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本分》
1. 显阳殿
外头天色微明,一个黑帽黑衫白裳的银发宦官微躬着身子往内宫疾步而去,直到了显阳殿门口,遇见绿衣值守的宫婢。
婢女见到来人,恭谨道:“高公公安——”
宦官扯着一张从来浅笑不变的脸,扬起拂尘,“娘娘可醒了?陛下诏娘娘去太极殿。”
显阳殿中,香炉薄雾袅袅上升,紫檀小榻上绣金凤帷幔撩动,帐中人伸了个长长的懒腰,隔着薄帷投射出窈窕纤长的身形。
金铃摇过三声,绿衣宫婢们捧着盥洗之物陆续进了殿内,一个穿紫衣的略等级高些的婢女接过湿帕,奉送到榻边,“皇后殿下,您起得正合时候,陛下身边的高公公候在殿外,等您过去呢。”
削葱一般白嫩的手拉开帘子,下榻趿履,那一张美貌的脸便露了出来,二十出头的年纪,皮肤白皙细嫩,眉如远黛,鼻似琼玉,唇朱颊粉,眼却是闭得紧紧的。
摸黑一般接过灵素手中的帕子抹着脸颊,心中却暗暗嘀咕,他来找她做甚?他自然是皇帝萧贞珉。
她十岁便是他的太子妃,十三年夫妻,十年皇后,他对她这个皇后并不感兴趣,也鲜少主动请她过去。
袁清瑂虽不知皇帝心中的意思,但她一向想得清楚,在这宫里,皇后是皇帝的臣子,做臣子的哪里有说不的机会呢?
所以袁清瑂加快了动作,戴好一顶寻常的珍珠凤冠,披上月白常服的凤袍,任着亲近的宫婢灵素系好腰带,草草用了几口汤羹便随高照远去了太极殿。
说实在的,太极殿比较正式,常常是册太子纳后的场合,极为隆重。
皇帝萧贞珉半月前落水染疾宿在璇玑殿,他忽然叫她去太极殿,想见身子已经好差不多了。
可惜,她还想着要不要让可心的妃嫔去照顾照顾萧贞珉,转眼想到,贵妃谢氏、贵嫔梁氏、贵人苏氏、淑仪端木氏、昭容江氏……全都死的死,废的废,进冷宫的蹲冷宫。
如今宫里剩下的不过一两个小小美人、才人,都是萧贞珉不曾召见过的,想来也是没什么兴趣的,病中将她们叫过去,着实有些让人觉得有什么别的心思。
让人觉得突兀的事,袁清瑂向来不做。
经过白玉台,进了太极殿,袁清瑂忽然想起,十年前的光景来,她同萧贞珉的帝后婚礼,受朝臣朝拜,彼时她十三岁,就做了梁朝的皇后,然后……做了十年皇后。
已经弱冠的萧贞珉穿着衮服,旒珠遮挡下别人都看不清他的脸,但她不经意侧首,看得见他淡漠的唇色,高挺的鼻子,永远黑漆漆的瞳仁泛着近乎厌世的冷光,雪色的脸,却有好看的眼睫,突兀地,轻轻晃动。
他比她高出半个身子去,这身礼服衬得他愈发像一棵挺拔的树,芝兰生长其间,莹莹诱人。
穿过记忆,袁清瑂把目光落在眼前正坐在九五至尊之位上,桌案后的帝王萧贞珉,他没什么变化,薄薄的白色内衬披着玄色外袍,玉冠束发,脸色如常。
她行礼下跪,“臣妾参加陛下。”
皇帝清而沉的嗓音回响于殿内,空旷而悠远,“平身。”
袁清瑂站起身,她意外地发现,萧贞珉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脸上,她感觉奇怪,却不敢有异议,而是将自己的目光落在萧贞珉一旁奏折堆积如山的桌案上。
他一向是勤勉的,每天让高照远搬着奏折进璇玑殿,左手边是没批完的,右手边都是批完的,明显奏折都到了右手边。
萧贞珉当皇帝这十年效率一向很高,唯独生子一事上,很是不行。
袁清瑂忍不住胡思乱想,也许是被那些嫔妃们咒的吧,毕竟他做的事确实有些不地道,有种女人粘他就倒霉的赶脚。
譬如说那位贵妃谢氏,六七年前得宠,却在失宠之后,将军谢家查出通敌谋叛一事,累得全家抄斩,谢贵妃饮毒酒自尽,再说说那位贵嫔梁氏,是五年前独宠,不过半年,生父梁太师便被查出受贿无数,下狱夷族,梁氏发疯被囚禁冷宫,是她去料理梁氏的起居这事,再譬如昭容江氏,家世不显,生父不过一个六品小官,却因为假孕被削了位置,关押冷宫,生父因女儿后宫有此行径,父族下狱,流放南越。
总之,那些个萧贞珉宠过的女人都是那叫个惨,她这个皇后无宠反倒成了常青树。
袁清瑂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还是希望萧贞珉最好没事找她。
“眉眉,今夏炎热,你我去嘉山行宫避暑吧。”
袁清瑂听见这两字‘眉眉’一时心间恍惚,这是她的闺名,去玉取眉,闺中婉约之意,她爹娘都叫她这个名儿,她嫁去东宫那年,新婚之夜,十七岁的萧贞珉哄她睡觉。
他的红色宽袖拂过她的额发,低低一笑,齿白如玉,颜色绮丽,“还是个小孩子。”
宽衣解带,把她抱在怀里,轻拍她,“你爹娘叫你什么?”
她揉了揉因思念家人忍不住往外头涌泪的眼,略带哭腔,“眉眉。”
“哪个眉?阿妹的妹?叫你妹妹?这可不大好,我是你的夫君,夫人和妹妹是两回事。”
“错啦,是眉毛的眉,是我的名字瑂取了眉。”
“噢,是这个,那从今日起,东宫里我也叫你眉眉。”
他拍着她的肩背,她的泪水浸透他的胸口洇湿了雪白的中衣,他黑发垂落在青玉枕上,一动不动安慰她,“眉眉,别害怕。”
他就唱着歌哄她,“月儿出九州,照见新娘轿,新娘上轿去,新郎出门归,新人拜爷娘,夜深红烛尽——”
袁清瑂想,那是很久以前了,久到她都要忘光了只记得皇后的本分。
随之而来的,是袁清瑂的警惕,她心头狂跳,退了一步跪在地上,“臣妾最近身体不适,且陛下身体还需修养,恐怕去嘉山行宫不合时宜。”
皇帝眼瞳微眯,坐直了身子,越发瘦削清烁,“噢?你不愿?”
袁清瑂汗水湿了发鬓,身子几不可查轻抖,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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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在萧贞珉徐徐走下丹墀的方向,“臣妾不敢。”
萧贞珉坐在阶上,“朕听闻,内侍局所记皇后昨日吃了三碗粉蒸酥,同宫女玩了一宵叶子牌,输钱三贯,吃酒至深夜……”
别说了,别说了……
袁清瑂头贴得地更紧了,恨不得把头再贴近直陷入地底。
袁清瑂感觉有手朝她头上过来,下意识猛地昂起身子,萧贞珉的手落在她身侧,她顿时觉得,她躲什么躲?萧贞珉最多叫人罚她份例,不至于没有风度地将她这个皇后打一顿。
纵然想要安个什么罪名,非得是通敌叛国之类云云的安一个,这叫废后和全家丧命全套礼包。
奈何她爹上柱国袁骁将军,除了打仗,大字不识半个,又怕她娘这个乡野出来的泼辣村姑,是以通敌叛国、收受贿赂之事想都不敢想,完全没有做坏事的潜力。
唯独可能给萧贞珉添堵的事儿就是,爹他身居高位,掌军权一事。
袁清瑂立即便想到了什么,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她爹故而不曾有什么反心的,奈何若皇帝真见不得你有权,寻个由头安个罪名也不算什么,她是愈发警铃大作。
袁清瑂连忙换上一副温和浅笑的模样,“臣妾确实不敢欺瞒陛下,臣妾身体不适是今日醒来便有的,想是昨日实在是饮酒过度以至于失了分寸,今日头晕目眩,这便是后遗之症。”
皇帝细细打量着他的皇后,也是他曾经的小太子妃,她顾盼浅笑,语调真挚,却眼珠来回转。
“噢?那便更要去嘉山行宫好好休憩了。”
“不,陛、陛下,臣妾确实头痛,恐怕不能跋涉行走,若陛下觉得无趣,宫中还有美人才人可以陪伴陛下,如此,陛下方能尽兴。”
萧贞珉站起身,负手而立,“朕只要你和朕同去。”
袁清瑂很悲伤,这个废后和全家大礼包,真的一定要送给她吗?
后宫还有其他嫔妃,噢不,除了她以外,再没有家世显赫的高位嫔妃,确实该轮到她了。
袁清瑂悲伤得说不出话来,放在别人眼中竟然有几分感动到经受不住的样子。
萧贞珉走近她身前,现在她到他肩膀了,他却像以前一样抱着她拍拍她肩背,“眉眉,从今以后,朕只宠爱你。”
袁清瑂瑟瑟发抖,她忽然想起服了毒的谢贵妃唇角溢血,谁还记得她得宠时萧贞珉命人为她每年摘送荔枝鲜果,她艳笑着说吃腻了不好吃。
那时满宫里没几个妃子有足够的鲜荔枝吃,就连显阳殿里只有一小碟。
疯了的梁贵嫔到处打人喝自己的洗脚水,她让灵素去给她准备肉羹,她却推倒碎了到处寻爹娘在哪里,又有谁记得她得宠时宫里最好的绣娘每逢换季必先去她宫里量尺裁衣,鲛绡、月光纱、蜀锦……不过是随手可扔的。
……
袁清瑂并不多么贪恋这个后位,只是想好好地过完这一生,不求宠爱有加,只求当好皇后。
2. 嘉山行宫
皇后病了,显阳殿上下的宫婢都忙碌起来。
殿内,大宫女灵素拧干了沾水的帕子,转身去看榻上的皇后,皇后白皙的脸颊烧得通红,身子还不时颤抖,鸦羽般睫毛破碎间点动,额头还冒着汗,一滴一滴得往下流。
灵素低叹一声,把拧干的帕子敷在皇后的额上。
“皇后殿下,您生病这事已告知高公公,想必陛下不会不顾念您身体执意要您同行。”
袁清瑂强行睁开烧的发困的双眸,虚弱着道,“这样就好。”
灵素颇为心疼,昨夜皇后泡了一整晚冰水,今天终于不出意料地发了热,却也着实伤身体。
都怪陛下三日前提的嘉山行宫之事,皇后殿下自从回来便神思恍惚,她是皇后殿下的心腹,问索之下知道陛下如今这是把目光放在了袁家,她是袁家出来的奴婢,自然也为将军和夫人忧愁。
皇后殿下生性纯孝,袁家的父母哥姐都是殿下的亲人,殿下合计最终选用冰水之法避宠,以此躲避陛下。
殿外脚步声响起,灵素转身出去,纳闷谁脚步声这般重?皇后殿下生病,她早已嘱咐过不许惊扰。
玄衣龙纹的图案近前,灵素连忙跪伏,“陛下万岁——”
玄履不停,径直往显阳殿中去,经过她身边时,漫不经心问道:“你家殿下这几日无病无灾,今日离宫,为何骤然生病?”
灵素早已拟好说辞,“回陛下,皇后殿下昨日贪凉,食冰多了些,又因马上要与陛下去嘉山行宫,自然心中欢谑,昨夜命奴婢开了窗,所以今日便情况不大好。”
灵素连忙磕头,“是奴婢的错,没能照顾好殿下。”
皇帝沉默无言,走进殿内,灵素站起身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看向一旁的高公公。
高公公一副很是恭喜的模样,悄声道:“陛下担心皇后殿下身体,故而叫停嘉山之行,亲自来看望皇后殿下。”
灵素只觉得一时头晕目眩,也要晕倒在地,只靠膝盖勉力强撑。
陛下没走,反而来看皇后殿下,殿下的计划不就……
清瑂感觉到身侧坐了人,那人的大袖冰凉拂过她的额间,带着草木樨的香气,她有些贪凉地蹭蹭他的玄袖,把头又贴近了他被玉带束得纤瘦的腰身。
她扔掉额头上已经变得和她体温相近的帕子,把头靠近他革带上的玉,反复磨蹭,终于发出一声喟叹。
一只手落在她脑后梳理她有些杂乱不堪的发,良久,清瑂觉得好些了,睁开仍有些发烫的眼,瞬间,闭上了眼。
皇帝矜冷的语调回响,“皇后,你好些了吗?”
清瑂闭着眼,攒出一滴又一滴泪,“臣妾恐觉命不久矣,无法陪陛下嘉山行宫玩乐了,但是臣妾深知陛下身边还是要有人照料,臣妾推荐宫中的赵美人,姿色鲜妍,性格柔顺,便让她陪陛下嘉山之行吧。”
清瑂等着皇帝的答应,反正他总不至于带着个病人舟车劳顿罢。
皇帝的手拂过她汗湿的额发,清瑂忽然意识到,方才是他在,而她都做了什么?抱着他贴贴——
“眉眉,你我是帝后,既然你病了,朕便亲自照料你,等你病好,同去嘉山行宫。”
清瑂要哭了,也真哭了,看上去就像感动得狠了,实则是怕得要死。
奈何眼前是皇帝,她轻拽着萧贞珉的袖口,“您觉得臣妾能长命百岁吗?”
萧贞珉的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笑道:“没烧得太厉害,想是喝过药了,别说胡话,朕不会让你死的。”
‘朕不会让你死的’,这不也是一种‘有我在你死不了’的变体么?往往又是甜言蜜语,实际是有我在你死得更快。
清瑂突然觉得很命苦,狡兔死走狗烹,她看着一茬一茬权臣之女死翘翘,而她也会落入萧贞珉的宠爱陷阱,一步步走入他设好的圈套。
清瑂抱紧皇帝的腰流泪,反正她都要死了,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抱一抱也无伤大雅,萧贞珉长得好,腰也细,现在不多抱回来,以后阴曹地府也没得抱美男子的份儿了。
萧贞珉没有退后没有扯开她的手,反而也抱紧她的身体,一把将她横抱起来,对身后的高照远、灵素道:“皇后生病了,朕要带她去璇玑殿同住,照料起居,将皇后的东西带到璇玑殿来。”
高照远有些忧虑道:“皇后殿下患病,与陛下同住,恐龙体有损。”
皇帝全然不理,只是用被褥抱着清瑂往殿外走。
灵素看着远去的帝后,一时神色复杂纠结,高照远用拂尘推推灵素的肘,“快去准备吧,皇后殿下势必是要和陛下同去嘉山行宫的。”
灵素索性叫几个宫女过来收拾皇后出行的一应用物,高照远杵在原地无人搭理,摸摸鼻头也离开了显阳殿。
袁清瑂被皇帝抱上了龙辇,她靠在萧贞珉的左肩上,静静地看着他的侧脸,她已经很久没这么近地观察过他了。
平日里他宠爱妃子,她做中宫皇后,他忙于朝政,她管理后宫,相当长一段时间他们井水不犯河水。
但也许他已经忘了,她刚嫁过来的时候,东宫里只有她和他,东宫的三年,他哄她睡觉,给她摘花编织花冠,陪她过生辰。
她早就知道,人人都笑话他,堂堂太子娶了一个这么小的太子妃,生不出孩子来,等如今的皇帝也是萧贞珉的皇叔生出太子,他就要被废了。
可后来皇帝死了,他贵为太子,生没生孩子都是要当皇帝的。
东宫的三年,他待她很好,从未没有因此而苛待过她,他抱着她睡觉,给她唱月儿出九州,语调悲伤却又好听得很。
她是有点喜欢他的吧,一个好看男人三年抱着她,却只是哄她睡觉,袁清瑂想没人会不动心的。
月儿出九州,照见新娘轿,新娘上轿去,新郎出门归,新人拜爷娘,夜深红烛尽……
袁清瑂烧着,却清醒地描摹眼前帝王的侧颜,俊美而冷沉,眼似凉月,眉若含霜。
轿辇停下,皇帝的目光落在清瑂的面容,“你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路上带着。”
清瑂笑了,却心里发苦,“给我多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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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粉蒸酥吧,可能以后进坟墓也需要吃,叶子牌不打也是不痛快的,若能装几坛剑南春倒是不错。”
皇帝一把抱起她,额头贴到清瑂额间,清瑂睁大了眼,这就是那些嫔妃感受过的帝王宠爱么?果真诱人。
“先病好罢。”
清瑂暗暗想:他没反驳!果真是想要我这个皇后和袁家的命啊——
清瑂蔫蔫的,被萧贞珉抱进龙榻。
萧贞珉喂她喝水,把她抱起来任由她靠在他紧实有力的胸膛上,让回来的高照远再请太医过来瞧。
太医过来也说是寒气入体,喝过药好多了,萧贞珉放下心了,要太医记得给她开一副补身子的药方。
清瑂心中又是一阵酸楚,还真要活生生等到被废位那天,还得眼睁睁看着全家砍头大礼包,陛下当真是做戏要做全套的。
想着想着,清瑂又很气愤,他们认识这么久了,有必要再玩这种先宠后杀的把戏吗?萧贞珉你痛快一点不好么?
奈何皇帝当真是一位手腕铁血的皇帝,她十三岁以后,他就变得深不可测一般,他那位皇帝皇叔留下的旧臣被他贬黜、罢官甚至血溅三尺,本来朝议在太极殿,他却另设蝉院于璇玑殿,只用来召见边将和内侍司的人,现在朝臣只能听从他的命令,不少儒臣骂他专横跋扈,有违祖宗之制。
她知道儒臣气愤他什么,不过是一个皇帝没有被朝臣掣肘,不被任何人胁迫,她见过十七岁的萧贞珉,他单薄瘦削,苍白病弱,他的生母被囚禁于南宫,他是生父文皇帝唯一的子嗣,是当之无愧的太子,也是阶下囚。
她明白萧贞珉为何这样,生为帝王,必须将权力牢牢地握于掌中,旁人不得欺、不得惑,不得挑战。
药汤送过来,高照远本要递给清瑂,她身后的皇帝却接过来,很小心地喂她。
袁清瑂享受了一番皇帝的亲自喂药,她安慰自己,这点宠爱对于要她家死这件事完全不算什么。
袁清瑂在璇玑殿住了七日,皇帝便也照料了七日,这七日他并未上朝去,只待在璇玑殿陪着她。
第七日,清瑂忍不住问道:“不上朝这件事真的可行么?”
