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宛云心里大约猜到了几分,主动开口,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温和:“找我有事?”
杨知夏被刚才那一幕弄得有点走神,听到问话才连忙上前,从怀里掏出那两个摞在一起的铝饭盒。
“林医生,”她递过去,声音比刚才小了些,似乎被周怀安那番举动衬得自己的行为有点傻气。
“这个……野鸡炖的,放了点山菇和土豆,我们晚上吃的,想着……给你带一点尝尝。”
饭盒递到面前,还有那掩盖不住的、与周怀安刚才拿走的点心截然不同的、扎实而浓郁的肉香。
林宛云看着饭盒,又看看杨知夏。
女孩的眼睛亮亮的,带着点期待,但似乎又比刚才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和……生气?
是因为撞见了周怀安?
周怀安最近这些似有若无的举动,确实容易让人误会。
但她是为了什么生气?
还有这一个两个的送吃的。
周怀安的心思她隐约能猜到几分,那种带着分寸感的殷勤,她虽不喜,但尚能应付。
可杨知夏……
不管怎么想,她们的关系也就是普通。
上次的栗子已经是让她很意外,这次又……
她看着杨知夏,女孩脸上还带着屋外带来的凉气,鼻尖微红,眼神亮得惊人,执着地举着那两个饭盒,仿佛她不接过去,就能一直这么举着。
林宛云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拒绝的话到了嘴边,看着她那样子,又有些说不出口。
这姑娘,似乎有种…让人硬不起心肠的执拗和真诚。
她最终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饭盒沉甸甸的,热度实实在在。
“谢谢。”她声音放缓了些,“不过杨知夏同志,你……”
话还没说完,杨知夏出言打断了她。
“不用叫我杨知夏同志,咱俩关系没这么远吧?叫我小杨,小知,小夏,知夏,杨知夏都行,或者杨知,杨夏都行。”
林宛云被她一番抢白,听到这话笑了:“杨夏?你名字可以这么随意拆分吗?”
杨知夏点了点头,说道:“名字嘛,只是个代号。”
“那既然只是个代号,怎么不能叫杨知夏同志了?同志不也是代号吗?”
“那可不一样,我还记得那一次我被送到医务室,叫你医生同志,你还说不用这么客气,怎么你反过来对我这么客气?”
林宛云被她这话一说,原本要说出口的话也就咽了回去。
心想算了,大概对方是真的拿自己当朋友了吧。
说起来,林宛云对杨知夏并不了解。
不过她大概也能理解,一个女生在那种情况下,把为她出头的人当成了朋友,是个正常的事情。
林宛云不再多说,而是打开了饭盒的盖子。
一盒是蒸的刚刚好的米饭。
另一盒打开,一股浓郁鲜香的热气扑面而来。
金黄的汤汁微微晃动,里面是炖得酥烂的鸡肉、吸饱了精华的深褐色榛蘑和软糯的土豆块,油光润泽。
“你的补贴也不多,要省着用,多顾着自己。你的心意,我收到了,真的。”她掂了掂手里的饭盒,“谢谢杨夏。”
最后的称呼杨知夏知道林宛云是在跟她开玩笑,但还是有些小窃喜。
她也看出了当时林宛云大概要说什么,无非就是:我是医生,上次那样做是我的本分,你不必一直记在心上,更不用这样破费。
诸如此类的话。
所以她才会趁着林宛云没说出口赶紧打断她。
果然,林宛云不再提那些话了,杨知夏忍住心中的得意,说道:
“没关系,你吃就是了嘛,看看合不合你口味。”
“看着就很香。”林宛云拿起放在一旁的自己的勺子,“费心了。”
她舀了一勺汤,轻轻吹了吹,送入口中。浓郁的鲜味立刻在舌尖化开,温暖妥帖地抚慰着空寂的胃。
“味道很好,你做的?”
“不是,是我们车队陈国强她娘的手艺。”
林宛云轻轻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杨知夏在一旁,犹豫了半天,最后看着林宛云应该是喜欢吃的,脸色也还可以,小心翼翼的问道:“林云啊……”
林宛云一口鸡汤差点呛出来,连忙,侧过身轻咳了两声,脸颊微微泛红。
她缓过气来,转过头,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杨知夏:“你……你叫我什么?”
