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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作者:瓜子不好嗑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杨府很大,从进府之时起,他就闻到了一阵清甜的花香。


    愈往里,花香愈浓郁。


    他随着家丁的指引踏进那花团锦簇的院落,身形颀长且瘦弱,着浅紫色简易长袍的杨钧逸便迎了出来。


    一头细软发丝被紫色发带简单束在脑后,面容白皙,带着些病气,连唇色都是浅淡,唯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眸,在日光的照耀下显得清澈透明,如琉璃般纯净。


    倒真如沈秋所言,是一个巴掌便能拍碎的模样。


    杨钧逸微笑着向他行礼,道:“早听闻展大人仪表堂堂,玉质金相,又武艺超群,身手不凡,琼英一直心向往之,做梦都在想着能亲眼目睹展大人的风采,奈何官民之间,交集甚少,也只有仰慕的份儿,未曾想着有朝一日,竟真的梦想成真了!”


    “不敢当,”展昭还礼,“展某今日前来,乃是有事相问。”


    杨钧逸听罢,露出诧异的神色,随即又恢复了从前,他颔首微笑,视线又落在了一直跟在展昭身后一个劲儿盯着自己看的年轻人身上,温声问道:“这位是……”


    这位年轻人自然就是沈秋了。


    年轻人初闯江湖,自是对什么都好奇得过分,听展昭说要到杨府面见杨钧逸,说什么也想一起来看一看,都快把嘴皮子磨破了,而展昭偏偏对这年轻人印象不错,细忖之下觉得只不过是问些话,既不会遇到危险,也不会涉及到机密要事,便点头同意了。


    他正要介绍,沈秋却按按他的肩,从身后蹦了出来,笑着拱手道:“在下沈秋,是展大人的跟班儿,大人特许我随侍左右,杨公子可别见怪啊。”


    杨钧逸含笑点头,又将目光落在展昭身上,不住赞叹着:“之前总以为是那些传言太过夸张,今日一见,才知那传言相较起大人本身,还是淡了几分颜色。见大人这一身红袍,都能想象出您身穿官服的模样来,定更是气质卓然,光彩照人……”


    话音未落,从屋内传出一声冷哼,远远飘来,仿佛是不屑,仿佛也是嫌此语太过奉承。


    展昭微蹙眉心,问道:“杨公子有客人?”


    杨钧逸展臂引路,温言道:“今日是有好友来访,不过展大人勿怪,这人,您也是认识的,我想着既然大家都相熟,也就没有必要避讳,请随我进屋一叙。”他向跟在身侧的小厮吩咐道:“去沏壶茶来,要那上好的香林茶。”


    果然是白玉堂。


    面色红润,任谁都看不出这人在半月前,到鬼门关转了一遭。


    他被指引落座,正在白玉堂对面。


    可这人竟连一个眼神都未给出。


    只歪坐在太师椅上,一条腿屈起踩在椅面上,偏着脸,低垂着眼帘,指尖摆弄着一块泛着温润光泽的白色暖玉,周身却散着冷气,好似刚从昆仑山终年不化的积雪中滚过一圈儿。


    气氛古怪。杨钧逸坐在上座,有些无措地来回打量着堂下二人,小厮送来了茶,给屋中四人添上,便退了出去。


    那茶一闻便知是顶级,香气浓郁又不失清雅,只可惜,屋内气氛并没有受到半点影响,仍然沉闷尴尬。


    杨钧逸身为待客主人,只得率先开口:“泽琰,上月相聚不还在念叨展大人?怎得今日相见,却不说话呢?”


    泽琰?


    展昭闻言,有些意外地看了看杨钧逸,又下意识瞥了眼依旧无甚反应的白玉堂。


    蜷在袖中的指尖不自觉攥紧,心中默然升起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意来。


    他们的关系竟已到了能互称表字的地步?


    而白玉堂只哼了哼,像是回答了,又像是没有回答。他把玩着那块玉,先是不高兴地望了杨钧逸一眼,后将视线跳过展昭,移到了正一脸兴奋地盯着自己的沈秋身上。


    然后微微愣了愣。


    怎么说呢,这孩子的眼神怎么那么像突然见到一桌珍馐美食的饿鬼?