她身为皇后,让皇帝因为自己七天不上朝,这就像个祸国妖妃做的来的。
萧贞珉用巾帕擦擦她嘴边的药渍,“一切有我,无事。”
他说无事便是真的无事,他于朝政一事上总是给无论大臣还是妃子都带来满满安全感,毕竟他是一位真正的帝王,十年间出征了七次,平定了不少萧氏王族内乱、边部夷族祸事,多是胜战,不见败绩。
人人都说皇帝文治最重要,可不见多少文采出众的皇帝亡了国成了千古罪人,而萧贞珉于武功一事必然是要载入史册,但设立蝉院一事终究要遭人诽薄。
但总不能要求他哪哪都符合人的需求吧。
此刻清瑂还是内心祈祷着,他对她这个皇后以及袁家能有点子仁慈之心。
七日后,她已好得差不多,再不情愿,也没了借口,只能和萧贞珉一同去嘉山行宫。
3. 银龙湖
从都城到嘉山行宫不远,不过一个月的路程,走了三个月。
清瑂看着眼前身着素衫便服的皇帝,感到很无语,她坐在一处石坡上,转头眺望着远处的风和云。
皇帝素衫猎猎,风呼啸而过勾勒出长身玉立的姿态来,清瑂看厌了风和云,偷偷把目光落在萧贞珉身上,心口微微痒起来,半晌,又暗骂自己没出息,他可是要杀她家的。
清瑂半伸出手,她瞥了瞥停在远处坡上的出行车架,这处只有她和萧贞珉两个人,很快她又缩回手,就算她被推滑下去摔个半死,绝无可能有推皇帝下坡的实力。
清瑂很绝望,这三个月,萧贞珉很宠爱她,相对以前冷冷淡淡平常不过的态度,如今仿佛是回到了东宫时的光景。
一路行途,萧贞珉不时会让车驾停下,拉着她的手,带着她看山坡上的云,日出时分的太阳,还有静谧夜晚的月亮和星星。
有时经过农户,会拉着她的手向庄稼人讨要水喝,甚至以帮他们干农活为代价,清瑂想不明白,之前的落水难不成让萧贞珉脑子坏掉了?
他是皇帝,她是皇后,他们却一天天在干些与皇帝皇后无关的事。
清瑂看看自己淡粉的裙摆沾了很多泥土,忍不住蹙眉,揉揉脚腕却忍不住痛的嘶一声,皇帝转过身子,立即蹲下身体查看她的右脚,清瑂看着他纤长有力的手指牢牢地秉住她的脚,褪去绣鞋、足袜,面容严肃而冷沉道:“多会儿伤的?你扭到脚了。”
清瑂稀里糊涂,耳垂已经泛粉,“想来方才上坡时碰到尖锐石头了,之前还不觉得,这会儿才疼起来。”
皇帝一言不发,橫抱起清瑂,“我们回去,为你上药。”
日落夕山,薄薄的晖芒投撒在萧贞珉的侧脸上,他愈发俊美得如神祇,她一向知道萧贞珉和他母亲一样生得好看极了,不然文皇帝怎么会甘心此生只他母亲昭惠皇后一人呢?
清瑂的心扑腾扑腾地跳,她终于明白那些妃子是怎么着了萧贞珉的道了?他的宠爱确实诱人,哪个妃子不渴望帝王只为她一人动心?
清瑂感觉自己在沦陷,不过那些妃子的悲惨下场让她这个权臣之女兼皇后尚且苦苦维持着一丝理智。
回到车上,上过药后,清瑂感觉好了很多,萧贞珉搂着她,轻轻拍她肩背,“今夜就到行宫了,你可以好好睡个安稳觉,眉眉。”
清瑂暗自腹诽道:你若真有心让我睡个安稳觉,就不会一个月走成三个月了。
嘉山行宫建在一座山上,夏日炎热,山上清凉,确实是避暑的好地方。
清瑂有些迫不及待,到了行宫门口,高照远的声音在外头响起,“皇帝陛下驻跸嘉山行宫——”
不一会儿,高照远的脚步近了停在车边,“皇帝陛下、皇后殿下,请移步行宫内苑,行宫有汤沐,早已打扫出来,可如常使用。”
“赏。”
萧贞珉淡淡回应一声,便抱起清瑂下了车,往行宫去。
外头站着不少卫士,还有照料行宫日常的内监、宫婢,夜晚清凉,路边的紫藤花垂下它丰硕的花萼,绚丽曼妙的紫色云边堆簇,流萤飞动,草丛还有蛐蛐此起彼伏的叫声。
清瑂脸颊红了,忍不住推推萧贞珉,她的脸红衬得面容愈发美丽动人,终于比平素做出来的一派淡然典雅模样有了不同。
萧贞珉只是将她抱得再紧些,旁人看着甚至有些耳鬓厮磨道:“我不介意背你。”
清瑂一听,那怎么行?大不敬,以皇帝为骑,罪名真是上赶着往她身上安啊!
清瑂连忙老实下来,像个鸵鸟一般缩着,不敢有异议,萧贞珉便稳稳地抱着她去了正殿清凉殿,这里曾是旧朝一位皇帝建的行宫,传闻他曾与最得宠的妃子一同住在清凉殿避暑,皇帝很文艺,喜欢吹箫,妃子呢会跳舞,所以在这里过得一问不知事,不喜欢回宫去处理政务,是以双双亡国。
想到这个旧故,清瑂又是心头抖三抖。
清瑂看向一旁躺着的萧贞珉心绪复杂,外头灯笼不灭,殿里的灯烛熄了,月光照进殿里,她还是能看清他散开的墨发,脖颈靠喉头边一指处的小痣,还有中衣松散下露出的锁骨和白皙肌肤。
他依旧是保持着帝王仪态躺平而枕,手放在腰腹,端然极了,可她又想起,十七岁的萧贞珉,他纵容她贴近他的胸口,任她泪打湿了胸口,他侧着身子,圈她入怀,给她唱歌,清瑂心口惴惴地痛。
她的手浮浮落在他鼻尖、下颌,快要落到那颗痣上,忽地被拉住手攥入胸膛,萧贞珉侧过身子,把她揽进怀中,无奈笑道:“上过药了,还疼吗?”
清瑂清晰地感觉到他的体温渗入她冰凉的手中,她睁大眼睛,却只能呆呆道:“不、不疼了。”
“那,为什么不睡?”
皇帝认真的眼眸望着她,仿佛要看进她心里,清瑂绞尽脑汁,觉得出了一身汗,偏过脸道:“一定是今日山下热山中冷,气候相差,我受不了,现在全身都是汗,闷得睡不着。”
皇帝轻握她的下颌,逼着她看着他,却忽然露出一抹浅笑,“你想汤沐,我却是不能抱你去的,伤口还没好,过几日我陪你一起去。”
清瑂闹了红脸,她颤颤巍巍转过身子,萧贞珉把她抱近了些,只是他看不到她的面容。
他的额头贴近她的乌发,“以后,每一日,我都陪着你睡。”
清瑂暗戳戳道:我死了,也陪我睡吗?
下一刻,她便明白,皇后和皇帝是要合葬的,除非她不是皇后,或者皇帝有了某个新皇后,只愿和她合葬,那么被他不喜欢的皇后只能祔葬于皇陵,或是和嫔妃一样别葬。
这样一想,她还是希望不要被他废后吧,至少她还能静静地看着萧贞珉,纵然如这十年一般,也胜过什么都没有,她是他的妻子来着,嫁进东宫那时就是了。
清瑂闻着他衣袖的香气,变成了龙涎的香气,不是草木樨的香味,忽然有些奇怪,上回还是这样的味道,不知怎的,她又想起在宫中有段时日爱喝草木樨酿的酒,花果酒还是不如正经酒来得有滋味。
清瑂摇摇头,她可不能再想东想西了,否则她要睡不着了。
月光落在榻上相依相偎的男女身上,皇帝却睁着眼,幽幽似凉月般的瞳目光落在怀中的女子身上,嘴角一弯又隐没于暗处。
翌日,清瑂醒过来,睁眼便是下颌的弧度,她惊觉已经和萧贞珉相拥而眠,身子微动想要挪一挪,眼前人却醒了过来,睁开那双透着魅光的眸子,将她的腰往怀中揽揽,“醒了?”
清瑂没躲成功,反而被他拉进抱紧,只好局促道:“是。”
皇帝坐起身,手从她的腿上流连,清瑂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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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害怕,心尖发抖,没有朝政,就他们帝后两个,寝殿之中,彼此只着薄衣,他做什么似乎她都不能有所抗拒。
清瑂紧张地闭眼,却被攥住脚踝,她意识到脚上有伤来着,睁开眼,就是萧贞珉在耐心地察看她的脚伤。
“这几日想去哪里,我抱着你。”
清瑂低下头,讷讷道:“臣妾多谢陛下。”
萧贞珉抬起她下颌,“在这里,眉眉,你该叫我夫君。”
清瑂看着眼前萧贞珉不容拒绝的神色,觉得他又要整什么手段以此撩拨她陷入他的温柔乡,但他是皇帝,她是皇后。
她温柔笑着对他道:“夫君。”
萧贞珉却捏着她两颊往回压,力气不大,就是很没皇帝的样子,“笑起来很美,但哭着止不住泪的样子最美。”
清瑂心里有点气愤,什么哭着止不住泪?
她这辈子只在他面前哭过两回好不好?
一次是出嫁入东宫的新婚夜里,一次是他才登基第二年同意选秀的时候。
那一次他站在她面前,问她早膳吃了什么,她不说话,只是在萧贞珉面前一滴又一滴落泪,他沉默不语,不问她为何流泪,他临走时,只是对周围道:“照顾好皇后,记得让她多吃些。”
皇后……再不是眉眉啊……
再见到他的时候,她已经能如常地以一位皇后的言行举止对待宫中的一切事宜,皇后是中宫皇后,既是妻子,亦是臣子,她可以努力做好臣子这个身份。
所以,现在他说喜欢她哭着止不住泪的样子,好啊,他果然看她伤心很高兴,故意不哄她也是为了看她流泪,他,当真是坏极了!
清瑂涌起贼念,一把抱住萧贞珉的腰,用明亮的眼眸仰视萧贞珉,他眼中无限汹涌,“夫君可知,我最喜欢你什么?”
萧贞珉的手收紧,目不转睛,“什么?”
清瑂吻向萧贞珉的唇,这不是吻,是撕咬,直将他的唇弄得红肿,才移开得意地道:“夫君朱唇皓齿的模样。”
下一秒,清瑂就有点心虚了,他是皇帝,她在报复,难道他不会因此动怒吗?
萧贞珉向来似冷月一般的眸子剧烈动摇,他却笑了,“眉眉若早说,每日都这般亦可行。”
什、什么?
萧贞珉的唇凑到清瑂唇边,“继续罢。”
什、什么?
清瑂想逃,她再也待不住了。
萧贞珉的模样太勾人,他就摆在自己面前让她亲,手段实在高明,这就是他诱人入地狱的把戏么?实在高明!
萧贞珉握紧她的身子,“别乱动,忘了脚上的伤?”
清瑂不动了,他却吻下来了,缠缠绵绵,温存缱绻,耐心而又绵长。
他握住她的手解开系带,他的手却撩动她的衣衫露出莹白肩背,萧贞珉的吻下滑,清瑂觉得吐出的浊息都烫得吓人,她的神智像海中舟、风中叶,过了良久,她以为要有什么,身前的伟岸躯体离开,衣衫被拉了上去。
她再睁开眼,发现萧贞珉在她头顶注视着她,眼底缱绻得很,她有些纳闷,她能感觉到譬如欲望。
萧贞珉浅笑,“你有伤,不急,我抱你去银龙湖钓鱼去。”
清瑂想了想,钓鱼是个好活动,适合她这种伤了脚的,难为萧贞珉肯这么为她着想了。
4. 凝露池
嘉山行宫的前山有一湖泊名唤银龙湖,天然而非人工,圈养着银色的长鱼,波光潋滟中群鱼似龙般游走,故而得名。
时至近午,清瑂坐在藤椅上百无聊赖,外头虽太阳正晒,她却是坐在小榭里,离湖面不过五步远,萧贞珉则就坐在她左手边的小案后,他不时看她一眼,往小案上的绢纸描摹。
清瑂的竿动了,猛地坐起来,笑容满面地朝后边的高照远道:“有鱼上钩了,快!”
高照远应声碎步疾走,将一尾银鱼取下奉送到清瑂眼前,“恭喜皇后殿下,钓得龙鱼上钩,殿下的钓鱼技艺竟然如此深不可测,深不可测啊——”
清瑂被恭维得有些上头,摆手道:“哪里哪里。”
萧贞珉睇了一眼高照远,高照远顿时噤若寒蝉。
清瑂撇撇嘴,她还真是喜欢听奉承的,虽然她确实钓了大半天才一条鱼,但能钓上来不是说明她还是很有运气的么?
萧贞珉见着清瑂的神态,不解释也不打算低声下气,而是把画好的绢图给清瑂看,清瑂睁大眼睛,正是她侧首催促高照远时正对着萧贞珉喜悦难以自抑的情态。
画中女子,乌发云鬓,钗影攒动,眉眼间的喜悦直溢出来,鲜妍动人,青纱广袖挥舞中露出了如霜似雪的皓腕,干干净净,没有戴着凤钏,也没有金玉扳指,更没有蔻丹,完全看不出来是个皇后,就像一个少女般动人。
清瑂抱着画卷,她一向知道他的画技很好,却从来没有画过一幅画留存,他曾说过,一个帝王即便画得再好,活着的时候,众臣只会拍马用来争权夺利,死后留给别人不过茶余饭后闲谈,好事者将它与帝王的际遇无端联系起来,实在没什么意思,那帝王便只做个帝王。
这是他为她画的画。
清瑂忽然觉得,他会不会真的对她有几分那么的不同呢?至少他从未像对她这样带过其他妃子来嘉山行宫,不会舍下他的那些公文只为和一个女子出游。
清瑂看着身前屈膝的萧贞珉,他没有戴玉冠,只是一袭蓝衫,发上素带木簪,幽幽凉月般的眼只注视着她,她的心头猛猛大动。
她想:管他是真的,还是假的呢?
她吻上了萧贞珉的唇,撕咬折磨他的唇,身前人不愠不怒,只是抱住她的腰,加深了这个吻,试着教会她不该只有啮咬,还有唇舌交缠,柔情蜜意。
良久,终于分开,清瑂摸着自己的唇,怔怔地看着已经覆盖她面前光辉的萧贞珉,他远比十七岁的他要伟岸得多,褪去了少年人的腼腆和温和。
清瑂感觉腿上鱼竿在动,猛地一推萧贞珉,他猝不及防被他一推,径直落了水,清瑂想起他前些日子因为落水生病一下子心便急促跳动起来,“高照远!陛下落水了——”
她匆忙中扑过去,摔下藤椅,萧贞珉却从湖面攀爬起来,水沾湿了他的发,一缕缕贴在他的蓝衣上,水完全打湿了他的身体,夏衫单薄,将他的身姿轮廓勾勒出来。
清瑂与他目光直撞,羞红了脸,讷讷问:“陛下,你有没有事?”
萧贞珉的脸上浮现着柔光安抚她,“别担心,水浅,日头一晒,暖得很。”
清瑂看着他上半身稳稳地在木岸边放心下来,高照远已经急匆匆地找人去了。
高照远着急得很,他却一点没有要上来的意思,反而将衫子下摆从水中兜起来,清瑂惊奇地发现,他兜起来好多的银鱼,在他的衫子上活蹦乱跳。
清瑂忍不住捂着脸,“陛下,你快上来吧。”
萧贞珉问,“你开不开心?——眉眉。”
你开不开心?眉眉。
她怎么会不开心呢?他明明可以叫高照远派人把鱼都捞上来直接送给她,却自己给她网一兜鱼,这样的萧贞珉笨拙得简直——可爱。
可他是设立蝉院,在政事上出奇地唯我独尊的君主,妃嫔对他的孺慕喜欢皆不能使他动容,他既不可爱,也不笨拙。
清瑂严肃道:“陛下,你快上来吧。”
萧贞珉自己爬了上来,不忘把他的鱼放入木桶,“这是你今天钓的鱼,晚上让厨子做鱼给你吃。”
清瑂有点心虚,她只实打实钓了一条。
很快,萧贞珉走到她身前,“我浑身是水,要我抱你,还是拉你?”
清瑂想了想,她才不要湿哒哒的,“拉吧。”
萧贞珉屈膝,凑到她面前,“你在我怀里哭沾湿了我衣裳,我没有抗拒,眉眉,做人不是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
“什么相报?”
他顽皮一笑,直接将清瑂抱坐在臂弯,站起身,“就是这样。”
清瑂红了脸,有些生气,“陛下,你这样我身上也打湿了。”
萧贞珉很是无赖,无赖得过分,“正好一起去凝露池泡汤,泡了热汤才不会生病。”
高照远带着侍卫宫婢匆匆赶来,见帝后之间亲密无间,自然也不做什么,便道:“请皇帝陛下、皇后殿下移驾清凉殿换衣,热桶已备好。”
萧贞珉抱起清瑂,缓缓移步到车笼。
回了清凉殿,又亲力亲为抱着人进了殿内榻上,萧贞珉脱了她的鞋袜,看了看她的脚,“方才那一摔没摔坏,脚上的伤结痂了,等都掉光了,再沾水吧,反正湿衣服要换掉的。”
清瑂目光直直地看着萧贞珉,他的手落在她的系带上解开,将她的外衫剥落,还剩一层中衣,清瑂捂着衣襟,推了推萧贞珉,“陛下,你该快去洗一洗身上的湖泥味儿了。”
萧贞珉眉间一挑,嗅了嗅身上,终于离开她身边去了屏风后的热桶,宽衣解带,踏入桶中。
清瑂看得清轮廓,捂着脸往边儿扭,暗骂道:男色误人!
湖泥味不难闻,他身上也并不明显,方才不过是让他快快离开些罢了。
清瑂趴在榻上,有些绝望地想:她迟早会沦陷在与他的相处之中的,走入他的温柔,彻底沦陷在他的陷阱里。
清瑂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她做了一个梦,梦见她爱上了萧贞珉,开始想方设法独占他,终有一日触怒了萧贞珉,他终于露出了獠牙,像对待其他的嫔妃那样,废了她的后位,让袁家被满门抄斩,她成了冷宫里的一员,和梁贵嫔一样到处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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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还喝自己的洗脚水……
睡梦中的清瑂打了个寒颤,瑟缩几下。
很快,她便被揽入温暖的怀抱中,她一下子安心踏实地睡熟了。
“我不要喝……”
萧贞珉靠近喃喃自语的皇后唇边,听到三个字,“洗脚水”。
他的眉心跳了跳,仔细搜索记忆里,似乎没有人敢这样对他的皇后做,若真有,他早就杀了那个人。
午睡后,清瑂醒了过来,身旁已经没了萧贞珉。
他出去了,不知干什么去了,反正也不该是她过问。
清瑂发了会儿呆,忽然想起什么,摇了摇铃铛。
灵素疾步进了殿内,她到了清瑂身边,给了清瑂纸条,“殿下,这是大将军给您的。”
清瑂打开卷着的纸条——吾儿勿忧,为父已有谋算。
谋算?她想起她大字不识一个的爹来,他的谋算……靠谱么?
