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入口处,四马逡巡。
寒商手指地图,“穿过这片密林,就到达外城了。”
鸦九勒着缰绳,跃跃欲试,“这林不知深浅,兴许里面有好东西。”
寒商收好地图,看着鸦九活泼不羁的样子,眉眼染笑:“进去瞧瞧就知道了。”
初入密林,与普通林子无异,阳光还能射照进来。再往前去,林深水重,阳光被拦腰折断,照不到地面,林中树高草茂,灌木丛生,整个林子又阴又冷。不见飞禽,不遇走兽,不闻鸟鸣,林野寂寂。唯有两束火把,如浮悬磷火裹上金色,脚下湿滑,稍不注意,就是一个趔趄。
木童紧紧挨着寻安,双手牢牢抱住他的胳膊,身子颤抖,额上满汗,“你们说,五十年前的英魂,有没有可能飘到这里面来?”
鸦九本想安慰木童,视线投过去,目光落到他左肩,瞳眸瞬缩,声音颤颤:“木童,你左肩上……”那物太过可怖,鸦九骇得不敢再言。
不敢扭头的木童身体僵直,眼弧紧缩,眼珠钉在眼眶中。见寻安也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的左肩,不敢动作。只觉自己的肩膀上肯定重重叠叠,趴着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抱着寻安的手更加用力,紧抿着唇,喉咙里发出若有似无的哽咽声。
那东西从肩膀又到裸露在外的脖子,触感时有时无,耳后还传来一阵热气,尔后一点清凉自耳垂擦过,有硬物挤压侧脖,实实在在的触感,但是停留的时间又极短,一下,两下……如钝刀磨肉……
木童受不住地闭上眼,堵在喉里的声音再也憋不住,张口就叫,声音尖利刺耳。靠得最近的寻安承受着鬼哭狼嚎,两道浓眉紧皱。鸦九抬起未拿火把的手,伸出食指堵住自己的一只耳朵。寒商在一旁无奈地笑,见真把人吓着了,才拍了拍木童的肩膀,把左手摊在他的面前,“好了,你看,这就是你左肩上的东西。”
木童停止嚎叫,缓缓睁眼,瞟向寒商的手心,瞄见小小一团,在方寸间移挪,不自觉瞪大双眼,松下脊背,咂舌:“是蚂蚁!”
另外三人被木童反应逗笑,鸦九最为夸张,笑得前俯后仰。
木童不满地看向左右两旁的寻安和寒商,满含抱怨:“鸦九骗我也就算了,怎么你们两个也配合他一起来捉弄我?尤其是你寻安,你这段时间都被鸦九带坏了。”
鸦九整个混不吝,揽上寒商的肩膀,“怎么就被我带坏了?每天闷着不说话多无聊,你这样叫一叫,我觉得这林子都热闹了一点。”
木童撇嘴,还是不满,寒商浅笑未退,“木童,这次是我们不对。不过你也不必太担心,风啸山距离这里太远,那些英魂应该到不来这里。”
决定不与人计较的木童肚子唱起了空城计,咕噜咕噜的声音又引来鸦九的笑声,懊恼地垂下脑袋。
寒商环视周围一圈,收回视线,“这里没有合适的地方生火休息,我们再往前面走一走吧,要是能找到个山洞就最好不过了。”
往前走不过半刻的时间,四马突然受了惊一般,向左边迅疾逃开。四人手上缰绳在掌心如搓火一般,无法顶住这样的摩擦,急忙扔绳,跟跑在马的后面。
双脚难敌四蹄,更何况这林中如此湿滑,没有一会儿,马的踪影就消失在深林中。四人寻不见马,也失了方向,举着火把努力眺望,放眼望去,除了树还是树。
鸦九侧耳朝着另一方向,隐约有听到轻微的声音,凝眉聚神,又仔细听了一会儿,确认确实有声音,才开口提醒:“右边好像有动静。”
寒商、寻安不久之前也察觉到那边不对劲,两人都按住兵器严阵以待。只有木童以为又是三人在耍弄自己,准备开口让他们三人不要再逗自己了,那声音由远及近,想假装没听见都难。
兵器已经出鞘,四人屏息凝着右边一个方向,那物似乎庞然,灌木丛林皆被披伏,蜿蜒数里。
寒商注视着前方,向三人提醒:“应该是长虫,这林子阴冷潮湿,长虫都喜欢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
大概两里的距离,长虫突然停止爬行,静止不动,蛰伏在一片灌木丛中,让人看不见真面目。鸦九大胆向前挪了几步,长虫依然没有反应。又向前行数十步,对面纹丝不动。鸦九欲再向前,被寒商叫住:“不要再往前了,这长虫应该是冬眠刚醒不久,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不过饿了一整个冬季,正是需要进食的时候,我们还是不要轻举妄动,惹怒了它。”
木童有点颤巍,“那我们怎么办,我感觉它躲在丛木后面悄悄观察我们,我们要撤退吗?撤退的话,往哪里撤?”
寒商沉吟了片刻,“原地等一等吧。”
人与长虫就这样对峙着,双方都一动不动。
半炷香后……
鸦九向前伸着头,“它不会躺在那里睡着了吧。”说完向前走了数十步,前面草木忽然动了一下,长虫又向前行了一点,鸦九立即后退。四人摆好对战架势。
行了大概半里,长虫又停下了。
再半炷香后……
鸦九觉得自己的腿脚酸麻,悄悄活动脚踝,“这样对峙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要不我们还是去找马吧。”
另三人同意此建议,正面向蛇,悄悄往后退。退至半里开外,转身疾跑,谁知那长虫竟在后面,速行跟来。
这样下去根本不行,四人互相对视,略微点头,下定决心,转身冲向长虫。长虫迅速挺起前身,足有三丈之高!
