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德蒙用力抹去嘴角的血迹,汗水从他额头上滑落。他喘着粗气,看着眼前的景象。
就在刚才,这女人像疯了一样,突然对他们发起攻击。铺天盖地的荆棘瞬间袭来,他拔剑格挡,金属和粗粝的枝干碰撞出刺耳的声响。接下来,奥露西娅的行动确实像“疯了”。她不要命地倾泻着力量,嘴角和眼睛都渗出血液,那张美艳的面孔看上去异常恐怖。
她在透支生命力以释放力量——至于吗?一言不合就这么要命?
埃德蒙挥剑斩断在面前狂舞的荆棘,下一秒眼前的景象令他感到血液冻结般的恐惧。无数枝条暴涨而起,瞬间贯穿了伊瑞斯。他挚友特有的银白色魔力光辉渐渐暗淡,整个人无力地垂下,躯体折成怪异的形状。
“——伊尔?!”他只觉得心脏骤停,大脑一片空白。
紧接着,眼前的景象令他止住了呼吸。
所有的荆棘枝条在一瞬间僵化,伊瑞斯的双眼迸发出惊人的亮光。空气中漂浮的魔力如漩涡般席卷而去。一股前所未有的、几乎是恐怖的威压瞬间弥漫开来。
荆棘在短暂的僵化后再次疯狂,气势如同誓死反扑的野兽。他看到伊瑞斯被荆棘缠绕着吊起,细小的蔓条正疯狂地往他血肉里钻。愤怒与恐惧瞬间淹没了埃德蒙。他不再格挡,而是如同旋风般向前突进,剑光织成密不透风的网,不顾一切地想要撕开一条通往伊瑞斯的通路。几根荆棘趁机抽打在他的背甲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但他毫不在意。
就在他快要冲破阻碍时,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攫住了他。
不是声音,不是光,更像是一种……认知上的断层。
那些疯狂舞动、充满恶意的荆棘,就在他眼前,毫无征兆地——不见了。
不是被击碎,不是被烧毁,就是最纯粹意义上的“消失”,仿佛它们从未存在过。前一瞬还在与它们搏命,下一瞬,他挥剑的动作只砍中了空气,惯性让他一个趔趄。
伊瑞斯从半空跌落。
……
伊瑞斯重重地摔在冰冷的地面上,溅起一小片血污。身体被荆棘刺穿和撕扯的剧痛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源自精神层面的虚脱感。让那些荆棘“消失”,远非构筑屏障或倾泻魔力那样简单,那感觉像是徒手从一团纠缠的毛线中精准地抽走了最核心的那根线,而线的另一端连接着某种……庞然大物。
在那一瞬间,他感到毛骨悚然。然而这种情绪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强撑着坐起身来,浑身的伤口又因为这个动作牵扯出新的疼痛。
“伊尔!”埃德蒙冲过来扶着他,在他耳边大喊。然而那声音在伊瑞斯听起来如同隔了一层水膜,迷迷糊糊,并不真切。“伊尔,你还好吗?”
我还好。伊瑞斯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虚弱感淹没了他。他移开眼,看向奥露西娅。
陷入疯狂的女人站在原地,总是饱含笑意的眼眸此刻只剩下全然的空洞与混乱。她微微偏着头,仿佛在倾听某个已然消失的声音。缠绕在她周身、原本如臂指使的猩红荆棘,此刻像是失去了灵魂,无力地低垂、萎缩,甚至有一部分悄无声息地化作了灰烬。
“……格雷戈特?”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原来如此…… ”
她猛地抬头,视线第一次真正聚焦在刚刚从地上撑起身子的伊瑞斯身上。那目光不再是饱含深意的玩味,也不是偏执疯狂的杀意,而是一种非常复杂的情绪,混合着震惊、审视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探究。
“你……”奥露西娅的声音有些沙哑,“你对我做了什么?”
伊瑞斯擦去嘴角溢出的血迹,无力地依靠在埃德蒙怀里。他实在是太累了,就保持着这个糟糕的姿势吧。——其实也并不糟糕,埃德蒙的臂弯温暖而舒适,他甚至有点昏昏欲睡了。
“……我什么也没做,”伊瑞斯的声音虚弱而低沉,却异常清晰,“我只是拿掉了……不属于你的东西。”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中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那个让你来杀我们的东西。”
奥露西娅的瞳孔微微扩大。短暂的死寂笼罩了血腥的厅堂,只有远处越来越近的、属于更多审判骑士的沉重脚步声在回荡。
埃德蒙焦急地催促道:“没时间了,伊尔。我们得立刻离开!”
奥露西娅忽然笑了起来,她的笑容不再漫不经心,带着一丝疯狂和决绝。
“离开?当然要离开。”她的目光扫过地上两位主教的尸体,最后定格在伊瑞斯脸上,“不过,在离开之前,我们得先算一笔账……顺便,谈一笔新的交易。”
她向前一步,无视了埃德蒙瞬间绷紧的剑锋,对伊瑞斯说道:“亲爱的,你帮我‘清理’了垃圾,我欠你一次。但我接下来的‘私人恩怨’,需要足够的力量。而你们……看起来惹的麻烦比我只大不小。”
她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暂时的,被迫的,互不信任的同盟。
伊瑞斯快速权衡着。与奥露西娅同行无异于与虎谋皮,她刚刚还试图杀死他们。但此刻情况紧急,教廷显然已经发现了两位主教的死亡,此时此刻,他们根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他们沾染的麻烦越来越大,奥露西娅实力强大,可以帮他们应付不少事情。更重要的事,奥露西娅显然阅历比他们丰富得多。解决完教廷的事情后,也许他们还需要仰仗她来找到“殉道人”的线索……
“……你想做什么?”伊瑞斯问。
“去找格雷戈特‘聊一聊’,”奥露西娅甜美的声音里淬着剧毒,“哦,就是那位把我脑袋变成小玩具的老先生,我们慈爱伟大的前任主教。至于你们……”
她的视线再次扫过两人。
“是想留在这里被剁成肉酱,还是跟我一起去掀了那老东西的屋顶?顺便问问,他为什么非要希思礼——还有你们两个可怜虫——死不可?”
