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尽头摆了个小面摊,生意冷清,没有几桌客人。摊主是个中年大伯,手里握着一双木筷,时不时地搅动汤底,淡淡暖香顺着微风飘进江雪的鼻腔。
在中毒之前,他是金丹期修士,早已辟谷,按理说不该有口腹之欲。但因着这毒,修为下跌,堪堪卡在练气九层,使他如今也有了一些平庸的欲.望。
他要了一碗素面,挑了个最隐蔽的位置,坐下时身影刚好被挡风的木板遮得严严实实。
刚吃一半,他听见有人来了。
“张老伯,来一碗素面,再卧个煎蛋,要溏心的!”那人道。
“哎呦,今日怎么舍得加煎蛋了?看来小盛这是发大财了啊。”
江雪举筷的动作微微一顿,他听出来人正是不久前才见过的算命摊摊主,盛空山。
盛空山的声音再次响起:“嗳,发什么财呀,是有个冤大头来我这儿算命,说好五文钱一次,结果他给了我十文钱呢!”
冤大头江雪:“……”
张老伯见识广,解释道:“人家那是听你算得准,给你的赏钱!你呢,可有跟人家道谢?”
盛空山支吾了一下,不好意思道:“没有,他跑太快了,我什么都没来得及说。”
“你啊你,不仅没有道谢,还说人家是冤大头,幸好那位客人不在这里,不然听你这样说,可要气得把赏钱收回去了。”
江雪:就在这里。已经听到了。没有生气。也不会收回去。
盛空山再次傻笑:“嘿嘿,就算他来要,我也不给。进了我的口袋就是我的东西了。”
张老伯无奈地瞥他一眼,没好气地把他赶到一旁去:“去去去,站在这里做什么,都挡着我做生意了。”
江雪吃完最后一根面条的时候,盛空山终于发现了他。
“诶!你怎么在这里!”盛空山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双手下意识地握住自己的干瘪钱袋,“你、你听我解释!”
他一步一步地蹭到江雪面前,两只明亮的眼睛眨巴眨巴地望着男人,一副可怜又诚恳的模样:“大哥,对不起,我不应该收了你的赏钱,还那样说你。我、我还给你就是了!”
“不必。我不会收回去。”江雪自顾自地从怀中摸出手帕,轻轻擦拭嘴角,没有分给盛空山一个眼神,好似在对着空气讲话。
盛空山暗自松了一口气,赶紧把钱袋揣进怀里,笑嘻嘻的:“嘿嘿谢谢大哥,祝大哥日后顺风顺水、扶摇直上!”
江雪当做没听到,放下两枚铜板,起身朝外面走去。
“诶诶,大哥你就走啊,吃饱了没,要不我请你一碗,咱们再聊聊?”盛空山抬脚也追了上去。
江雪没理他。
“相逢即是有缘嘛,更别说我们一天逢了两次,不如大哥你留个姓名,以后要是再遇见了,也好相认。”
江雪没理他。
“你接下来去哪儿?我也准备走了,若是顺路,不如一起走啊。”
见对方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江雪随口胡诌道:“月明宗。”
如今他们身处的修真世界名为长嬴界,包含数十个修真门派,而出名的则只有四宗五门二楼一寺。其中月明宗与烈云宗、四象宗、天罡宗合称长嬴界四大宗。
原先他想着月明宗好歹是个大宗门,不是什么人都能去的,眼前这个普通人听了,多半会打消同行的想法,这样就不会再来纠缠自己。
谁曾想盛空山听了,脸上瞬间露出又惊又喜的表情,高兴得只差要蹦起来了,“真哒?你也去月明宗?太好了,我也准备去!”
江雪:“……”失算了。
但那又如何,他照走不误。
盛空山没有得到男人的回复,灵光一闪,再次扑过去抱住他的腿,睁着大眼睛哀求道:“大哥求求你带我一起走吧,我没有骗你,我去月明宗是为了找一个人。那人叫江雪,他是白色头发、白色眼睛,脖子上还戴了一颗红珠子,很好认的。要是再不找到他,我就完蛋了!”
