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挂断后,陈止觉得房间里闷得慌,打算下楼转悠。
刚好在楼下碰见了于啫。于啫笑着跟他打招呼:" 好啊。"
陈止点点头:"好。"
陈止这才发现沙发上多了两只猫咪,一只蓝色的,一只橘色的,一小一大。
十分不对付,在沙发上打得正欢。
橘色的那只体型大,但几乎都是被小的吊打,一边挨打还一边喵喵叫。
"你们养的?"陈止问。
于啫看了一眼沙发上打成一团的猫,见怪不怪:"对,小的那只叫没头脑,大的叫不高兴。"
陈止笑了:"怎么取这名?"
"没头脑每天上下乱跑,啥都吃啥都玩,不高兴一天到晚挎着脸睡觉,逗也逗不动,不形象吗?"于啫说。
"没头脑是品种猫吧。"陈止问。
"对。"于啫点点头:"英短蓝白,我朋友送的。"
"不高兴呢?捡回来的吗?"陈止又问。
"不是,在市里花25块买回来的。"于啫说。
陈止带着笑摇头:"你们真是,品种猫免费,橘猫反倒还花钱买。"
于啫没说话,盯着沙发上的那两只自顾自笑了起来。
"这附近有琴行吗?卖乐器的。"陈止问。
于啫转头看他,心里感到有些奇怪,却还是告诉了他琴行的位置:"走出这条街后左转,沿着道走就能看见。"
"谢谢。"陈止说。
"要我载你去吗?"于啫刚好也要出去。
"不了,我自个转转。"陈止说:"多熟悉熟悉路。"
"行。"于啫先他一步出了门,坐在了门口停着的摩托车上。
轰的一声走了。
陈止踏出门,裹紧了身上的大衣。
大门正对着一大片地,之前天气暖和的时候应该是种着点啥的,这会荒凉一片,只有几颗残枝在冷风中摇摇欲坠。
远扬街安静得很,都是天冷不想出门的,待陈止走出远扬街立马就热闹了起来。
远扬街一出来是商业区,都是些小店,更多的是早餐店,现在早就过了吃早餐的时间点,一半的店门都是锁上的。
陈止照着于啫说的,朝左走,一直走一直走。
那个琴行叫做七星琴行。
中央摆着很多乐器,有钢琴,有电子琴,旁边有很多小房间,里面传来吵杂的钢琴声。
这不仅卖乐器,还教人弹琴。
前台正翘着腿嗑瓜子,电脑里还放着狗血的电视剧,根本没注意到陈止。
"臣妾要告发熹贵妃私通,秽乱后宫,罪不容诛…"
陈止在原地站了很久,没吱声儿,专门等着前台啥时候能发现他,结果还是等到前台瓜子嗑没了,准备再去拿点的时候才碰巧看见了陈止。
前台愣了愣,立马换上笑脸迎了上来。
"您好,我想买架电子琴。"陈止率先开口。
"好啊,那您看看这款。"前台介绍了起来…
前台介绍了一台又一台,陈止在价格,音色,手感中反复抉择。
最终还是选了一开始介绍的那款。
前台说明天会有人专门给他送到家,把地址填完了之后,陈止就离开了琴行。
如果经济允许的话,他更想买架钢琴。
钢琴弹起来没有电子琴那么轻,摁下去结实,电子琴怎么弹都是一个调,跟钢琴比起来少了那份情感。
可惜经济不允许。
电子琴也凑合吧。
本来陈止还在想晚饭的着落,结果一回来,大姐做了一桌子菜。
"一起来吃啊。"大姐说。
"哇,这么丰盛。"陈止其实心里毫无波澜。
不是大姐做的难看,相反,看起来非常有食欲,每一道菜都有着它该有的色泽和香味。
只是陈止根本没有胃口,他平时也不怎么吃饭,都是家里人硬塞,他才肯吃点。
不能枉费了大姐的一片好心,多少吃点吧。
狗咬屁在自己的房间呆了一下午,闻到饭香了才跑出来。
"今天做什么好吃的了?"狗咬屁声音很大,似乎是没意识到家里还有个外人,见到陈止的那一刻,声音突然收住了。
"自己不会看啊。"大姐说:"你哥去哪了?"
"去云涛哥哥那了。"狗咬屁在盘子里拿了个鸡腿。
"洗手了没!"大姐说。
狗咬屁叼着鸡腿跑去厕所洗手了。
刚好门口传来摩托车的声音,于啫回来了。
于啫跟陈止打了个招呼,随后就坐在椅子上,看起了手机。
大姐把电饭煲提了出来:"别看了,盛饭!"