通道外的脚步声已近在咫尺。
伊瑞斯和埃德蒙对视一眼:“……我们去哪里?”
“先离开,我恰好知道一些这里的秘密路线。你说说,教堂和一个千疮百孔的蜂巢有什么区别呢。”奥露西娅已然恢复了优雅的姿态,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请快些,先生们。我可不想第二天吊在赫比利斯教堂门口当展览品。”
“带路吧。”伊瑞斯深吸了一口气。他不确定自己到底做了一个怎样的决定。
“很好。”奥露西娅满意地笑了笑,“我早就料到我们还会有同行的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样快。”
……
“所以……格雷戈特到底是谁?他和你有什么关系?”伊瑞斯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此时此刻,他们像几只张牙舞爪的蜘蛛,在教堂曲折蜿蜒的暗道中爬行。伊瑞斯无法想象,奥露西娅到底如何找到这种地方的。狭窄而陡峭的坡道让人难以立足,他们只能勉强拽着荆棘枝条向前。
“一个讨厌的雇主,和皮行者般装出人模人样。”奥露西娅如履平地,完全不见埃德蒙和伊瑞斯的狼狈。“我也真是生疏了,居然被那老东西摆了一道。”
想到老人当时诚恳哀求的模样,奥露西娅就直冷笑。说得好听,什么“我的一切”……她只记得去埃隆金库里取钱,打开那老东西私库之后的记忆就全忘了个干净。很明显,超强力控制法术。老东西一早就在金库里布置好陷阱等着她钻。
“那他当时给你的任务是什么?控制你之后他又想要做什么?”
“任务嘛,不过是个幌子。‘纾解他最大的遗憾、拯救教廷里的可怜虫’……无非就是那套。教廷里关着那个叫希思礼的家伙,不老不死,一直被当作高能魔法晶石来用。——别摆出那么震惊的表情,亲爱的。这又不是什么秘密。”奥露西娅瞥了一眼埃德蒙的表情,继续说道。“那老东西革职之后什么话都往外抖。他说想让我‘拯救’出那个可怜虫。但他具体想要做的到底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看奥露西娅大开杀戒的样子,总归不可能是什么好事。需要解决的疑问又多了一个,而且同样和“希思礼”关系密不可分。
“你们带我去见那位希思礼。”奥露西娅忽然说道。
埃德蒙警惕地看了她一眼:“你要干什么?”他还提防着奥露西娅疯狂的态度。
“有些事必须和他聊聊,不是吗?不说别的,我们能否活着从教堂离开,说不定还要仰仗他呢。我非常好奇,格雷戈特到底想用他来做什么。听你们的意思,你们想把他救出来。至少我们目标并不冲突,不是吗?”
“信任是奢侈品,我们现在可消费不起。”埃德蒙的声音冷硬,他对于方才奥露西娅的杀意依旧耿耿于怀。“而您,小姐,很显然不是能够交付信任的类型。”
“您说的非常对,亲爱的。我也并不信任你们。毕竟,刚刚你们还深入我的脑子,像过家家摆弄玩具那样肆意处理它。虽然我很感激你们的帮助,但是……”她别有深意地看着伊瑞斯。“你们的危险让我害怕极啦。不过没有办法,现在的状况乱成一锅粥了,我总得想办法处理好烂摊子,顺便找找格雷戈特的麻烦。”
伊瑞斯靠在潮湿的墙壁上,疲惫地喘息着。他无视了奥露西娅探究的目光,只是看着埃德蒙,轻轻点了下头。“我们需要出去,埃德。希思礼……或许知道出路。”
这是一个无法反驳的理由。埃德蒙紧绷的下颔线稍稍松弛。他冷哼一声,收回看向奥露西娅的目光,轻声对伊瑞斯说:“你还好吗?”
“我没事,带路吧。”伊瑞斯冲他笑了笑。
接下来的路途更加艰难。他们穿过弥漫着陈年灰尘和霉菌气味的档案室夹层,爬过狭窄得只能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石缝,甚至有几次,奥露西娅直接操控荆棘腐蚀掉看似完整墙壁上薄弱的结界点,露出后面黑黢黢的通道。她对这座宏伟教堂黑暗面的熟悉程度,简直令人心惊。
终于,他们再次来到了“赫比利斯之泉”前。
教堂的□□只有零零星星几个人,都带着慌慌张张的神情,匆忙地跑动着。显然,教廷已经发现了两位主教的死亡。所幸这里还没有被审判骑士包围——他们估计怎么也不会想到,作案嫌疑人没有急着离开现场,反而大摇大摆地来参观教廷文物古迹。
“原来在这里。”奥露西娅脸上带着一种跃跃欲试的兴奋。“准备好了吗,先生们?让我们去拜访一下那位被囚禁的‘圣徒’。”
两人没有回话,踏入了那面冰冷的镜子。
黑暗和失重感如期而至,随即是空间的扭曲与置换。当他们再次睁开眼时,他们又一次来到了那片荒芜的滩涂。几乎是在他们站稳的同时,希思礼的身影在不远处缓缓出现。他依旧是那副苍白而面无表情的模样,冰冷的视线扫过伊瑞斯和埃德蒙,最后定格在奥露西娅身上。
“日安,先生们。”他的声音倒是充满愉悦和温暖。“你们惹麻烦的本事还真是超乎我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