她已经去信,让他准备带着她娘和哥姐侄甥辞官跑路,如果辞不了官,准备来场意外什么金蝉脱壳一下。
清瑂没自信极了,她爹笨笨的,当时别人让他嫁女儿给太子,谁都明白皇帝的用意,他乐呵呵接下圣旨将女儿嫁去了东宫。
若不是皇帝突发暴病而亡,她便是废太子妃,她家是废庶母家,废太子一党,完全没有前途可言。
清瑂揉揉额头,反正她是通知到了,若说有什么需要的,她自然也会帮家里。
她呢?她还没想好该怎么办?
无论如何,她还是皇后。
晚上,清瑂吃到了鱼,因为白日的鱼十分可观,今夜的鱼清蒸红烧煮汤都有,清瑂吃鱼吃得有点撑。
萧贞珉在旁边鲜少动筷子,只是给她盛奶白的鲜汤,皇帝也有伺候人的一天,清瑂笑纳了,毕竟他说过他是她的夫君,民间的夫妻这样也没什么。
清瑂抱着圆滚滚的肚子,啧啧几声,“要是有酒了就好了。”
萧贞珉敲敲桌案,高照远端来一杯酒,“陛下。”
“放皇后那里去。”
清瑂捧珍宝似地抱起酒杯一饮而尽,咂摸道:“剑南春,好喝,再来一杯。”
萧贞珉打量她一眼,却夺过她的酒杯,“嘉山行宫这是第一杯,也是最后一杯。”
清瑂很委屈,不是说来了吃什么玩什么都行么?
萧贞珉微微一笑,“回了宫再喝,嘉山行宫别喝,不然以后回了宫,一杯都别喝。”
清瑂委委屈屈,这不是要她命了么?一个平淡的小酒鬼,漫漫深宫,酒是最好的陪伴。
萧贞珉将一碗玉白汤递给她,“再喝一碗吧。”
清瑂很快接受了,有什么就喝什么吧,有的喝就不错了。
她一向接受良好,对什么都很快能接受。
萧贞珉眼底浮起温柔幽色。
撤下膳食,萧贞珉抱起她,帷幔之中,解下她的衣衫,一同合衣而卧。
清瑂对此已经完全心中掀不起任何想法来,他们似乎本来就该像在东宫那样过一辈子,只是中途出了点问题。
5. 腊梅桃花
清瑂脚上的伤终于好了,又恢复成光洁白皙的柔嫩皮肤。
她放下裤腿,对榻边候着的灵素道;“好久没走动了,今天外头天气如何?”
灵素招招手,几个宫婢端来衣裙,灵素拿起一套淡紫广袖长裙,眉眼带笑,“外头天气好极了,山中没那么热,皇后殿下正该去外头走走。”
清瑂也觉得应当如此,被萧贞珉抱来抱去的,她都有点依赖了。
一番梳洗,清瑂的手拂过右边垂落的一缕发鬓,镜中人明眸皓齿,乌发垂落似云,不再是以往高髻堆垒的发式,而是一个简单簪钗却掩不住芳颜正盛的女子。
她十岁时,是个小姑娘,当皇后时,尚且脸颊微润,虽已长大却不免稚嫩,她当皇后的第十年,终于长成了诗书中的窈窕佳人,可悲的是,过去她从未觉得。
清瑂走出清凉殿,鸟雀在树头止不住地叽叽喳喳,空气覆上层云一般轻灵,远山朦胧不清,她所处之间亭台楼阁巍峨耸立,皇家行宫,到底还是注重审美的。
清瑂登上近一点的楼阁,眺望远处,心神宁静,一股心旷神怡之感荡漾无比,对身后灵素道:“要是有酒就好了。”
灵素却老实道:“陛下不让您喝酒。”
清瑂忽然有点烦,被人管着的烦,带了一点羞窘,她忍不住看候在阶梯边的宫婢,没人又什么异色。
“我可是皇后——”
灵素:“陛下不让您喝酒。”
“……”
清瑂沮丧地趴在栏杆上,“今日晚上还吃鱼吗?”
灵素终于说了个好消息,“鱼吃完了——”
清瑂满意地笑了笑,“晚上多加几碗粉蒸酥吧。”
“是,殿下。”
灵素暗暗想:陛下其实早已看出皇后殿下吃鱼厌烦了,便让人放生了,这银龙曾是先帝亲封的祥瑞——银龙显惠公,如今成了殿下的大鱼大肉。
脚步声传来,灵素看见是皇帝,“陛下万岁——”
清瑂转过身,萧贞珉过来了,身后跟着高照远,清瑂如常走过去,“宫中有事?”
萧贞珉自然地握向清瑂的手,携她一同站在栏杆边,“没什么,我派人做些事罢了。”
萧贞珉做什么事,他没说她便不问,现在他是个完全掌握权柄的皇帝,再没有人可以对他言语轻慢,亦没有人敢在他面前造次。
“为何想登高?”
清瑂目光极力地眺望远方,“看不清远处的山,我想看清楚些。”
萧贞珉的手摩挲过清瑂的眼眸,低叹一声,“看不清就近些。”
他拉着清瑂的手,“我们去那里。”
清瑂有些错愕,萧贞珉当真是精力旺盛啊,她偏头道:“我怕伤了脚。”
萧贞珉毫不在意道:“我背你去。”
清瑂便被背上了肩背,他背着她将内侍宫女甩在身后,清瑂能感觉到风划过脸颊,发鬓也像飞一般跃动。
高照远挥着拂尘,声音颤抖,呼吸急促,“陛下、殿下,慢些!仔细伤了身体!”
灵素一把拉上高照远,“走快些,跟上。”
萧贞珉背着清瑂在前面往山上走,灵素拖着高照远慢悠悠追,临走时还嘱咐身后想跟着的宫婢道:“候着陛下和殿下回来。”
“是,灵素姑姑。”
清瑂仿佛回到十岁时的样子,东宫没有姬妾,皇帝和他的党羽根本不愿见到萧贞珉有后可继,冬日十七岁的萧贞珉背着她在东宫的腊梅园穿梭奔跑,她说想嗅一嗅梅花,他就把她放到树枝上摸梅花。
现在的萧贞珉依然背着她,冲刺一般跑到山上,山上还有残留的些许桃花,萧贞珉侧过头,“你摸不摸桃花?”
他还记得,记得从前的一切,清瑂心头乱颤,低下头,“摸的。”
后来住在显阳殿,其实华林园里什么都有,但她最怀念东宫的腊梅。
一阵风过,桃花吹落,她不必摸了,桃花都送到手中,清瑂观察着手里的桃花瓣,忽然想起哥哥袁明肃成婚时送入宫中的婚帖,说什么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织。
萧贞珉放下她,和她一起在桃花树下随风而立,素衫紫衫的裙摆交织在一起,美不胜收。
远处有陆续从侧面小道上山的百姓,背着背筐,似乎进山之事本是寻常。
清瑂也注意到了这奇异的场景,“这里有行宫,百姓能随意进山?”
萧贞珉无所谓道:“皇帝又不常来,这山里诸多药草,可为村民采集果腹兜售,山下村民皆以此为生,皇帝霸着山,岂不是扰乱百姓。”
清瑂噢一声,若是有人混进来刺杀萧贞珉,会不会成功呢?
“可是你来了。”
萧贞珉负手道:“我来我的,他们做他们的。”
清瑂觉得他这样做一个皇帝实在太过心大,结果他还有更大胆的。
萧贞珉径直朝农户走过去,待回来时便拿了两个背筐,递给她一个,“我们也跟着他们一起。”
清瑂慢吞吞接过来背上,天晓得她平时在宫里都是不大动弹的样子,现在完全和宫里养尊处优截然不同,她能感觉到自己的体力似乎都好了很多,权当锻炼身体。
追过来的高照远、灵素见帝后的架势,自然清楚他们是要做什么去,要劝劝不了,便索性在这里待着等二人回来。
一个时辰后,萧贞珉和清瑂结伴出来,相互搀扶,日光照在两人额上汗津津的,鬓发虽湿,依旧掩藏不住两人出众的风采,相配极了。
高照远感慨一声,“陛下从未这样对其他妃嫔。”
灵素冷冷盯了高照远一眼,陛下的恩宠全都成了那些妃子的毒药,对皇后殿下来说,陛下若真想皇后好,就该让殿下稳坐中宫,用恩宠这一套不是让皇后殿下和袁家被动么?由此可见,陛下是真心要害皇后殿下和老将军的。
灵素沉默地上前接过清瑂的背框,里面是一些鲜菇,银耳之类的东西,不多不少,明显是随心随性。
高照远见灵素这么有眼力见儿,自然也效仿着去拿,萧贞珉递给高照远,“你们吃罢。”
高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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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抱着背筐里的东西,呆呆地看着萧贞珉又背清瑂往回走。
高照远把筐给灵素,“我不吃,你干脆让厨房做了给殿下吃罢。”
灵素上下打量,死太监已经在腿抖,蔑笑一声,将筐里东西尽数倒入自己拿的筐,给了高照远空筐,便转身回去。
高照远追过来,笑眯眯道:“灵素,你当真是个好姑娘。”
灵素蹙眉,看着高照远,二十六岁的阉人,眼角皱纹明显,身子瘦得干柴似的,似乎从东宫时他便是这样。
当年皇帝还是太子时,照顾的人不多,高照远算一个忠仆,现在,他是萧贞珉的狗,她亲眼看着,高照远是怎么让人处置嫔妃的,谢贵妃喝了毒酒自裁,皇后殿下说安葬于皇家佛寺近郊,而高照远直接命人拉着贵妃谢氏的尸体一卷草席扔到野外。
他也是佝着身子笑道:“庶孽之人,皇后殿下不可怜悯。”
她家皇后自然也无法再说什么,她知道殿下不喜欢这样,她也不喜欢。
日暮时分,假山后的池水雾气氤氲,紫藤的花朵垂落着,也被汹涌上升的雾气滋润着凝结出露珠滴答一声掉落在树下的巨大石头块上。
清瑂眼睁睁地看着一旁的萧贞珉解开束带,外袍滑落,只剩中衣踏入泉池,他坐在岸边,转过身看向清瑂,神色困惑,仿佛再说你不下来么?
清瑂攥紧淡紫的裙摆,她诚然身上都是汗,但是他们从未裸裎相对,下了水,什么都明显得藏不住,这实在是令她有些难以冲破的羞耻。
萧贞珉朝她伸手,“过来。”
清瑂别扭地过去,只是蹲坐在一旁,用脚试探池水,温热舒适,她摆手,“陛下自己先泡,等您泡完了,臣妾再用也是可以的。”
萧贞珉眉毛微挑,“朕还不至于如此对待朕的皇后。”
他转而手握上她的腰,略侧身上岸却未完全上去下半身掩在泉水里,胸膛大开,中衣都成了透明物,清瑂看着他白皙有力的胸口又心底撩动起来。
他的另一只手贴心地帮她扯去系带,滑带她一半的衣襟,清瑂下意识挡住他的手。
萧贞珉的眸色透着难以接受,他道:“眉眉,你不喜欢太子哥哥了?”
清瑂倏忽发怔,手软了,忍不住答道:“你已经是皇帝了。”
他明明找谁都行啊,宫中也不乏更好看更年轻的,他却还这样诱她,玩这种爱情的把戏。
她会……在乎的,更忍不住将从前诸事算出来。
他那样将宫中爱他的女人利用彻底,又为何来求她的爱?
萧贞珉嘴唇蠕动,修长的手抚摸她的脸颊,闭眼叹息,又睁开眼,他从容地笑,“我是皇帝,你是皇后,唯有你,才是未来太子的生母。”
清瑂神思一恍,这么说,他其实,是找她来生孩子的?不是来送全家死亡大礼包?
可是……他行吗?
毕竟前头那些妃子从来没生下他的孩子。
“你要我吗?”
清瑂想,原来是生个孩子好说好说,她认真而坚定道:“要。”
6. 秋罗花种
清瑂觉得皇帝想要一个太子很正常,她若能生下太子,中宫之位更加稳当,毕竟都当皇后了,总不能是玩玩,皇后的目标不就是太后,苟到太后,看谁劝她别喝酒,她想吃什么吃什么,多好!
想清楚这个逻辑,清瑂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杂念抛诸脑后,神色正义无比,双手抱上萧贞珉的脖颈,吻在他喉边的黑色小痣,轻柔极了。
萧贞珉吐出浊息,猛地抱紧她的腰,剥落她的衣衫露出白皙晶莹的肩背,带着她滑入泉池之中。
水波荡漾声响传入外头,远处入口的木门值守的灵素耳尖动了动,摸了摸脸颊,微微发烫,既是高兴,又是担忧,皇后殿下得宠是好事,只是得陛下的宠却不一定是好。
要是陛下早早让皇后殿下生个太子出来,哪里还有什么后位不稳和对袁家满门的担心?如今来看,都十年了,陛下尚无一子嗣,灵素对于帝后二人感到十分担忧。
良久,清瑂攀到岸边,赤裸肩背露出泉面,边微微喘息,偷偷观察假山一侧坐着的萧贞珉,他同样□□,乌发垂在胸前身后,雾气之中眉眼愈发昳丽动人,闭目沉思。
清瑂想:他倒是很沉静么?看来他对于这种事果真熟练。
清瑂扭回脸来,雾气晕红的脸烫得很,她把脸贴在手肘上,她收回方才觉得所谓不行的话。
很快,清瑂又为自己找补道:行和不行,固然有绝对字面的区别,但实际上也分具体解释,譬如于男女之事行,但不一定于生育之事助益,生个太子这件事可能大概率对半。
清瑂却没有什么沮丧感,说实在的,这些天和萧贞珉待在一起就像是处出了夫妻之情一般,也许又因为潜意识是他是她的夫君,从很久以前就是,她早已或深或浅把一些感情放在了他的身上,所以才会这么接受良好。
一双手橫在她腰间,将她拉回到胸前,清瑂目光与萧贞珉眸子对上,这才发现他已经挪了位置。
他的手拂过她的发鬓,滑落到她的下颌,看着她的目光专注至极,以往凉月似得幽瞳变得炽热而直白,清瑂险些被看羞了躲起来。
萧贞珉握住她的背脊,防止她再乱动,“躲什么?”
“眉眉。”
他似乎很想问个明白,清瑂下意识答道:“陛下这般能耐,怪不得妃嫔们趋之若鹜。”
然后,清瑂就看到萧贞珉原本还放松的神色变得似要裂碎一般,他笑出了声,“难为你还想着她们,朕的皇后。”
这话语没有责备,笑声实在让人胆寒。
清瑂自知说错话了,连忙祈求原谅,“是臣妾的错。”
萧贞珉忽然一拳打在岸边的山石,清瑂连忙去看他的手,流了血,吓得连忙扯了衣服的系带为他包扎,握着他的手,不知该如何是好。
萧贞珉脸上露出沮丧,“对不起,我不该这样。”
清瑂很合时宜道:“我惹怒了陛下,是我的错。”
他的那只伤手轻轻摩挲她的脸颊,“她们于我而言,不算什么,我……”
这话听着十分地绝情,毕竟那些嫔妃后来怎么着先前也是浓情蜜意过的,如今这么说,愈发可见帝王的喜新厌旧和易怒易变。
清瑂握住的他的手,试图表示她的共情,“臣妾明白。”
他的眸光暗色憧憧,说了一句话,“你不明白,我不愿你明白。”
清瑂被绕得头脑发晕,明白什么?他是帝王,他随心所欲。
但清瑂的头脑不算太笨,她想起之前她咬着他的唇亲他的时候,他绝然不是现在似悲似伤的神情。
她吻向了萧贞珉的唇,又亲又咬,转为亲昵深吻,腰上的手臂微动,她被揽起,水珠从身上滑落,行动之间,水珠掉落在木板发出沉闷的声响,不一会儿便进了浴池的耳室,那里有可供休憩的床榻。
萧贞珉将她放在床上,迫切地扯下轻纱帐,清瑂想着万一能生个孩子呢,也愈发尽力迎合,她心中某种隐秘的感情在悄悄挥洒生长成树。
她轻叹一声,终于明白,她到底还是悄悄地喜欢着这个人。
一觉醒来,清瑂浑身酸乏,揉揉肩背,身旁睡着的是萧贞珉,他几乎同时醒来,看着她的动作,坐起来,那双修长白皙的手替代式地为她解乏。
他直直地看着她,点点自己的唇。
清瑂:???
萧贞珉眼底暗沉下来,清瑂眉头突突,她想起来之前她的愚蠢之举,从那以后,每天都必须都对他亲吻。
想她之前还得意洋洋什么‘喜欢夫君朱唇皓齿的模样’,现在还真是要天天给他的唇上个妆,真的是搬倒石头砸自个儿的脚。
清瑂很没节操,她从了,不从不行。
梳洗穿衣,他亲力亲为,用过早膳,萧贞珉就坐在她身旁,很随意地像问天气一般,“想做什么?”
她想想自己平素在显阳殿的生活,无非喝酒打叶子牌品鉴美食,处理处理宫妃之间的琐碎事儿,她们都知道她不得宠也不耍心机手段,所以对待她就像是对待一个皇后,一个决策者,不偏不倚的公正者。
“不知道该做什么。”
萧贞珉沉思一会儿,“那就去后山。”
后山人多,热闹,嘉山行宫里的人都知道皇帝皇后在此,心有拘束,后山的风光才见得了人间天下。
清瑂将一碟子饭后点心的最后一块豌豆黄放入嘴巴,“走吧。”
萧贞珉朝高照远道:“准备好东西。”
“是。”
看来他已经想好要做什么了,却还是礼貌地征求了一下她的意见。
萧贞珉牵着清瑂的手来到一处开垦过的地垄上,“那我们让它在走的时候长出来吧。”
清瑂有点诧异,萧贞珉的架势像是要做个农夫,可他是个皇帝。
他这么说,似乎是告知她等秋天的时候就可以离开嘉山行宫了,清瑂想想就这么待在行宫里也实在无聊,索性就当当一时的农夫也是不错的。
清瑂扛起锄头,“怎么做?”