"哦。于啫应了一声,没动。
大姐没理他,拿着勺就开始往碗里装饭。
"给,你吃这碗。"大姐对陈止说。
"哎,谢谢姐。"陈止赶忙接过。
"谢啥啊,叫我彩姨就行了,多大岁数了还叫姐。"彩姨乐了,可乐了。
"心里不知道有多美呢,巴不得都喊你姐姐。"于啫把手机塞进兜里。
彩姨把勺往煲里一丢:"剩下的你来,废话多。"
还白了一眼。
陈止笑了:"彩姐。"
"哎哟。"彩姐可美了,脸上的笑意更甚。
彩姐手艺确实不错,但陈止还是吃了几口就没再吃了。
"不好吃吗?"彩姐问,她仔细咂嘴回味着,每道菜她都是掐好火候,精准把握每一道调味。
陈止只觉得胃里在灼烧,胃酸像是要一股脑地涌出来,陈止脸色苍白地站起来:"没有,很好吃。"
"你怎么了?"于啫见他状态有些不对。
"没事。"陈止说:"我回房间休息会。"
彩姐点点头:"哦好好好,赶紧去吧,饭放这里我等会来收。"
陈止回到房间关上门,立马抓了几把药顺着水吃进肚子里。
冷汗顺着鼻尖滴在地板上,陈止弯着身子,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表情都拧成了一团。
"你没事吧?"于啫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陈止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事:"我…"
话还没说完,胃里顿时一阵翻涌,陈止想也没想就冲出了房间,撞开于啫跑进了二楼的厕所。
于啫被陈止狠狠撞到一旁,心里生出了一股火,紧接着他就听到陈止在厕所里呕吐了起来。
于啫屏着气走到厕所门前:"你有胃病?"
陈止忙着吐没空理他。
于啫又问:"你带药了吗?"
陈止背对着他点点头。
于啫又盯着他看了会,陈止已经吐不出东西了,嘴里一个劲地往下滴着咸水。
狗咬屁听见声也跑上楼,站在他哥身后看见了厕所里蹲在马桶前的陈止。
她抓了抓于啫的衣角:"他怎么了?"
"没事。"于啫说:"下去吃饭吧,让他缓缓。"
彩姐站在楼梯口一脸惊恐:"不会是我做的饭…"
"不是。"于啫说:"赶紧下去吧,他自己身上的毛病,一会接杯热水给他喝。"
陈止终于停止了呕吐,整个人十分恍惚,差点分不清天和地,只觉得整个世界都是扭曲的,旋转的。
他双目失焦,耳边嗡嗡作响,他挣扎着站起身,一个没站稳踉跄了两下,幸好抓住了洗手台。
脚下都是虚的。
脑袋里的家伙一直在叫嚣着什么。
很嚣张。
但陈止也奈何不了什么。
身边突然有个人扶住了自己,然后就被人灌入了一股温热的液体。
等视线恢复清晰了,发现那人是于啫。
于啫只觉得自己扶住的是个人偶,几乎没什么重量。
陈止靠在于啫怀里,整个人都压在他身上。
"你…"于啫犹豫了半晌,到底是什么都没问。
怀中的人像是随时都会被折断。
水喝完了后,于啫渐渐松开陈止,陈止说了声谢谢,独自一人回了房间。
于啫呆愣着看着紧闭的房门,怀里还残留着陈止的余温,和他那轻如鸿毛的重量。
"人咋样?"彩姐见于啫下楼,连忙凑上去问,连带着狗咬屁一起。
"回房间了。"于啫说。
"你去看着他点,我感觉这不是胃病那么简单。"彩姐说。
"怀孕了。"狗咬屁不合时宜的插一句嘴,立马被彩姐打了一掌:"瞎说什么呢!"
狗咬屁瘪着嘴捂着胳膊,哼的一声走了。
彩姐没理她,继续跟于啫说了起来:"你看着点啊。"
于啫有些不耐烦:"人都是成年人了,他会照顾好自己,需要你瞎操心啥,你是他什么人?"
彩姐一时说不出话。
"我晚上有事,你要看你自己看去吧。"于啫说。
见于啫要出门,彩姐问:"你要去哪?"
"杨玲找我。"于啫说。
"找你分手啊?"彩姐问。
"估计是。"于啫叹了口气。
彩姐也叹了口气:"好好地怎么说分手就分手。"
"命运这种事说不准。"于啫说:"这就是人生啊!"
