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今年苦寒，满城银装素裹，裴府内暖炉却烧得正旺，烘得人面皮发烫。
屋内，步云华垂首跪下，静静候着席上人发落。
男人一袭月白常服，高坐于主位，修长指间松松夹着一卷泛黄卷轴，目光始终落在账册上，未分给她一个眼神。
步云华小心抬头望去，心下不免有些讶异。
世人皆传，裴氏牙行昔日衰败，是裴世珩力挽狂澜，不仅让牙行重焕生机，他本人更是直接坐到了行老的位置。
她本以为裴世珩至少也该人至中年，怎地也没想到会这般年轻……
男人也就二十四五的年纪，却能有这般手段，其心计怕是不容小觑。
念及此，她不禁心头一紧。
其实，她并非这身体真正的主人。七日前，步家小姐失足落水，再睁眼，已成了从现代魂穿而来的步云华。
原主本是步氏牙行长老的独女，自幼便娇生惯养、锦衣玉食，奈何她有个便宜堂叔步鸿延。
步鸿延其人心术不正，眼红堂兄独掌牙行大权，竟虚设账目、伪造地契，害得步老爷家财散尽，背负重债。
而他则趁机上位，渐渐将步老爷排挤至牙行事务外，步老爷眼看祖业易主，半生心血付诸东流，气血郁结之下，竟一病不起，撒手人寰，只给原主留下一身债务和一座被堂叔觊觎的祖宅。
如今步云华穿来，还绑定了个房地产商系统，任务是要她在这个世界夺回牙行，靠经营房产赚钱创业。好在她前世是个销冠，倒也算得上对口。
眼下长安城中，裴氏与步氏两大牙行专营房产，彼此掣肘，水火不容。若只凭她一己之力，实难将步鸿延扳倒，唯有借裴氏之手搞垮步鸿延，她才能以步氏嫡女的身份，名正言顺地继承牙行……
步云华正兀自思索，下颌忽地被一物轻轻挑起，只见裴世珩不知何时已立于身前。
他打量着少女的眉眼，声音冷冽，“你是步氏之女，为何要入我裴氏门下？”
步云华顺着力道仰起脸。
她如今四面楚歌，能否在这古代立足，全要仰仗此人鼻息。可凭她步氏之女的身份，若说不出个万全的利害，裴世珩断然不会容她……
她垂下眼睫，久不作声，就在裴世珩以为她无话可说时，步云华仓皇抬了眼。
少女眼中已氤氲出水汽，泪珠悬于长睫，将落未落，看起来楚楚可怜，“小女家中遭堂叔迫害，父亲病重身亡，我孤身一人，身负巨债，祖宅难保，步氏也容不下我，故恳请裴爷准我加入贵行，得一条生路……”
一番哭诉半真半假，男人一双凤眼沉静无波，不知信了与否。
裴世珩凝视着她梨花带雨的面容，目光落在少女纤细脆弱的脖颈上，语气平淡：“步家之事我略有耳闻，但我裴氏也并非善堂。更何况，你毕竟是步氏之女，我如何信你，又为何要为你平添麻烦？”
他果然不吃这招。
步云华收了收眼泪，对裴世珩的心性有了几分了解，这精明商人，果然还是要靠利益打动。
她迎着男人晦暗不明的目光，深吸了一口气，视线不闪不避，“小女今日来，是想与裴爷打个赌。”
“对赌？”裴世珩眉梢一挑。
见人有几分兴致，步云华说道：“家父曾与小女说过，裴氏主顾多为权贵，而步氏客源却多为寻常百姓。这长安城中富贵人家终究只是少数，故步氏赚的虽是薄利，但积少成多，也就有了今天。因此，即便是裴氏，也难以动摇步氏分毫。”
她话音稍顿，见裴世珩并未打断，继续道：“所以，小女想与裴爷打个赌。恳请裴爷准我一试，三日内，小女必让这些市井客流，悉数汇于裴氏门庭。”
“步氏祖宅市值千两，我愿以此为注，若是此事不成，便将此宅双手奉上。”
步云华摆出筹码，心中多了几分底气。此事于裴氏百利无一害，他没道理不答应。
窗外雪落簌簌，书斋内一时只闻彼此清浅的呼吸声，裴世珩不知在想些什么，并未立刻回应。
他轻呷一口茶，良久才出声，“你不惜赌上祖宅，甚至行此看似损及步氏根基之事，只为入我裴氏牙行？”
