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是陈最记忆中少有的、缓慢而柔软的时光。
袁满向批发市场老板请了假,专心留在家里照顾他。每天清晨,陈最还在睡梦中,就能隐约听到厨房里轻微的响动——袁满在准备早餐。通常是白粥,有时会加个水煮蛋,或者去楼下早点摊买两个素包子。
阳光透过薄薄的窗帘照进来时,袁满会叫他起床。洗漱,吃饭,吃药。然后袁满会把他按回床上,命令他继续休息。
起初陈最很不习惯。他习惯了奔波,习惯了忙碌,突然停下来,反而有些无所适从。他躺在那里,看着袁满在小小的房间里走动,收拾碗筷,擦拭桌椅,或者坐在窗边,就着天光看一些招聘信息,眉头微微蹙着。
袁满看东西很专注,侧脸的线条在晨光里显得格外清晰。陈最看着他,心里有种奇异的平静。那些关于未来的焦虑,似乎都被这日常的、琐碎的温暖暂时驱散了。
“看什么?”袁满察觉到他的目光,转过头。
“没什么。”陈最笑了笑,“就是觉得……这样挺好。”
袁满没说话,只是走过来,伸手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他的手掌粗糙而温暖。“嗯,不烧了。”
中午,袁满会简单炒两个菜。他的厨艺算不上好,但做的都是清淡适合病人吃的。陈最靠在厨房门框上,看着他有些笨拙地切菜、翻炒,油烟升起,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带着一种真实的、过日子的气息。
“以前,”袁满一边翻炒着锅里的青菜,一边说,声音混在油花的滋啦声里,“都是随便对付。泡面,或者老周那儿。”
陈最心里一酸。他想象着袁满这些年,独自一人,照顾生病的母亲,奔波在不同的零工之间,是如何“随便对付”一餐又一餐的。
“以后,”陈最轻声说,“我们可以一起做。”
袁满翻炒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嗯”了一声。
吃完饭,袁满会强迫陈最午睡一会儿。他自己则坐在床边,有时候看手机,有时候就那么安静地坐着。陈最在半梦半醒间,能感受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沉静而温柔,像冬日里暖洋洋的太阳。
下午,如果天气好,袁满会陪他下楼走走。城中村虽然杂乱,但生活气息浓厚。路边有下棋的老人,追逐打闹的孩子,还有各种卖水果、蔬菜的小贩。阳光照在斑驳的墙壁和晾晒的衣物上,有种褪了色的、缓慢的暖意。
他们不怎么说话,只是慢慢地走着。袁满会下意识地走在靠马路的一侧,隔开熙攘的人流。偶尔碰到熟人,对方投来好奇的目光,袁满也只是点点头,并不多解释。陈最起初有些紧张,但看到袁满坦然的态度,也渐渐放松下来。
一次,他们路过一个卖烤红薯的小摊,香甜的气息飘过来。陈最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想吃?”袁满问。
陈最有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袁满走过去,买了一个最大的,用纸袋包好,递给他。红薯很烫,陈最两只手倒来倒去,吹着气,小心翼翼地剥开焦黑的外皮,露出里面金黄软糯的瓤。他掰了一半,递给袁满。
袁满接过去,咬了一口。“甜。”
陈最也咬了一口,确实很甜,一直甜到了心里。他看着袁满被红薯烫得微微皱眉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袁满看着他笑,嘴角也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
傍晚,他们会一起去附近的菜市场买菜。袁满很会挑菜,知道什么样的茄子最新鲜,什么样的肉是当天的。他跟几个摊主似乎很熟,交谈几句,对方会多塞给他几根葱或者一块姜。
陈最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熟练地讨价还价,看着他提着装满食材的塑料袋,看着他宽阔而可靠的背影,心里被一种细密的、饱满的情绪填满。
那些曾经孤独的、仿佛要消失在风里的日子,似乎真的在渐渐远去。
回到家,两人一起在狭小的厨房里忙碌。陈最身体好些了,就帮着洗菜、剥蒜。狭小的空间让他们的身体不时相触——袁满转身取调料时,胸膛会轻轻擦过陈最的后背;陈最递过剥好的蒜瓣时,指尖会若有似无地划过袁满的手心。每一次触碰都像细小的电流,在空气中激起看不见的火花。
"盐。"
袁满伸手,眼睛还盯着锅里。
陈最把盐罐递过去,手指在交接时故意多停留了一秒。袁满接过,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一按,力道不重,却让陈最耳根发烫。
炊烟升起,饭菜的香味弥漫开来。袁满掌勺的动作依然算不上娴熟,但很认真,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陈最站在一旁,看着他绷紧的手臂线条,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尝尝咸淡。"
袁满突然舀起一勺汤,吹了吹,递到陈最嘴边。
这个亲昵的举动让两人都愣了一下。陈最就着他的手喝下,舌尖不经意擦过勺沿。
"刚好。"他轻声说,不敢看袁满的眼睛。
吃饭的时候,他们挨着坐在小桌旁。袁满会把好菜往陈最碗里夹,陈最则会把袁满爱吃的推到他面前。
"有个快递站点在招人,稳定,交社保。"袁满说着,腿在桌下轻轻碰了碰陈最的。
"嗯,挺好的。"陈最的膝盖没有躲开,"我看看有没有文职类的,钱少点也没关系。"
灯光下,两人的影子在墙上交叠,随着动作时而分开,时而重合。
晚上洗漱时,狭小的卫生间成了另一个暧昧的空间。陈最刷牙时,袁满就靠在门框上等他。镜子里,他们的目光在狭窄的反射中相遇,又很快错开。陈最漱口时,有水珠顺着下巴滑落,袁满很自然地伸手替他擦去,指腹在他颈侧停留的时间略长了些。
睡觉成了每天最煎熬也最期待的时刻。袁满坚持打地铺,陈最争了几次无果后,只好妥协。
"地上凉。"陈最躺在床上,看着地铺上的袁满。
"习惯了。"袁满侧身面对他,"你快睡。"
但有些夜晚,陈最会故意把被子踢到地上。第一次时,袁满沉默地捡起来给他盖好。第二次,他的手在被子边缘停顿了一下。第三次,陈最感觉到床垫微微一沉——袁满在床边坐下了。
"别闹。"袁满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低沉,"等你全好了再说。"
这句话里的暗示让陈最心跳加速。他悄悄伸手,在黑暗中准确找到了袁满的手。十指相扣的瞬间,他感觉到袁满的呼吸明显重了几分。
"那就快点好。"陈最轻声说,指尖在袁满的掌心轻轻划了一下。
这个大胆的举动换来的是长久的沉默。就在陈最以为越界了的时候,袁满突然俯身,在他额头上印下一个克制的吻。
"睡吧。"袁满的声音沙哑,"我在这儿。"
陈最在黑暗中微笑,知道有些界限正在被温柔地打破。他不再感到害怕,因为在这间陋室里,有一个人正在用最笨拙也最真诚的方式,守护着他,也守护着他们刚刚开始的、充满期待的"以后"。
窗外的星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在地铺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这一次,它照亮的不再是孤独,而是两个逐渐靠近的灵魂,和一段正在悄然绽放的亲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