根本不是对手,四人倒吸一口凉气,立即转身分散跑开。
长虫耐心已经告罄,张开血盆大口发出低吼,整座林子仿佛都在震颤,落叶就像下雨一般。吼声只持续了片刻,四人却抱头倒地,声波击得人脑仁生痛,四人在地上打滚,直到长虫停住,才得以缓气,瘫软在地,心有戚戚。
四人心里想法一致,打不过,根本打不过,光吼两声都无法招架。
长虫依然往四人方向袭来,蛇身通体浑黑,蛇头呈三角状,蛇信不时吐出,在半空分叉,搜寻气息,无人敢与蛇对视!
寒商几欲挣扎想起身,奈何地面青苔遍布,多次脚滑,根本爬不起来。长虫慢慢逼近,享受着逗弄到手猎物的快乐。长虫气息越来越浓,寒商左手撑地,右手握剑,睨着长虫,寻找利剑可刺的地方。
寻安、鸦九悄悄往寒商靠拢,企图救走即将入蛇口的人。长虫距离寒商越来越近,伸出的蛇信只距人一尺,再靠近一点,蛇信几乎就可以碰到脸庞!寒商正欲挥剑刺向那探索的蛇信,长虫骤然把蛇信收回,蛇头一转,朝左滑去,根本不理一脸惊恐的四人。
粗壮的长虫身蜿蜒向前,四人盯看了许久才看到蛇尾,长虫竟然身长接近二十丈!
木童看着消失的蛇尾,疑惑十足:“它是不和我们打吗?”
鸦九看着天真的人,伸手弹了他一个脑瓜,“怎么,木童少年很想和它决一雌雄?”
木童摸着被弹痛的地方,摇摇头:“也不是很想。”
寒商劫后余生,一身冷汗,把剑插入鞘,“我们去找马吧。”
一直没有说话的寻安静静开口:“我们的马好像就是往长虫方向跑的。”
谁也没有说话,长虫的余威尚烈,这马是非要不可吗?
当然要,许多重要的东西都在马背上。四人认命地沿着长虫蜿蜒的痕迹走去。
这边似乎背阴,更湿,更冷。
四人冻得直发抖,脚下的路也变成了洼地,一脚踩下去一个小水洼。
寒商提示大家看地下的水洼,找马蹄印。果然寻到一连串马蹄脚印,还有长虫的痕迹。
沿着马蹄印,很快就找到了马——还有长虫,蜷在一片沼泽里,似乎在休息,依然无人敢看蛇的眼睛。四人蹑手蹑脚拉过缰绳,牵着马往来时的方向走,直走到安全距离才敢正常呼吸。
这片林子太深太广,四人已不知外面的时辰,完全没有了白昼黑夜的概念,方向也完全迷失了。只好原地生火稍作休息,烤熟之前老人给的土豆,勉强果腹。夜里四人不敢同时睡着,约定一炷香时间轮流值守。
休息好后四人牵马在林里寻找方向,如堕烟雾,晕头转向,白费功夫瞎转悠。
不知道是第多少次又回到原地,四人气馁。木童看着马背,心里发慌:“转了这么久,土豆都吃完了,方向没找到,药草倒是采了一大堆。我们不会就这样被困在这里面吧。”
鸦九还保持着一丝清醒:“你们不觉得奇怪吗?我们转了这么久了,但是我们没有看见任何活物,除了那只长虫。现在已经不是冬眠期,距离上次我们遇见长虫已经很久了吧,长虫吃什么?”
鸦九的一番话提醒了大家,先前只顾着害怕长虫,现在看来,要想走出去可能还需要它的帮助。
正准备往沼泽方向去,那边就传来一阵爬行的声音,是长虫出来了,它出来觅食来了。四人急忙找地方隐藏自己,长虫这次爬行速度极快,四人跟在长虫后面,不敢跟得太近,能远远看见长虫尾就行。
跟在长虫后面,不知道行了多久,一路翻山越岭,上坡下坡,累极了,没有人提议要休息。四人,两两搀扶,生怕跟丢了长虫。
终于,呼吸的空气不再像之前那样阴冷,远处传来一声飞禽的嗥叫,还没等人看清是什么模样,长虫一个腾跃,禽入血口,它如入自己的厨房一样,开始磨牙吮血,风卷残云。
四人目瞪口呆躲在暗处,难怪那天对四人无兴趣。在这里大吃一顿,然后再回去慢慢休息消化。要不是挡了它回家的路,它也不会突然生气。
终于,长虫结束了进食,施施然掉头准备回去。四人目送长虫,久久才回过神来。
鸦九望着长虫的方向,惊奇又敬佩:“它是把自己那座山的鸟兽都吃光了,然后跑到这边来觅食。”
“可能吧。”寒商望向长虫进食的地方,惨不忍睹,“我们也去找点吃的吧,希望长虫还有剩的留给我们。”
运气好,抓到一只野鸡和一只兔子。寻了一处可以藏身的地方,吃饱之后休整了一下,等四人醒来时,太阳已到正中间,终于看到久违的太阳了。
有了太阳就能确定方向了,寒商拿出地图,在地图上添添改改,这一次的迷路倒是塞翁失马,有一个意外的收获。
五个东升西落,四人终于走出了那一片森林。再回首只能看见阳面这座山,阴面那边的山脉被遮得严严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