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了场，杜林和李乐然站在饭店外。
一辆黑色的汽车停到了两人面前，杜林抱着李乐然拍了下他的背：“乐然，我先走了，开学见。”
“嗯。”李乐然回抱住他，轻拍了一下。
目送着那辆车走远，李乐然却仍驻足在原地。
明亮的月光，耀眼的星辰，闭门的商店，宁静的车道，斑驳的树影，孤单的人。
一丝独属于夏季夜晚的暖风吹过，李乐然收回视线，向着那熟悉的方向迈步走去。
大约拐了三四个弯，蝉鸣被狗叫声所代替，路灯也渐渐不再明亮，李乐然站在一栋五层高的居民楼下抬头看去——三楼的灯光是亮着的。
李乐然收回视线，叹了口气向上走去。
“哒——”
钥匙插入锁孔，只转了了半圈门便开了，还没进到屋里，一声带着困意的问候就从卧室传来：
“回来了——”
不一会儿，一位身穿棉质夏季睡衣的女人皱着眉眯着眼打着哈欠走到了客厅。
这是李乐然的母亲——钟芸。
但按照钟芸的生物钟，她早该七点就睡了。
李乐然看着钟芸无奈地叹了口气：“妈，您怎么还没睡？”
“这不是你放假了嘛，就想着等你回来。”钟芸打着哈欠回答。
李乐然无奈又心疼：“我不是给您发了消息，说我今天回来得比较晚，让您不用等我了吗？”
他换完鞋，轻推着钟芸朝她的卧室走去：“好了，我现在回来了，你快去睡吧。”
钟芸看样子也是要坚持不住了，她闭眼打着哈欠躺到床上：“好，那我睡了啊，你也早点睡。”
“知道了，我洗完澡就睡。”李乐然说。
他带上了门，走到另一个卧室。
床上铺着干净整洁的蓝色床单，床尾的书架上从左往右由高到低整齐码放着书籍资料，角落里放着几个装着卫生纸的大箱子，其中一个被拆开用了一半。
他拉开衣柜，拿了一条内裤和一件宽大的T恤进了浴室，热水淋在身上洗去了一身的疲惫，李乐然刚沾上枕头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睁开眼后他看了眼时间，发现还不到六点。
他暗叹一口气，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枕头里：
嗐，万恶的生物钟！
然后就又睡了过去。
回笼觉格外勾人，李乐然沉浸在梦乡里无法自拔，等再醒来时已经快到中午十二点了。
“起来了？”钟芸听到声响后询问道。
“起来了。”李乐然开了门，搓了把脸一边朝着厕所走一边回答。
“起来了那就赶快洗漱洗漱吃饭。”钟芸端着菜说。
李乐然看着手里的牙膏牙刷，沉默片刻后回答：“好。”
洗漱过后李乐然来到饭桌，上面摆着满满一桌子菜，有糖醋里脊、红烧排骨、可乐鸡翅、凉拌黄瓜、醋溜土豆丝，中间还放着一大碗猪蹄汤。
可以说是非常的丰盛了。
李乐然看着桌上的菜扯了扯嘴角，感觉只是看着就饱了一半。
钟芸夹了个排骨放到李乐然碗里，热切地说：“多吃点，看看你都瘦了。”随后又夹了糖醋里脊和可乐鸡翅。
李乐然看着面前堆满菜的碗，皱着眉沉默片刻，随后放弃般地呼出一口气：“谢谢妈。”
他不喜欢把菜和饭混着吃，也不太喜欢吃肉，他跟钟芸说过很多次，不过钟芸总不记得，还总把那些菜夹到他的碗里。
李乐然知道那是表达喜欢和爱的方式，但他也是真的不太喜欢这种方式，不过他不会说出来，因为说出来也没用，所以他学会了在沉默中接受这样的爱。
钟芸没察觉到李乐然细微的变化，又夹着菜说：“你也别光吃肉，也多吃点儿菜，注意营养均衡，这土豆都是我今天早上起来买的，比昨天贵了八毛呢。”
李乐然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不过钟芸也不需要得到他的回应，她叹了口气继续说：“唉，你是不当家不知到柴米油盐贵，你爸给的那点钱根本不够用。”
随后她又收起神情，夹了一筷子青菜放到自己碗里：“不过你就只管好好学习，其他的事你不用操心。”
李乐然的心里像是堵了一块石头一样沉闷，他张了张口，但没能说出什么话。
钟芸是家庭主妇，这是李望龙，也就是李乐然的爸爸要求的，他大手一挥对钟芸说：“你就只管享清福，顺便照顾好我们的儿子，钱我来挣，我养你们。”
起初钟芸欣然同意：他爱我，他说他要养我一辈子，他要开始履行承诺了。
一段时间后，李望龙给的钱越来越少，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短：“现在大环境不好，钱不好挣，你要多体谅体谅我，好好待在家里，照顾好我们的儿子。”
然后两人就慢慢开始吵架，无数的怀疑、推诿、指责、谩骂纷沓而来。