步云华喉头一紧。她一介孤女，还是示弱能让人放松警惕，若能带来利润固然是好，但心中算计太多，会让人觉得难以控制。
她眼角适时溢出两行清泪，又作出副风中蒲柳无可依的模样，啜泣道：“步鸿延为人险恶，小女如今所求，只是不愿祖业落入他之手……若小女胜了，只求裴爷准我加入贵行，助我守住祖宅。”
裴世珩眸色深沉，面上终于有了表情，“好，那便给你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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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云华答应裴世珩之事，并非信口开河。
这长安城中平民百姓众多，确是个极大的商机，她有着现代的营销技巧傍身，又从裴世珩那里要来些权限，确可放手一搏。
但要想在三日内撬开这平民市场，非得用上些雷霆手段不可，那些寻常的打广告、发传单，见效太慢，难以一鸣惊人。
好在，她倒还真有个立竿见影的法子。
想起前世那让她烦不胜烦的链接消息，步云华唇角不由泛起一丝笑意。
眼下这般，将那“拼多多助力砍一刀”的策略挪来一用，正是再合适不过！
若是邀人助力便能真金白银地砍掉房价，那这新鲜事定会一传十，十传百，不愁在平民百姓间传不开。
只是……这等天降馅饼的好事，属实让人难以信服，她还需用些手段才好。
此刻日头高悬，街上人流如织，步云华静立道旁，目光细细扫过人群。
恰在此时，一道机械音蓦然在她脑中响起：
【叮！房地产大亨系统已激活。】
【新手礼包：系统技能——客户需求分析】
系统技能？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步云华心下一动，当即发动技能，面前瞬间浮现出数张信息面板。
她目光流转，最终在一人身上落定。
【客户：张生】
【性格特点：急躁鲁莽，易被小利吸引。】
【购房动机：初入长安，欲安家立业。】
“初来长安，易被小利吸引？”她喃喃道，随即一笑，“这倒是个切入口。”
只见张生行色匆匆，正快步在道上走着，像是有什么急事。步云华暗一思忖，当即抱着事先备好的卷轴，佯作匆忙地转进一条巷道，迎面正是面带不愉的张生走出来。
嘭！
两人迎面相撞，步云华顺势松手，卷轴“刷啦”掉了一地，个个铺陈开来，顺着地势骨碌碌向巷子深处滚去。
“我的卷轴！”她惊呼一声，慌忙去拾滚远的卷轴，在看清轴上脏污后又怏怏叹道，“完了完了，上面的字迹都糊了，还怎么给主顾们送节礼？偏生是牙行里的好日子，怎么弄成这样……”
那张生猝不及防被撞了个趔趄，心情大坏，正要开口大骂便听见这丫头念叨着什么“酬神”“节礼”。
他按下火气，凝神看去，只见那卷轴抬头赫然写着“酬神送喜”几个大字，下面密密麻麻似是名录，只是有几处被污水打湿，墨迹已然晕开看不清了。
步云华余光瞥见张生正俯身看她的卷轴，刻意小声嘀咕：“这位大哥，你走路怎的也不看着些？这下可好，我本来还要送些节礼，现下独一份的名册也毁了……”
她声音越说越小，试着用袖角去擦拭污渍，怎料越擦越脏，瞬间洇染了一大片。
张生闻言，心中好奇更甚，问道：“姑娘，不知贵行要送些个什么节礼？”
见人上钩，步云华心中一笑，身子却是怯怯地往后挪了半步，低垂着眼帘答道：“今日酬神让利，牙行特设‘同心助惠’之约，本来十两银子的宅子，若是买主能邀得三五亲友来助力，便可打个折扣，每拉些人，就能给这房价砍上一刀呢。”