江雪被迫停住脚步,抬起手隔着衣服碰了碰颈上的赤血珠。随后垂下眸子,将对方那张瘦到脱相的脸细细打量了一番。
他寻遍这几十年来的记忆,都不记得自己曾见过一个这样的人。
“你找他作甚?”他少有地主动发问道。
盛空山用一只手挠了挠脸颊,嘿嘿一笑:“当然是为了抱大……啊不是,报恩!对了,大哥你见过他吗?”
江雪认定这人必是在扯谎,不论对方是受人指使还是另有图谋,他都不可能承认自己的身份。
于是他强硬地一根一根地掰开对方的手指,面色无常:“没见过。”
他逐渐加快步伐,甚至迈开长腿跑了起来,不一会儿便将盛空山远远甩在身后。
一路东行至尽头,视线中逐渐现出一艘巨大的飞舟。
几十个衣着各异的男男女女围在飞舟前,似乎在聊着什么。
江雪一眼就看出,那些人多是修士,有人不过练气期,也有人离筑基只有一步之遥,还有人周身并无灵力流转,但容貌、身姿皆是不凡,约摸也是有灵根的。
见到江雪过来,人群之中立刻走出一个大汉。那人动作极快,几个瞬息就来到江雪面前,抬手挡住他的去路。
“道爷请留步,看您步履匆匆,可是要去月明宗?那不如乘坐我们的飞舟。”
……又是月明宗。
江雪为了打发盛空山,随口说自己要去月明宗,没想到竟误打误撞,真的来到去往月明宗的飞舟前了。
但他又不是真的要去。月明宗有柳细罗在,若他再去,只会徒增事端。
“我不去。”江雪侧身试图绕过大汉,却再次被大汉挡住。
他微不可察地蹙起眉心。眼前这人的实力远远高于金丹期,以自己目前的修为,硬闯必然闯不出去。
“慢着,你说你不去?明日就是月明宗五年一度的收徒大典,届时只要前去报名,不管有无灵根,都能分到至少三块下品灵石和若干低阶药草。白得的好处你都不要?”
“这样吧,今日能在此处碰见,也算是你我有缘,给你打个折扣吧。来去两趟我只收两块下品灵石,如何?”
江雪再次拒绝:“我囊中羞涩,拿不出那么多。”
大汉一言难尽地望着眼前气度不凡的男人:“……啧,两块下品灵石也叫多……”他扭曲着脸,面带不愉地走回人群之中,临走之前还不忘啐江雪一口。
江雪:“……”
既然一路东行无路可走,那就只能原路返回了。不巧的是,返回的途中,竟碰见了再也不想碰见的人。
盛空山斜挎着一个包袱,整个人连头发丝都透露着喜意,“大哥!真的是你!张老伯说既然你也要去月明宗,那就肯定会去坐飞舟,没想到真的在这里碰见了你。”
江雪默默地移开视线:“……”居然又失算了。
盛空山自顾自地说了一箩筐的话,见男人始终没有回应,不由得有几分尴尬:“大哥,你怎么不说话呢……”
江雪只是侧身,试图绕过他。
盛空山却是想到这是去往飞舟的必经之路,既然如此……他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没有灵石坐飞舟,所以才返回来的?你早说嘛,我有啊,我请你坐。”
他从腰间解下钱袋,掏出两块发光的石头,郑重地将其中一块塞到江雪手中,“放心吧,这都是来算命的客人给的,不是通过不正当途径得来的。”
江雪捏着那块石头,沉默了片刻。就在方才,他刚想过,若是盛空山再来说一些想要同行的话,就拿出两块下品灵石打发他。用两块灵石换最后两日安生,也不算亏。
哪曾想对方身上明明没有多少钱财,竟还想着,要分出一块对他而言极为贵重的灵石给自己。
他向来独来独往,不与人结交,也不肯平白受人恩惠,想不到今日反让一个瘦到脱相的人请自己坐飞舟。想到这里,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一个不明显的苦笑。
只不过……江雪收拢掌心,手指用力一捏,石头眨眼间碎成无数齑粉,从指缝迅速滑落,在风中消散得无影无迹。
“你……!”盛空山瞪大了眼睛,还未说点什么,只听得男人用淡漠的嗓音继续道:“你被骗了,这只是山上随处可见的萤石,不是灵石。”
“什么!”盛空山呆呆地僵立在原地,艰难地消化着这个噩耗。
好一会儿后才回过神,愤愤地将萤石摔到地上,“那个该死的骗子,亏我还对他说了那么多好话!可恶!他迟早会遭报应的!”
