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个仓库的凌晨之后,陈最和袁满之间连那层薄冰般的“正常”也维持不住了。空气中仿佛凝结着看不见的冰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割裂的痛感。他们不再有任何不必要的接触,甚至连眼神都彻底避开。干活时,一个在东头,一个就在西头;休息时,一个在门口,一个就钻进仓库最深处。
沉默像一堵不断增厚的墙,横亘在两人之间。
市场里的其他伙计似乎也察觉到了这种异样,偶尔投来探究的目光,但没人敢多问。老板倒是乐见其成,觉得这两人干活更卖力了,效率也更高了,仿佛两台摒弃了所有情感、只为运转而存在的机器。
陈最感觉自己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麻木地重复着每一天。搬货,流汗,领取现金,回到那个冰冷的出租屋,睁着眼睛等待天亮,然后再去市场。他不再去想未来,也不再试图去解读袁满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那个名字,那个身影,成了他心底一个不敢触碰的禁区,一碰就是鲜血淋漓。
他只是机械地活着。
袁满则变得更加沉默,甚至可以说是阴鸷。他抽烟抽得更凶了,常常一个人蹲在角落,烟雾将他整个人笼罩,看不清表情。他干活时带着一股狠劲儿,仿佛跟那些货物有仇,动作又快又重,像是在发泄着什么。偶尔有不开眼的伙计想跟他搭话,被他一个冰冷的眼神就瞪了回去。
日子就在这种令人窒息的僵持中,滑向了深秋。
这天夜里,市场里来了几个生面孔,流里流气,不像正经批货的。他们在调味品区转悠了半天,眼神飘忽,最后停在了一个堆放高档进口香料的货架前。那里面的东西,一小瓶就价值不菲。
当时陈最正在不远处清点一批新到的食用油,袁满在通道另一头跟老客户对账。陈最注意到那几个人鬼鬼祟祟的样子,心里警觉,但没敢贸然上前。
那几个人互相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人装作看货,挡住了部分视线,另一人迅速从货架上摸了两小瓶藏进了宽大的外套里。
陈最心里一紧,正要开口喊人。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那几个人身后。
是袁满。他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绕了过来。
“拿出来。”袁满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带着一股慑人的寒意。
那几个人吓了一跳,转过身,看到只有袁满一个人,顿时又嚣张起来。“你谁啊?说什么呢?”
“监控开着。”袁满指了指头顶的摄像头,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像刀子一样刮过那几个人,“东西拿出来,滚蛋。”
“妈的,吓唬谁呢!”那个藏了东西的混混恼羞成怒,从怀里掏出那两瓶香料,作势要往地上砸,“老子不要了,砸了也不给你!”
就在瓶子即将脱手的瞬间,袁满动了。
他速度快得惊人,一步上前,精准地扣住了那混混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对方瞬间惨叫一声,瓶子脱手落下,被袁满另一只手稳稳接住。
“操!放手!”另外两个同伙见状,骂骂咧咧地围了上来。
场面瞬间剑拔弩张。
陈最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想也没想就冲了过去,挡在袁满身侧,虽然他的腿还在发软。“你们想干什么!偷东西还有理了?”
他的加入让那三个混混愣了一下。袁满也侧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极其复杂,快得让人抓不住。
“妈的,多管闲事!”一个混混挥拳就向陈最砸来。
陈最下意识地闭眼。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他听到一声闷响和惨叫。睁开眼,只见那个挥拳的混混已经捂着肚子蜷缩在地上,而袁满不知何时已经挡在了他前面,保持着出拳的姿势,眼神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冻土。
另外两个混混被袁满这股狠劲镇住了,一时不敢上前。
“滚。”
袁满吐出一个字。
那两人扶起地上的同伙,色厉内荏地撂下几句狠话,灰溜溜地跑了。
通道里恢复了安静,只剩下陈最有些急促的呼吸声。他看着袁满宽阔而紧绷的后背,刚才那一瞬间爆发出的保护欲和此刻残留的恐惧交织在一起,让他的心脏还在狂跳。
袁满缓缓转过身,看向陈最。他的眼神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沉静,只是额角有细密的汗珠,呼吸也比平时粗重一些。他看了看陈最有些发白的脸,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最终,他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弯腰捡起地上那两瓶完好无损的香料,放回货架,然后转身,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去对他的账了。
陈最站在原地,看着他又一次沉默离开的背影,心里那片刚刚因共同对敌而短暂消融的冰原,以更快的速度重新冻结,并且变得更加坚硬,更加寒冷。
他明白了。无论发生什么,无论他怎么做,袁满都会选择把他推开,用沉默筑起高墙,将他隔绝在外。
这一次,陈最没有感到心痛,也没有感到委屈。只是一种深切的、冰冷的疲惫,像这深秋的夜色,无边无际地蔓延开来。
他默默地走回自己清点货物的区域,拿起本子,继续工作。动作机械,眼神空洞。
僵局,依旧还是僵局。只是这僵局之下,某些曾经鲜活的东西,正在一点点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