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得到了周帝的支持,但陈久光的脸上却没有任何笑意。
他知道,把十万灾民送到东辽绝对不是一件小事。
沿途各官府都要打好招呼,同时还要调来兵丁协助押送,不然十万人闹起来天都能给捅破了。
最重要的是,怎么让这些老百姓们相信他们是送去东辽种地生活,而不是把他们带到海上淹死。
当然,还有一个问题是比较根本的,周帝虽然拍板同意了此事,但此时的朝廷却是一两银子没有。
没钱,手底下的人又怎么可能乖乖听话?跟着你干活?
虽头皮发麻,但这件事还是要干。
一番深思熟虑之后,陈久光带着圣旨和一些随从,亲自来到了汉西。
人口的事情,归汉西布政使管辖,可当陈久光宣读完圣旨,道明来意之后,汉西布政使邓让当即表示,自己治下人口有限,若是抽调走十万人口,税收都有受到影响,这件事还请皇上深思熟虑。
这也可以理解。
地方官看当地老百姓都是肥肉。
从纳税到生老病死,再到赈灾拨款,无论什么事都能从老百姓身上榨出点油水来。
要是抽调走了十万老百姓,他们这些当官的,一年得少赚多少银子?
陈久光对这些症结自然也很了解。
他平静的表示这事是皇上让干的,他也没办法。
见陈久光拿皇上压他,邓让自然不敢违背,不过他随即便表示,自己手下没人,要找百姓,你自己去下面找吧!
陈久光要的就是这句话。
得到汉西布政使的允许,陈久光便带着随从开始一个村镇一个村镇的进行游说。
他反复说明,去了东辽之后立刻分发给他们土地,并将王一给他们的生活政策搬了出来。
包括当兵免税,军饷待遇,以及寻常百姓缴纳赋税的量等等。
初时陈久光自然是碰了一鼻子灰,这些老百姓们可不管你是什么尚书侍郎的。
他们祖祖辈辈在这里生活了上百年,突然要举家搬迁到千里之外的地方,任谁也不乐意。
陈久光并未气馁,而是主动去那些最贫苦,受灾最严重的地方前去游说。
虽说汉人都极为念旧,一般来说不想离开故土,可若是命都没了,念旧也就没什么用了。
就这样,在陈久光不懈的游说下,一些最贫苦地区的老百姓背上了为数不多的行囊,准备去和陈久光闯上一闯!
陈久光为搏他们信任,每天都和这些老百姓睡在一起,一点官威都没有。
有了一,就有二,见有人选择离开故土,准备去东辽试试,其他村镇的人也都动起了心思。
毕竟,汉西这地方连年旱灾颗粒无收,许多百姓的赋税已经欠了上百两银子。
若能混进去,那些赋税岂不一笔勾销?
就这样,许多老百姓也加入到了陈久光的队伍之中,开始一路向东。
渐渐的队伍越来越大,具体人数就连陈久光也摸不准了,但他估计怎么也有十万人。
见陈久光真凭着一张嘴皮子动员了这么多百姓,邓让慌了,他赶忙点齐兵丁带人堵在了陈久光的必经之路上。
汉水关。
陈久光看着带领兵丁堵在自己面前的邓让,他脸色平静道:“邓大人带这么多兵丁前来,是要为我等送行吗?”
此时的邓让已经没有了先前的客气,他沉声道:“陈大人着实有本事,竟能动员如此之多的百姓随你东行,下官佩服。”
“只是,这些百姓之中有许多拖欠赋税之人,你要想带他们走,得让他们把拖欠的赋税补齐。”
这件事陈久光自然知道,他轻蔑一笑说:“这件事我还正想找邓大人说说呢。”
“朝廷规定,百姓赋税为十税一,也就是说一百斤粮食,只需要缴纳十斤便可!”
“可据我所知,你们汉西的百姓每年缴纳的赋税高达五成,这两年汉西遭了灾荒,朝廷还特意免除了汉西一半的赋税,可这命令百姓们却浑然不知。”
“甚至缴纳的赋税比以往还要高!”
