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最没有回批发市场。
他在寒冷的街头游荡了一整夜,像一具被抽走了提线的木偶。天快亮时,他回到出租屋,一头栽倒在床上,昏睡了整整一天。醒来时,窗外已是暮色四合,屋里一片死寂。
他没有开灯,在黑暗中睁着眼,听着自己缓慢而沉重的心跳。袁满那个带着厌恶的眼神,像电影慢镜头一样,在他脑海里反复播放。每一次回放,都像一把钝刀子在心上来回切割。
他知道,他不能再回去了。不仅仅是因为无法面对袁满,更是因为无法再承受那种被**裸嫌弃的屈辱。他仅存的一点自尊,在那一刻被彻底碾碎。
他拿出手机,点开老板的微信,打字的手指有些颤抖。
“老板,不好意思,家里有点急事,后面不能来上工了。之前的工钱,麻烦您结算一下,谢谢。”
发送。
他没有等老板回复,直接退出了微信。然后,他找到了袁满的号码,手指在那个名字上悬停了很久,最终没有拨打,也没有发信息,只是默默地、将这个号码拉入了黑名单。
做完这一切,他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手机从手中滑落,掉在床上。他重新躺下,用被子蒙住头,试图隔绝外面的一切,也隔绝自己内心那片荒芜的疼痛。
断线。
这是他唯一能为自己做的。
批发市场里,袁满发现陈最没来上工。
起初,他以为陈最只是病了,或者睡过头了。但连续两天,那个熟悉的身影都没有出现。老板骂骂咧咧,说现在的年轻人一点责任心都没有,说走就走,连个招呼都不打。
袁满听着,沉默地干着自己的活,但动作比平时更显急躁,眉宇间锁着一股化不开的阴郁。他几次拿起手机,点开那个熟悉的头像,手指在拨号键上徘徊,最终却一次次放下。
他想起那天陈最推开他手时,那双泛红的、带着绝望和屈辱的眼睛。想起自己当时那不受控制的、近乎本能的闪躲和随之涌上的烦躁。他知道自己伤了他,伤得很深。
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做。道歉?解释?说他不是厌恶他,他只是……只是害怕?害怕那些流言蜚语,害怕那条看不见尽头的、黑暗的路,害怕自己负担不起陈最那份沉重而纯粹的感情?
这些理由,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
第三天,老板把袁满叫到一边,递给他一个信封。“喏,这是陈最剩下的工钱,那小子电话也打不通,微信也不回。你跟他熟,看看能不能联系上他,把钱给他。”
袁满接过那个薄薄的信封,捏在手里,感觉有千斤重。
下班后,他骑着车,来到了陈最租住的小区。他记得地址,那次送年货来过。他在楼下徘徊了很久,看着那个熟悉的窗口,灯黑着。他不知道陈最在不在里面,还是已经搬走了。
最终,他还是没有上去。他将那个装着工钱的信封,小心地塞进了陈最的信箱。然后,他在寒冷的夜风中站了一会儿,看着那扇漆黑的窗户,像是要把什么刻在心里。最后,他跨上车,拧动电门,消失在了夜色里。
有些线,一旦断了,就再也接不上了。
陈最开始了新的寻找。他重新翻出落满灰尘的简历,投往各种公司。回应依旧寥寥。他去面试过几个岗位,不是薪资低得离谱,就是要求高得他够不着。他甚至去快餐店问过是否需要小时工,得到的答复是已经招满了。
现实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将他困在原地。银行卡里的数字在不断减少,焦虑像藤蔓一样日夜缠绕着他。
一天,他在街上偶然遇到了以前的一个同事。对方看到他,有些惊讶,寒暄了几句后,犹豫着问:“陈最,你……后来找到工作了吗?”
陈最摇了摇头。
同事叹了口气:“现在大环境是不好。我们公司也在裁员,人心惶惶的。”他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我有个朋友在城西一个物流园做管理,听说那边最近在招夜班分拣员,虽然累点,但工资日结,好像还行。你要不要……去看看?”
陈最心里动了一下。夜班分拣员。听起来和批发市场差不多。
他道了谢,记下了地址。
第二天晚上,他去了那个物流园。规模很大,灯火通明,传送带轰隆隆作响,工人们穿着统一的马甲,像工蚁一样忙碌着。空气里弥漫着纸箱和灰尘的味道。
面试很简单,几乎是只要四肢健全就能通过。工钱确实是日结,比批发市场稍微高一点,但劳动强度更大,管理也更严格。
陈最没有太多犹豫,点了点头。
“行,那我今晚就开始。”
新的工作环境,新的面孔,同样沉重的体力劳动。陈最把自己埋进这片陌生的喧嚣里,试图用身体的极度疲惫来麻痹那颗依旧在隐隐作痛的心。
他不再去想袁满,不再去想过去。他告诉自己,活着,就是一天天熬过去,把身体里的力气换成几张能活下去的钞票。至于其他,都是奢侈,都是不该有的妄念。
只是,在每一个凌晨下班,独自走在回出租屋的寒冷街道上时,他偶尔还是会抬起头,看着城市另一边那片曾经熟悉的区域,心里会泛起一丝微弱的、连他自己都刻意忽略的牵动。
那条断了的线,另一头,还系着什么吗?
他不知道,也不敢知道。
生活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的轨道,只是这一次,他心里那片曾经被短暂照亮过的角落,彻底陷入了永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