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天色微明,一个黑帽黑衫白裳的银发宦官微躬着身子往内宫疾步而去,直到了显阳殿门口,遇见绿衣值守的宫婢。
婢女见到来人,恭谨道:“高公公安——”
宦官扯着一张从来浅笑不变的脸,扬起拂尘,“娘娘可醒了?陛下诏娘娘去太极殿。”
显阳殿中,香炉薄雾袅袅上升,紫檀小榻上绣金凤帷幔撩动,帐中人伸了个长长的懒腰,隔着薄帷投射出窈窕纤长的身形。
金铃摇过三声,绿衣宫婢们捧着盥洗之物陆续进了殿内,一个穿紫衣的略等级高些的婢女接过湿帕,奉送到榻边,“皇后殿下,您起得正合时候,陛下身边的高公公候在殿外,等您过去呢。”
削葱一般白嫩的手拉开帘子,下榻趿履,那一张美貌的脸便露了出来,二十出头的年纪,皮肤白皙细嫩,眉如远黛,鼻似琼玉,唇朱颊粉,眼却是闭得紧紧的。
摸黑一般接过灵素手中的帕子抹着脸颊,心中却暗暗嘀咕,他来找她做甚?他自然是皇帝萧贞珉。
她十岁便是他的太子妃,十三年夫妻,十年皇后,他对她这个皇后并不感兴趣,也鲜少主动请她过去。
袁清瑂虽不知皇帝心中的意思,但她一向想得清楚,在这宫里,皇后是皇帝的臣子,做臣子的哪里有说不的机会呢?
所以袁清瑂加快了动作,戴好一顶寻常的珍珠凤冠,披上月白常服的凤袍,任着亲近的宫婢灵素系好腰带,草草用了几口汤羹便随高照远去了太极殿。
说实在的,太极殿比较正式,常常是册太子纳后的场合,极为隆重。
皇帝萧贞珉半月前落水染疾宿在璇玑殿,他忽然叫她去太极殿,想见身子已经好差不多了。
可惜,她还想着要不要让可心的妃嫔去照顾照顾萧贞珉,转眼想到,贵妃谢氏、贵嫔梁氏、贵人苏氏、淑仪端木氏、昭容江氏……全都死的死,废的废,进冷宫的蹲冷宫。
如今宫里剩下的不过一两个小小美人、才人,都是萧贞珉不曾召见过的,想来也是没什么兴趣的,病中将她们叫过去,着实有些让人觉得有什么别的心思。
让人觉得突兀的事,袁清瑂向来不做。
经过白玉台,进了太极殿,袁清瑂忽然想起,十年前的光景来,她同萧贞珉的帝后婚礼,受朝臣朝拜,彼时她十三岁,就做了梁朝的皇后,然后……做了十年皇后。
已经弱冠的萧贞珉穿着衮服,旒珠遮挡下别人都看不清他的脸,但她不经意侧首,看得见他淡漠的唇色,高挺的鼻子,永远黑漆漆的瞳仁泛着近乎厌世的冷光,雪色的脸,却有好看的眼睫,突兀地,轻轻晃动。
他比她高出半个身子去,这身礼服衬得他愈发像一棵挺拔的树,芝兰生长其间,莹莹诱人。
穿过记忆,袁清瑂把目光落在眼前正坐在九五至尊之位上,桌案后的帝王萧贞珉,他没什么变化,薄薄的白色内衬披着玄色外袍,玉冠束发,脸色如常。
她行礼下跪,“臣妾参加陛下。”
皇帝清而沉的嗓音回响于殿内,空旷而悠远,“平身。”
袁清瑂站起身,她意外地发现,萧贞珉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脸上,她感觉奇怪,却不敢有异议,而是将自己的目光落在萧贞珉一旁奏折堆积如山的桌案上。
他一向是勤勉的,每天让高照远搬着奏折进璇玑殿,左手边是没批完的,右手边都是批完的,明显奏折都到了右手边。
萧贞珉当皇帝这十年效率一向很高,唯独生子一事上,很是不行。
袁清瑂忍不住胡思乱想,也许是被那些嫔妃们咒的吧,毕竟他做的事确实有些不地道,有种女人粘他就倒霉的赶脚。
譬如说那位贵妃谢氏,六七年前得宠,却在失宠之后,将军谢家查出通敌谋叛一事,累得全家抄斩,谢贵妃饮毒酒自尽,再说说那位贵嫔梁氏,是五年前独宠,不过半年,生父梁太师便被查出受贿无数,下狱夷族,梁氏发疯被囚禁冷宫,是她去料理梁氏的起居这事,再譬如昭容江氏,家世不显,生父不过一个六品小官,却因为假孕被削了位置,关押冷宫,生父因女儿后宫有此行径,父族下狱,流放南越。
总之,那些个萧贞珉宠过的女人都是那叫个惨,她这个皇后无宠反倒成了常青树。
袁清瑂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还是希望萧贞珉最好没事找她。
“眉眉,今夏炎热,你我去嘉山行宫避暑吧。”
袁清瑂听见这两字‘眉眉’一时心间恍惚,这是她的闺名,去玉取眉,闺中婉约之意,她爹娘都叫她这个名儿,她嫁去东宫那年,新婚之夜,十七岁的萧贞珉哄她睡觉。
他的红色宽袖拂过她的额发,低低一笑,齿白如玉,颜色绮丽,“还是个小孩子。”
宽衣解带,把她抱在怀里,轻拍她,“你爹娘叫你什么?”
