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新郎携新娘——步入花堂!”
被夕阳笼罩的三进制四合院内,原本低声交谈的宾客们,听见司仪拉长的话语后,纷纷将目光投向正门处缓步走来的两位新人。
左为新郎,江雪。
右为新娘,柳细罗。
两人皆是一袭红衣,身姿挺拔。侧身相对时,好若一对金童玉女。
只是分明是大喜的日子,江雪脸上却没有一丝喜色。他垂眸望了一眼身侧盖着红盖头的女人,面色平静。
“一拜天地——”
司仪的声音再度响起,江雪当即转身拜堂,身侧的柳细罗却迟迟没有动作。
两旁的宾客们议论纷纷,暗自猜测是不是这柳大小姐,根本看不上这不明来历的小子。
柳细罗听着周围越来越离谱的推测,轻咬嘴唇,在司仪和宾客的催促下,默默地攥紧了手中红绸。前几日,有一白衣男子寻到她,说月明宗有意收她为徒,问她可愿了却凡缘。
那月明宗可是修真界叫得上名号的大宗门,怎么会想到收她一个平凡女子为徒。可若是真的……
门外的一声大喝骤然打断了她的思考。
“慢着!”一名身着白衣的俊逸青年大步走来。
他手上握着一把檀木扇,上书四字:富贵闲人。举手投足间,也是一股散漫风流的气质。
青年的嘴角高高扬起,眼睛直勾勾地望向新娘,“今日这亲,怕是结不成了。”
“黄口小儿,休得胡言——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将他赶出去!”柳老爷原先坐在高堂之上,见到这样一个纨绔子弟模样的青年,心知他必不可能是好人,言语间极不客气。
青年却是轻飘飘地躲过几位家丁的攻击,随后从怀中摸出一块玉牌,朝柳老爷笑道:“柳老爷还真是性急,本公子话还未说完呢。您还不知道吧,您的独女柳细罗,可是单系水灵根。”
话音刚落,柳老爷还未有什么反应,柳细罗倒是一把扯下了红盖头,“什么?!你说我是,单系水灵根?”
众所周知在九洲大陆,灵根分为普通灵根:金、木、水、火、土,与变异灵根:风、雷、冰、光、噬。
其中又以单系灵根最为出众。若是五系灵根那便是杂灵根,虽能修炼,但哪怕经过几十年载,修为都难有丝毫进展。单灵根与之相反,修炼如喝水一般简单,多是大宗门极力争抢的对象。
而青花镇灵气稀薄,几百年来也不过堪堪出了个四系修士。现如今,这位青年竟说柳细罗是单系水灵根?
一时之间,众人脸上都露出了如出一辙的难以置信。
江雪冷眼看着这一幕,只字未言。
青年将玉牌随意地丢给柳老爷,一展木扇,看向柳细罗:“昨日你上街游玩时,被我师父撞见,他是月明宗宗主的徒弟,通过随身携带的测灵石得知你是单系水灵根,有意收你为徒。
“你若有意,便斩断这凡世姻缘,明日随我同去宗门。若是无意,本公子这就离去。”
月明宗乃是鼎鼎有名的大宗门,众人都有所听闻。
柳老爷是五系杂灵根,有一点修为,用灵力一探玉牌,确定这就是月明宗的入门玉牌后,忍不住开怀大笑,面染酡红:“闺女,是真的玉牌!你要成仙了!好哇好哇,这柳家祖上冒青烟了!老夫没有愧对列祖列宗啊!”
柳细罗小心翼翼地接过玉牌,嘴角不受控制地抖动了一下,坚定道:“好,明日我便同你前去明月宗。”
听到她的回答,江雪微不可查地蹙起眉心,轻咳一声:“柳小姐,这人来历不明,还是谨慎些为好。”
众宾客这才重新意识到新郎的存在。
白衣青年扬唇一笑,却是对着柳细罗道:“若是柳小姐不嫌弃,可选择与我结为道侣,本公子是风、火双灵根,虽比不上你,但也胜过这位新郎许多。”
柳细罗回望向他,羞涩一笑:“这,还请公子容我考虑一番。”
江雪沉默地看着两人眉来眼去,再次出声道:“柳小姐。”
不等柳细罗做出什么回应,坐在高堂上的柳夫人一拍桌子,开口了:“怎么,你还想继续纠缠我们细罗不成?你不过空有一张脸,既无权无势又无修为。就算于我们一家子有几分恩情,但也不能挟恩图报强迫我们细罗嫁于你吧。”
柳老爷也附和道:“今日之事我们确实有些欠妥,这样,我们家的嫁妆你不必归还,就当是补偿。你走后,从此我们两家桥归桥路归路,两不相欠。”
柳细罗适时补充:“天涯何处无芳草,愿江公子早日寻到良人,莫要穷追不舍。”
柳家三人心中清楚得很,事实是柳细罗看中江雪的样貌,对他穷追不舍。
但他们早就摸清了江雪的性格,料定他不会愿意费口舌去解释什么,故此现下更是猖狂,直接颠倒黑白,将假的说得跟真的一般。
江雪眉心一跳,如他们所料,开口道:“好。就此别过。”他利落地摘下胸前红花,再褪下丝绸婚服,转身就出了花堂。
身后传来压低过后的嘲讽:
“这人怕是要痛苦好一阵咯。”
“是啊,原本能入赘柳府攀上枝头当凤凰,现在竹篮打水一场空喽!”
