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风铃日复一日地随风而动,《何为道》的旋律就如同单曲循环一般反复被风和铃弹奏。
再好听、再喜欢的歌,听上一百遍也会觉得腻味,而他依旧理不出思绪,他有些烦躁,不由自嘲地想:难得体会到了悟道者突破瓶颈时的心态。
忽然,他的神识中有如被细密的针扎过一般,他下意识去查探,发现这种不适感来自石岳,对方在战场上受伤了。
他隔空确认对方已回到安全地带,才放下心来。
从那以后,石岳每一次在战场上搏杀时的心跳加速,受伤后的剧痛,都会隔着万里之遥,被季云涯所感知。这让他本就混沌的思绪更加烦躁,他的生命线好像被强行系在了另一个狂暴的、时刻在刀尖上跳舞的灵魂上。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他们的命运被那条契约捆在了一起。
他开始关注在下界不断厮杀的石岳,战场上血气冲天,原始人的战争总避不开野蛮和粗暴二字,石质的砍砸器和刮削器碰撞,和震天的吼声交织,构成了上古战场。
战场的核心正是石岳,他挥舞着石斧,收割着敌人,看起来所向披靡;但近身肉搏下,他身上的伤口也在不断增加,季云涯神识中传来的阵阵钝痛,让他意识到石岳伤得有多重。
石岳正忠实地执行着“求败”的任务,他冲在最前线的目的就是为了受伤、为了让更强的对手击倒。
季云涯看得心惊肉跳。
一支淬毒的骨箭正悄无声息地射向石岳的后心,季云涯不再犹豫,抬手洒下了仙术。
一股无形却丰沛的力量笼罩了整个战场,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分离杀敌的勇士们停住了动作,他们因厮杀而狰狞的神情定格在脸上,连那□□支致命的毒箭,也诡异地停滞在距离石岳后心寸许的空气中,箭尾还因为惯性而微微颤动着。
石岳奋力挥出的石斧还带着惯性,砸在了恍若凝成实体的虚空之中,巨大的反震力让他虎口崩裂,鲜血滴滴答答淌落。他似有所感,惊愕地抬头,看到了云端的季云涯。
两人四目相对。
“干什么?”石岳蛮横地通过两人的链接传来了一句凶巴巴的话。
季云涯通过神识回:“危险。”
石岳的余光终于注意到那支险些射入他体内的箭,他的语气仍然硬邦邦的:“谢谢,今天的救命之恩先欠着。”
已经不欠了。季云涯在心里答。
他指尖微动,那支毒箭无声无息地化为齑粉,仙术也似潮水般退去。
没再管石岳,季云涯回到了他的宫殿。
看着石岳征战的身影,他好像得到了一些启发,现下该好好理理了。
从穿越说起,他和石岳穿越时的差别是……一首歌的不同版本。屋外的风铃尚未止息,那首歌的两个版本同时出现在季云涯脑海中,高燃与柔情,两个用来概括的关键词完全是一体两面。
石岳的高燃版对应的是部落首领,任务是征伐,说明他们的身份和任务和所听到的歌曲特质是相匹配的。
他所听的歌曲被命名为柔情版,任务提示词是身份,他的身份是已知而确定的,是天地间唯一的神仙,和石岳恰恰相反……身份……身份!
那是不是可以说明,他们的任务也是相反的?征伐的反义词是停战,怀柔?和平?
这个念头如同劈开阴翳带来火种的闪电,拨开了他思绪中的迷雾,阻止战争,维持和平,这不正符合他这“唯一神仙”超然物外的身份?也正符合道家的主张——清静无为,反对战争,与系统提示的任务与身份有关正好契合。
这样既避免了石岳在无休止的“求败”中死亡,也契合了“柔情”的隐喻。
他觉得自己顿悟了任务,忙调出个人面板,上方显示的仍是“任务:未激活,提示:与您的身份相关”。
他乐观地想,系统说的是开始实施,他现在仅仅是推测,未能显示也很正常。
这个机会很快到来,当他感知到石岳再次在战斗时,他再次出现在那个血腥冲天的战场上空。
“我来了。”他通过神识向石岳传音。
“别再坏我好事!”毫不领情的回应撞了回来。
季云涯不理石岳的愤怒,再次将仙术覆盖于战场,血腥而喧闹的战场瞬间被定格成一副绝佳而诡异的画作,每个人的神态都被精准而真实地记录。
唯一的动态,只有季云涯随风飘动的衣襟。
他在云中启唇,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止戈。”
做完这些,他撤去仙术,让静止的时间重新流动。
然而,预想中的停战并未发生,解除禁锢的瞬间,被强行打断的动作照旧,甚至用上比先前更大的力道。
双方的战士眼中被更深的血红占据,仿佛刚才的静止是对方施展的邪术,仇恨和恐惧被彻底点燃,比先前更猛烈的厮杀爆发了。
位于战场中心、身为部落首领的石岳更是首当其冲,被几个杀红了眼的敌方战士不要命地围攻,霎时险象环生。
季云涯脸色微变,正要再次出手调停这场失控的战争,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再次在他意识深处响起,这一次和上次一样,带着明确的警告意味:
“警告:检测到宿主0527(季云涯)存在违规行为——在完成任务的过程中违规使用仙术,直接干预人间战争结果。”
“战争被干预将严重扰乱人间秩序,打破人间平衡,引发不可预测的后果,系统予以警告一次。”
“基于宿主尚在任务探索阶段,系统降格处罚,仅永久封印宿主0527在执行任务期间主动施展战斗类、控制类及大规模改变现实类大型仙术的能力,并不直接判定为任务失败。”
“此封印即刻生效!请宿主严格遵守规则,以符合身份的方式探索并完成任务!”