杨知夏眨了眨眼,一脸无辜:“林云啊?怎么了?你叫我杨夏,我叫你林云,不是很公平吗?”她理直气壮的样子,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林宛云看着眼前这个一脸“难道不对吗”表情的姑娘,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这跳跃的思维,这打蛇随棍上的自来熟……
“这个你不喜欢啊?那我叫你宛云好了。”杨知夏立马改口道。
她也没打算喊对方林云,目的就是为了宛云这个称呼。
刚才周怀安的那声宛云,杨知夏的危机意识可一下子出来了。
自己忙着挣钱去了。
别回来塔都被人偷了啊。
虽然这个塔还不属于自己。
而且现在和对方还是一种疏离的状态,她叫我杨同志,我叫她林医生,结果周怀安连宛云都喊上了?
怎么都觉得心里不舒服啊。
她知道自己没什么立场不舒服。
林宛云有人欣赏追求,再正常不过。周医生看起来温文尔雅,条件想必也不差。
可心里那点微妙的酸涩和紧迫感,却挥之不去。
所以杨知夏才会用这种无赖的方式快速推进和林宛云的关系。
不然再像之前一样,十天半个月见林宛云一面,说些不咸不淡的话,这个塔,她是守不住了。
林宛云看着杨知夏那副“我就要这么叫你能拿我怎样”的理直气壮模样,说道:“随你吧,怎么之前不知道原来你是个这样的人?”
“哪样的人?”
林宛云不说话了。
她也在斟酌,应该用个什么词。
以前杨知夏刚到农场的时候,也只是众多知青中不起眼的一个,安静,话不多。
后来偶尔也听到过关于杨知夏和其他知青走的近的消息,也就是陈明洲。
农场里的知青都是正少年的时候分配过来,这种事情屡见不鲜,太正常了。
再后来,也就是陷入情感困境、需要帮助。
上一次送栗子时,让她感觉对方还是很细腻,真诚的姑娘。
好像还有些小秘密。
这一次,却直接让她感觉热情、活泼、甚至还有点儿“无赖”。
不过这个词可不好直接说出口。
林宛云最后说出了两个字:“有趣。”
杨知夏对这个评价颇为受用,眼睛弯了弯,“有趣好啊,生活多枯燥,有趣点多开心。”
她看着林宛云现在心情似乎不错,大着胆子问道:
“周医生…人挺好的哈?”
杨知夏装作不经意地开口,眼睛却悄悄观察着林宛云的反应。
“周医生是同事,工作认真负责,对病患也很耐心。”
这回答滴水不漏,完全是同事间的客观评价,听不出任何私人情感。
“那周医生有没有对象啊?”
这话问得就过于直白和私人了。
林宛云看向杨知夏,目光里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又像是明白了什么。
联想到刚才周怀安离开时她那略显怔忪的神色,还有眼神中那说不清楚的生气,以及此刻这状似无意、实则再明显不过的打听。
是了,周怀安相貌端正,工作体面,待人接物温和有礼,在农场里确实很受一些年轻姑娘的关注。
杨知夏这个年纪,会对他产生好感,再正常不过。
刚才周怀安那番行为,也难怪杨知夏会对自己生气。
所以,杨知夏之前那些异常的关注,频频送来食物或许不只是为了感谢自己,也只是一种迂回?
她心下顿时了然,带着有点好笑又无奈的语气说道:“周医生吗?他确实很不错。业务能力扎实,为人也正派。至于个人问题,我倒没特意打听过。不过,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我就随便问问,随便问问。”杨知夏含糊其辞道。
林宛云话锋一转,说道:“我觉得是没有的,从来没见他提起谁,说起来,你们年纪相仿,又是同在农场工作的同志,平时工作上生活上,倒是可以多交流交流。”
“多交流?”
杨知夏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脑子里想的全是“我跟周怀安有什么好交流的”,一时没明白林宛云为何突然提这个。
林宛云看着杨知夏一脸茫然的样子,只觉得这姑娘害羞了,便也不点破,只微微笑了笑,“没什么。”
杨知夏顿时有点泄气,像只被戳破了的气球,默默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看着林宛云安静吃饭。
直到林宛云差不多吃完,放下勺子,杨知夏才重新打起精神。
她站起身,接过空饭盒:“林医...宛云,那你忙,我先回去了。”
“等我把饭盒洗好了给你吧,太麻烦你了。”林宛云也站起身。
“不麻烦不麻烦,应该的。”杨知夏坚持道,飞快地把饭盒摞好抱在怀里,“你晚上……还要值班吗?”
“嗯,今晚我值夜班。”
“哦,那辛苦了,多注意休息。”杨知夏说着,慢慢往门口挪,“那我……真走了啊?”
“路上小心点。”林宛云送到门口,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