“谁叫他没用,区区一个女人都留不住,啧啧,难堪大用。”
江雪每一句都听见了,但他全然不在意。与白衣青年擦肩而过时,他余光瞥见对方朝自己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等抬眸望去,对方却早已扭头笑对着柳细罗。
他没有多想,不如说,他来不及多想。毕竟他的寿命只剩下两日,两日之后一旦毒发,就是他的死期。
六个月前,他被强行种下一种名为红花鸢尾的情.毒,此毒极烈,一月发作一次。每每发作,定要同人水乳相融。
若是不从,则会身如熔岩炙烤,魂如冰泉浸没,极其痛苦。六次之后,就会七窍流血而死。
若是从了,这毒还要再发作三次,且每次交融的对象必须是同一人,不然中毒者仍会面临死亡的下场。
身负此毒,不仅修为下跌,甚至连灵力都无法运转,一旦强行提用,经脉就会滞涩疼痛。
江雪勉强给自己施了个遮掩容貌的法术,便抽干了体内仅存的灵力。
他并无相好的情人,又干不出强迫的勾当,对于这霸道的毒,只能一拖再拖。
一月前,他偶遇出行的柳老爷一家。碰巧那日劫匪下山,抢了柳老爷的家当、行李,还要强迫柳细罗给他做压寨夫人。
江雪既然撞见了,也没有拔腿就走的道理。略施小计吓退劫匪后,柳细罗见他样貌出色又气度不凡,几次纠缠,甚至之后连柳老爷也有意撮合他与柳小姐。
一是见她真心实意,二为了保命,江雪简单思量过后就同意了。只是没想到一张入门玉牌,就再次改变了他的结局。
还是说,这其实就是他无法扭转的命运?
思及此,他自嘲一笑,只着一件素白里衣,抬脚走进人来人往的闹市。
路过一个简陋的算命摊子时,他不由得多看了一眼。看到摊主手中竟把玩着一摞木牌,而不是龟甲、铜钱之类的用具时,他又多看了一眼。
就这一眼,让摊主有所察觉,下意识望了过来。
于是江雪看到了对方的脸:五官端正但脸色太过苍白,左唇下长有一颗小小的红痣,双颊瘦削,大而明亮的眼睛却好似曜曜之光,让那张瘦到脱相的脸多出了一些别样的神彩。
他匆忙移开视线,但为时已晚。
摊主一个箭步直奔江雪而来,速度快到那头蓬松杂乱自然卷的头丝一并被风吹到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来,而右耳用红绳坠着的一枚铜钱也随之左右摇动。
“大哥!”在周围小贩和路人的齐齐注视下,他扑通一声跪到地面上,双手紧紧抱住江雪的小腿,扯着沙哑的嗓子哀求道:“求您行行好,来我摊子上算个命吧!我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快要饿死了,就等着您赏口饭吃!”
江雪懒得跟他一般见识,抬腿就走,但没走动。
“放手。”他冷声道。
摊主见他态度不差,愈加得寸进尺:“大哥求求您,算一下吧,一次只要十文噢不,五文钱。只要付出区区五文钱,您就能救下一条鲜活的人命!”
江雪不管对方说什么,一字不理,权当没听见,抽不出腿便俯身去掰摊主的手。
好歹自己也是个修士,对周身没有灵气萦绕的普通人不能太过分。他这般想着。
“再说一次,放手。”
“大哥,我算姻缘比较准,要不要试一试?”瘦削的青年扬起尖尖的下巴,两只眼睛里闪着期冀的、宛若星辰般的点点光亮。
——朝气蓬勃的一双眼睛。与自己死气沉沉的眼睛截然不同。
江雪闭上眼,掩去眼中的一丝动容,再次睁眼时,他妥协了:“只算一次。”
他抬手摸了摸隐在衣领之下的一根极细的红绳,绳子顶端串了一颗透亮的赤色珠子。那是他的芥子空间,里面放了这些年囤下的杂七杂八的东西,和柳府出的嫁妆。
只是如今他身中红花鸢尾,经脉内的灵力无法调动,导致连开启芥子空间都十分困难。
摊主一边嘿嘿傻笑,主动介绍自己叫盛空山,一边将江雪领到算命摊子上,殷勤地为他拉开小马扎,请他落座。
“大哥,请抽五张牌。”盛空山将很厚的一摞木牌打乱,再合拢,切了两次牌,对着眼前人伸手一抹,摊开所有牌。
木牌的做工十分粗糙,一面有字有画,一面空白。江雪看着空白的那面,随手抽出五张。
只听得盛空山“哇哦”一声,自顾自地说着奇怪的话:“你的心态是,逆位宝剑十,我想想哦,好像代表着悲伤、惨痛、折磨?”
闻言,江雪眨眼的动作微微一顿,垂在衣袖下的手掌迅速收紧,又很快松开。
盛空山继续道:“……眼前的时机……正位恋人。是恋人牌诶,这说明你将遇到一位新的爱侣,这个人会给你带来正面影响。大哥你可要好好把握机会啊,千万别错过!
“接下来是成功的几率……”
江雪垂眸,打断了他:“够了。我知道了。”他解开隐在衣内的钱袋,从中取出十文铜钱,放在桌面上。
不等摊主反应,他快速起身隐进人群之中,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爱侣。爱侣……
他将这两个字含在唇齿之间,反复咂摸了几遍。一个将死之人,也能在临终之前遇到爱侣?
江雪不信。也不敢信。
他漫无目的地顺着街道笔直往前走,中途进入了一个狭窄的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