    都快流口水了喂!


    见白玉堂冲自己挑眉,沈秋起立抱拳,声音清朗:“小弟姓沈名秋字乐平,阁下可是江湖人称锦毛鼠的白玉堂白少侠?!”


    白玉堂直起身子,露出了这么久以来的第一个笑:“区区不才,正是在下。”语调笑意颇浓,回答也是顺着沈秋的语气,少见的谦逊有礼。


    听了白玉堂回复之言,沈秋激动地握住了展昭的手臂,不住道:“展大哥展大哥,真是白玉堂啊!展大哥,你可真是我的福星啊!”


    锦毛鼠的名气,闯荡江湖的哪个不知,他本想着今日遇见南侠展昭,便已经是十分幸运的事了,没想到,还能遇见白玉堂,还能和他说上话!


    相比南侠投身公门,锦毛鼠无牵无挂,仗剑江湖,对他们这种初出茅庐的小子来说,更是有着万分的吸引力。


    还未等展昭反应,他便早已跳到了白玉堂身前,一脸的崇拜:“白大哥,我学了本事出来闯荡江湖,就是想和你与展大哥一样!行侠仗义,自在逍遥,闯出自己的名气来!今日见得了你们二位,就更加想了!”


    “好小子!”白玉堂站起身,赞许地拍着他的肩,“志向远大,抱负不凡,有出息!不过嘛……”


    “不过什么?”沈秋不解。


    “行走江湖,像我一人便足够了!”


    托沈小太阳的福,此前的尴尬气氛一扫而过,可年轻人到底是阅历少,心眼儿少,一个开心,再说出口的话便有了矛盾之处。


    杨钧逸本就在沈秋向白玉堂自我介绍时发现了不同——只对自己介绍时自称在下,也没有报字,而这“今日见得”,便更把那“小跟班儿”推翻了去。


    趁着二人在那边聊得正欢,杨钧逸扫了一眼安静坐着的展昭,琉璃似的眼珠转了转,笑道:“展大人还是拘谨了些,您的朋友,自是杨某的朋友,既都是朋友,过府叙上一二,也并无不妥。”


    声音小,堪堪能让展昭听见。


    展昭顿了顿,知他是在说沈秋之事,也对他笑了笑:“杨公子莫要放在心上,展某今日前来,也并不是来与杨公子闲叙,只是想问问,孙蓉蓉之事。”


    “孙蓉蓉”三个字一出,室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沈秋与白玉堂停止了交谈,三人一同望了过来。


    三道视线。


    一道热络、一道冰冷、一道平淡。


    随即,那道平淡的视线变为了怜悯,杨钧逸遗憾地叹息:“蓉蓉遇害……也难怪孙大婶说我是凶手,确实怪我。若是事先知道,我绝对不会任她独自离开的。”


    “你真的认识她?”展昭的眼神忽然变得锋利。


    “你这是什么态度?”杨钧逸还未说话,白玉堂反而开了口,声音冰冰凉凉,没有半分温度,他微抬下颌,淡淡瞟向对面那身着红衣之人的脸上,直盯到那双黑色眼睛里,含着压迫和怒意,“莫非是在怀疑琼英不成?”


    琼英——杨钧逸的字,如此亲昵。


    展昭下意识抿住了唇,杨钧逸抬手,柔声道:“展大人只是要了解情况,又没说怀疑我。”接着望向展昭,含着歉意向他微笑,慢声细语地讲述他与孙蓉蓉的事。


    “蓉蓉家境不好,可偏偏有一双巧手,绣的那些个荷包手帕,都十分漂亮,我那日出府闲逛,看到她正在街上叫卖,便驻足看了看,那些花鸟传神极了,我欢喜得很,全都买了下来,还让她若绣了新的图样,都送来给我,我全都留着。一来二去,便熟识了。”他直起身,邀展昭同他出院细览。


    “我这里,一年四季,都有鲜花盛开。蓉蓉有时不知该绣些什么的时候,我都邀她前来欣赏,”他认真地望着展昭,“我只是喜爱她的手艺,也怜惜她与母亲相依为命,所以她的绣作,我是按汴京最好绣娘的价格收的。但是……”