从满心欢喜到相看两厌，原来只需要短短几年时间：
“你在外面是不是有别的女人了？”
“我看你是天天待在家里生出疑心病了吧。”
“你给的那点钱哪够用，柴米油盐，你儿子的学习资料，学费，你说哪一样不花钱？”
“钱钱钱，你就知道钱，你知道挣钱有多难吗？我一个人我容易吗？”
“你……你打我，你竟然打我。”
“我凭什么不能打你？我是一家之主，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我守在这个家是为了什么啊，还不是为了你们姓李的一家，到头来就我一个是外人。”
“我养你这么多年我又是为了什么？李乐然他是我儿子，他不也是你儿子？”
……
李乐然不止一次和钟芸说过让她去找个工作，也和他们谈过如果过不下去就离婚吧，但每当这个时候，他们总是以：“你还小，你不懂。”、“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没事的。”、“我们没事，你现在只需要专心学习。”之类的话把他打发了。
李乐然明白他们是为了他才苦苦支撑着这个家，但其实他们离婚并不会影响到他，反而是现在这样才会让他感到疲惫和累。
但没办法，李乐然也只能像他们希望的那样装聋作哑，和他们一起守着这个破碎的家，还能做的就是努力学习，那样他们会开心一点。
吃过饭洗过碗后，李乐然开口说：“妈，我要出去一下。”
钟芸脱口而出：“你要去哪儿？去干什么？”
李乐然顿了一下，说：“不干什么，就……出去转转。”
钟芸点点头，起身摸了摸裙子的腰胯部：“行，放假了是该跟你的朋友们好好放松放松，要不要给你点钱？”
“不用了。”李乐然说。
钟芸跟着李乐然来到了玄关处：“也是，你爸给你的钱你肯定花不完，但是要宽处窄用，不能花钱大手大脚的。”
她似是想到了什么，又说：“还有，你楼上刘阿姨的女儿今天高考毕业了，我问她借了高二的课本，你暑假有时间了就看看。”
李乐然微微叹了一口气：“知道了。”
每次放假，李乐然有一大半时间都不在家，这些钟芸是知道的，也同意他这样。
自从李乐然初中二年级的时候，他的成绩飞快地提高，还考上了市里最好的高中，之后的成绩也在一直在稳步上升，这让钟芸很放心，也不再过问李乐然平时的去处。
李乐然并没有和谁一起出去玩。
他出了门，扫了一辆共享单车，熟练地向一个方向骑去。
大约骑了二十分钟，拐了三四个弯，来到一处公园。
与其他拥有大场地以及许多游乐设施的公园不同，它是建在一座小山上的，但因为这些年政府的发展规划，人们选择了更繁华便利的地方居住，这处公园也就渐渐被废弃了。
从外看去，布满灰尘的破旧牌匾，杂草丛生的林间小路，无一处不诉说着此地的荒凉。
李乐然拨开杂草，走了近二十分钟，来到一处两层高的四方凉亭。
那是给爬山的人途中休息用的。
攒尖顶的水泥坡面被落叶铺满，喷着绿漆的柱身已经斑驳，仿木制的圆椅也已掉皮，露出了内部的水泥钢筋。凉亭的中间还有一个称得上完好的水泥桌。
那是李乐然常趴的地方。
如果你抬头看，还能发现一个惊喜，因为凉亭内部的顶上画着鲜艳的画。
那是李乐然的宝藏。
这就是李乐然放假时常待的地方。
仰望着头顶的蓝天白云，感受着微风吹拂过自己的头发，聆听着鸟语虫鸣的新乐章，李乐然闭着眼深吸一口气，然后再缓缓吐出，内心的沉闷也随之消散。
他趴在水泥桌上小憩了一会儿，又看看书、写写卷子、画会儿画，快到夜幕降临才起身离去。
就这样，暑假过了大半。
这天，李乐然照例在凉亭里待着，手机突然响起了收到消息的提示音。
他加的好友挺多，真正能聊的却没几个，解开手机一看，果然是杜林发来的语音，他长按将其转为文字：
【杜林：乐然，你看群消息了没有？】
【杜林：算了，你肯定没看。】
【杜林：听说咱们这届要开始实行大小班制度，就是A到F班是小班，30个人一个班，其他的是大班，45人一个班。】
【杜林：呜呜呜，咱们在一个班的概率又降低了。】
李乐然看到后眉头微蹙，打字问道：
【空：消息可靠吗？】
【杜林：我以前同学在班群里发的，他爸是咱们学校的老师。】
【杜林：我觉得**不离十。】
沉默了一会儿，李乐然回道：
【空：没事儿，就算没分到一个班也没关系，只是不能再在一起学习而已，况且分班名单还没出来，还不一定呢。】
【杜林：你说的对！】
【杜林：距离阻挡不了我们之间的友情！！！】
【空：嗯。】
收起手机，李乐然摩挲着画本上的人，自嘲地笑了笑：
哪里能没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