“更有甚至,一些百姓一亩地的土地都没有,结果一年的赋税下来,却高达上百两银子!”
“我倒要问问,这些赋税都是哪里来的?”
“还有,这两年朝廷拨下来的赈灾粮食,这些百姓也是一粒米都没见到,这些赈灾粮食又哪里去了?”
哪里去了?自然是落到那些官员们的腰包里了呗?
当官的都还没发财?哪里轮得到那些老百姓吃饱饭?
至于赋税的银子,自然是巧立名目,收上来的?老百姓们知道个屁,让他们交钱他们就得交,不交就是造反!
这些潜规则在大周的朝廷早已是心照不宣,没人管,也没人想管。
要是管了,便算是站在了所有官员们的对立面。
没有人会为了自己的政治前途,去帮那些除了缴纳赋税毫无用处的老百姓。
陈久光也不是圣人,他同样没心思管这些事,但借用这事的名头收拾收拾眼前的邓让还是可以的。
只可惜,邓让也不是吃素的,面对苛捐杂税侵吞赈灾粮款这等掉脑袋的大事,他只是轻描淡写道:“这些都是出自刁民之口,他们贪得无厌自然这么说。”
“退一步说,就算这些事情属实,也应该由都察院的官员前来调查。”
“您是兵部尚书,应该主管军队之事,这些事就不劳您操心了!”
邓让的态度也很简单:“老子上面有人,你能奈我何?”
眼见对方软的不吃,陈久光的脸也冷了下来,他寒声道:“既然你说我是管兵部的,那好,从现在开始,我身后这些人,便都是当兵的了!”
“他们直属于皇上,直属于兵部,他们欠了多少赋税,你清算清算上个奏折直接交给皇上吧!”
找皇上要钱,这不是找死?
邓让哪里会同意,他大声道:“不行,你说他们是兵就是兵了?何来凭据?”
陈久光回头看了那些百姓们一眼,厉声道:“我问你们,你们是不是兵?听不听我的话?”
这段时间陈久光早已和那些百姓们混熟了,他一呼何止百应?
“是您的兵!听您的话!”
后方百姓们山呼海啸的声音,差点没把旁边的高山震塌了。
此时的邓让还是搞不清楚状况,他大声道:“陈大人!我是汉西布政使,若无皇上免税的旨意便放这些刁民离去,那我如何向皇上交代?”
“请立刻将这些百姓发回原籍,等账目清点完成之后,在动身!”
眼见此人软硬不吃,陈久光索性直接来起了横的。
他回身对着身后的百姓道:“即是我的兵,便听我的令!”
“传令,所有人按顺序过关,有敢阻拦着,立斩不赦!”
此话一出,邓让脸色大变:“陈久光!你竟敢让这些刁民闯关,难道你要造反不成?”
陈久光毫不示弱,他厉声道:“要造反的是你!”
“陛下已有明令,由我来主持此事,沿途所有官府务必配合,谁敢不听号令,我有先斩后奏之权!”
“我来到汉西之后,你这厮不仅不配合,反倒是百般阻挠,我今日是跟你客气的了!”
“若是按着以往的脾气,老夫早已一剑取了你的性命!”
说话间,陈久光腰间的尚方宝剑已然拔了出来。
与此同时,他身后千千万万的老百姓也纷纷挥拳大吼起来!
此时的邓让才明白,真要是撕破脸,自己的小命怕是要不保了。
眼见事情要一发不可收拾,一旁的汉西指挥使赶忙上前道:“陈大人,有话好好说,何必舞刀弄枪?”
“既然这些人已经入了军籍,那便都是兄弟了,来人啊!开城门,放兄弟们过关!”
指挥使主管军队,他说完,士兵们便立刻将汉水关的大门打开了!
陈久光这才收起了尚方宝剑,然后对着邓让啐了一口吐沫道:“蠢货!”
说罢,扬长而去。
等陈久光走远,邓让才颤颤巍巍的站起身道:“你……你敢造反,本官!本官定要去皇上那里参你一本!”
