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嘈杂的环境中，熟悉的黑板擦敲击桌面的声音响起，低头的人纷纷止声，抬头向声源处望去，只见一位腕带黑色手表穿着白色T恤的中年男士站在那里。
他眉头紧锁，表情严峻，右手扶了扶并未移动半分的眼镜后深吸一口气，声音严肃而又低沉：
“同学们，这次的考试，会检验你们这一年来的学习成果，也将决定你们今后的班级走向。”
“可以说，这次考试，是你们在高中期间，除却文理分科考试和高考之外，最重要的一场考试，希望大家都能够认真对待。”
他勾了勾嘴角，缓了口气说：
“不过也不要有太大压力，只要能将老师们平时强调的东西记牢，那就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另外——”
他顿了一下，拧开手边保温杯的杯盖，蒸腾的热气将镜片覆盖一层乳白色的雾气，他抿了一口杯内的养生茶后嘴角微微上扬，缓缓说道：
“等考完试后老师请大家吃大餐。”
“明晚七点，向阳路旭日饭店203包厢，不见不散。”
“我去，老刘大气！”
“牛逼！”
“谢谢老刘！”
“老刘仗义！”
……
掌声和欢呼声纷纷响起，之前严阵以待的紧张气氛也被驱散了不少。
“好了，大家准备好考试用具就可以去考试了。”老刘含笑看着大家，“预祝大家答卷时都有‘胸藏万汇凭吞吐，笔有千钧任龛张’之感！”
老刘说完后，李乐然收回视线，仔细整理着待会儿要用的东西。
据说这次考试不仅仅是一次期末考试，学校还将根据成绩排名进行分班，即用26个英文字母进行排班，成绩越高则字母越靠前，师资力量也更好，并且直到高考都不会再进行分班。
所以这次考试的重要性对大家不言而喻。
“乐然，走吧？”收拾好东西之后，杜林扭头对李乐然说。
“好。”李乐然点点头。
杜林是李乐然的同桌。
他成绩很好，因为之前被污蔑作弊，学校也没有给他交代，因此被同学孤立，这才摆烂来了这里。
但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谣言还是传来了，没有人会关心事情的真相，大多都只当茶余饭后的一点笑料，枯燥学习后的一件趣事……图个乐呵。
所以，他又一次遭受了校园暴力。
李乐然当时是他的同桌以及室友，他对这些事情一向没什么看法，如常学习，如常生活，如常对人。
但这些“如常”似乎对杜林本人意义重大，他幼稚地宣布着：“李乐然，从今往后你就是我最好的朋友了。”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李乐然有些想笑，但他没有。
渐渐地，他的身边多了一个叫“杜林”的人。
六月的太阳格外毒辣，一出教室就能感受到了蒸腾的热气滚滚而来，狭窄的走廊过道挤满了奔向考场的人，他们三三两两，正相互交谈讨论着。
“对了，这个给你。”
只见杜林从书包里拿出来一个金黄色的物件，他说：“这是我让我爸带给我的学业符，能助力学业有成，听说挺灵的，所以帮你也带了一个。”
李乐然接过学业符看了看：
它是金色的布制的，中间嵌着白色纸质卡片，写着“学业有成”四个大字，盖着含有“金榜题名”的印章，外面用透明的塑料壳保护着，上面还挂着一个红绳。
“你可别不信！”
杜林看了看周围，发现并没有人注意到他后捂着嘴悄声说：“我爸就是在那儿拜了财神，结果当天就中了五百万。”
他表情严肃认真，眼睛睁的极大，还张开左手晃了晃，极力证明话语的真实性。
然后他放下手，又漫不经心地补充道：“不过你别跟其他人说，我爸他不让我说。”
当然，他也并不觉得李乐然会说出去。
李乐然看着他那认真的表情失笑：“我不会说，我也没有不信。不过……财神不管学业吧？”
“这个当然不是拜的财神。”杜林一脸骄傲，“拜的文殊菩萨，都是一个庙的，肯定灵。”
李乐然点点头，认真说道：“谢谢。”
他已经很久没有收到过礼物了，还是这么用心的礼物。
杜林摆了摆手：“哎呀，跟我就别这么见外了，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呢，快想想许个什么愿吧。”
李乐然摩挲着学业符点了头：“好。”
他双手交叠，握着学业符放于胸前，轻轻的闭上双眼，像一个虔诚的信徒那般祈祷着：
会的！
一定会的！！
江云帆，我一定会和你分到一个班的！！！
-
“叮铃铃——”
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也提醒着考场上的战士要收起刀剑，输赢已成定局，接下来就只需等待宣判日的到来。
在监考老师收齐考卷走出教室的同时，彼此相熟的人便交谈了起来：
“唉…终于考完了，可累死我了。”
“谁不是呢，还好考完后放假，总算能歇歇了。”
“有人要对对答案吗？”
“别了吧，请放过我，让我好好过个假期吧！”
“就是，感觉脑袋都要缺氧了。”
“我现在是只想好好弥补弥补我的胃，考试这两天食堂的饭菜都没什么味道。”
……
每次考完试后教室里总是格外喧闹，似乎要把考试的压力随着话语一同发泄了去。
窗外的蝉卖力地奏着不知名的交响曲乐章，似是美好的祝福，又像是别离的挽留。
“乐然——”
杜林缓挥了挥手，缓步走了过来：“你感觉考得怎么样？”
李乐然沉吟片刻：“还可以。”
“我也感觉还可以，没准咱俩真考的不错呢。”杜林开心地说。
“嗯。”李乐然点点头。
但愿如此。
经过这半年的努力，他终于把成绩从校200左右稳定在校40名左右，也终于迎来了这次的分班考试，他不想出现任何意外。
江云帆，我能再见到你吗？
“对了，老刘说定了七点的包厢，咱们现在去吧？”杜林从书包里拿出手机问道。
李乐然收回外撤的思绪，点头答：“好。”
