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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天

作者:知闻聿书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1


    宗门大会说得直白些,就是师兄师姐经验交流大会。


    师父向来爱偷懒,自己喜欢云游四方,捡回来小孩就丢给年长一点的师兄师姐教,美其名曰散养。


    不过不得不说,师父这个散养的方法,教出来的天才不少。


    师兄容秦算一个,师姐杜呈央也算一个。


    是的,杜呈央是我师姐,师父说她也就比我大十几岁,但是具体到多少个年月,师父说她记不清楚,她不说,杜呈央也不说,我也就没有多问。


    自我有记忆以来,杜呈央在我面前就一直是那副模样,年轻,锐利,冷若冰霜,像极了她手中那把鸣水剑,看似净得出尘,不杀生灵。实际上只要一出鞘,就能将邪物妖魔一剑封喉,动作快的连滴血都沾不上。


    师父说她天赋好,入道早,所以容颜一直停留在二十出头的模样,所以我有时也遗憾,若是我早些被师父捡到,说不定还能见到杜呈央少时的模样。


    但是师父适时的给我泼了冷水:“我捡到你的时候你已经六岁了,你现在能记起来自己六岁之前的事情吗?”


    我思考片刻,然后诚实的摇头回道:“不能。”


    “那不就行了。”师父说,“早些见面,你也不会记得,这就是命。”


    语气这么笃定,笃定的我几乎无法反驳。


    师父说我应该是受到了什么刺激,所以才会丢失记忆。


    据她所言,那日她外出游历,捡到我的时候我正在昏迷,一向慈悲为怀的她不忍我一个孩子在这荒郊野岭喂给邪物,便将我带回了宗门,等醒来问我的时候,我一问三不知,她没办法,只能将我这个普通人收为徒弟。


    后来她给我取了名字,徐佩清。


    不过在那之后,师父就将我丢给了师兄容秦,我那时还处在一种茫然的状态,仿佛未开智一样,容秦教了我半月,觉得我实在耽误他修炼,便又气急败坏的将我丢给了师姐杜呈央。


    他领我去找杜呈央的那天天气很好,晴晴朗朗的白天。


    彼时杜呈央正在练剑,一招一式都暗藏锋芒,她平日里最常穿的是蓝色衣裙,白色的外衫一挡,提剑攻击时,整个人像是击打在崖壁上的海浪,被容秦招呼停下来时,她沉默的看着我,收剑入鞘,衣袖垂落,像是倾泻而下的水流。


    这一幕至今仍在我脑海里,我把它算作是我一切记忆的开始。


    按照师兄的话说,我是宗门天赋最差的弟子,旁人三月入道,我用了将近一年,旁人学会御剑飞行只需一日,我却需要一月有余。


    师父说让我不要和容秦比,他的天赋远非常人所能比拟,至少宗门千年,才出了他这么一个。


    我便问师父:“那和杜呈央呢?”


    师父犹疑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摸了摸我的头,慈爱地说出冷血的话:“呈央也不行。”


    我暗自失落,但一想到杜呈央和容秦一样厉害,又感到高兴。


    我修习的功法和杜呈央本是水火不容,但杜呈央接下我这个烂摊子,依旧尽心尽力的倾囊相授,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她更像我的师父。


    我也时常听宗门里的其他人戏称宗门大会为收徒大会。


    幸好不是真的收徒大会,我可不想和杜呈央来一场天地更不容的师徒虐恋。


    从我站在她的院子里瞧她练剑而心生艳羡,再到后来我拿着锈火流鸢刀和她切磋。


    十三年,杜呈央贯穿了我入道修行的始终,一招一式之间,记忆里都是她身上覆盖着的,雪夜里的腊梅香味。


    水洗不去,火烧不净。


    十九岁那年,师父说我现在可以独当一面了,我便逐渐开始和杜呈央一起接任务,下山历练。


    2


    实在没给我太多回忆的时间,我早早的赶到宗门大会的地方——其实就是宗门里的练功场,然后随便找了个边角落的地方坐下,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我猜杜呈央带的师弟师妹会自己找上门来,希望她们不会察觉出什么异样,虽然我觉得我对杜呈央曾经的关注足够让我扮演好杜呈央。


    却没想到即使杜呈央人没在这,还是给我上了一课,百年间很多事情都可以改变。


    陆陆续续来的人多是成群结队,有路过时注意到我的,见到我坐在这,脸上露出了怪异的表情。我下意识想要摸摸自己的脸看是否有些奇怪,又考虑到我现在是杜呈央,抬起的手又被我按下去。


    难道杜呈央平日里不来?可是我记得每月的宗门大会,杜呈央都会带着我来,不仅自己教我,还会找几个其他峰的弟子和我对练。


    心里的疑问出现还没多久,很快就有人给我解了惑。


    “呈央师姐,今日的宗门大会你怎么也来了?”


    我就说宗门里还是有些好奇心重的小辈存在,对方穿着明黄色的练功服,带着初出茅庐的稚气,一眼就能看得出是金阳峰的弟子。


    “闲着无聊,过来看看。”我看着面前的师妹,年纪尚小,瞧着眼生,应该是刚来宗门没多久。


    金阳峰的弟子多修木系功法,平日里喜欢往山林里钻研,乖乖穿着练功服,还这么活泼胆大的,一看就是还没被现实灰头土脸鞭挞一番。


    “那师姐,你今日打算指导师弟师妹吗?”她睁大眼睛看着我,殷切的问,“你看我行吗?”