彩姐嫌弃地看了一眼:"还谈上命运了,一小孩懂啥啊。"
于啫低头笑了笑:"走了,祝我好运吧。"
彩姐没说话。
等于啫到云家的时候,杨玲已经坐在里面了。
于啫隔着玻璃门远远看见杨玲的身影,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忍住了要掉下来的眼泪。
他吸了吸被冻红的鼻子,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后,才进了门。
"来了?"杨玲说。
"嗯。"于啫拉开椅子坐在她面前。
杨玲没开口,于啫也没说话,就这样彼此沉默着,连一个对视都没有。
云家开了暖气,于啫却觉得总有股冷风在刺着他,在这无言的几分钟里,他们都在给自己的一个准备。
准备等对方说出那句话后,自己不会失态。
"我们分手吧。"杨玲率先打破沉寂。
于啫本以为自己会哭,会大叫,会恼火。
很意外但又是意料之中,他什么反应都没有。
明明之前他们是那样轰轰烈烈,明明之前他们是那么爱着彼此。
在这一刻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三年的感情,三年的陪伴,三年的春夏秋冬,就被一句话终结了。
炽热的感情也被一句话淡化了。
就是这么该死的一句话。
就是这么他妈该死的一句话。
"嗯。"于啫说。
他放在身侧的手正死死握着拳头,指甲都渗入掌心。
"这东西还真是…"杨玲吸了口气,又吐出来,眼里带上了泪光,她装作没事地看向窗外:"下雪了。"
"嗯。"于啫没动,一个眼神都不会向窗外施舍。
杨玲出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她自小就很要强,什么都要争第一,她要用这种方式极力证明自己,她不比任何一个男人差。
就像秋瑾说的:身不得,男儿列,心却比,男儿烈。
她向往自由,她说她生来就是向天而生的。
她要去天边,她要长出羽翼,化作飞鸟。
而于啫这一生可能都会呆在这座小县城虚度光阴,一个是飞鸟,一个是在地上扎了根的树。
鸟儿可以短暂地在树上歇息,时候一到也是要飞走的。
这个时候也是这样,在杨玲望着窗外飘着的雪花,心里想着''未若柳絮因风起''的意境,在脑海里排演着一场场凄美的戏剧的时候。
于啫没有选择和她一起望着窗外,没有选择和她一起吟诗对坐,而是看着室内形形色色的人,淡然地接受了这段感情的结束。
"我们不合适。"杨玲说:"这三年我过得很开心。"
"嗯。"于啫说。
"我买了首都的机票,后天飞。"杨玲笑着说:"我有个朋友在那边工作,说推荐我过去一起干。"
"嗯。"于啫点点头:"别被人骗了。"
"怎么可能。"杨玲的笑容又变成了平静的面孔。
"就这样吧。"于啫站起身:"我先走了。"
"嗯。"杨玲没有看他,眼睛至始至终没离开过窗外:"祝你幸福,于啫。"
于啫转身离开:"你也是。"
他没有哭,出了云家后也没有哭。
下雪了,挺冷的。
于啫没什么心情,打算去小广场散散心,顺便给狗咬屁买点夜宵。
小广场没什么人,天气冷大家不愿意出来,还有就是更多的人喜欢去大广场逛。
小广场是他小时候父母常常带他去的地方,那时大家都没什么钱,一个月挣个几百块,买只鸡都要分为早中晚餐吃。
偶尔有节日的时候于啫才会被带到小广场上下馆子。
现在小广场早就被时代的洪流落下了,并带着那层古老的记忆积了灰。
父亲也不在了,每每来到这里,物是人非的感慨常亮在心头。
这个时候有些晚了,小广场里只有一两个路过的路人。
然后就是一个拿着吉他在雪夜里唱情歌的傻逼。
于啫提着酱香饼过去打算丢几个钢镚再走,走近了才发现那傻逼就是前不久,还倒在自己怀里喝热水的陈止。
陈止看见了他,并没有停止歌唱。
于啫也没有打扰他,而是坐在了陈止的对面。
小广场上除了二人就再无其他。
凄凉的雪在空中飘了好些会才肯落下,空旷的广场只有陈止的歌声。
陈止的嗓音很干净,于啫听得歌不多,他没什么文雅和学识,不太能对这段歌唱做出准确的评论,只能说这段歌让他短暂地忘却了分手的悲痛。
每一根弦每一次挑拨,一段抽象的,由声音所写出的故事就这样完成了,那是看不见摸不着,只存在意识的美妙故事。
可能是是朱砂城墙下的分分合合,也可能是撑着一叶小舟缓缓划过诗墨里的山河,满腔文采才华却无用武之地诗人的愤慨。
节奏渐渐舒缓下来,音乐平静了许多,只有单调的吉他声和陈止沉闷的嗓门。
脑子里的那对眷侣,也终妥协了身份尊卑,各自擦肩而过,奔赴循规蹈矩的一生。
那怀才不遇之人,也终将不愿深陷浊泥污秽之中,选择投江自尽。
音乐是激昂的文字。
那是陈止停下歌唱后对他说的第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