她揉了揉因思念家人忍不住往外头涌泪的眼,略带哭腔,“眉眉。”
“哪个眉?阿妹的妹?叫你妹妹?这可不大好,我是你的夫君,夫人和妹妹是两回事。”
“错啦,是眉毛的眉,是我的名字瑂取了眉。”
“噢,是这个,那从今日起,东宫里我也叫你眉眉。”
他拍着她的肩背,她的泪水浸透他的胸口洇湿了雪白的中衣,他黑发垂落在青玉枕上,一动不动安慰她,“眉眉,别害怕。”
他就唱着歌哄她,“月儿出九州,照见新娘轿,新娘上轿去,新郎出门归,新人拜爷娘,夜深红烛尽——”
袁清瑂想,那是很久以前了,久到她都要忘光了只记得皇后的本分。
随之而来的,是袁清瑂的警惕,她心头狂跳,退了一步跪在地上,“臣妾最近身体不适,且陛下身体还需修养,恐怕去嘉山行宫不合时宜。”
皇帝眼瞳微眯,坐直了身子,越发瘦削清烁,“噢?你不愿?”
袁清瑂汗水湿了发鬓,身子几不可查轻抖,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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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在萧贞珉徐徐走下丹墀的方向,“臣妾不敢。”
萧贞珉坐在阶上,“朕听闻,内侍局所记皇后昨日吃了三碗粉蒸酥,同宫女玩了一宵叶子牌,输钱三贯,吃酒至深夜……”
别说了,别说了……
袁清瑂头贴得地更紧了,恨不得把头再贴近直陷入地底。
袁清瑂感觉有手朝她头上过来,下意识猛地昂起身子,萧贞珉的手落在她身侧,她顿时觉得,她躲什么躲?萧贞珉最多叫人罚她份例,不至于没有风度地将她这个皇后打一顿。
纵然想要安个什么罪名,非得是通敌叛国之类云云的安一个,这叫废后和全家丧命全套礼包。
奈何她爹上柱国袁骁将军,除了打仗,大字不识半个,又怕她娘这个乡野出来的泼辣村姑,是以通敌叛国、收受贿赂之事想都不敢想,完全没有做坏事的潜力。
唯独可能给萧贞珉添堵的事儿就是,爹他身居高位,掌军权一事。
袁清瑂立即便想到了什么,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她爹故而不曾有什么反心的,奈何若皇帝真见不得你有权,寻个由头安个罪名也不算什么,她是愈发警铃大作。
袁清瑂连忙换上一副温和浅笑的模样,“臣妾确实不敢欺瞒陛下,臣妾身体不适是今日醒来便有的,想是昨日实在是饮酒过度以至于失了分寸,今日头晕目眩,这便是后遗之症。”
皇帝细细打量着他的皇后,也是他曾经的小太子妃,她顾盼浅笑,语调真挚,却眼珠来回转。
“噢?那便更要去嘉山行宫好好休憩了。”
“不,陛、陛下,臣妾确实头痛,恐怕不能跋涉行走,若陛下觉得无趣,宫中还有美人才人可以陪伴陛下,如此,陛下方能尽兴。”
萧贞珉站起身,负手而立,“朕只要你和朕同去。”
袁清瑂很悲伤,这个废后和全家大礼包,真的一定要送给她吗?
后宫还有其他嫔妃,噢不,除了她以外,再没有家世显赫的高位嫔妃,确实该轮到她了。
袁清瑂悲伤得说不出话来,放在别人眼中竟然有几分感动到经受不住的样子。
萧贞珉走近她身前,现在她到他肩膀了,他却像以前一样抱着她拍拍她肩背,“眉眉,从今以后,朕只宠爱你。”
袁清瑂瑟瑟发抖,她忽然想起服了毒的谢贵妃唇角溢血,谁还记得她得宠时萧贞珉命人为她每年摘送荔枝鲜果,她艳笑着说吃腻了不好吃。
那时满宫里没几个妃子有足够的鲜荔枝吃,就连显阳殿里只有一小碟。
疯了的梁贵嫔到处打人喝自己的洗脚水,她让灵素去给她准备肉羹,她却推倒碎了到处寻爹娘在哪里,又有谁记得她得宠时宫里最好的绣娘每逢换季必先去她宫里量尺裁衣,鲛绡、月光纱、蜀锦……不过是随手可扔的。
……
袁清瑂并不多么贪恋这个后位,只是想好好地过完这一生,不求宠爱有加,只求当好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