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那些大臣们没人敢在指责陈久光了,因为他们知道,这位兵部尚书是玩真的了。
虽说骂人很爽,但也要分情况。
如今京城虽然有近二十万大军,但朝中能统领这些人的却似乎只有陈久光一人。
其余将领要么威望不够,要么纯粹是酒囊饭袋,不堪大用。
如果真把他骂的撂挑子不干了,那自家庄田能不能保住不说,小命弄不好都得交代在这。
但就在刚才,大家还齐声在那骂陈久光,如今陈久光要撂挑子不干,他们便回来轰,着实有些又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的意思。
当然,这世道能在京城当高官的,没几个要脸的,但这好歹也是大庭广众之下,总要顾及顾及。
于是,一众大臣们赶忙抬头看周帝。
刚才,只有周帝没有苛责陈久光,所以在大臣们看来,这当婊子的任务就落到他头上了。
周帝也着实没啥心眼,看着跪在地上的陈久光,他苦口婆心的劝解道:“陈爱卿,朕是信任你的,旁人说的话你就当是耳旁风便是了!”
“这京城还需你来拱卫,若是你走了,京城有个闪失,你不成了千古罪人了?”
然而,陈久光早有准备,他沉声道:“陛下,原兵部尚书、内阁大学士孙英孙大人可担任防守京城的要务!”
“孙大人用兵如神,可比臣强多了!”
此话一出,一众大臣们顿时想到了那位六十岁便已经须发皆白的老头子。
如陈久光所言,这位孙英孙大人确实是能征善战。
他虽文官出身,但却极为喜好军事,四十多岁考中状元后,现在翰林院抄了两年文件,之后便调任兵部,先是主事,一次巡边之后发现许多边关弊病回来上书后,便得到了先帝赏识,直接给了个职方司郎中(正厅类似于参谋部)。
消停没两年,昆都仑开始闹事,此时的孙英已经是兵部侍郎了,正在两广剿匪。
朝廷接连几次大败之后,没办法了,便把孙英调到了东辽,担任东辽巡抚。
要知道,那时整个东辽都已经丢了,只有西辽凭借着几个关口勉强维持。
在此之前,七八个东辽巡抚都被昆都仑给砍了,总兵、副总兵之类的高级将领更是死的不计其数。
朝廷所有人,有一个算一个,都躲着不去东辽。
而孙英在得知消息之后,擦了擦手上两广叛军的血,便带兵杀了过去。
一番巡查调研之后,孙英明白,目前这种情况,已经不能和蛮兵打野战了,要想赢只能靠城墙和大炮。
就这样,他开始加固整个西辽的城池防线,并且花重金购买大炮。
从那以后,让昆都仑撞破脑袋的西辽防线彻底形成,几百里的路程,整个女真打了十几年,愣生生连块砖头都啃不下来。
而如今的这位兵部尚书,在当年,就是跟着孙英兴建东辽防线的小跟班。
直到后来,朝廷党争开始。
今天你骂我,明天我骂你!
当时的孙英已经是内阁大学士,兼任兵部尚书、东辽巡抚、加太子少保衔,算是朝廷数一数二的人物。
自古以来,想要在武林站得住脚,最简单的办法便是去挑战武林高手,不用将武林高手打败,只要能过上几招,便会立刻名声大噪。
朝廷也是如此。
一些官员为了向上爬,博个名声,自然会挑些大官上奏折辱骂。
当时镇守东辽的孙英便是最好的攻击对象。
毕竟他远在东辽,今天骂了他他也不知道,等他知道想要回骂的时候,估计都过去半个月了。
再提起来,也没什么意思。
就这样,勤恳干活的孙英成了靶子,各种生活问题,作风问题,大小便不洗手的问题也被各种言官子虚乌有的谩骂。
其实这些道还是小事,孙英也不在意。
直到后来有人上奏折骂孙英的战略战术。
说他坐镇东辽十余年,寸土未复,坐视蛮兵发展壮大,有通敌之嫌!
这就太伤心了。
孙英接手东辽的时候,西辽的大部分土地都已经丢了,朝廷都有人商量迁都了。
要不是他天天想办法砌墙头,说不定蛮兵的兵锋已经兵临京城城下了。
现在你们又嫌我寸土未复。
于是孙英一气之下交了辞呈,当时的皇帝虽百般挽留,甚至处罚了上书的官员,但孙英还是撂挑子不干了!
并表示,我就这点能耐了,能守住,但收复故土我是没招,谁有招谁来吧!
当然,孙英也还是够意思,临走之前推荐了陈久光为兵部尚书。
若是再换个糊涂蛋上来,估计大周朝提前几年就歇菜了!