不管怎么说,人算是带出来了,可从汉西到东辽还有上千里的路。
这么远的路,十余万人,沿途吃喝拉撒都是事。
陈久光的解决办法也很简单,找官府。
反正他拿着圣旨,沿途过去,谁不给吃的,官员家里蹲着。
或者直接去本地富户家里吃白食。
你要是敢闹事,这十几万人,也不是吃素的。
就这么凭借着蛮横无理的方式,陈久光竟真的在两个月的时间里,将这十余万汉西百姓带到了东川。
很快消息便传到了王一的耳朵里。
当得知陈久光真把人带来之后,王一也是颇为震惊。
他没想到这老头子真把大周朝廷给说服了,而且还绕过那么多关卡,把人带了过来。
但紧接着问题也随之而来。
那便是安置。
人来了,总不能留在东川港口,得尽快把人接过来。
可若是从五龙口来回运输,路途远运输效率慢。
若是从金州来回运输的话,这些百姓不仅危险,还要再走一大截路程才能到五龙口。
感受到问题的棘手后,王一立刻把徐青和吴智找了过来开始商议对策。
徐青听罢立刻道:“大帅,真要是把这十万人接过来,您在明年开春之前,一定要拿下盖州城,不然单凭这十万张嘴咱们都养不起啊!”
现在的地盘终究还是太小了,虽说现在高丽每年都会给王一送些粮食,可他现在手下已经有了三十多万人,在家上十万,仅凭高丽国给的粮食,还有他们自己种的那些是远远不够的。
而且,万一碰到个灾荒年什么的,他们就全完了!
犹豫片刻,王一道:“吴智,如今盖州是个什么情况。”
吴智来了之后分担了江九儿一部分压力,开始主管五龙口的情报工作。
吴智闻言立刻说道:“原来守盖州城的巴郎被巴哈布罢了官,现在守在盖州的是他们的八王爷鄂那海!”
“此人能谋善战,是个不好对付的主!”
王一摸了摸下巴道:“不好对付也得对付,如徐青所言,明年开春之前,咱们定要拿下盖州城,让百姓全面开发东辽半岛,不然的话,单是这四十万张嘴就能吃了咱们。”
“这样吧,徐青,你立刻去府库支取十万两白银然后乘船去东川接人,告诉他们只要上船就有一两银子的安家费。”
“吴智,你带人准备粮食,在……五龙口接待,凡下船者皆可领二百斤粮食,用于居住。”
“另外还有帐篷等物,现在已经入秋了,天气马上转冷,勿要因吃住问题引起混乱!”
二人闻言纷纷称是!
等二人走后,王一摸着下巴喃喃道:“开春之前拿下盖州?这怕是太迟了,要想不耽误春耕,起码要在入冬之前便掌控整个东辽半岛。”
“并将所有百姓拆分下去,分到各个村庄,如此一来,明年开春才能种上粮食!”
思索良久之后,王一起身,眼神坚定,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般大步向门外走去。
盖州。
此时这座不起眼的城池,俨然已经成为了整个东辽最重要的地方之一。
他的得失关乎着王一和大金朝的战略主动权。
为了保证万无一失,巴哈布特意派遣了女真部中最能打的鄂那海三兄弟来镇守此地。
当然,按着他的想法,让鄂那海一人来此便可以了。
可鄂那海却不同意,他找了各种理由,执意要将另外两个兄弟带着。
巴哈布没招也只能允许。
而来到盖州城之后,鄂那海却和以往镇守在这里的将领完全不同。
他即不修城墙,也不造弓箭,反而是让大军全部在城外扎营修建房屋。
想想也是,正红旗、镶蓝旗、镶白旗,三大主力合计约四万人,若是放在关内,足以横扫整个大周。
对付王二小这种小毛贼,若是还龟缩城内,他鄂那海怕是要改名成乌那龟了。
城内。
鄂那海三兄弟正喜滋滋的喝着酒,吃着烤肉。
克什兔吃的满嘴流油,他一边吃一边说道:“四哥这次对咱们还算可以,粮食给的也足,活也轻巧,只是守城,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