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太多了,每个人都说自己与众不同,若是真这样那这世间岂不是就乱套了,所以少年行简觉得大家都是一样的人,一样人云亦云、一样跟随大众,所以那第一个叫嚣自己独一无二的人到底是谁呢?若是真的不一样为何要特意叫嚣这件事,比如大家都是人,你会特别强调你也是人吗?毕竟谁也没有怀疑你不是人这件事,可你若真不是人,不管有没有怀疑你你总想着自证。
行简少时不想成为人云亦云的一份子,所以也想过真的独树一帜。
那是鲜少有人知道的往事了。
行简是妖,比起修仙其实更适合入魔,于是他还真研究过入魔之法,不过他入魔可不是想着危害苍生,他只是想独树一帜。
世界修魔道者必有其缘由、必深仇大恨怨念极重,行简偏要清心寡欲入魔道,入魔道者一生都不得出,被那些邪恶之念想吞尽思想、丧尽天良,行简偏要以一身入魔、以一身退魔,来去翩翩,这是他所认为的独树一帜,去修世人认为邪道的东西,去做与邪修不符的事,正道之修者鄙夷他,他无处可去就去人间晃悠,名号叫“清高居士”
那段时间他师傅故去了,也没人管他,后来的行简想来是不是那时候受的刺激太大了,所以行事作风全然无章法。
那时行简一人一剑闯天涯,在山洞里刻秘法、摆阵请诸天鬼神、养一群猛兽驯化其凶性,当然还有什么占山为王啦、劫富济贫了。
那时正道有些瞧不上他,恐他真做出什么事,背地里叫他丧心病狂,联合起来想除掉他,结果他突然有一天就化去了一身魔修,到山下摆摊算命去了,众修者不太理解他,觉得妖物可能都这样不通人性。
不过行简不在乎这些,哪怕传闻再怎么离谱,说他修魔道后身体被掏空了于是出家;有人说他修魔道给魔丢脸了、于是他师傅被他气活了,他被他师傅打的出家了,为何丢了魔族脸却是他师傅出面?他师傅也是魔族的;还有什么行简其实是女的,修道让她变成了男的,他想变回本身于是修魔,变得不男不女。
行简听见这些总是一笑而过,因为确实百年之后只有他活着了,那些人早老死了,他连坟墓都找不着那种,想去扫个墓都没地方去,那些谣言与丑事自然就没人知道了。
行简算命其实也算不出什么,只是想借着算命的由头问问世人对于所谓命运的理解,不过没有问到过,他听到的大多都是婆媳关系不和睦、夫妻关系不和睦、丈夫出轨找小三、妻子出轨找小三、儿子不给老人养老、老人不给自己带孩子的,反正絮絮叨叨都是些琐事。
不过在这些琐事间,行简也慢慢悟到了一些东西,人是与众不同的,不然不会每个人都有那么多不同的琐事,只是大家都是人,所以那些烦恼的事相比起来都是小事,于是这让行简渐渐怀疑自己所寻求的与众不同有何意义。
后来他觉得还是与众相同好一点。
因为他真的遇见了与众不同的人。
例如村东头的李二蛋和张员外家的公子,李二蛋是个赖皮的人,家境贫寒靠着泼皮耍赖生活,名声很不好,或者说压根没有名声。张公子含着金钥匙出生,人生路那叫一个顺利,年纪轻轻就拜入名门了,东宫伴读、前程似锦。
有一年,张公子陪着太子去微服私访,遇见了李二蛋,李二蛋嫉妒人家,于是趁夜晚悄摸悄摸潜入张公子住的地方,把人打晕运了出来,之后,李二蛋找到了行简算命,他和行简打赌,他赌自己命不该如此,赌的是一罐子美酒。他让行简把他与张公子换脸,行简没干,他说行简有原则,很佩服他,请行简喝酒,行简醉了,被套出了换脸术法。只是行简一向千杯不醉的。
“我李二蛋就是尊贵之人。”
最后,李二蛋换脸成功了,成为了张公子。
再之后,李二蛋洗心革面,辅佐太子,官拜宰相;张公子则与世沉沦,变成了一个赖皮。
后来三十年过去,他们又换了回来,李二蛋继续当赖皮,张公子继续当宰相。
世人皆不知此事,皆评价李二蛋老了之后洗心革面了,没再像年轻时那般丧尽天良了;张公子年近半百,越发糊涂,也不知怎么当上的宰相。
行简问过李二蛋为何如此,李二蛋说自己想告诉老天,他不是普通的凡人。
那……挺特别的。
后来,张公子退休了,百官恭维,张公子谦虚道“吾乃普通凡人,官拜宰相是运气好,是上天怜爱。”
于是张公子未说一句谎话,成为无数人的偶像。
李二蛋说自己兢兢业业、无比努力、不愧于人生。
李二蛋亦未说一句谎话,成为无数人唾弃的对象。
最后,那一罐子酒行简还是倒在了李二蛋墓碑上。
李二蛋最后还是输了,不过行简却觉得他赢了。
只是这赢的毫无意义、悄无声息。
最后,行简不再追求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了,老老实实做人、踏踏实实做事。
谁管那么多呢?什么与众不同、人生大道理,随风散了吧,干嘛要与天斗。
想到这些荒谬的往事,行简总是会觉得眼前一黑。
…………
“小尘啊,带我去看看吧。”
“什么?”
