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风已经有了刀子的雏形,刮在脸上生疼。批发市场里,取暖器开始出现在各个角落,发出嗡嗡的响声和微弱的热量,试图对抗逐渐深入的寒意。
陈最和袁满之间的冰冻状态,持续了整个十月,进入十一月后,非但没有缓解,反而因为一件小事,出现了新的裂痕。
市场里新来了一个送货的司机,姓王,是个话多且没什么边界感的中年男人。他很快注意到陈最和袁满之间那种异乎寻常的沉默,以及陈最偶尔落在袁满身上那复杂难言的眼神。
一天下午,王司机卸完货,凑到正在整理单据的袁满身边,挤眉弄眼地压低声音说:“小袁,那边那个小白脸,”他朝陈最的方向努了努嘴,“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我看他老偷偷看你。”
袁满握着笔的手骤然收紧,指节泛白。
他抬起头,眼神冰冷地扫了王司机一眼,没说话。
王司机被他看得心里发毛,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但还是忍不住嘴贱:“嘿,还不好意思了?我看他长得挺白净,细皮嫩肉的,你要是有那心思……”
“闭嘴。”袁满的声音不高,却像带着冰碴,瞬间打断了王司机的污言秽语。他脸色阴沉得可怕,周围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王司机被他吓得一哆嗦,没敢再说什么,赶紧溜走了。
这一幕,恰好被不远处的陈最看在眼里。他听不清王司机具体说了什么,但能看到袁满瞬间阴沉的脸色和那句清晰的“闭嘴”。他能猜到,那些话肯定与自己有关,而且不是什么好话。
一股屈辱和难堪瞬间涌上心头,烧得他脸颊发烫。他感觉自己像个见不得光的污点,被人随意拿出来议论、嘲笑,而袁满的反应,更像是一种急于撇清关系的嫌恶。
那天晚上,陈最干活时一直心神不宁。搬一箱干货时,脚下绊了一下,箱子脱手,里面的香菇、木耳撒了一地。
“操!”旁边一个伙计忍不住骂了一句,“看着点啊!”
陈最慌忙蹲下身去捡,手指被粗糙的地面磨得生疼,心里一片混乱和狼狈。
就在这时,一双穿着旧工装鞋的脚停在他面前。是袁满。
陈最动作僵住,没有抬头。
袁满也没说话,只是沉默地蹲下来,帮他一起捡拾散落的货物。他的动作很快,很稳,手指灵活地将那些干瘪的菌类归拢到一起,放进旁边的空箱子里。
两人靠得很近,陈最能闻到袁满身上熟悉的汗味和烟草味,也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低气压。他知道袁满在生气,不是因为撒了货,而是因为下午王司机那些话,因为自己给他带来的这种“麻烦”。
这种认知,像一根针,狠狠扎进陈最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不用你管。”陈最低声说,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哽咽。他伸手想去推开袁满正在捡货的手。
就在他手指触碰到袁满手背的瞬间,袁满猛地缩回了手,像是被什么脏东西碰到一样。动作快得近乎突兀。
陈最的手僵在半空中,指尖还残留着袁满手背皮肤那粗粝而冰凉的触感。他缓缓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袁满。
袁满也正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了平时的沉静,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烦躁的、压抑的,甚至带着一丝……厌恶的情绪?
是的,厌恶。
陈最清晰地读出了那种情绪。虽然只有一瞬,很快就重新被冷漠覆盖,但那一瞬间的厌恶,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陈最的心上。
原来,他不仅仅是推开他,他甚至是厌恶他的。
这个认知,彻底击垮了陈最。
他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快,眼前一阵发黑。他看也没看袁满一眼,转身就朝着市场外面跑去。他甚至忘了跟老板打招呼,忘了自己还在上班,忘了地上还没捡完的货物。
他只想逃离这个地方,逃离袁满那带着厌恶的眼神,逃离这令人窒息的一切。
秋夜的风像冰冷的刀子,刮在他脸上,生疼。
他漫无目的地在空旷的街道上奔跑,直到肺叶像要炸开一样疼痛,才不得不停下来,扶着路边一棵掉光了叶子的梧桐树,弯下腰,剧烈地喘息着。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一开始是无声的,然后是压抑的呜咽,最后变成了无法控制的痛哭。他像一个迷路的孩子,在寒冷的街头,为自己那不见天日的、被嫌弃的感情,也为这看不到希望的、冰冷的人生,放声大哭。
他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直到嗓子哑了,眼泪流干了,只剩下身体一阵阵的抽搐和冰冷。他看着眼前车水马龙、霓虹闪烁的城市,第一次感到如此彻底的孤独和绝望。
他和袁满之间,那道裂痕,终于变成了一道无法逾越的深渊。
而这一次,他连站在深渊边眺望的勇气,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