光邀些人便能省却银子？这倒是闻所未闻，张生心头一跳，忙拦住步云华：“这亲友助力是为何意？一人要交多少银钱？”
明明和他无关，张生却一问接着一问，生怕错过一点小惠。
步云华又往后退了一步，指尖绞着衣带，声若蚊蝇：“只需将亲友带至牙行门前，登记入册即可，分文不取。”
她指了指自己臂弯的卷轴，说道：“您瞧，这还有尚多空白，到时候助力好友填上名讳籍贯等等，便能替那买主减去相应的银钱。”
“分文不取？”张生心下疑惑更甚，追问道，“牙行怎会做这赔本的买卖？”
步云华闻言，面上不安更甚，慌乱地抱着卷轴：“公子莫要再问了……我只是个跑腿的，行老吩咐，我照做便是了……”
她语气断断续续：“行老说，待这名册填满，便有巨大的客源，往后自会有收益……”
见她这般怯懦模样，张生心中顿时有了底气。
果然老天眷顾他张生，让他撞见这牙行节礼，现下名单已污，这丫头也不是个硬气的……
他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故作关切道：“姑娘说这名册仅此一份，如今已被弄污，该如何是好？”
他语气恳切，但步云华怎会不知他心里打得什么算盘。
她面带惧色，故作一副闯了祸的模样，为难道：“这事若让行老知道了，定会责罚于我！眼下看来，只能先瞒下，拣这些尚能辨认的名字了，还好此事未被声张。”
张生见状，心下暗喜，压低声音道：“姑娘，在下初来长安，也正欲置业，你既已缺了几个人，这节礼无人可送，何妨多带我一个呢？”
真是个爱占便宜的性子，这系统技能果然好用，看人如此之准。
她连连摇头：“此事不成，万一被行老发现了可如何是好？公子莫要为难我了……”
见人不应，张生当即沉下脸来，不愿再装，威胁道：“你若不答应，我便将此事告于裴行老，是要将事闹大，还是息事宁人，你自己选一个吧！”
眼看他图穷匕见，步云华故作气结，脸色煞白：“你…你！”
张生心中得意，又放缓语气安抚道：“姑娘放心，我来补你缺了的人数，与你也并无亏损。这牙行的规矩如何，我自会老实遵守，只要你我不说，便无第三人知晓。”
他直直盯着面前怯懦的小姑娘，眼中威胁之意再不掩饰。他就不信，这丫头除了答应他，还能有什么别的法子。
步云华叹口气，万般无奈道：“罢了，你且随我来。”
二人转过几个街角，在距牙行不远处的一个摊子落定。
这摊位旁，一面玄色旗子随风猎猎作响，其上写着“好友助力，宅院砍价”几个大字。
左侧立了块一人高的木板，上面画了几个长长的进度条。数条串着铜钱的红绳被悬挂在进度条的顶端，每有一人成功助力，那枚铜钱便会向下移动一格，并用朱砂笔当场将已被砍去的金额涂成赤红色。
步云华将一本自制册子摊在张生面前，其上将她能动用的几处房产之地段、布局、市价等都绘得一清二楚。
数座宅子摆在他眼前，张生不禁心头擂鼓，最终将目光落在了间市值二十两的宅子上。这价钱他往日连想都不敢想，可眼下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倒真有可能让他拿下。
步云华观其神色，含笑道：“这同心助惠统共三天，但您个人只有一个时辰。”
她抬手指向一旁牙行伙计看守的日晷，说道：“自您画押起始计时。在此期内，您能邀来多少好友，便能砍下多少房款，即便您想一分不花，也全看您的人缘与造化。”
“一个时辰？”张生失声重复，不自觉瞥向那晷针投下的影子，他挣扎一瞬，旋即再无迟疑，刚在契书上按了手印，便一头扎进了熙攘的人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