    他叹息道:“我忘记了她还只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我待她再好,也仅仅只是兄妹之情,蓉蓉遇害前一天,那时正是黄昏,云霞染红了半边的天,她跟我说……”顿了顿,他从花盆边拈起一瓣凋零的花瓣,细白的指尖轻轻碾动,几下便有淡粉色的汁液沁出,“若我知道她会遭歹人毒手,我一定会派个家仆送她回家,而不是让她自己离开,所以,孙大婶说是我害了蓉蓉,也不算攀咬。”


    展昭静静听着,余光中,突然发现他未曾拈花的左手手指,随着讲述,愉快地在虚空中“跳舞”,与沉痛的语气,半点不搭。他神情一凛,观察着杨钧逸的神色,发觉他那指尖跳跃,真的只是下意识的举动。


    风吹起花香,也将一丝不同于花香的味道吹进了他的鼻腔,他闻到过的,早在杨钧逸迎他入院时,就闻到过的。


    甜腻。


    一个大男人,身上为何会有如此甜腻的味道?


    “杨公子用的是什么香?”


    指尖停止舞动,杨钧逸怔了怔,又突然笑开:“是我自己调的香。”


    “公子也会调香?”


    “会,我从小体弱,便只能关在院子里摆弄花草,渐渐地便爱上了花草的香气,最后花香闻得腻了,就只得自己调些好闻的香味,”他的笑容好像也染上了甜腻,“说到底,也还是太过无趣了,若是我身子强健,便也会像沈小兄弟那般,学一身本领,闯荡江湖了。”


    心下生了疑惑,展昭看着杨钧逸那堪称完美的微笑,怎么都觉得是说不出的不对劲,他再次扫过那只令他起疑的手,笑道:“也有闯荡江湖之士,羡慕如公子这般衣食无忧,闲适安定的日子。黄昏已至,今日展某不请自来,还望公子见谅,他日定当登门拜帖,携礼而来,”他抱拳言道,“告辞。”


    “不过黄昏,展大人便要走了?”杨钧逸望向在一旁不知聊到什么笑不可支的白玉堂和沈秋,留道,“不如留下来,我命人摆宴小聚,也好再聊些与案情无关的闲事?”


    还未等展昭拒绝,白玉堂便揽着沈秋走过来,开了口:“不必如此,展大人要事在身,定不愿将这时间浪费在闲聊小聚上,更何况……”他上下打量了一眼展昭,哂笑道,“官民本就对立,就算你这民愿意同官做朋友,官也未必愿意,保不齐还在心里骂你不自量力。”


    “白玉堂!”展昭被他话语和态度激起了火,怒视着他,清亮的猫眼儿里映出天边火烧似的流云,“展某一向表里如一,公私分明,你不要侮辱我!”


    白玉堂轻笑一声,带着说不出的讽刺,他还想出言,却被沈秋眼疾手快,捂住了嘴。


    “白大哥,”沈秋不赞同地看着他,“怎么能这么说呢,你明知道展大哥不是那样的。”


    小伙子手劲儿大,白玉堂毫无防备被他捂了个严实,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他拍拍他的手,等重获自由后,他瞪起眼:“臭小子,看着瘦巴巴的,怎得力气这么大?”


    “我是练拳的,”沈秋回答得乖巧,“浑身上下,全是劲儿。”


    被他这么一闹,之前那种剑拔弩张的氛围又哑了火,白玉堂也兴致缺缺地告了辞,杨钧逸将他们亲自送往大门外。


    天色渐暗,疏星已现,天边仍有残存绯红。


    杨钧逸静静地目送他们离开,白皙的脸掩在暗色里,更显眼瞳明亮。


    “少爷,怎么了?”一道黑色暗影出现在他身边,看不清面容,只闻得声音低沉,满是恭敬。


    “开封府的猫果然敏锐,”杨钧逸的声音仿佛也沾染了夜色的微凉,清冷异常,听不出任何感情,“他不信我。”


    暗影没有说话,杨钧逸转身回府,身后大门徐徐关闭,只闻得一句:“交与你的事办得……”


    大门相撞发出轻响,天边绯色已看不见。


    夜幕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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