
她缓缓说道：“我手头能动的宅子共计一十二套，均为牙行积压最久者，空置期间，莫说利润，便是日常维护就需持续投入。我如今借同心助惠之举，仅在一日内，便售出两座，租出三间，尽数盘活，不仅得利五十二两，还省下巨大时间成本。”
步云华略略一顿，目光落在佩云儿瞬间僵住的脸上。
“更不论，”她指尖轻点卷轴上密密麻麻的名录，“此举为我裴氏带来八十七位新增客源，今日这名声一打出去，其潜在价值，诸位当比云华更为了解。用积压宅院，换得资金回笼、客源广进、清除积弊……请问姐姐，这‘蚀本’二字，从何谈起？”
一番话下来，佩云儿脸色已是青红交错，那几个原本还跟着她附和的牙人，也皆是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佩云儿唇瓣颤动，忽扬手厉喝：“休要被她蛊惑！你们都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我砸？！”
身后牙人面面相觑，竟无一人动手。
眼见她还欲再骂，步云华心思一转，面上瞬间怯懦下来。
她两眼一眨，水光当即溢出，神色楚楚可怜，带着哭腔道：“云儿姐姐这是作何？此策于牙行百利无害，若是强行中断，不仅裴爷怪罪，诸位乡邻刚得的实惠怕也要落空……”
这般含泪分辩了几句，又刻意扬高声音，围观人群顿时骚动起来。
“这人是要存心让我们吃不到折扣是不是？”
“自己没本事，倒会眼红别人！”
“裴氏若都是这般人物，往后谁还敢来？”
议论如潮水涌来，几个牙人见势不妙，忙拉住佩云儿劝解。
佩云儿狠狠甩开，目光如刀剐过步云华的脸。
呵！这步女倒真是伶牙俐齿，既然如此……就别怪她不手下留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