因为明天放假，所以大多数同学都会把手机带到学校：有的会直接装在书包里放在教室外面；有的会放在寝室里；还有的会寄存在超市老板那儿，当然也会支付一定报酬。
这些都是老师和同学间心照不宣的秘密。
饭店的路程并不太远，包厢也很容易找到，李乐然推开门，发现大部分同学已经到了，他们相互交谈，似未意识到这是一顿名为“离别”的晚餐。
他和杜林找了一个远离人群的位置坐下，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
“吱——”
包厢门再一次被推开，一位身穿笔挺西装、梳着油头，拿着保温杯的中年男人朝这边走来。
是老刘。
也马上要成为我们的前班主任兼语文老师。
“老刘老刘，快来坐这儿，给你留的C位。”几位同学簇拥着老刘，推拉着他坐到了空出来的中间位置。
只见老刘红光满面，一边点着头，一边拍着身边同学的肩膀，笑着答：“好好好。”
他坐下后环视一圈问道：“你们都感觉考得怎么样呀？”
“不错！”
“很好！”
“简单！”
“那当然是so easy了！”
……
几位同学声音嘹亮，争相抢答。
老刘看着那几位同学调笑道：“那就好，等成绩出来了可不许哭啊。”
“怎么可能。”
“不可能，不可能。”
“老刘你也太看不起我们了吧。”
……
包厢里彼此间的交谈欢笑声此起彼伏，大家都兴致高昂，迎接着即将到来的假期。
饭吃到一半，老刘穿过众人走到李乐然的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询问道：“乐然，你感觉这次考得怎么样？”
李乐然站起身，仔细想了想说：“感觉还可以，会做的题都做了。”
他确实感觉这次出的题目相对于以往来说，更简单也更基础一些，答题的过程中基本畅通无阻。
当然，除了那一直令他头疼的英语。
老刘微微颔首，他已经很了解李乐然的词汇，“还可以”就表示正常或者略微超常的发挥，他说道：“那就行，那你的成绩应该会不错。”
他抬起手搭在李乐然的肩膀上看着他，目光里满是心疼和怜惜。
回想起带着李乐然的这一年，看着他每天拼命努力地学习，看着他每次小考上升的成绩和排名，也看着他日渐消瘦的身体，以及几乎不与同学交流的校园生活……
说实话，他有点担心这个在别人看起来完美的好学生。
他叹了一口气，重重的拍了拍李乐然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你啊，学起来可真是拼命，要记得以后不能只顾着学习，还要多休息多锻炼。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知道吗？”
李乐然最害怕关心，还是真心实意的关心，他低眸抿着唇，点了点头：“知道。”
“嗯。”
视线收回，老刘又转向杜林问道：“你呢？感觉考得怎么样？”
杜林摸了摸后脑勺，痞笑着说：“我嘛，还能怎么样？肯定很好喽。”
“你小子，最好是这样。”老刘右手握拳捶着他的肩膀笑着说，“要是成绩还没上去，不管你到哪个班我都会去找你的，到时候你可要小心了。”
杜林嘿嘿一笑：“不会给您这个机会的。”
……
包厢外的月色渐浓，行人已经寥寥，路灯把梧桐树的影子浇在人行道上，风一吹，便随之摇曳。
包厢内，众人的高涨的情绪丝毫未减。
老刘站起身，举起水杯，表情是未有过的严肃，还带着一抹不易被察觉的悲伤。他双手下压示意大家安静，而后慷慨激昂地说道：
“同学们，高一期末考试结束了，首先希望大家能够度过一个愉快、充实的假期。”
“我何其有幸，能陪同风华正茂的你们走过这一小段人生路；我何其有幸，能为你们传授学业，指点迷津。”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无论过去如何，但望大家以今日为起点，努力拼搏，未来还有高考一大难关等着你们。”
“今日，我以茶代酒，预祝诸位‘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语毕，老刘一仰头，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随之还有一滴不易被人察觉的眼泪从眼角滑落，他抬起手，状似不经意间将其抹去。
包厢内寂静无声，每个人的心口都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此时，其他同学才真正意识到这顿晚饭意味着什么。
许多人早已红了眼眶，彼此交好的同学互握着对方的手，诉说着不舍，约定着再见；有嫌隙的同学也趁机消除隔阂，一笑泯恩仇。
“乐然，就算我们没被分到一个班，也一定要继续做好朋友，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好不好？”杜林红着眼眶带着哭腔拉着李乐然的胳膊说。
他就是这样，容易被情绪感染。
李乐然没有回答，只是抿唇看着他，轻拍着他的胳膊以示安抚。
他并非不想继续和他做朋友，只是一辈子太长，这承诺太重。
回想初中那段时光，李乐然也有许多朋友。
那时他十二岁，他们曾经一起吹过晚风，一起看过日落，一起学习，一起玩闹，还教会了李乐然打篮球。
他们约定着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然而，哪里有什么“一辈子”。
初二那年的升学打乱了这一切的美好：他们没被分到一个班，之后也慢慢地也渐行渐远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没有了朋友。
他总是留不住朋友。
他沉默了。
然后他明白了离别才是常态。
他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