萧贞珉淡定讲解了松土、播种的事宜,为免她不懂如何操作,表示会和她一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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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瑂不做皇后之前也是贵女,自然并不清楚农事,听他这么说,她自然也跃跃欲试。
清瑂耐心地翻翻土壤,忙活了许久,萧贞珉跟在她身后撒种子,清瑂好奇地问:“这是什么种子。”
“秋罗花种。”
清瑂噢一声,种花呀,种出花来漫山遍野一定好看,这样,也不会浪费粮食什么,他俩种东西真不一定能成功,清瑂心里觉得,这只是玩玩而已,她还是要回宫里去的。
就这样过了许久,干完活儿的时候,清瑂又出了一身汗。
萧贞珉拿出帕子擦拭她额间的汗,看着她变得红扑扑的脸颊眼神专注而绵长,日影之下,他忽然吻在了清瑂的额间,清瑂一下子怔住,痴痴地看向他。
“眉眉,我希望此时此刻,亦是永时永刻。”
这一番类似剖白的话狠狠地动摇了她的心神,就像他是真的只喜欢她一个人,过去是,如今是,未来亦是。
清瑂开始为他开脱,他也许真的喜欢上了她,他爱她,比对那些妃子要爱。
理智告诉她,他是绝情的,计谋比感情更重的帝王,如果爱,为何不靠近一个人,为何要这么久才对她说爱,当她已经习惯做一个皇后的时候。
但此刻,她听见自己的心上开了一朵花的声音。
清瑂扑进他怀里,却说,“萧贞珉,你背我回去吧。”
萧贞珉低声道:“好。”
他背起清瑂,就像背在东宫的小太子妃一样,依旧背着她往嘉山行宫去。
天边云朵,沿途漫野,逐渐变成高台宫阙,唯有他们赶路。
清瑂顽皮地摸他的长发,拆了他的素色发带,他的发倾泻如潮水,随着风触碰她的脸颊,清瑂咧唇,笑得开怀。
又是一日,入夜前,萧贞珉抱着她去了凝露池,池水洗涤所有的疲惫和困乏,他贴在她身后,细密的吻落在她发肤之间,清瑂的目光落在两人交缠的乌发。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心尖上开出的那朵花感受到春雨淅淅沥沥,于是愈发成长得盛极。
清瑂转过身去,专注地看向萧贞珉,他微微出神,“不喜欢?”
清瑂摇摇头,她主动亲吻了萧贞珉,却没有咬他,之前她都是像故意泄愤一样啮咬他好看的唇直至朱红,现在她主动用他教给她的方式亲吻他。
她才二十三岁,倘若生个孩子也不会像她在世家豪门中听说过哪个夫人十几岁生孩子出了意外的比比皆是。
一吻结束,她笑颜如花,“萧哥哥说的对,我们是该好好生个孩子,过去已经浪费了太多的时光。”
萧贞珉眉间微动,眼眸中凝结出一种似是将要喜极而泣的情绪,他圈住她的身体,“好。”
萧贞珉抱起她往殿中走去,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热情,与她在床帐里缠绵悱恻,攻势凶猛而恨不得与她水乳交融,再无分别。
清瑂的脑子像浆糊一般,只能感知他的体温和喘息,然后用更热情的姿态来表明她的决心,她的态度。
7. 纷至沓来
“陛下、皇后殿下,有人在银龙湖淹死了——”
灵素急匆匆地进来,禀告着方才宫人发现的消息。
皇帝正在给坐在妆台前的皇后殿下描花钿,皇后和皇帝明显正是午睡过后凑在一起浓情蜜意,灵素也不想在这时候打扰帝后,奈何是人命关天的事,不得不及时来求见。
萧贞珉正好把最后一笔画完,欣赏了一下清瑂额头的火红凤纹,慢条斯理放下画笔,清瑂已听到灵素刚才所言,便站起身子,疾步过去,“死的是何人?”
“从皇宫带来的宫女金寿娘,是和她常一同做事的胡云儿发现的。”
清瑂冷静思索,便道:“带胡云儿过来。”
“是。”
萧贞珉握着清瑂的手走出清凉殿,高照远恰巧领着人过来,正是侍卫抬着金寿娘的尸首,掀开白布,湖水泡发得人面部肿胀,脸色白得吓人。
帝后驻跸行宫,发生人命一事,确实为不吉之兆,众人都明白这个道理。
清瑂仔细端详,对萧贞珉道:“这宫女我见过,以前是伺候……谢贵妃身边的大宫女,后来她被分配去了膳房,这回出行她是做汤不错被带过来的。”
萧贞珉噢一声,“皇后觉得,该当如何?”
清瑂沉思时,灵素带着宫女胡云儿过来,胡云儿年纪不大,约莫十六七岁,一见皇帝皇后,便啜泣不已,十分柔弱哀怜。
灵素见状,“哭什么?陛下和皇后在此,你快说说如何发现金寿娘的尸体的?”
胡云儿伏地哭泣,“寿娘和我一同在膳房做事,她昨个说夜里有事去,所以晚上没回来,奴婢也没多想,谁料今日去膳房途经银龙湖便看见湖面上浮着一具尸首,衣着外貌正是寿娘,呜呜呜。”
萧贞珉抬手。
高照远便对尚哭泣的胡云儿道:“先下去罢。”
一种奇异感升上清瑂心尖,这件宫女溺水的事着实是怪,她和萧贞珉在宫里的时候宫中平安无事,一来了嘉山行宫,倒出了这等人命大事。
她自认不算心计出众,这么多年管理后宫也算公平公正,待下宽厚,虽然谢贵妃从前对她言语轻慢,但她却从没失了分寸,膳房有油水可捞,金寿娘也不像受不了以前当大宫女落差的样子。
清瑂心中忐忑,“灵素,你去查清楚她昨夜可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越仔细越好。”
灵素神态严肃,“是,殿下。”
清瑂这边心情起伏,萧贞珉却神色淡然,贴近清瑂身边,手揽住她的腰,“朕还在这里,你要把旁人的事装得满心满眼不肯理我吗?”
清瑂侧过头,对上萧贞珉的目光,她方才确实急于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何事,当皇后么,这是她的每日事务,成为一个既懂自我享受,又不落人话柄的皇后,是很难的。
萧贞珉攥住她的纤纤细指放在心口,“去后山吧,我们还要去照料种下的花。”
清瑂下意识想推拒,又想到金寿娘这事还需时间才能得个结果,便也心不在焉地随萧贞珉去了。
到了后山,他们种下的秋罗已经长出了小草的模样,一阵风过来就嫩得能折断似的。
“这花容易死么?”
萧贞珉的手拂过草叶,“它生命力顽强得很,野外也有。”
“那我们为何种这样的花?”
“不容易死。”
萧贞珉面无表情地说完这四个字,清瑂噗嗤一笑,萧贞珉也有这样狭趣的时候,他说的对,像他们这种坐在宫阙里的人哪里种什么花,真就该种些不容易死的花才像话。
又是疲累半天,清瑂擦擦汗水,转头去看一旁给花翻土的萧贞珉,他的蓝衣外袍早已脱下被高照远抱着,露出白色的内服,袖子挽起,一双手沾了泥土气,整个人脸色也红润起来。
在外头就是比宫里过得鲜活许多,清瑂如是想。
清瑂连续观察到上山采摘草药的村户习惯带一小桶水,一位牵着小孩手的老头背着水桶经过,清瑂连忙过去讨要一口水喝,取下鞋上的珍珠来换,老头欣然同意。
清瑂喝了一口水,嘴唇润泽了不少。
小孩子抱着水桶,走到萧贞珉面前,“您要喝么?”
萧贞珉摸摸他的头,“不喝。”
小孩噢一声,从袖子里飞快翻出一把匕首,上前刺入萧贞珉的心口,萧贞珉踉跄几步,高照远神色大惊,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萧贞珉嘴角流血,清瑂下意识去看老头,“你们是什么人?”
老头却神秘一笑,那小孩子跳到老头的背上,也咯咯一笑,“谢氏的仇,今日终于得报了!”
清瑂终于明白过来,是谢贵妃的家族谢氏,谢贵妃之父曾是梁国的权臣谢侯,亦是萧贞珉叔父的手下大将,萧贞珉曾经纳谢氏女收揽谢侯,又借此除掉了谢侯。
萧贞珉嘴角一扯,捂着心口,“你们以为,能逃得掉?”
说完,无数侍卫涌上,将这一老一少齐齐抓住,高照远走到凶手两人前面,“好大的胆子!真以为陛下身边没人?”
萧贞珉的身子摇摇欲坠,清瑂连忙跑过去,扶着他的身体,自责之感无尽袭来。
萧贞珉淡然开口,“捉回去,严刑审讯。”
那两人神色惊恐,被带了下去,而萧贞珉则晕了过去。
清瑂看着昏过去的他,心中如同被紧紧攥住,“来人——”
清凉殿
随皇帝出行的医官为皇帝处理过伤势,对一旁着急的清瑂道:“皇后殿下不必忧心,幸好匕首离心口尚有一寸距离,并未扎入要害,陛下的伤还需精心调养,勿劳累行动。”
清瑂颔首,“灵素,赐赏。”
灵素手捧荷包上前给医官,医官接过来,“多谢皇后殿下。”
灵素将人送出清凉殿去,回到清瑂身边,“皇后殿下,金寿娘昨夜未归,似是有人留下字条,让她去银龙湖等候。”
“字条何处?”
灵素从袖中拿出一截被烧了一半未烧光的字条——亥时三刻,银龙湖。
银龙湖后已经烧尽,联系一番,定然是纸条之人想约金寿娘前来,只是不知为何,金寿娘死了。
清瑂摸摸字条上的字迹,藏入袖中。
“陛下遇刺为谢贵妃之父府上的人报复。”
灵素眉间一蹙,“难道是这谢氏余孽所做,目的为了干扰您与陛下出行宫外么?”
清瑂不置可否,据她所知,谢家仗势欺人,谢贵妃的弟弟欺男霸女,谢家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提议她给萧贞珉当太子妃一事还是最初谢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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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父所做。
后来,谢家倒了,人人叫好,哪里来的报复缘由?
只因为历朝历代都有的权势荣辱兴衰,完全没什么必要,谢家之流早已斩草除根尽了。
“下去罢,看看还有何遗留之物。”
灵素听了,“是。”
清瑂坐在榻边,静静地看着萧贞珉,他此刻已经是个病人的模样,脸色苍白失血,幸好匕首无毒,只是晕倒,他已经脱下外衣,上身雪白的中衣未系,露出赤裸的胸膛,伤处裹上了干净的纱布。
清瑂单手撑在耳边,她的手触碰他的眉峰、鼻梁,最终落到他的唇上,很好看的唇形。
她想起在嫁入东宫的第二天,她哭了一夜眼睛发肿,睁开眼模模糊糊地看见他的模样,五官比夜晚烛火照见的都精美极了,她就这样哭着在他的怀中躺了一夜。
萧贞珉什么都没做,但她却觉得他可真好,不像嫁过来之前她对他感到害怕。
彼时,他睁开眼,端详一番她的模样,凑在她耳边道:“你眼睛肿成这样,出了门,别人会觉得我是个什么禽兽,苍天明鉴,我实在没对你做什么坏事。”
清瑂嘴角弯弯,“你帮我敷敷眼,像我娘做的那样,我会好起来的。”
萧贞珉神色有些意外,显然她并非是个胡搅蛮缠的孩子让他无疑放松了许多。
他竟真地就寻了冰来亲自为她敷,也许是因为靠得太近,他的容貌、每一处五官都落在她眼中,那时,她便想要是有人一直这样哄着她,对她好,该有多好啊。
清瑂停住发散的思绪,她的目光落回到受伤的他身上,最终在萧贞珉额间一吻,“萧哥哥,我一直都喜欢你。”
萧贞珉无知无觉,依旧沉睡。
清瑂想,她对他的喜欢,不一定要表露,因为皇后和皇帝之间谈什么喜欢呢?跟他谈情说爱的妃子是什么下场,她早已看到。
为了便于萧贞珉养伤,清瑂去了偏殿安睡。
殿内炉香缭绕,清瑂闻着是安神香,很快便睡了过去,没有被今日接连发生的事情所干扰得睡不着。
一梦醒来,外头天已大亮,清瑂坐起身子,下了榻,坐到镜台前,拿着梳蓖一下又一下地梳发。
忽地,她注意到靠近镜子前的小盒上放着一张字条——计成,勿忧。
清瑂神思大动,她猛地拿起纸条反复摩挲,一个难以令她接受的猜测浮出水面,直将她压抑地喘不过气来。
“灵素!”
灵素慌张进来,“殿下,发生什么事了?”
“陛下呢?”
“陛下在正殿好着,只是还未醒。”
清瑂放下心来,又问道:“可有人进过这里?”
灵素仔细回忆,却是摇摇头,“没人来,殿下。”
清瑂重新坐回镜前,“灵素,父亲那里可有什么消息?”
灵素依旧摇头,“没有。”
清瑂心下明白几分,这纸条并非是灵素送来的。
灵素突然开口道:“殿下,高照远说,那行刺陛下的两人审讯之前畏罪自尽了。”
清瑂一愣,扯断半根头发,她忽然觉得,她有点看不清眼前的波云诡谲了,萧贞珉的被刺、金寿娘的溺水而亡,一切都将嘉山行宫覆盖上一层阴霾。
8. 他的皇后
灵素得知清瑂一早收到的纸条,心中也涌起寒意,“殿下,莫不是将军他……”
清瑂坐回榻边,“你也觉得是我爹做的?”
灵素咬唇,神色挣扎却又不得不点头,“但愿是奴婢多想。”
清瑂眉眼淡然,多年的中宫浸淫已经让她无论何时都保持着皇后的理智,“我们身在嘉山行宫,一时是无法找父亲求证。”
灵素着急起来,团着手,“可,殿下,若真是将军命人做的,刺杀皇帝可是抄家灭门的罪,就连我们显阳殿都……”
清瑂何尝不知厉害关系,但要她做什么?去把现在养伤的皇帝暗中刺死,直接做实就是她家所为?清瑂心中懒洋洋的,实在动不起这种念头。
皇后这职位本来清清闲闲的,哪里有前朝那么麻烦,她平日在后宫吃喝玩乐过得不知有多舒畅,根本不愿意掺合复杂之事,再说她干嘛要杀萧贞珉。
她来之前都想好了,若萧贞珉非要杀她家,顶多就是弃权位,逃命,现在若真是她爹所为,她袁家直接逃命不就好了,她再死遁一下,到底还是能保留一条性命。
倘使她爹真是痴迷权位,她这个皇后也不陪他寻死,萧贞珉这十年来所作所为,皆表明他并非任人摆布之人,聪明人眼前不动心机方才是上上之策。
灵素眼巴巴地看着皇后,皇后却淡定地扬手,“准备行李,必要时逃跑。”
灵素:“……”。
灵素:“殿下,那袁家呢?”
“我已经去信了,要他们早做准备离开梁都,想来我的哥姐们都知道了该如何做,我从小和他们一起长大,他们都是善良性格,头脑清醒,不至于如此贪恋权势。”
毕竟,她嫁去东宫前,她的哥哥袁明肃还专门为她打听太子的品性,姐姐袁清嘉也从道观回来和她说了一晚上的话。
她那大哥袁明肃身为五品文官,娶了位江湖侠女为妻,婚后生下一子一女,当年她哥哥为她那位嫂嫂可是违背门第之见,还请她这个皇后为新妇赐赏的,她哥哥这个为情所困的模样绝非什么贪恋权势不要命之人。
再说说她的二姐袁清嘉,嫁得一巨富侯门,年少孀居,膝下有一子,自请入了道观做女冠,以免凡尘俗事。
她身为小妹自然得哥姐非常疼爱,从小顽皮无拘,性子跳脱,诸事皆淡,却稀里糊涂做了太子的正妃,又稀里糊涂做了皇后。
她爹同她娘生下的这一子二女,朵朵奇葩,却不知为何,都纷纷各自安定,全然无须额外多担忧。
她觉得,即便她爹真有什么想争权之心,她的哥姐却未必答应,即便阻止不了,也未必同流合污。
所以,她干嘛冒着坐实的风险杀萧贞珉呢?
还是准备伺机逃跑罢。
灵素默了,她听皇后殿下的,“奴婢明白,会暗中进行的。”
清瑂颔首,“就这样吧。”
清瑂站起身,整了整衣袖,今日穿着素纱长裙,粉黛不施,倒也很利落清爽,“我要去照顾陛下,你下去罢。”
灵素施了一礼转身离去。
清瑂到了萧贞珉榻边,摸摸他的额头,昨夜是烧了一会儿,今日已经稳定许多,她侧躺在萧贞珉身边,轻拍他靠近她身体一侧的肩头,低低哼声,“月儿出九州,照见新娘轿,新娘上轿去,新郎出门归,新人拜爷娘,夜深红烛尽……”
清瑂没注意到萧贞珉鸦青睫羽微微扇动,只顾着陪在他身边,专注地唱歌,抑扬顿挫,低吟浅唱。
“其实,这十年,我很想这样同你这般的。”
萧贞珉的眼睫又扑动一下,只是人还未醒过来,原本苍白的脸已经逐渐恢复正常过来。
她一向不是自苦的人,所以即便看着萧贞珉宠爱其他的妃子,她也能自娱自乐,她刚嫁过去东宫才十岁,皇帝希望着萧贞珉无嗣,直到皇帝生出皇子彻底将他废黜。
她安慰自己,萧贞珉对她不过是一种在东宫里彼此扶持的情谊,他对她没有那种男女的喜欢,对那些妃子她最初以为是,后来却觉得也并非本貌,这样,她便也不在乎他是否真地对她有男女之情。
现在,他说想和她生个太子,这样也好,只是就如今发生之事,若真是她爹所为,她怕是再难这般与萧贞珉相对下去。
清瑂有点难受,她觉得,心这么痛,晚上吃几碗粉蒸酥就好了,或者还能回宫的时候,喝点酒也很好。
清瑂吧嗒吧嗒落下泪来,濡湿了萧贞珉的月白中衣。
一只薄凉带茧的手抚摸向她滑嫩的脸颊,“哭什么?”
清瑂抬头,才发现萧贞珉已经睁开眼了,正注视着她,清瑂吸吸气儿,冷静下来,“是臣妾的错,若不是臣妾没有分寸上前讨水,也不会让那贼人有机会接近陛下。”
萧贞珉眼中却露出并不赞同,“当时之事与你无关,是朕太自信,想着和你做一对寻常夫妻融于乡野,忘却了我们本不是寻常夫妻。”
清瑂心头稍加宽慰,恳切道:“陛下要好得快些。”
萧贞珉的手轻轻落在清瑂脑后,微动将她的头按向他额前,他嘴唇上扬,眼含笑意,“好,为夫遵命。”
一种暖意流窜在这静谧的氛围之中,萦绕在他们二人的彼此之间,清瑂的心头酥了又酥。
萧贞珉果断地吻上清瑂的唇,反复研磨,细细噬咬,另一只手拉上她的腰,清瑂却不敢真地实着砸在他身上,怕给皇帝砸得一命呜呼,无心成了有心。
这一吻的漫长,完全不同于她的偷偷亲吻,清瑂心想,活要了命似的,他亲别的妃子也这么凶狠?这么跟吃人一样?也这么令人窒息?
分开之时,清瑂忍不住碰碰自己的唇,烫中发麻,肿了是一定肿了,心里骂萧贞珉,做什么亲这么久?