系统说完,粗暴地将季云涯扔回他的住处,与此同时,一道无形的枷锁悄然爬上季云涯的内丹,那些曾经如呼吸一般毫不费力、足以移山填海、颠倒时空的强大仙法,此刻如同被关在牢笼中一般,再也无法调动分毫。
仙术被禁,季云涯难免有些沮丧,他仔细复盘了两次系统的突然出声,眼神一亮——这次系统只是禁了他的法术,并没有像上次那样直接回溯时间,那是不是可以说明他阻止战争的方向没有错?系统只是不允许他用“神明”的方式粗暴干预,但“维持和平”这个思路本身,是被系统默许的,甚至是接近任务本质的?
既然如此,不能用“神明”的办法,那就用人类的办法。
季云涯不再俯视着人类,他主动降下云端,模仿着原始人的言行举止,研究着他们的衣食住行,行走于各个初具雏形的部落联盟之间。
他阅读、学习着所能找到的一切刻画着图案的兽骨、龟甲、石板,拜访一个个部落的首领、巫师、智者,与他们彻夜长谈,聊星辰运转、四季更替、作物丰歉,一直谈到部落间的恩怨情仇。
他回忆着历史上合纵连横大家慷慨陈词的模样,试图模仿他们,向各个部落陈说和平的好处;也穿梭在充满敌意的部落之间,传递着经过他“润色”的信息,试图阻止战争的发生。
篝火旁、祭坛下、旷野中、山洞内……只要有部落的地方就能看到他的身影。
然而,现实是冰冷而残酷的。
他刚费尽口舌说服两个部落暂时放下争夺猎场的仇恨,一次猎物意外的越界冲突,就能让所有的努力化为泡影,两个部落再次兵戎相见。他好不容易成功调解了两个部落间因边界问题产生的纠纷,没过多久,第三个部落迁徙至此,为争夺肥沃的土地挑起了更大的纷争。他精心促成的联盟,往往因为内部权力分配不均或外部更强部落的威胁而脆弱不堪,转眼间分崩离析。
历史的车轮,沉重得超乎想象。
个人的智慧与口才,在匮乏的生存资源、扩张的**、古老的仇恨等阴影下,显得渺小而无力。
石岳的“求败”任务更是让季云涯焦头烂额。
为了达成任务,石岳必须不断出现在战场上,用他那夸张的“勇猛”吸引敌人,然后“恰到好处”地负伤败退。但每次战争,都会激起更大的仇恨,
每次伤重,都会让季云涯吊起一颗心,他不得不分出精力,用他那点可怜的、仅能自保的仙术,在混乱中一次次把濒死的石岳捞出来。
季云涯疲惫地坐在一条奔腾的大河前,一次次的调停、一次次的失败令他心力交瘁,他甚至有一瞬间想跳入河中一了百了,而时至今日,他的任务面板还未显现,是因为必须要成功阻止战争才能算任务开始实施?还是根本就是他对任务猜测有误?
“喂,你别真死了。”一股粗粝而暴躁的意念猛地撞向他,带来了带着浓浓血腥味和篝火燃烧的烟熏味,搅乱了季云涯死气沉沉的思绪。
被毫不客气的话语激出了几分火气,季云涯回怼:“这句话该我对你说吧。”
更粗暴的一句话顶了回来:“管好你自己!要是跳河了我一辈子看不起你!”
季云涯失笑,突然觉得好像没那么糟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