如今陈久光反过来推荐起复孙英,也让朝中大臣们又想起了这个白发苍苍,却还未大周殚精竭虑的老头了。
有他在确实能指挥大军,同时也有足够的威望镇住那些骄兵悍将!
眼见陈久光是去意已决,周帝也没别的办法,最终也只能是点头同意了!
就这样,陈久光回到家打包好了行礼便对着夫人和儿子说道:“我此去九死一生,若死了,你们也不用找我的尸体,等蛮兵退了便回老家去吧!”
陈久光是老来得子,他儿子今年才七岁,听到老爹这话立刻声泪俱下:“爹,既然如此凶险,还是不要去了吧!”
陈久光闻言厉声便骂:“混账,百姓遭受屠戮,我等身为大周官员,岂能在此苟安?”
陈夫人也道:“儿子,让你爹去吧,你爹就算死了也是为国为民而死,定会青史留名!”
“今后你也要学习你爹,宁可战死,不得苟活!”
眼见夫人如此通情达理,陈久光再次与之作揖,随后,他便带着两个随从出了家门。
这两个随从是从小便跟随陈久光的,二人也知此行凶险,但他们还是跟着去了。
此时城门已经戒严,不过陈久光也早有准备,他拿出了兵部的公文后,士兵立刻放行。
出了城门,随从随即问道:“大人,我们往哪走?”
陈久光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随后沉声道:“往东南,津门方向!”
虽说为国捐躯很是壮烈,很是光荣。
但陈久光却知道,这样死是毫无意义的,老百姓们还是会被蛮兵屠杀、劫掠。
要想改变这一切,只有一条路,去东辽,找王一!
只有说服他出兵,才能在蛮兵的屠刀下,保住更多老百姓的生命!
自京城出发,陈久光顺着官道一路冲到津门。
此时蛮兵还在中原劫掠,这里除了有许多逃难的百姓外,没什么阻碍。
津门守将得知陈久光来到,他以为陈久光是要调他去打蛮兵,吓得躲在房间里头都不敢漏。
直到陈久光道明来意,津门守将才露出头来道:“陈大人,您此番去,可是奉了陛下之命?”
陈久光摇头:“不是,是我自己要去的!”
这下津门守将就不理解了,他问:“贼军势大,安守京城,静待贼军退去不就行了?为何要冒险去东辽搬救兵呢?”
“那王一我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不听皇命,与叛匪何异,您就是冒险去了也无济于事啊!”
陈久光笑了笑道:“这就是我的事了,请给我安排条船,送我过去吧!”
见陈久光坚持,津门守将也不再多言,立刻给他安排了一条战船,送他去金州。
津门的水师虽说打海战不太行,但送人过海还是不成问题的。
十天之后,陈久光便来到了金州府衙门前。
由于赶路匆忙,当陈久光来到金州府衙时,蓬头垢面,哪里还有半分大周兵部尚书的模样。
当他站在金州府衙门前的时候,值班的衙役看到他还以为他是从东川偷渡来的老百姓呢。
“干什么的?入户登记去城门口那边,会有人给你安排的!”
陈久光摇头道:“我不是来入户的,我来找王一!”
“咦,你这人,竟敢直呼大帅名姓,好大的胆子!”衙役有些生气。
陈久光却不以为意,他递上了一块碎银子道:“还请为我通报一声,就说大周兵部尚书陈久光求见!”
一听陈久光这名字,衙役不淡定了,他没有接递过来的银子,而是惊讶道:“你是陈久光?”
陈久光拿出了兵部公文道:“正是,我来找你们大帅有要事商量!劳烦通报!”
衙役看了看公文,又看了看陈久光,然后无奈的摇了摇头道:“陈大人,您是白跑一趟了,我们大帅不在这里!”
“不在?”陈久光皱眉:“他去哪了?什么时候回来?”
衙役上下打量了陈久光一番,然后摸了摸下巴再三犹豫之后,说道:“去那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也不知道!”
听到这话,陈久光的脸顿时黑了下来。
这个王一,定是猜到了我会来求他,所以故意躲着不见!
想到正在受苦的黎民百姓,陈久光这些天来压抑在心中的怒火彻底爆发了,他对着衙门内大声喊道:“王一,我为中原百万黎民百姓前来,速来见我!”
陈久光的声音很大,顿时,整条街道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
衙役有些生气,他厉声道:“都和你说了,我们大帅不在,你不要在这吵闹了?赶快离去吧!”
衙役越是如此,陈久光便越是激动,他再次大声喊道:“王一,难道你真的忍心看着中原百姓,被蛮兵屠戮吗?”
“王一,是男人便出来见我,别在这躲着!快出来!”