清瑂眼中噙泪,目光莹润透亮,萧贞珉看过去,心头被羽毛拂过一般,此刻胸口上的伤也不感觉多疼了,直接双手按住清瑂的腰,翻身过去将她压在怀中。
清瑂的目光落在他依旧缠着纱布的胸口,眉眼纠结异常,叹息着道:“还是需要休息的吧。”
萧贞珉眉间微挑,眼眸晶亮,握住清瑂尚抵挡的手,“眉眉不动,为夫尚能省些力气。”
他的吻落在清瑂的颈边,绵密细腻,手也不忘了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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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清瑂腰间的系带,扯落她的衣衫,钻入她的脊背四处游走,清瑂被带得一身热燥之气,行宫这些日子与萧贞珉确实让她有些食髓知味了。
清瑂想起,萧贞珉登基的第二年,他还没答应大臣选秀之前,他依旧每天抱着她睡觉。
仲夏夜晚,她在他怀里热得睡不着,迷迷糊糊脱了中衣露出丝制云白抹胸,又滚落到萧贞珉怀中方才觉得凉快多了些,她忘了自己已经到了寻常女子许夫婿的年纪,也忘了皇帝终究是个男子,便这般毫不顾忌地钻他怀中。
夜晚太热,清瑂又被热得睡不着,她恍恍惚惚睁开眼,眼前是一双原本幽月似的眸子弥漫着炽热的暗色,年轻的皇帝在她上方微微喘息,颈项处的黑痣带着一种勾魂夺魄的味道吸引了她的目光。
清瑂觉得有什么在抵着她,略低头竟然发现萧贞珉的衣襟大开露出他白皙而有力的结实胸膛,再看看自己,云白抹胸裹着糖霜似的雪白身体,胸前鼓隆隆的,堆簇在一起,看得清瑂脸颊烧红。
她还记得她的身体不久前才扁扁的,一直都很扁,所以脱了中衣也没什么的,此刻真叫清瑂震惊,抹胸下的东西是从哪里长出来的,她感到慌乱而奇怪。
她的手戳了戳胸,疼地落泪,对着萧贞珉依赖道:“哥哥,我好热,也好疼。”
然后,清瑂就看着萧贞珉那张好看出奇的脸额前抽动,他舔了舔干涩的唇,眼中有种抗拒而痛苦的神色,却也又不是多么抗拒,她看着他吻在她含泪的眼眸上,她的注意力被这轻柔的吻夺去,忘了心中想继续发出的抱怨。
萧贞珉的吻就从她的眼下滑,绵密不断的亲吻让她微微颤抖,他却毫不停止,手滑向了抹胸系带,随之,她感到清凉,接下来却是他滚烫的唇舌,带着灼人的温度。
清瑂觉得热,试着推他,许久萧贞珉抬头,目光黑漆漆地盯着她,朱唇微张,安抚她道,“眉眉,我们是夫妻。”
清瑂从姐姐清嘉那里听说过,成婚是什么样子,她曾嘱咐过自己,不要让太子那样对她,她还小,现在她长大了,太子也变成了皇帝,他说,他们是夫妻。
清瑂脸颊火烧着,没有发出拒绝的语句。
萧贞珉嘴唇上扬,抱着她双手游走在她的脊背,亲吻她的每一处肌肤,轻柔而耐心,清瑂越来越难受,浑身燥热,她嘟囔着问了一句,“哥哥,我们会生孩子么?”
萧贞珉忽地停住了所有动作,他支起身子,眉眼深深地看向清瑂,他的指尖连绵在她脸颊,良久,他的吻落在她唇上,“朕的眉眉。”
她被这带着占有的称呼烫得心尖颤抖,萧贞珉却坐起身子,用他的中衣将她裹好,下了榻,一杯又一杯灌隔夜的冷茶,她不懂他为什么这样做,心头失落一阵儿便很快睡意袭来,躺在榻上迷糊睡去。
后来,直至选秀前,他再未这般过。
清瑂觉得,他后来一定后悔了,认为她不过是个小丫头,一直待在他身边,他把她当妹妹看待,可能对于发生的这种事甚至感觉耻辱。
所以,他选秀了,有那么多可以满足他男女之情的鲜妍女子,而不是他的小皇后。
9. 证明一下
清瑂被萧贞珉拢在怀中,反复厮磨,萧贞珉终如意料之中发出嘶一声,捂着胸口,清瑂轻轻将他推回躺着,拉过锦被盖好,他们就在锦被里四目相对。
萧贞珉虽是躺得很平稳,眼底似还烧着燎着不肯将熄,清瑂微张檀口,半是埋怨,半是后怕,“你从前不急,如今怎么……见了我,一副要将……人吃了的模样?”
萧贞珉低咳几声,颇有些病弱感,“不是说好,要同我生太子么?”
清瑂脑子里同炸开一般,低下头讷讷道:“可是眼下你的伤还没好。”
萧贞珉眼眸光亮滑过,“等伤好,就可以么?”
清瑂结结巴巴,“什么什么可以?”
萧贞珉嘴唇上扬,愈发俊美无铸,“像方才那样。”
清瑂烧红了脸颊,偏过头嗯了一声,萧贞珉很愉悦地发出清朗的笑声,清瑂忍不住去看他,这冷情睿智的十年帝王,竟然有一天会因为这种事讨价还价,实在不像话,却也特别地勾人。
清瑂觉得自己已经心旌摇曳,无法走出。
“陛下,你的遇刺若真是谢氏余孽,你可会后悔?”
萧贞珉的目光逡巡在清瑂脸上,他坐起半个身子,手搭在膝盖上,专注地看向清瑂,许久,“眉眉,身为一个皇帝,注定杀伐决断,只有许多应做而未做之事,而无诸多后悔之谈,谢贵妃之父谢侯于我即位之前便是皇叔爪牙,皇叔死后,更是妄图继续关押我母亲于南宫,挟天子而专擅,选其女入宫以放松其警戒,必要时,一击而中,绝不给他们留下任何死灰复燃之机。”
“眉眉,我不爱谢若华,她所爱不过是一个皇帝所能带来的,即便有真心,我便需要就她的真心么?我是个皇帝,也是个男人,有心有爱,却不是对她。”
清瑂耳边嗡嗡声响起,他说‘他不爱谢若华’,他心中所爱是……
清瑂想,若这样也是萧贞珉用宠爱迷惑她的手段,这手段也太高明了些。
清瑂低头道:“倘使陛下爱的人是她,会对她谢家网开一面么?”
萧贞珉仔细端详清瑂,良久,哑声一笑,“不会。”
因为,他爱的人本就不是谢若华。
清瑂却心头泛出了浓重的愁绪,陛下果然睿智冷情,即便喜欢谢贵妃,也绝不饶恕她谢家。
这无疑不是在告知她,若她爹真做了行刺皇帝的事,她家里绝不会得到萧贞珉的原谅,清瑂愈发感到沉重而纠结,只觉得痛苦不已。
“陛下,你会有一天废了我么?”
萧贞珉眉间流露丝丝疑惑,却还是道:“朕还没有让太子名位不正的打算。”
清瑂心中愈发笃定,还是要和萧贞珉多做几回那样的事,万一回宫之前就怀上孕,这样她也不用中途逃跑了,不是么?
逃跑多累啊,颠簸无定,清瑂还是喜欢老老实实待在自己的显阳殿。
清瑂看着萧贞珉的眼睛顿时便亮晶晶起来,看得萧贞珉的心头燎原一般,恨不得再翻身过去将清瑂压在怀中,奈何胸口有伤,只得强行暗自制止住自己的意念。
萧贞珉抚摸着清瑂柔顺似水的长发,直至清瑂也沉入了睡梦,萧贞珉披衣而起,蓝色外衫胡乱搭在身上,愈发显得他身长玉立,伟岸不凡。
香炉薄雾冉冉升起,高照远恭敬地躬身到了皇帝身边,“陛下,刺杀您的两人供认不讳。”
“没人向皇后多嘴罢?”
萧贞珉微微打开近前的推窗,神态淡漠无比。
高照远如实道:“都以为刺杀您的人已经自尽,对外是这样说的……皇后殿下听到的,也是如此。”
萧贞珉转身看向飘动的帷幔里尚睡得死沉的女子,“别让皇后忧心,也别让她有事,否则,唯你是问。”
高照远身子微抖,脸色苍白道:“是,陛下。”
高照远退下,速度之快仿佛从未出现过,萧贞珉再次躺回榻里,抚摸清瑂的长发,在她发间落下一吻,圈着她一同安睡。
一觉好梦,清瑂悠悠转醒,睁开眼便是皇帝,她揉揉眼睛,下意识叫道:“哥哥。”
萧贞珉嘴角上扬,带着哄她的语调,温软至极,“再不起来吃,要错过晚膳了。”
清瑂经一提醒,确实也觉得腹中空虚,笑颜如花,拉住萧贞珉的手,“晚膳自是要吃的,谁说不吃?有我爱吃的粉蒸酥么?我想多来几碗,要是有……”
萧贞珉点点她额头,“酒是没有的,粉蒸酥要吃多少管够。”
清瑂垮了脸,她真是馋酒了,“厨房有果子酒么?果子酒应当也是可以的。”
萧贞珉冷笑道:“等回宫,你不必想沾一滴酒了。”
清瑂连忙摇摇萧贞珉的袖口,“好啦好啦,陛下,我是胡诹的,你可别当真了。”
帝后二人便其乐融融一同用过晚膳,躺在床帐里,萧贞珉依旧没做什么,一连数日。
就在清瑂以为,他们生孩子的计划要暂时搁置了,夜里,萧贞珉却忽然解了她中衣系带,剥了她最后一件衣衫,抱着她亲吻缠绵,清瑂有点慌张,直直看着萧贞珉,不知他为何突然这样。
萧贞珉却凉凉一笑,“朕的伤早好了,却不见皇后主动,这样,只能朕来了。”
清瑂脸颊烧得一片,他……原是在等她的主动,还以为他暂时没什么兴趣了呢?
清瑂嗫嗫道:“不、不是。”
萧贞珉低笑,灼热的吐息喷洒在她颈边,“那便证明一下。”
清瑂猛地抬头,求知若渴却脸颊羞红,“如、如何证明?”
萧贞珉一个翻身,换成他在下,清瑂在上的位置,萧贞珉握住她的手慢条斯理解他的中衣,露出了他白皙结实的胸膛,萧贞珉松了手,好整以暇道:“开始罢。”
清瑂睁大了杏子眼,纱幔撩动,外头案上的小灯未灭,头一次这般,让清瑂如煮熟的蟹,浑身发粉。
清瑂羞耻地拉上锦被,躲趴在萧贞珉怀中,“我不要。”
萧贞珉专注地看着她,“你不要生太子?”
清瑂又想了一遍,她万一生下太子,哪里还要她这个太子之母逃跑去?萧贞珉说了,他不想让太子名位不正的。
清瑂抬起头,看着萧贞珉,带着一种近乎凛然的神态,抱住萧贞珉,便闭着眼睛热烈地亲吻他的唇,并身体力行‘证明一下’。
翌日,萧贞珉起来去了后山,这次是带了许多侍卫明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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晃地护卫。
灵素疑惑着清瑂为何没去,进去清凉殿,到了榻前,才发现清瑂睡得正酣,鬓发汗湿,端华的容貌染了酡红变得娇艳动人,唇瓣微肿,床榻凌乱。
灵素忽地想起昨夜皇帝抱着皇后晚间还去了凝露池,不由地脸颊一红,难不成,陛下真地发现了皇后殿下的好,专程和皇后来嘉山行宫只为如此,并非是要行表面恩宠实则发作之事?
若真是这样,假以时日,皇后殿下有孕一事,也并非不可冀盼。
灵素一时又忧,又喜,看向沉沉昏睡的清瑂,叹息一声,忙碌着收拾起来。
清瑂醒过来时,灵素守候在一旁,清瑂揉揉额心,“几时了?”
“巳正了。”
清瑂猛地坐起来,拥簇的被子微微滑落,露出锁骨上啄吻的痕迹来,灵素看到了便低着头,耐不住脸颊红起来。
清瑂穿起小衣,“我还记得后山的花,不知怎么样了?”
灵素挑选了略厚些的外衣,不再是丝质纱衣,捧着到清瑂身边,“陛下去了后山照料,殿下不必忧心。”
清瑂噢一声,摸了摸灵素手上的衣服,“这件青缎攒金丝的外衣厚了些罢?”
“回殿下,立秋了,山下尚有余热,山中却是要冷的,再过些日子,我们怕是要回宫了。”
清瑂认真看向灵素,她似乎还有什么想说的。
灵素鼓起勇气,“还请殿下务必抓紧时间同陛下生个太子。”
红色蔓延上了清瑂的脖颈脸颊,“你、你怎么也说起这事来了?先前不是说要准备逃跑么?”
灵素老实道:“殿下是豪门贵女,又从小在陛下身边,哪里受得了风霜颠簸?”
清瑂哑声道:“什么叫我在他身边受不了风霜颠簸?我们逃跑计划周密一些,投奔哥姐他们,日子过得一样和显阳殿舒心。”
“陛下对您的好,奴婢是见过的,无论是在东宫还是显阳殿,不管陛下有没有宠爱别的女人,殿下从来都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再说,您最初说过,未必就是将军所做,所以咱们何必要逃?”
清瑂笑了,啧啧赞叹,“灵素,你真是玲珑心思。”
灵素明显是站在她的立场上为她考虑,那么纸条一事,定是有人经人授意偷偷给她,不经过灵素直接出现在她面前,想要混淆视听,让她自乱阵脚。
可惜,她当了十年皇后,除了吃喝一事,便是学着如何做一个皇后。
清瑂坐到妆台,打开上锁的首饰匣,里面赫然是两张纸条,一张是金寿娘溺亡一事中的纸条,另一张,便是出现在她妆台的纸条。
“这两张上的字迹并不相同。”
灵素的目光落在两张纸条,也点头道:“确实并不相同,金寿娘夜里随意行走是犯了宫禁的,即便到了嘉山行宫,也不符合规矩,宫人违反,是要挨板子罚去春槀(gao)的。”
清瑂盖上了匣子,玉白纤长的指节敲击匣面,“无论如何,以不变应万变,逃跑的金银物什是要备好,这宫外都伸出手来,宫里自然不太平,怎么不得回宫看一看?”
灵素信赖地看着清瑂,皇后聪慧,从来都没变,她家小姐,未失了皇后本分。
10. 筹码
清瑂醒过来,眼底微黑,嘴唇微肿,揉揉发疼的纤腰,看向一旁坐起来半个上身的萧贞珉,露出白皙结实胸膛,倚靠床架,一手放在腰上的锦被,左手还不忘揽着清瑂凝雪似的肩背,在她光洁的皮肤上不时轻点,目光瞑暇之中。
清瑂被弄得心痒痒,心头却是愈发感到可恨,一连数日了,没有停歇过,哪哪儿都酸痛得很,腰更是难受得不行。
山中虽冷开来,殿里却熏着特制的暖炭以驱除山中寒气,一点都不冷,现在她和萧贞珉的户外活动聊胜于无,萧贞珉更是愈发迷恋与她在帐中久处。
她忍不住又想问问他对其他妃子也这样么?
却忽然注意到他左手指节上残留的红痕,是那日她提过一嘴那些妃子,他好像就生气极了,还伤害自己。
她又不甘心就这样,便恨恨地翻个身体,攀爬似地胳膊攀上萧贞珉的肌肉鼓起线条优美的肩头,似吊挂一般,凑上前去,
萧贞珉纹丝不动,缓缓睁开眼睛,注视着清瑂,目光却不由地移到她的唇上和身上。
这目光看得清瑂好一阵羞涩,她依旧鼓起勇气,控诉似地道:“不要这么频繁,缓一日两日也可以的,反正又不一定能怀上,陛下之前的那些妃子不就是也没有么。”
没有……怀不上……
萧贞珉的眼中瞬时迸发出一种沉沉的暗色,他却忽地一笑,“皇后在说,朕不行。”
哈,他怎么把她心里话说出来了?她确实没直说啊。
清瑂尴尬地笑笑,语无伦次解释道:“臣妾啊啊、其实、嗯、却实在并无此意。”
萧贞珉的神色却犹如山雨欲来,他带着薄茧的虎口从她的肩背往下滑,清瑂能感觉得到,她现在还腰疼得很,再继续下去,腰便要断了。
清瑂的左手匆忙按住萧贞珉落在她脊骨上的大手,定定地看着萧贞珉,猛地一口咬上他的唇,反复啮咬直至出血,又浅浅轻吻,怎么看都是又报复还害怕后手的模样。
萧贞珉一动不动,任她咬、任她亲。
清瑂分开时,萧贞珉眸色变浓,不仅没有因此松手,反而调转了身体,覆盖在清瑂身上,“嗯?”
清瑂看出萧贞珉眼中的疑惑,慌忙侧过脸,“陛下不痛么?可臣妾是真痛了。”
萧贞珉的手抚摸上他被咬肿的嘴,又摸了摸清瑂已经红肿的唇,半晌,哑笑,“眉眉,你希望朕将心比心,饶你不是?”
清瑂笑容满面,跟换脸似的,更是点头如捣蒜,将自己整个嵌入萧贞珉怀中,杏子眼水亮地看着他,极力忽略腰后仍在摩挲,却也是撑着她的手。
萧贞珉一笑,齿白如玉,俯身在她耳边,“不饶,否则岂非坐实朕不行。”
清瑂泪流满面,“陛下,臣妾收回方才的话。”
萧贞珉眉间一挑,“噢?”
清瑂脸颊火烧,她恳求地捧住他的脸颊,彼此相贴,讨好地蹭了蹭,“改日罢,萧哥哥。”
萧贞珉的目光在听到那声‘萧哥哥’便已软了下来,入目的是清瑂满身的吻痕和求饶的目光,他心中再有多少焚烧烈火也必须按耐下来,掩埋住。
他偃旗息鼓,翻回躺下,将清瑂圈在怀中,锦被之下,两人亲密相拥。
清瑂感觉到他按捺了欲望,只是这样亲昵地抱着她,她便安心下来,这般如夫妻般交缠着,让她愈发心底渗蜜一般。
只有这时,清瑂才觉得他是她的夫君,帝后之外,他们也彼此相爱,情感甚笃。
“万一生不了孩子呢?”
萧贞珉语调幽幽响起,“太子只能是你生。”
“可、可万一我生的是女孩呢?”
萧贞珉侧首注视着她,“女孩也好。”
“嗯……万一、万一我确实生不了呢?”
萧贞珉呵出一口气,“那,就不生。”
清瑂噢一声,手攥上萧贞珉的一缕乌发,微微扯着,这样的游戏她在东宫对他做过,他从没有不满和生气过。
萧贞珉下意识看着她,等待她即将说出的话语。
“所以,萧哥哥要和其他人生?”