    我一愣,一时不知道应该接什么才好。


    对面人见我没什么表情,失落明晃晃写在了脸上,又很快褪去。


    “是我唐突了,师姐您都好多年不带后辈了。”


    听着她的话,一个大胆的想法浮现在我脑海里,连带着我的血液都流窜的快了些许。


    也许杜呈央在我之后没有带过后辈,我是杜呈央唯一尽心带过的“徒弟”。


    这念头刚一浮现,旋即又被我否定,容秦已经陨落了,按照师父的性格,肯定是不会放着这个天纵奇才杜呈央不用。


    我顺着她的话接过:“是有很多年了。”


    师妹大概是见杜呈央难得话多,就坐在我旁边攀谈。


    “还没自我介绍,我是金阳峰从悦长老的徒弟,我叫双竹。”


    从悦长老,说起这个我倒是有些印象,宗门出了名的好说话,金阳峰虽然多修木系,但是拜在从悦长老门下修习水系功法的这一支也不在少数。


    难怪师妹想让杜呈央带她,杜呈央虽然不在金阳峰,却是宗门中修水系功法的佼佼者,练水成刃这一招更是练得登峰造极。


    我依稀记得多年前她曾和从悦长老比试过一场,具体胜败无人知晓,但是从悦长老在那之后闭关修炼了好一阵。


    那时我大胆猜测是杜呈央险胜。


    我十九岁那年,杜呈央已经打遍了宗门五座山峰,打来打去,却唯独没有和容秦对上。


    我时常怀疑她的功力在容秦之上,但是师父总说她打不过容秦。


    就像有些属性注定相克,这是天定的命数。


    那我会不会有一天能打得过容秦,我问师父,师父罕见的沉默,最后推着我的肩膀,嘴里只说看命数。


    命数,命数,总说命数,可惜容秦已经陨落,我也找不到答案。


    宗门大会一如既往的热闹,双竹看我兴致缺缺,也不好意思继续打扰我,三两句之后就打算离开。


    我看着她的背影,颇有点看我当年的影子。不过我当年最喜穿的是红衣,最讨厌的就是练功服。


    “等一下。”我叫住她,明黄的影子急忙停下来,跑到我身边。


    “师姐怎么了?”


    我看着她的眼睛,又不希望她在杜呈央身边取代我,原本心里升起的打算又被我按了下去,我只说:“你明日到七风树那里等我,不要告诉别人。”


    我虽然不修习火系功法,但杜呈央的一招一式我都刻在心里,指点一个初出茅庐的修士,也不是什么难事。


    杜呈央应该不会怪我。


    双竹闻言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欣喜半天才想起来看了看周围,确定没有人发现,然后对着我说:“谢谢师姐!我保证,绝对不告诉别人!”


    3


    “你是说,你要在这里替她指导后辈?”七风树的声音险些变形,“这跟替她收徒有什么区别。”


    “只此一次,又不是真收徒。”杜呈央要是真收徒了我可不乐意,我坐在树下,有一下没一下抛着手里的辟火珠,“下不为例。”


    “你这么做有什么意——”七风树话到一半,又停了下来,问我,“你不是最怕她怨你。”


    怕她怨我,但最怕她忘了我。


    “我怕她怨,她也已经怨了,不缺这一件。”我拿着手中的辟火珠,明明一开始只是小小一颗珠子,却因为炼化,成了人们趋之若鹜的宝物,我对着七风树说,“时间不多,我总要给自己找点事做,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我把辟火珠埋在了七风树下。


    七风树恨铁不成钢的只想抽我,我只是躲开,然后说:“你想打我,就变成人形来打我。”


    它气急败坏的冲我吼道:“那你倒是等着啊。”


    “你就不能快点?”我反问,“三千年,旁的树早修炼成仙了,你连人形都见不着。”


    七风树不说话了,短暂的寂静之后,我们俩沉默相对,它灵巧的选择换了话题。


    “你能不能不要总在我旁边藏东西,上次你扒拉的时候还给我的脚上一刀。”


    “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你怎么还记着。”七风树提起这,我被勾起回忆,狡辩的话也有些没底气,下意识带了点心虚。


    不止它记得,我也记得,那时候我还没有离开宗门,还是第一次和杜呈央下山历练,救了一个刚化形没多久的小妖,那小妖为了表示感谢,送了我一个兔子形状的玉坠,说是自己在山里修炼时捡到,亲手雕刻的。


    我没着急接过,而是先看向了杜呈央,见她冲我们点头,算是同意,我和小妖才高高兴兴的对视一眼,一个给,一个拿。


    回来之后我就把这事告诉了七风树,我说这是我第一次救下一个生灵。


    结果因为太高兴了,用刀挖土的时候不小心挖到了七风树的树根,它疼的用枝条把我抽到百米远,我在半空中的时候罕见地感受到了失重感。


    说来这事也挺奇怪的,七风树不怕雷劈不怕火烧,怎么偏偏害怕我划的这一刀。


    我如是想,也开口问了出来。


    七风树有些不好意思的呵呵一笑,说它那个时候看不惯我,故意的。


    好一个故意的。


    我对着树干就是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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