他抬脚将石头踩得粉碎,仍不解气,又狠狠地跺了好几脚。
江雪静静地看他幼稚地发泄一通,同时手指轻碰赤血珠,强忍着经脉抽搐的痛意一连尝试了几十次,才成功开启空间,从中取出了两块真正的下品灵石。
趁盛空山不注意,他勾过对方的钱袋,把灵石塞了进去:“拿好,以后莫要烦我。”
盛空山怔怔地接过,眼睛快速地眨了好几下,语气也变得轻飘飘的:“你、你人真好,我之前还说你是冤大头来着,没想到你不但不生气,现在还送我灵石。”
他看向男人,却察觉到对方不自然地抿了一下唇,心里随即意识到了什么:“原来你生气了啊,抱歉……”
江雪移开视线,不置可否。
绕过像木桩一样立在原地的盛空山,他背对着对方,越走越远。
突然,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痛得几乎让他无法呼吸,本就染上湿意的鬓角如今更是直接淌下汗来,而身上却像点了一把烈火似的,滚烫的热度迅速从心口蔓延至全身上下每一个部位。
他一下子就失了力气,跌倒在地,发出和盛空山跪地时的动静那样的,沉闷的扑通声响。
……红花鸢尾怎么就发作了,不是还有两日么。江雪模模糊糊地算着日子,脑袋却越算越迷蒙。
“咦!大哥?!”
身后响起愈来愈近的脚步声,紧接着,冰凉的身躯半贴上来,将自己小心翼翼地扶起。
江雪重重地呼吸了几次,忍着热意,冷声喝道:“松手!”
盛空山犹豫的声音在耳旁响起:“那个,我知道你现在状态不好,但我已经松手了,是你抓着我不放来着。要不,你先睁眼看看?”
江雪艰难地撑起眼皮,眼前一片朦胧,隐约能看见自己正紧紧攥住对方的手腕,力道大得连手指尖都紧绷得没了血色。
于情于理,此时他都应该松手,但心里却是想着:好舒服的温度,人的体温原来是这样冰冷舒适的吗?
他死死盯着那截被他抓住的手腕,目光逐渐变得深沉而幽远,激得盛空山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冷颤。
“我想起来了,飞舟上好像有医生……啊不是,大夫,我带你去看看吧,反正我们都是要去月明宗的。那啥,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嗷。”盛空山将男人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膀上,半扛半搂地带着他一同走向飞舟。
隔着老远,他就看见了收钱的大汉,忙向他挥手:“老哥,帮忙搭把手啊,我们要上飞舟的。”
大汉狐疑地帮他一起扛着江雪,眼神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在两人身上打量:“这人我才见过,他说没灵石坐飞舟,你身上可有灵石付票钱?你和他又是什么关系?他现在这是……”
他本打算问问,这人怎么突然一副中了情.毒的模样。但到底还是没有问出口。
盛空山空出一只手,从腰间钱袋中取出两块下品灵石递给大汉,“我们俩一人一块,只坐单程——把你那奇怪的眼神收一收啊,他这样又不是我做的!”
大汉接了灵石,变得很好说话:“噢~我懂我懂。给你们安排一间屋?”
盛空山欲哭无泪:“你懂什么了懂,根本没懂好嘛!”
大汉:“一间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