萧贞珉一笑,吻落在她眉心,“不,还是你。”
清瑂心中翻涌极了,若这爱是假,也未免过真。
他的话,她到底该不该完全相信呢?她想,她没有精力不去相信了,她讨厌复杂。
良久,萧贞珉的声音响起,“还有十日,我们就要回宫里去了,当真是舍不得。”
清瑂心头浮起一抹惆怅雾气来,在嘉山行宫的这段时日,也许她从前还抱怨抗拒,如今已经变成了不舍,变成了她放不下的记忆。
只想着回到宫里,后宫还有萧贞珉名义上的美人、才人,便又想起自己是一个皇后,而皇后是不能独占他的。
想着想着,清瑂往萧贞珉怀中靠了靠,“臣妾亦是如此。”
萧贞珉的目光落在她唇上,只觉分外想亲她,但那唇已肿,便只能落在她的发上。
早膳后,萧贞珉出去了,清瑂坐在小轩窗边的贵妃靠啜茶,灵素在旁边很顺手地拿葡萄吃,一颗又一颗。
清瑂看她吃也嘴角泛笑,“山葡萄如何?”
灵素眨巴眼睛,“酸了些,还是宫里好,贡品葡萄甜丝丝的。”
清瑂发出笑声,放下手中的凉玉手扇,“查了这般久,可有别的线索?”
灵素咽了葡萄,咳嗽一声,“还真有,那日奴婢一直守在清凉殿,却对您屋中凭空出现的字条毫无所觉,奴婢怀疑中了药,仔细检查您的炉香中有天线子。”
天线子有毒性,可导致人昏睡过去。
灵素从袖中拿出盒子,“这是高照远让医官配的解毒丸,防蚊虫毒物、误食毒草的,我本去了要为殿下要解药,恰好高照远在,天线子的毒性也能解,还请殿下就水服下。”
清瑂接过解毒丸,“那香炉中的香?”
“奴婢检查过了,这几日都无毒,以后也定会仔细检查,不叫小人有机可乘。”
清瑂吞服丸药,最近胸中隐隐约约的疼痛之症消失不见,她也当真是幸运极了。
“凶手可找到了?”
灵素附耳过去,“殿下,虽不能具体确定,但奴婢怀疑了几个人,都有可能经手炉香,且是从宫里带出来的,殿下可试探出来,以此铲除害您之人。”
清瑂颔首,“不错,盯紧可疑之人。”
清瑂想起什么,从袖中拿出两张字条,摩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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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上面的字迹,一个是经由灵素手中送来的父亲亲笔‘吾儿勿忧,为父已有谋算’,另一个是‘计成,勿忧’。
小榻旁的桌案上灯烛的灯芯燃着,清瑂取下灯罩,将两张纸条一一在烛火中燃尽成灰。
灵素静静看着清瑂的动作,不发一言。
这两张字条字迹一模一样,留下终是祸患,倘使是真,这就是将军派人刺杀陛下的证据。
清瑂偏过头去问,“可还有信鸽传来?”
灵素摇头,“没有了。”
清瑂的指节敲击桌案,“无论真相如何,回宫是必然的了。”
灵素神色复杂,“为今之计,还是殿下当稳住陛下,笼络陛下之心,与他生下太子,方才能保住自身抑或袁家性命。”
清瑂忍不住想起,昨夜她问的那些话,萧贞珉的回答仿佛此生非她不可,她似乎真地将这个男人彻底地笼住了,他爱她。
清瑂按按额头,虽然很不想思考,但是皇帝对她的态度着实转变太快,他爱她什么?她无法肯定,故而心中愈发迷茫着,感到不真切。
灵素说的话也确实在理,她当下只能继续顺着皇帝的心意。
可是想到榻间那些过重羞人的缠绵,清瑂真是觉得无福消受,真是活要命了,怎么都不停,尤其入了秋日,关在山中,闲来无事,外头冷下来,一做便连着数日,昏天黑地,昼夜颠倒。
她现在到底是发育成熟了,对这些事也渐渐有了感觉,故而总被他挑起绵绵不绝的欲来,清瑂忍不住咬着自己的唇,脸颊红得似烧。
算算时候,医官该过来请脉了,是萧贞珉自打她在皇宫为躲避出行生的那场病好后就专门给调养身子的人。
“皇后殿下,臣来为您请脉。”
过来的医官放下药箱,在清瑂手上搭好薄绢,便搭手上去,过了一会儿,脸色逐渐凝重起来。
清瑂好奇地问道:“怎么了?”
医官取下薄绢,朝清瑂一礼道:“恭喜皇后殿下,有孕胎之喜。”
清瑂收回手腕,心头一跳,着急问道:“莫不是诊错了?”
可心中又不由相信一些,毕竟自打来了嘉山行宫,凝露池那次之后,他们可从没断过,尤其是最近秋困,萧贞珉愈发缠人,仿佛执意要在离开嘉山行宫前便要她真怀上太子。
医官严肃道:“臣不会误诊,自打殿下生病后,陛下一直让臣为您调养体息,您的身子正年轻又合适受孕,您二位又相处如此之久,远非以往帝妃相处时日,自然顺理成章,怀有身孕。”
清瑂摸了摸腹部,“这孩子多久了?”
医官抚过黑色胡须,“一个月有余了,臣曾有一妇科圣手的名号,断不会诊错。”
清瑂抬手,灵素给医官送去荷包,“这是殿下的赏赐,请您喝茶。”
医官欢喜接过,“这事臣当告知陛下。”
清瑂颔首,“去罢。”
医官走远了,灵素连忙恭喜清瑂,“眼下殿下怀了孕,若将军真做了行刺之事,殿下所怀是陛下唯一子嗣,自然有筹码在身。”
清瑂嗯一声,忍不住继续摸着平坦的腹部,筹码?她不想他是筹码,他是她的孩子,和喜欢的人生的孩子。
12. 求见
后面的灵素猛地掏出一根细绳拽住行刺宫女的脖子,直将宫女拉退了数步,笑着道:“方才你故意往殿下身边靠,我早就注意你了!”
宫女脸色怒起,踢灵素的腿,灵素不慎摔倒,此刻,却及时跳出几个侍卫,将那行刺宫女的腿折断,迫使她跪在地上,动弹不得。
宫女欲咬舌头,高照远手急眼快,“阻止她自尽!”
宫女便被人往口中塞了绢帛,再发不出一句话来。
萧贞珉大步流星过来,扶住清瑂的腰,脸色淡然,话中却是透着担忧,“有没有事?”
清瑂浅浅摇头,朝萧贞珉笑道:“臣妾早就留意了这贼子,她也是调换臣妾香炉的人,容臣妾将她带至后廷,由专人审问,查查她究竟为何行这样大逆不道的事。”
萧贞珉眉间轻蹙,“你已怀有身孕,不能再过度分神,不如回显阳殿休息。”
清瑂认真看着皇帝,他的话语里带上了一丝不容拒绝的味道,清瑂垂下眼眸,右手撑着腰后,恰好与萧贞珉的手相触,“陛下,臣妾初次怀孕,请您让我的家人入宫来一日罢,我想他们了。”
萧贞珉眉间思索片刻,横抱起清瑂来,稳稳地抱在怀中走入皇宫,叹息一声,“我让你姐姐过来。”
清瑂心头松了松,笑颜如画,“多谢陛下。”
进了显阳殿,萧贞珉亲力亲为地将她放入床帐,为她盖好被褥,将随行的医官叫来。
“陛下万岁,殿下千岁——”
萧贞珉嘱咐着医官,“皇后殿下的饮食日常朕就交给你了,若皇后有损,朕惟你是问,若皇后平安生产,朕会赏赐你和你的家人。”
医官连忙跪下来,行礼道:“陛下放心,臣定万死不辞保护殿下和小殿下。”
萧贞珉颔首,转身给清瑂拉了拉被子,“数月不在朝中,堆垒了不少事,我去忙一会儿,晚上再来看你和孩子。”
清瑂点点头,拽住萧贞珉的袖子,“臣妾等陛下回来。”
萧贞珉在清瑂额间落下一吻后转身离开,清瑂轻触额间吻过的地方,忽然想到,姐姐会进宫来,到时她去问姐姐,也许会得到答案。
清瑂陷入睡眠,一觉醒来,听到外头在叩门。
“我要见皇后殿下——殿下——呜呜呜。”
清瑂坐起半个身子,看向床边打盹的灵素,轻轻推她,她也醒过来,侧耳去听,“殿下,听着像是江昭容的声音,她从南苑出来到我们显阳殿做什么?”
清瑂思衬道:“那你出去看看。”
江昭容是个小官之女,不曾犯下大错,清瑂见过萧贞珉的母亲从南宫出来的时候一脸憔悴的模样,她头发都白了一半,想着她不是如梁贵嫔这般疯得言行无状,便送她一块令牌,让她有事来显阳殿寻她。
清瑂当然清楚南苑里待着的人是什么人,她们有的青春正茂,有的皱纹纵横,被关在南苑这个地方,过着不见天日的日子。
当年,贵人苏氏因为南苑伺候的奴婢虐待头发和被子上都染了疮,清瑂听说后便特意去了一趟训诫宫人,命人改善南苑的环境。
清瑂自十岁未长成的年纪被那皇帝、臣子拍了拍案便送去东宫嫁人,幸得萧贞珉从不曾因此而迁怒她,清瑂曾过得很开心,却因为选秀一度只能强堆簇起皇后的端华来面对她们。
后来这满宫诸妃落得这般下场,清瑂心中无法怨,反倒对她们生出了一种同情之感。
灵素快步过来,“殿下,是江昭容,她想求见殿下,哭得眼睛都肿了,显阳殿外的侍卫比以往多了三倍,一见着她,便将她拦下来,说要将她拉回南苑。”
清瑂思索一番,“你让她进殿来吧。”
灵素劝止道:“殿下,不可,如今您怀有身孕,见废妃怕会节外生枝,殿下还是待在殿中,改日奴婢去问问江氏那里发生了何事。”
外头又悲嚎了一声,“皇后殿下——”
清瑂淡然挥手,“无事,你叫她进来,你在我身边守着,让侍卫盯紧动静些。”
灵素听清瑂这样说,只好出去让江氏进来。
清瑂披好外衫,坐到一旁的桌案之后,显阳殿很暖和,清瑂几乎都不大想动弹,尤其怀了孕,人便更懒了些。
江氏一进来便跪伏在地上,泣不成声,“殿下,远方来信,奴婢的哥哥不堪劳累死在南越的瘴气虫蚁之中,罪妇的嫂子病死,托人传回话来,让罪妇求求殿下,罪妇嫂子膝下独有一子,今年才十岁,一个人活不成的,长辈都死了,还请殿下将侄儿接回都城,同罪妇团聚,哪怕让罪妇死了也是无碍的。”
清瑂看着江氏哭得悲伤的模样,“这是陛下的旨意,恐怕本宫实在无能为力。”
江氏膝行过去,“殿下,当年是罪妇不知天高地厚,妄想越过皇后殿下去,如今已经得到了教训,请殿下答应罪妇的请求,还请皇后殿下在陛下面前说说话,就一句即可,奴婢在南苑,也为殿下和陛下祈福。”
灵素怒斥道:“江氏,你这是逼迫皇后殿下!”
江氏涕泗横流,不住地在清瑂面前磕头,直将头磕得鲜红一片。
清瑂叹息一声,“江知怜,本宫愿意一试,你先起来罢。”
江氏一顿,抬起头来,目光诚挚而恳切,“谢谢皇后殿下——”
清瑂看着她浑身单薄极了,对灵素道:“催催内侍局的厚衣做快些,给南苑送过去。”
灵素点头道:“奴婢今日便去问问。”
清瑂又嘱咐道:“从我殿里拿一件冬衣给江氏披上,派人送她回南苑。”
江氏披好灵素拿出来的银云纹蓝袄,攥得紧紧的,颇有些凄苦地再次道谢,“多谢皇后殿下。”
入了夜,萧贞珉果然如约来看她,两人一道用了膳,便入了帐中安睡。
清瑂最近的害喜之相明显,胃口不大好,萧贞珉又一向晚间少食,故而两人都用了不多少时间便相对而卧,萧贞珉的眸光落在清瑂的面上,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梳理清瑂乌黑亮丽的发。
“江知怜来见你了?”
萧贞珉忽然这样说,清瑂也知道什么都逃不过皇帝的眼,老实嗯了一声,“江昭容在南苑待了数年,过得着实凄凉了些,我想她犯的不是大错,曾送了块令牌给她,她今日过来,是请我求求陛下让她的小侄子回来和她团聚。”
“所以,眉眉,你要向我求情?”
萧贞珉紧紧地盯着清瑂,清瑂一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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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了种说辞,“陛下,她的侄子只有十岁,流放之地过于艰辛,她当年因为假孕一事确实犯了错,但惩罚不可谓不严重,如今多年过去,时过境迁,还请陛下宽宥她,让她和她的侄子离开宫里居住吧。”
萧贞珉却眼中滑过一抹难言的光亮,“眉眉,有时候心软反会害了自己。”
清瑂心尖动了动,却低下头认真道:“臣妾反倒觉得,即便慢一步,若因此知道刀尖在何处,未必不能抵挡应对。”
萧贞珉不语,认真看着清瑂。
清瑂心知,他不否认,不同意,那便等一个态度了。
清瑂抬起头,落在他唇上一吻,摇摇萧贞珉的袖,“萧哥哥,我记得我刚嫁进东宫的时候也才十岁,那改变了我的一生,我记得我心中的惊慌害怕,我也记得陛下亲政后才将母后从南宫接出来,母后那时也备受搓磨,我们的命运曾受他人支配而惴惴不安,因此,我愿意将心比心,给人安心。”
萧贞珉的眼瞳颤了颤,反还给清瑂一个缠绵不断的吻,他小心地控制着身子不压着他的皇后,却不免被情绪牵动而胸膛起伏,待分开时,萧贞珉握住清瑂的指尖,低头吻了吻,“如你所愿。”
清瑂抬起头,鼻尖蹭了蹭萧贞珉,“哥哥真好。”
她放心地扭回身子去,准备安心入睡,背后贴着的身体亲密地圈着她,却让她感觉有点硌,过了良久,萧贞珉的唇都落在她雪白的颈,甚至微微露出的肩。
清瑂侧过头去,萧贞珉眼中幽深弥漫,她现在几乎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她的神色疑惑极了,仿佛在问你怎么会这样?
萧贞珉不再乱动,转而平躺下身子,吐出口灼气,无奈道:“方才就不该听你说那些。”
清瑂明白了,脸颊烧得通红。
她转过身子去,手贴上他的胸膛,隔着薄薄的中衣都躁动起伏,清瑂懊恼极了,不知该如何,眼珠子转了半天,手往胸膛下面渐渐滑去。
萧贞珉却猛地按住腰腹的手,他支起身子,看向清瑂,清瑂的眼中慌乱异常。
萧贞珉勾唇一笑,拿过锦被将她整个人好好塞在里面,“不许乱动,睡觉。”
说罢,他便下了榻,清瑂有点搞不懂,他明明是很想要的,莫非,他要去找宫中残存的妃子去压压火?
很快,清瑂就知道了,他坐在桌边一口接一口地喝起隔夜凉茶来了,清瑂嘴角弯弯,又忽然觉得似曾相识?到底是何时曾见过呢?
……
清瑂蓦地明白了,是那个仲夏夜里,他们虽未行周公之礼,却也是羞耻地半裸相对了,至于为什么没有,萧贞珉下了榻去喝冷茶,彼时她不知为何,如今才明白他是降火。
“哥哥,我们会有孩子么?”
记忆汹涌袭来,清瑂摸摸自己的肚子,又发现这满宫嫔妃似乎从未出现过一般,他们又成了从前日夜相伴的样子。
她有些不敢信,难道这才是真相?难道并非因为疏离后想起她的好?难道一切所谓宠爱不过虚假?难道他心中始终爱的人是她?
漫漫长夜,清瑂睡不着了,她静静地看着身旁的萧贞珉,他面容安静,眉心隐隐蹙起,仿佛怎么都无法使其平静下来。
13. 早知如此
清瑂醒了过来,日头高高照在轩窗上,打得殿内一片明亮刺目。
清瑂抬手挡了挡光,坐起身子,外头一旁侍候的灵素听见动静道:“殿下醒了,可还要再睡会儿?”
清瑂自打怀孕,偶有精力不济之时,眼下后宫平静无比,早没了几年前受冷落妃子栽赃得宠妃子需要清瑂去辨别一下是非的‘热闹劲’,灵素便听医官的嘱托劝她多多休息。
“不了,梳洗换装吧,今日是要见姐姐的日子。”
“是。”
梳洗过后,灵素看着菱花镜子里的清瑂,虽怀着孕,皇后殿下脸色如常,面容红润,前些时候的害喜之症也慢慢消退许多,可见嘉山行宫里陛下带着殿下四处走走都是有好处的。
片刻后,清瑂摸了摸发髻旁的金凤步摇的尾巴,定睛看向额间花钿,一切妥当,看起来端华典雅,没有任何不妥的地方,便起身穿上浅黄宽袖凤袍,任灵素扶着去了外头坐。
等了许久,清瑂纳闷,难道陛下没有派人宣旨让姐姐入宫么?
高照远却在此时入了殿,“皇后殿下,奴婢有事特来告知殿下。”
清瑂面上温柔浅笑道:“可是本宫姐姐在外头等着了?”
高照远神色一凝,低着头道:“奴婢到了宫外云山观,才知道云山郡夫人带着儿子去了终南山修道,家仆说归期未定,是以入宫来回复殿下。”
清瑂心中激起一层涟漪来,勉强笑道:“既然如此,那便就这样吧,你替我谢过陛下。”
“是”,高照远俯首一拜后转身离开。
灵素忍不住道:“殿下,莫不是您离宫前传信给了二小姐,二小姐得知事情真相,便听从了您的建议,去了终南山。”
清瑂按按额心,“这下,反倒越发不知事情真相如何了。”
“还有大公子家的夫人,您的母亲,再求求陛下让其他人进宫陪您说说话吧。”
清瑂叹息一声,“也好。”
清瑂摸了摸微微凸起的肚子,“灵素,你说,陛下是不是爱我爱得不能自拔?”
灵素瞪大眼睛,分外纠结道:“殿下如今怀着孕,陛下确实对殿下温存得很,噢,不不,是去嘉山行宫前,陛下就对殿下的态度爱重很多呢——”
清瑂摊开手,摇摇头,“其实,万一,陛下他从头至尾爱的人都是小姐我呢?”
灵素身子一抽,“所以,陛下他选秀也是为了殿下?陛下让那些妃嫔住到冷宫去也是为了殿下?”
灵素打了一个寒颤,小心翼翼道:“殿下你……”
清瑂无奈笑了笑,“我开个玩笑,其实怎么听都像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灵素拍拍胸脯,“还好殿下你没因为陛下而昏了头,陛下的冷漠无情,我们显阳殿以往又不是少见过的,那位谢贵妃擅长吹箫,总拉着陛下为她弹琴,他派人给谢贵妃送毒酒的时候可是一面没来的,谢贵妃身边的金寿娘跑了十回连陛下的衣角都没碰到。”
“再说那位梁贵嫔,花容月貌,跳起舞来能引蝶落下,可陛下还不是对她的家人不留情面,贵嫔现在还在冷宫里疯着呢。”
清瑂坐直身子,“好吧,也许是我多想了,谢天谢地,我至少还是个皇后,还怀了个皇子。”
灵素两手合拍,振奋道:“殿下这才是清醒的皇后啊!”