“你身上的恶咒,哪个地方弄上的,带我去看看吧。”
…………
“怎么突然提到这个?我以为您不愿意提这件事的。”
“确实没想提,不过总该来的。”
“好”惊尘最终还是妥协了。
灵龙潭外面平时有白吾仙修者巡视,看见老祖带人又进入灵龙潭。
“老祖又要去灵龙潭拿灵器了?”
“不然去泡冷泉啊。”
“他不是有灵器吗?”
“也不一定是给自己拿啊,后面不还跟着一个吗?”
“那人不是上一次论法会拿过一个吗?”
“可能拿的灵器不是邪剑,老祖不满意吧。”
“噢,也是,毕竟老祖喜欢特立独行。”
这一次或许是有行简的加入吧,灵龙都没敢出现。
不过行简也没准备放过他。
“遂骨,把那条龙给我找出来。”
遂骨还没动,灵龙就出现了。
“哎呦,大爷,找我呀,您早说啊,我直接出来多好,哪能麻烦您啊。”
灵龙狗腿的说着。
“上次就是它把我送到那地方的。”惊尘默默补刀。
灵龙感觉凉飕飕的,这寒潭温度确实有些低了。
“大爷,上次啊,您弟子来,小的不能不懂事吧,总得欢迎欢迎,于是特别把他送到我最宝贵的一个地方,参观参观,可能是小的喜欢的地方太小众了,与您弟子喜欢不同,这不,他把那都拆了,不过拆的好,小的现在也不喜欢了。”
“拆了?”
行简默默看向惊尘。
惊尘摇摇头,不是他拆的,那地方邪门的很,他哪有那能耐去拆啊。
“确实是我弟子性子有些急了,这样,你再送我们过去,我们去给你补救一下。”
行简回复道。
“这就没必要了吧!”
灵龙倒是很激动。
“噢,不好意思啊,唐突了,遂骨说他想去看看。”
最后,两人还在来到了那恶咒曾经存在的那个山洞中。
山洞确实塌了,本来就不大的山洞变得更加闭塞。
行简和惊尘并排站着,地方狭小,两人不得不紧紧挨在一起。
墙上刻着的恶咒变成了另外一道符,那符咒也并不完整,山洞坍塌,看到的符咒缺了一部分,不过也不影响符咒大体的使用。
“这符咒似乎不是恶咒 ,无凶性。”惊尘说道。
“看着确实无凶性,具体怎样,试试不就知道了。”
说我,行简就驱动灵力,画下了这一道符咒,符咒便出现在行简身体上。
此符咒法力强悍,是压制的符咒,想来应该是能压制惊尘身上的恶咒的,只是这符咒对于正常人来说有些反弹的力量,于是行简有些扛不住,嘴边慢慢溢出些许血。
“师傅,你流血了!”惊尘喊到。
“我知道,放心吧,死不了的。”
行简倒是挺淡定的。
接着,行简淡定的摇摇晃晃晕了过去。
“师傅!师傅!”
惊尘探了探行简的脉象。
“还好,还好,有气。”
惊尘念叨着,接着,惊尘背起了行简。
行简看着挺高的一人,体重却是极轻的,也不知为何最近的行简突然瘦了好多,整个人看着弱不禁风的。
原以为他的师傅就像一座巍峨的高山,伟岸难翻越,可后来他慢慢的长高了,虽然师傅还是那个在背后默默守护的人,可他竟然也慢慢比师傅更加高大了,他的师傅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其实他没有说实话的,他觉得他的师傅是个让人怜爱之人,他的师傅太过于孤独,长寿对于师傅应该从来都不是一种嘉奖吧,它能给予师傅的是被迫的释怀。
世间人可以肆无忌惮的去述说自己的野心与忧愁,毕竟岁月浅短、毕竟挚友难觅。可师傅已然失去了这项能力,就像一个小孩,他大可以在摔倒后大哭一场,毕竟经历的少,可以不知所措,可若是一个大人,摔倒后是不具备哭的资格的,毕竟经历的多,怎么还能不知怎么应对,还要用哭泣来当做发泄的出口呢?
惊尘有时候也会想他的师傅是否也曾想过在无人看见的地方偷偷低下头默默抹去眼泪,他又是怎么习惯了离别的?又怎么习惯了故作坚强的?
师傅寿命长远,见过太多人的生死,他真的能漠视死亡吗?他会不会伤春感秋,他连那多年前的馄饨都还爱吃着呢,那可能是他唯一能坚持的事物了吧,毕竟馄饨没有生命,可以郑重而随意的把一起不能说出口的情感藏在里面。
馄饨对于师傅来说究竟是什么味的?幼时应该是好吃的吧,只是现在可能不是了吧,现在的每一次品尝可能都是在窥见那些尘封的记忆碎片吧,那些记忆从深刻到淡然,这过程从来都不是容易的吧。
对于相遇,不论是秋丛还是他,可能于师傅来说本来就是一场悲剧吧,看着一个人变老是一件残忍的事,这种事师傅经历了太多太久,如果可以,他愿意窥见师傅的柔弱,那代表他的师傅还可以、还愿意重新当一个小孩。
惊尘就那么默默背着行简一点点的走,少年人尝试着去共情一个与岁月擦肩而过无数次的人,那人不知道,可是少年人甘之如饴。
真好,即使那人不知道,但是好歹第一次有人会不再仰望那个站在高处的人了,会去心疼他,真挚而纯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