陈久光在门外大声呼喊,眼见人越来越多,衙役赶忙上前想要抓住他。
但陈久光却没有就范的意思,他知道,如今王一是拯救百姓的唯一办法,无论如何也要说动他。
不然,就一头撞死在这金州府衙门前!
陈久光一边跑一边呼喊,想要把王一喊出来,只可惜,他终究是个文官,不一会便被几个衙役抓住了!
为首的衙役指着陈久光厉声道:“当街喧哗,扰乱秩序,拘捕三天!”
说罢几个衙役便要拖着陈久光下去,饶是如此,陈久光依旧大喊不停。
就在陈久光即将喊破喉咙的时候,府衙内走出来一名女子。
“谁在大叫!”
看到来人,衙役赶忙道:“见过九儿姐,是大周兵部尚书陈久光,他要见大帅,我和他说大帅不在,他便当街大喊大叫!”
“我正欲把他关进大牢三天,略施惩戒!”
听到这话,江九儿差点没笑出来。
好家伙,陈久光这大周朝廷数一数二的人物,竟被自己手下的衙役给判了刑!
这时陈久光也看到了江九儿,当初王一和他谈判的时候,二人曾打过照面。
“这位姑娘,劳烦向王大帅通报一声,就说我陈久光背负中原百万生灵的性命前来求他。”
“请他务必见我!”
看着这蓬头垢面,满脸通红的陈久光,江九儿的嘴角勾了起来。
他和唐赛儿对大周的官员一向很反感,二人都觉得大周的官员除了贪污受贿屁事都干不成,全都宰了也没一个冤枉的。
但眼前这小老头似乎不太一样。
和他接触几次之后,江九儿发现,这家伙还是真心办事的,而且也有些能力。
“先放了他吧!”
衙役闻言立刻将陈久光松开。
重获自由之后,陈久光赶忙上前道:“姑娘,你们大帅呢?”
江九儿没有回话,而是反问道:“你找他做什么?”
陈久光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他说:“蛮兵攻破了宣州府,一路南下,如今正在劫掠冀州、豫州、东川三省,数百万百姓惨遭荼毒。”
“还请王大帅出兵,救救百姓们,陈久光在此拜谢!”
江九儿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冷笑道:“那些都是你们大周的百姓,你们大周的兵丁不去救,过来求我们东辽的兵!你觉得你这话说的合适吗?”
此时的陈久光已经顾不上面子里子了,他直接将大周官员贪生怕死,大周皇帝没有主见的事情说了出来。
“如今,百姓遭难,我已别无他路,唯有恳求王大帅出兵,解救百姓于水火之中!”
陈久光说的这些话着实在江九儿的预料之中。
朝廷那些混蛋王八蛋本就是一些贪生怕死的小人,不然的话真要是卯足了力气死磕。
女真部拢共十余万人口,早就灭了!
看着已经急不可耐的陈久光,江九儿佯装思索道:“救倒是能救,但我们救你们大周的百姓,有什么好处?”
陈久光面容冷峻,他直勾勾的看向江九儿道:“你们虽不是大周百姓,但也总归是汉人,大家一脉相承,何谈好处?”
“更何况,当初你们大帅还答应过,帮我牵制蛮兵让他们无力他顾呢?”
“如今,蛮兵确是率领数万之众,一路南下,敢问你们之前的承诺又在何处?”
江九儿根本不是吃亏的主,见陈久光开始翻旧账,她也冷哼一声道:“一脉相承?呵,当初我们东辽人被蛮兵屠杀的时候,可没见你们的人来救我们!”
“至于承诺,我们是答应帮着你们牵制蛮兵,我们也做到了这一点。”
“现在,整个东辽半岛都已经落入我们手中,蛮兵势力大大缩小,如今他们已经无力进攻西辽了。”
“至于宣州府!呵呵,我们几千人便能顶住数万蛮兵的猛攻,谁知你们堂堂大周几十上百万大军,竟连个小小的关隘都守不住,这能怪谁?”
听着江九儿的抱怨,陈久光换上了一幅肃穆的表情道:“泰亨十年,朝廷调拨大军二十万围剿蛮兵,其中京营精锐三万、东辽本地精锐八万、冀州军四万、汉西军两万、豫州军一万、东川军两万、江浙军两万,此战我军全军覆没。”
“泰亨十一年,沈州大战,我军大败,其中湘军伤亡两万,川军伤亡三万,两广狼兵伤亡五千、冀州军负责断后伤亡最多,足有四万有余。”
“泰亨十二年,辽城大战,宣州府八千精锐和蛮军死战,伤亡殆尽、京营四万精锐溃败,死伤无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