清瑂打了个哈欠,“真无聊,我都想喝点酒了。”
“殿下。”
清瑂觑了一眼灵素苦大仇深的模样,又悠然道:“打会儿叶子牌,如何?”
“……”
清瑂手痒得很,但一看她的大宫女就明白准不会答应,现在她是完全听从皇帝的命令,皇帝不让她喝酒打牌胡乱吃东西,灵素变成了压在她头顶的第二个皇帝。
到了晚膳时候,萧贞珉顶着外头的寒风回来,现在外面已经降温得厉害。
萧贞珉一进来,探了探她的手又松开,“手还热着,看来殿里的人伺候得精心。”
清瑂哑笑,“臣妾是皇后,腹中怀了孩子,满宫上下哪个不尽心,陛下不如奖赏他们一番。”
萧贞珉转身对身后跪着乌泱泱的太监奴婢道:“都赏。”
到了用膳的小案旁,萧贞珉故意坐得离清瑂一拳距离,高照远的目光流连片刻便收了回来,而不敢说什么,帝后和睦是好事。
清瑂毫无察觉,甚至拉拉萧贞珉的袖口,“陛下帮妾盛碗乌鱼乳鸽汤罢。”
灵素看得惊心动魄,走近几步,只差要开口让她来盛,实在是灵素在嘉山行宫未曾在帝后身边一直蹲守,往往皇帝离开后,才见得清瑂,譬如往日清早见了榻上凌乱,也只道,皇帝到底是对皇后在意起来,眼下这着实是无法理解。
萧贞珉却径直拿了清瑂的翡翠玉碗,盛了一碗雪白的乌鱼乳鸽汤,端到皇后跟前,一勺一勺地喂给清瑂喝,清瑂此刻终于诧异了些。
“陛下,还是臣妾来罢。”
萧贞珉眉头微挑,眼中滑过一抹失落之色,将汤匙并汤碗给了清瑂。
用过膳后,殿内的宫女都识趣儿地退出殿内,留皇帝、皇后在内室,清瑂朝旁边的灵素睇了个安抚的眼神,灵素便也心中波澜着退了出去。
清瑂挽着萧贞珉的胳膊,两人坐在榻边,宁静而美好。
清瑂轻轻出声道:“多谢陛下派人去接臣妾姐姐。”
萧贞珉看向清瑂,“朕听高照远说,他去了云山观,云山郡夫人携子去了终南山,早在数月之前就走了。”
清瑂点点头,心中忍不住忐忑,“臣妾也是才知道,不成想竟然如此地不凑巧,当年陛下登基我姐夫死了,族中夺产,还是陛下下旨册封姐姐为云山郡夫人呢,姐姐也因此得以自主入观,抚养臣妾外甥。”
萧贞珉的手抚摸清瑂的鬓发,“往事久矣,眉眉还记得。”
清瑂点头,“臣妾记得陛下的好,陛下对臣妾的家人也很好。”
萧贞珉嘴角弯起,“你的家人也是我的家人。”
清瑂低下头去,她心中想,虽然皇帝这样说,但至少还是有君臣之分的吧。
萧贞珉忽然想起什么,便道:“说来有些怪,你哥哥袁明肃数月前亦辞官,说是你母亲生了重病,决定带着全家一起为她寻医问药。”
清瑂险些笑不出来,“所以……我哥哥辞了官,带着全家不知去了哪里?”
萧贞珉摩挲下巴,眼中光色幽幽,“正是。”
“我娘她……也不在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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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贞珉颔首,“正是。”
清瑂颤颤巍巍道:“我爹呢?”
萧贞珉想了想,“他昨个还上朝了,下朝后求见朕,说听说了你怀孕的事,外臣不便入宫,等皇子生下来,全家就团聚了。”
清瑂冷汗涔涔,什么全家团聚?莫不是要把皇帝搞死了,哥哥姐姐母亲外甥侄子们才会回来。
萧贞珉的手勾过清瑂鼻子上的汗,眉眼困惑,“眉眉,你可是身体有恙?”
清瑂低着头摇摇,手慢慢握上萧贞珉的手,“臣妾无碍。”
躺在榻上,清瑂不由自主地面朝里面,背对着萧贞珉,心中忡忡无比,他们如此行动迅速,难不成真的是爹爹干了行刺皇帝的事儿?
萧贞珉看着清瑂背过身去的动作眉间微蹙,却一言不发,盯着她看了许久,结果清瑂始终没有转身的打算。
萧贞珉蓦地出声,“云山郡夫人久在观中,鲜少离开,你母亲的武艺不输你父亲,为何都如此突然呢?”
清瑂心头跳得异常快,她暗暗道:总不能说是她让她们这般提防着萧贞珉的吧?
清瑂心虚着道:“臣妾也甚觉如此突然。”
萧贞珉的手却探到她脸边,清瑂吓得一缩,萧贞珉却又探头过来,将她的身子掰正,俯身下来认真地注视她,目光凉幽幽地落在她脸上,清瑂想逃都不能逃。
清瑂忍受不了这巡视的目光,遂生狗胆,吻向萧贞珉,他被吻得眼皮一跳,实在是猝不及防。
许久,萧贞珉攥住清瑂的手,气喘吁吁道:“为什么躲我?”
清瑂:“?”
萧贞珉嘴角一勾,“你方才背着我睡了。”
清瑂终于反应过来,他不是质问她,是想让她不要背着他睡。
清瑂下意识撩了一句,“陛下难道不知,看着陛下,妾就想对陛下做不该做的事么?”
萧贞珉眼中光亮闪烁,猛地将清瑂的手按在头顶,支着自己的身子,唇却不断靠近,“那么,皇后告诉朕,那些不该做的事是什么?”
清瑂脸颊烧红无比,却上升了一股斗志,为什么她总要脸红,从小到大,她却少见他的脸红。
清瑂咬上他的唇,“咬你。”
又亲一口他颈边的黑痣,“亲你。”
萧贞珉的目光变化了,变的眼中炽热极了。
最后,清瑂挣开一只被困的手渐渐抚摸上他的胸口,透过中衣撩拨掌下皮肤机理,仰颈错过他的唇贴上他的耳边,“品尝萧哥哥。”
清瑂原本对这些完全不懂,甚至是一窍不通,天可怜见,即便是那个仲夏夜都让她稀里糊涂度过来,奈何嘉山行宫一次,简直是他在撩拨她,但也让她明白了该如何撩拨他。
但,一个一向在外人眼中遵守皇后本分,背后却和显阳殿的宫女吃喝玩乐的松弛皇后说出来的情话,也是松弛到没有分寸的。
萧贞珉的脸便似醉醺然了一般,握住清瑂的手胸膛起伏,眼瞅着清瑂圆滚滚的肚子,转而平躺下身子,握着她的手,低声道:“眉眉,若早知如此,我……”
清瑂偏头去看,萧贞珉反倒不说了,闭上了眼睛,清瑂也只好闭眼睡觉。
若早知如此,那十年,他宁愿一天都不等。
14. 从前旧
两个月过去了,皇后的肚子渐尖隆起来了,从嘉山行宫回来后帝后的遇刺之事也因为皇帝下旨下狱了一批伺候在南苑的老宫女而告了结。
显阳殿依旧风平浪静,上下齐心,都等着皇后平安生产下一个小皇子来。
清瑂一口饮尽了玉碗中的补身汤,是医官为她调制,说是女子生产难免入生死门间徘徊,这是为她提前补足力气熬制的汤,以免到时力气不足。
灵素接过碗来,又递了湿帕给清瑂,清瑂净了净手,灵素开口道:“殿下,胡医官说,现在殿下也不必太过拘谨,偶尔去外头走走也是有利于生产的。”
清瑂嗯一声,“午膳后,陪我去华林园里走走罢。”
灵素笑道:“殿下定会平安生产的。”
清瑂想起什么似的,“陛下只是处置了南苑的老人儿?”
灵素凑过去悄声道:“正是,殿下,高照远说是南苑里有安插了谢侯的细作,所以才导致她们在您与陛下出行中作乱,如今处置了,殿下您尽可以放心了。”
清瑂神思恍惚一阵儿,“当年谢侯家可是被连根拔起,现在出来害本宫和陛下,还有什么用?”
灵素却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殿下也知道,万一有什么人是遗漏的,庆幸殿下自有上天庇佑,这才逢凶化吉。”
清瑂暗想:也许是她多心了吧。
“殿下有什么想吃,奴婢让厨房给殿下添上。”
清瑂手指拨了拨案上的书卷,是从前翻着看的鬼怪志记,“羊肉髓饼吧,再来碗鹿杂羹,不必太多了,估计我还是尝尝,有段时间没喝了,怪想念的。”
在嘉山行宫,哪里有什么鹿杂羹来配?多的不过是香稻米和烤鱼吃。
灵素笑嘻嘻道:“奴婢记下了,等会儿让厨房给殿下做一道糯米糕。”
清瑂双手合拍,有点忧伤,“灵素,你说我等到生孩子那天会不会胖成头小猪?”
灵素打量皇后殿下,心中觉得眼下皇后殿下是胖了些,但也正常,并未像她见过的妇人身子浮肿变形,皇后殿下的脸依旧清丽端华极了,当然,腰身是不可能完全同豆蔻少女一般的。
“当然没有,殿下,您正年轻着,哪怕圆润些都美得很。”
听到灵素的赞美,清瑂心中不免飘飘然起来,她哪里会丑?当然不会,十岁时,外客到访家中,见了她也说是个极为活泼跳脱的小美人,长大了,前朝后宫也说她有凤来仪,皇后端华。
灵素锤锤脑袋,“殿下,有一事奴婢差些忘了禀告。”
清瑂纳闷,还有什么重要事同她说?
“你说。”
“殿下,是江氏的侄子江谅回来了,他已经被送到南苑和江氏相处,陛下说了,等您生产之后,他便下旨放南苑之人离宫,赦免江氏和江谅,空置六宫,遣散宫中妃嫔。”
清瑂一惊,“空置六宫?”
“陛下会放了南苑中的人我明白是君王仁慈之心,但是空置六宫,灵素,本宫莫不是幻听了吧?”
灵素叹了口气,“殿下,奴婢听陛下亲口说了一遍,又请高照远高公公复述了三遍,现在也不敢相信。”
清瑂噎了半天,憋出一句话,“以后的日子,岂不是无聊了?”
灵素想了想,“赵美人的厨艺不错,她做的红油肘子特别香,以后怕是吃不着了。”
清瑂吐出口浊气,感伤道:“郭才人的美容方怕是也等不到最新的了。”
清瑂当皇后这么多年,由于无宠,所以她换了种方式看嫔妃,谢贵妃高傲疏离但绝艳貌美,梁贵嫔娇气蛮横但衣服总是最美的,苏贵人对谁都冷淡但很有才学,端木淑仪小气抠门但嗓门很好听,唱起歌来似婉转莺啼,江昭容争风吃醋却也是纤妍娇俏。
赵美人年方二十,无心争宠,父兄也是中立之人,她最爱在厨房里鼓捣吃食,红油肘子做的最香,也是她的最爱。
郭才人二十四岁,以前争宠过,但被梁贵嫔命婢女掌掴,像是激发了什么一般,再不争宠,一心研究变美秘方,宫中宫女往往也会花钱求买,郭才人凭借美容方成了宫中小富,日子滋润。
清瑂暗想:她们送出宫后会过什么样的生活呢?如果过得不好,她倒是希望她们还住在宫里,赵美人可以继续每天吃她的红油肘子,郭才人也可以随意要药材去研究美容方。
“灵素,人可真复杂,明明最初的时候我希望和陛下长长久久地在东宫,只有我们两个人,后来,我却希望每个人都能在这宫中快快乐乐的。”
灵素略一思索道:“也许殿下因为被冷落过,所以推己及人,也愿意去同情其他妃子。”
清瑂莞尔一笑,“是么?”
灵素咬咬舌头,退后几步。
清瑂记得,彼时,谢贵妃得宠,她的哥哥袁明肃为了娶嫂嫂求到了她的跟前,希望她能求陛下以隆重之礼嫁嫂嫂到袁家,这样才不让世俗豪贵看轻嫂嫂这个江湖女子。
清瑂不得宠,也不知该如何和皇帝说这个口,想了很多,才鼓起勇气到皇帝面前,求他帮她这个忙。
萧贞珉却问,“皇后,你来寻朕,只是为了这个?”
清瑂点点头,“还请陛下允准,赏赐嫂嫂,厚嫁她入我袁家。”
萧贞珉面色严肃而疏离,“皇后,你可知道,位高权重者,权力是不能轻易用来行亲私之人方便的。”
清瑂一怔,她固然明白,但谢贵妃的弟弟不是才得了他的允许可以自由购入淑宁公主家的田做宅子么?她只是想求陛下厚嫁她的嫂嫂而已。
“皇后,你走吧。”
清瑂心里揉成一团,脑子昏昏地走出去,殿外的高照远却躬身道:“殿下,您不如去问问谢贵妃,也许她能劝的了陛下呢。”
这听起来着实是很让一个皇后难堪的,清瑂觉得,只要自己将这件事做成,方不愧对了哥哥的托付,绝不能叫他失望了。
清瑂离去时扭头看了看太极殿,萧哥哥不再是萧哥哥,他是君,她的臣,她只是他的皇后而已。
后来,她去寻了谢贵妃,谢贵妃坐在上首,涂了蔻丹的手把玩着牡丹瓷杯。
“噢?皇后殿下竟然也有求臣妾的一天?”
清瑂浅笑道:“宫中人多汇聚,总有你求我,我求他的一天,还请贵妃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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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贵妃昂起骄傲的头颅,“不会有那一天的,皇后,你日子过得艰难不必说了,陛下登基后,你家依旧没沾什么光,你父亲加封了上柱国,也不过是因为你是皇后,这样不难听罢了。”
清瑂依旧面不改色,笑道:“若华妹妹说的甚是。”
谢贵妃勾唇而笑,“人人都说皇后是个笑脸人,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臣妾确实也没什么理由拒绝皇后的请求,那便请皇后你回去等等罢,”
清瑂不再多求,“多谢贵妃。”
回宫后的第二日,清瑂就等来高照远带过来的二十万钱,高照远抱着拂尘道:“皇后殿下,陛下赏赐,您可用这些钱来为黎姑娘做嫁妆。”
清瑂心中涌出苦涩,“替我谢谢陛下……也谢谢贵妃。”
高照远什么都没说,只是朝她施了一礼便离开了。
那时,清瑂以为自己会怨恨,却只有无尽的哀伤,她早已不想怨恨什么了,她是皇后,无论如何,都是皇后。
清瑂将二十万钱送去宫外,嫂嫂也因为宫中皇帝的赐钱而十里红妆出嫁,成婚后,也未曾受到豪门世家的低视。
清瑂停止了回忆,正准备休憩一会儿,宫女珊瑚进来说是江氏过来了。
灵素扶着清瑂的手,劝道:“殿下如今养胎,江氏从前对殿下不尊重极了,您之前好心帮了她,不见也是可以的。”
清瑂思考片刻,“算了,你让她进来罢,再过些日子,大概我们也见不着了,毕竟曾在这宫里相处过许多年。”
灵素只好扶清瑂坐下,对珊瑚道:“你引江氏过来罢。”
“是。”
俄而,江知怜牵着一个少年过来,这少年十来岁的样子,脸又红又糙,手脚粗大得很,她拉着少年的手跪拜清瑂道:“皇后殿下,罪人江知怜携侄子江谅拜见皇后殿下。”
江谅看着眼前的皇后眼中不□□露出一丝怨,很是笨拙:“江谅拜、拜见皇后殿下——”
清瑂见江谅这神情,看来流放之路确实艰辛,但她却并非害江家之人,他这般神态着实有些对错人了。
清瑂从案上的碟子里拿起一块糯米糕,“灵素。”
灵素立即拿着糯米糕给了下头跪着的江谅,“皇后殿下赐你的。”
江谅见了,便眼中流露出饥饿的光亮来,忍不住伸出手接过来,放在口中咀嚼起来。
江知怜却狠狠地朝江谅的背上扇了三掌,力道极大,气愤地怒骂他,“这里是显阳殿,你也配吃皇后殿下的东西?吐出来——”
“姑姑,好疼,别打了——”
清瑂连忙道:“别这样打孩子,是本宫要给他的。”
江知怜听了跪伏在殿上,“殿下宅心仁厚,罪妇替他谢谢皇后殿下。”
清瑂抬手,“不必这样客气,陛下说了会放你们离开南苑,出了宫后,你们便能自由了。”
江知怜听了却没吭声,反而还跪伏在清瑂面前。
清瑂感到疑惑,“可还是有别的事?”
江知怜抬起头,“皇后殿下,罪妇有别的事万分紧急要告知殿下,还请您让周围的人退避三舍。”
15. 玉环
清瑂不知江氏心中卖的什么关子,她从前和江氏是没什么好交情的,如今她却要她让周围的人退避三舍,实在可疑。
清瑂想了想,抬手让屋中的婢女退了出去,只留下灵素,“江知怜,你有什么事,现在可以告知本宫了?”
江知怜见此,依旧坚持跪着道:“还请殿下让灵素姑娘也出去——”
灵素怒喝道:“江氏你——”
清瑂抬手,灵素闭住嘴巴,清瑂转而对江知怜和气儿道:”你这样请求是没什么道理的。”
江知怜从怀里拿出一枚精致的雕鹰玉环来,绿色的穗子更是精美,只是看着不像是女子佩戴的。
灵素将玉环给了清瑂,清瑂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忽然放下玉环,“灵素,你带江谅去小厨房里吃些糕点罢。”
灵素神色惊异,目光不定地看着清瑂,“殿下——”
清瑂依旧道:“下去罢。”
灵素只好听从清瑂的命令,领着江谅出了显阳殿。
“现在只剩下你和本宫了,江知怜,告诉本宫,为何父亲的玉环在你的手中?”
清瑂目光严肃而冷,她心道,江知怜早不拿出晚不拿出,偏偏在这个时候拿出来玉环,怕是有什么坏心思。
江知怜抬起头,面色如常道:“殿下,罪妇当年入宫可是靠着袁将军的帮助才进得宫里。”
清瑂的手拍向桌案发出沉闷的重响,“诳语!本宫的父亲为何会帮你入宫?”
江知怜眼眸隐约透出水光来,柔柔拜伏道:“皇后殿下,妾身可是被袁将军提点送进宫帮殿下争宠的,有此信物为凭证。”
清瑂冷笑一声,“本宫怎么不知有此事?”
江知怜柔笑道:“殿下住在显阳殿里浑浑噩噩,哪里知道外头人的谋算?”
清瑂却嘴角上扬,“你到底有什么话说?若再说些无关紧要的,本宫就罚你去舂槀。”
江知怜听了脸色变白几分,老实道:“皇后殿下,妾身所说之言句句属实,绝无虚假。”
说着,她还紧着道:“难道殿下不知道是将军行刺的陛下么?将军为了袁家,可是呕心沥血,陛下一直防范权臣,殿下以为眼下的风平浪静就是陛下不再追究之意吗?”
“住嘴!”
清瑂心中已经是波涛汹涌,她怎么知道的事?难道父亲真的要陛下死么?若是真的,那一切便是出自自己的提醒。
“殿下,妾身是将军的暗棋,您可知道,妾身流产就是陛下命医官在妾的饮食中下了藏红花所致?陛下是防范将军的,您就算生下孩子,也保不住袁家和你的后位!”
清瑂眉心直跳,忍不住重复道:“住嘴!”
江知怜仍旧跪在原地,一动不动,“皇后殿下,真相如何,你难道真地能骗过自己吗?”
灵素大步赶回来,一掌掴在江知怜的右脸,她的脸红肿起来,“放肆!江庶人,皇后面前忘了自己的身份?”
灵素对外头喊道:“来人!拉江氏回南苑去!”
外头进来两个卫士眼见着要拉走江知怜,她反倒依旧固执地看向按揉额心的清瑂,“皇后殿下!行刺陛下的那两人未死!你被隐瞒了诸多啊!”
清瑂没有听错,她说,行刺皇帝的那两人并没有死。
如果是真的,那么皇帝为什么要让其他人觉得他已经查出了凶手?——迷惑人罢了。
清瑂从头发丝冷到脚底,嘉山行宫数月,她仿佛并未真正认识过萧贞珉,但心中还存留一丝希望,也许事实并非江知怜所说。
江知怜被卫士们拉走了,清瑂脑中想着事情,已然顾不上管她。
灵素跪坐到清瑂身侧,看着怀着孕的皇后因为江氏的话而神思浮动便愈发心中憎恶江氏几分,“殿下,江氏在南苑久了,方才定是胡言乱语,殿下不要为她的话影响自身。”
清瑂苦笑道:“真假与否,事实总就摆在那里,不去寻找,哪里知道真假?”
灵素担忧地看着皇后,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能道:“皇后殿下,您还怀着身孕……”
清瑂站起身子,走到妆台边坐下来,打开小匣子,取出一张字条,赫然是烧了一半的金寿娘屋里遗留的纸条,清瑂摩挲上面的字眼许久。
“灵素,还记得陛下在嘉山行宫为我画的画放在何处么?”
灵素迟疑噢一声,“在柜子上头收着。”
“你去取过来。”
灵素愣着点点头,“是。”
过了一会儿,灵素过来时手中拿着画卷。
“打开。”
灵素随即便将画卷打开在手上,清瑂的目光掠过画中女子,而是看向题词——阶上晓露洁,林下美人影。
清瑂攥着手中的字条,它与画上的外形有异,但内里一横一竖往往总是距离相当,甚至几乎无差,萧贞珉的字很美,鹤风竹韵,她十来岁时,她的字是他手把手教的。
清瑂不会认错萧贞珉的字,她曾临摹过他的字帖一遍又一遍,他后来不再来显阳殿,她也依靠着临摹字帖度过的最初的艰难时光,再后来,她学着让自己开心一点忘记他,她就慢慢做到不纠结。
往日的思念都化成了眼前不可逃过的证据,清瑂只觉迷惘。
“殿下——”
清瑂将字条放入匣子,“灵素,你去查查金寿娘跟随在嘉山行宫时,有没有出现在陛下面前?亦或是陛下有没有召金寿娘过去?偷偷进行,不必让陛下知晓。”
“这……”
“灵素,你是显阳殿的人。”
灵素点点头,连忙道:“奴婢绝对效忠皇后殿下。”
清瑂侧首凝视灵素,“那就去办罢。”
“是。”
夜里
皇帝同以往一般陪皇后用膳,显阳殿上下早已习惯了应对,不慌不忙、井然有序地布膳,伺候。
高照远立在旁边默默侍候着皇帝皇后,不经意间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脸边微微泛肿,高照远忍不住抵着后槽牙。
萧贞珉舀了碗鱼羹给清瑂,“今日你让人赶江氏回南苑了?”
清瑂端起汤羹细嚼慢咽,“陛下可是心疼她?”
这话说的便似有点醋味儿,仿佛一个女子在计较夫君的心。
萧贞珉却认真道:“朕心中只有皇后,从无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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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瑂呛得咳嗽几声,拿帕子擦擦唇边,放下汤羹道:“也是,陛下心中可以没有旁人,但女子愿意,陛下也总是可以利用的。”
萧贞珉放下碗筷,一双手握住清瑂的双肩,轻而有力地将她掰正到他的面前,他略俯首,一双幽幽的眸子盯着清瑂,“眉眉,你在恨我?”
清瑂侧过头,“臣妾怎敢恨陛下?”
“江氏可是说了什么?”
清瑂一怔,漠然道:“不过是些自艾自怜的话。”
“眉眉,那你同我置气什么?我们不是变好了么?我是你的夫君,眉眉,一直都是,你可以信我、爱我,同我白首偕老,也唯有你。”
清瑂回过头,看着他出众至极的眉眼,“真的可以么?”
萧贞珉嘴角上扬,他拂过她的鬓,“自然。”
“陛下到底为何喜欢臣妾?”
萧贞珉眉间困惑,“为何要问?”
清瑂咧唇,“一定要问。”
不问怎么能确定她到底会不会是他的例外。
萧贞珉思索很久,清瑂想,若是骗人,也太久了。
“也许是第一眼,或许是东宫的三年,再或许是宫中的十年。”
清瑂听得云里雾里,无奈道:“陛下,太笼统了,爱一个人怎么能说得这么笼统?”
萧贞珉苦笑,“是么?朕却清晰到每一个画面,但怕太单薄,所以要说的很多。”
清瑂想:好吧,是一个很好的躲避理由。
清瑂想着想着唇角勾起,萧贞珉的手反而摩挲她的脸,“朕希望朕的小皇后永远最高兴。”
“陛下如果心里有我,那我便最高兴。”
萧贞珉一愣,眼中似是明白三分,“江氏说的话你不要在意,若她惹了你的厌烦,朕立即将她提早赶出宫去。”
清瑂摇摇头,“算了,陛下,君命非能轻易更改,不必为我更改什么。”
萧贞珉将清瑂抱入怀中,他语调比以往更轻快些,“以后只有你和我,你要什么,朕答应,都一定做到。”
清瑂心旌摇曳,忍不住抬头看着萧贞珉,看了很久,萧贞珉嘴角上扬明显,就抱着清瑂,让她一直看。
清瑂倦了,靠在萧贞珉的玄色龙纹胸口,“陛下,你今日做了什么?”
萧贞珉回答她,“看奏疏,用膳,想你。”
清瑂忍不住笑了,“还有呢?”
“想你。”
“还有呢?”
“想你。”
清瑂无奈,“换一个。”
“想母亲。”
清瑂愣住,“不知太后在神龙寺如何了?”
当年,萧贞珉带着她亲自将太后从南宫接出来,太后便执意去了神龙寺修行。
萧贞珉沉吟不语,过了许久,“当年母亲为了避免影响我,执意出宫修行,为的就是防止再次因为她使我受人牵制,后来即便谢氏一族连同党羽被一一铲除掉,她也不愿意再回来。”
清瑂安慰道:“也许太后也心中牵挂着陛下,她只要知道您过得好就行了。”
萧贞珉一笑,拉着清瑂的手去了榻边安睡。
16. 梦幼时
夜已深深,显阳殿内香雾缭绕,暖熏被香,帷幔上挂的金绣香囊猛地随着被拉开的帘帐晃动不停,不住的喘息发出,帐中人坐起身子,赫然是只穿了素色里衣的萧贞珉。
清瑂渐渐醒过来,睁开眼,便是萧贞珉艰难喘息的模样,白玉一般的额边渗汗滑流到鼻尖滴落在被衾边缘,洇湿了布料。
清瑂暗道:陛下他大约是被梦魇着了。
她坐起身子,目光担忧地看着萧贞珉,手穿过他脑后垂落的发,轻轻将他的首按在她颈边,萧贞珉完全没有抗拒,只是乖顺地随着她的动作,慢慢吐出一口浊气。
“发生什么了?”
萧贞珉自嘲地笑笑,“我做了个梦,梦见小时候的事了。”
清瑂尝试慢拍他背部,“那……是好的……还是坏的?”
萧贞珉按按眉心,依旧纵容自己靠在清瑂的颈边,“是好的,父亲给我讲为君之道,母亲过来送银耳梨汤,璇玑殿热得很,我喝汤喝得慢,故意不想听父皇唠叨,父皇就说做皇帝哪里有你这样逃避的,母后说,宝狸儿已经听很久了,这十日天天来璇玑殿很晚,都不似往常能休息一个时辰的。”
清瑂散漫地想,原来他也曾这样顽皮过么?就像她小时候,她还没嫁进东宫前,做错事也总有人护着,哥哥明肃、姐姐清嘉都是顶顶护着她的,不肯叫人说她一。
后来嫁进东宫,她遇到的萧贞珉,已经是一个温润的单薄少年,他不会撒娇,不会哭闹,像一个本就成熟而懂事的太子。
“然后呢?”
萧贞珉缓缓道:“父皇无可奈何,索性让母后领着我回去,将太傅叫过来为我的课业又添了五篇治论。”
“哈哈——”
萧贞珉抬起头,清瑂慌忙掩唇,眉眼都透着一股心虚。
萧贞珉的双手从下头穿过,挥去清瑂遮挡的手,眼中光亮奇异,双手捏向清瑂的两颊,直将清瑂的脸揉得嘴巴嘟起,颊肉鼓鼓,“叫你笑话朕……叫你同朕生气……”
清瑂连忙躲,也躲不掉,只能顶着丑像无辜地看着皇帝。
“饶命……臣妾再也不敢了。”
清瑂只能求饶,生怕萧贞珉再捏久一点,她的脸就毁成个猪头了。
“再叫。”
“陛下饶命,臣妾不敢了。”
“换个称呼。”
清瑂迷糊地想:换什么称呼?
很快,她便转过弯来,“萧哥哥,饶了我罢。”
萧贞珉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大发慈悲地收回了手,还不忘摸摸清瑂发红的脸。
清瑂恨恨地伸手摸向自己的肚子,“陛下如此逼迫臣妾,臣妾自有办法回击的,陛下可不要逼迫过甚,否则……”
萧贞珉的脸在清瑂眼前放大,他凑过来,慢条斯理地问,“眉眉待如何?”
清瑂一愣,他当真是生得好看极了,眉峰若玉山,眼波若幽月,鼻挺唇朱,神仙郎,帝王心,喉边黑痣,动人至极。
怪不得那些妃子都容易喜欢上他,为他痴,为他狂,只为他回眸一顾。
清瑂心一横、眼一闭,“那臣妾便……不和陛下生太子了,陛下找别人生吧。”
萧贞珉的笑声回荡在床榻之间,“朕还不知,皇后有预测生男生女的本事?”
清瑂有些许怒目圆睁,萧贞珉停了笑声,俯首认真道:“所以,你生气了,便不生太子,生公主了么?”
清瑂得意洋洋,“正是。”
“朕说过,生男也好,生女也好,反正朕会一直……”
在清瑂的迷惑不解目光中,萧贞珉缓缓靠近她耳边,“待在皇后榻上,不下来。”
清瑂咬牙切齿,这是把她当什么了?不仅暗戳戳害她袁家,还准备把人榨干了用尽了,一直生孩子,可恶!可恶!
清瑂躺下,猛地拉起被子,侧面朝里,不和萧贞珉说话,甚至一点被子都不打算分给皇帝。
萧贞珉无奈的声音响在她耳边,“气了?”
“真生气了?”
清瑂闭紧眼,“还请陛下这几日不要出现在臣妾面前,直至臣妾心情好为止。”
萧贞珉哄人似得应承下来,“好,朕会等你消气了再回来的——”
“其实,在你身边睡总是睡得要着火了似的。”
清瑂睁开眼,咬着唇,又是恼羞又是脸红,她能感觉到萧贞珉下了榻,她略转过身子,看着萧贞珉躺在了纱帐外的小榻上。
她可真是第一人,将皇帝都赶到小榻上睡了,清瑂有时也不知,她到底是哪里冒出的勇气,能让她和萧贞珉叫板。
翌日,清瑂醒过来时,萧贞珉已经上朝去了。
灵素过来服侍清瑂梳洗,看着皇后愈发隆大的肚子,“等过冬日,明年春末夏初的时候,咱们显阳殿就要添一个小孩子了。”
清瑂抚摸过自己的肚子,这是她的孩子,她自然心中爱他。
“查得如何?”
灵素敛容严肃起来,“去嘉山行宫前,金寿娘曾送汤水意外冲撞陛下,陛下没有责怪她。奴婢仔细审问胡云儿,她说金寿娘疑似说过她很快会代替皇后殿下成为陛下的妃子。”
清瑂无意识地手指击打妆台,“谁给她的底气如此说呢?”
“这样一来,她哪怕外出被抓到受罚都不怕,偏偏要去,很可能是陛下让她去的。”
灵素疑惑道:“只是,陛下为何要杀她呢?”
清瑂缓缓摇头,“一切尚难清楚,倘若是陛下利用了她将她杀掉呢?”
灵素神色都透出一种匪夷所思来,“殿下,你这般猜测陛下,实在有些可怖。”
清瑂定了定神,“灵素,你去查查她可有些什么药藏在房中,偷偷去搜便好了,不要惊动旁人。”
“是。”
清瑂站起身子,转而去用膳,因为思虑,桌上的汤食也只草草用了些,便撤了下去。
她希望自己从未猜测过萧贞珉,但十年皇后,她不敢真地像谢贵妃、梁贵嫔一般对萧贞珉毫不设防。
如果人没有长大就好了,在东宫的时候,一切都无能为力,只要考虑他们两个人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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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东宫,当他们明明获得了更高的尊位和权力时,萧贞珉要考虑权力和继承,而她要考虑后位和袁家。
她是臣,他的君,君即便亲臣,但臣子作乱,违逆了君的心意,所带来的祸事历历在目,清瑂清晰地明白这个道理。
倘使一切不过是表面,那陛下的心意到底是什么?
清瑂猜测,也许是安抚她这个皇后和袁家,也许这个孩子会生下但她不会活着,毕竟杀死一个女人不引人注目的最好方式就是她怀孕。
至于为什么要杀金寿娘?金寿娘的作用在膳房,她能在饮食中动手脚,若她自己是不敢的,倘若是有陛下撑腰,那么她便敢了。
陛下或许中途改变了心意,不想她死,所以杀掉金寿娘,毁了人证,以免打草惊蛇。
而江知怜,她若说的行刺皇帝的两人未死,那么陛下,已经知道到底是谁派出的杀手。
可,江知怜是怎么知道行刺皇帝的两人未死?难道真的如她所说,她是父亲的人,是父亲让她在她这个皇后身边埋伏的么?
不,她必须去南苑见见江知怜,把一切都问清楚。
*
车撵的轮彀不停地转动,直停到南苑的门口,木制的匾额上书‘南宫’二字,南苑有时是它另一个称呼,南宫是座废弃的宫殿,大部分的女人则关押在南宫的南边巷中,所以唯有太后曾真正地住在南宫,那些嫔妃都统一被称呼为‘南苑的女人’。
灵素跳下车头,朝车帘里探进手,“殿下,到了。”
清瑂将手放在灵素肘上,在她的借力下慢慢下了马车。
清瑂手中还拿着那块玉环把玩,南苑的大门已经在灵素的授意下暂时开着,半个时辰内不会有人过来。
清瑂正要往里去,一个头发散乱身着破旧粉色薄衣的女子蹿出来,灵素急忙挡在清瑂面前,“梁贵嫔?”
这女子脸上黑脏,听到灵素在叫她,便痴痴笑着,在清瑂和灵素的面前,旋转着自己的身体,破烂不堪的裙摆旋转起来,再有舞韵,看着也是滑稽得很。
“陛下,臣妾跳的胡旋舞,您喜欢不喜欢?”
清瑂叹了口气,询问灵素,“内侍局的冬衣没有送到南苑么?”
灵素很快答道:“殿下提前嘱咐过,内侍局的不敢不照做的,您知道,梁贵嫔的脑子是不大好的,她若发疯撒泼,想必南苑中伺候的宫女也懒得理她的,再说南苑进去好一批人,眼下恐怕没什么伺候的人。”
清瑂拊掌拍了数回,“漂亮得很,陛下说你的舞好看,要嘉奖你呢,梁鸳。”
梁贵嫔听了,终于停下舞步,“真的?陛下——陛下,臣妾还会跳绿腰舞……”
清瑂笑语道:“外头冷,梁贵嫔先回去休息吧,等明个你再来跳罢。”
梁贵嫔笑嘻嘻道:“皇后殿下,你怎么也来了?”
清瑂从袖中拿出一块糯米糕给她,“梁贵嫔先回去罢。”
梁贵嫔拿过那块糕点往嘴巴里塞,边塞还边点头,蹦蹿着不知蹦跶到哪里去,转个头的功夫就消失不见。
17. 所谓真相
灵素领着江知怜出来时,目光掠过周围,心中纳闷,梁贵嫔方才还在,现下是去哪里了?
灵素见皇后伫立在马车边,便忙过去扶皇后,侧身对江知怜道:“江氏,皇后殿下今日来问你些话,你要知无不答、言无不尽。”
江知怜一袭缃色冬袄,素净极了,乌发盘起来,右颈边垂落一缕,发上什么装饰都没有,虽简单却婉约得很。
江知怜的目光落在清瑂手上不断把玩的玉环,“皇后殿下万安。”
“皇后殿下来寻罪妇,是问袁将军相关的事情罢?”
清瑂颔首,“如实说来,本宫会奖赏你和江谅的。”
江知怜抬手掩唇,笑语盈盈道:“这倒不必了,没了皇后您的体恤,南苑的女子哪里配内侍局操心冬日冷不冷这件事呢?我和谅儿身上的冬衣,平日的吃食得您关怀,自然不敢……有什么奖赏之求。”
“说来,皇后殿下,您当真是好命呢,你生来是都城贵女,嫁给还是太子的陛下当太子妃,陛下登基后,您便是他独一无二的皇后,如今更是身怀龙嗣——”
灵素心中警铃大作,拦在清瑂面前,“江氏,皇后殿下问你什么,你便答什么,扯东扯西,莫不是要害皇后殿下?”
江知怜眼中透出一股无辜之色,后仰笑道:“灵素姑娘,你也太过担心皇后殿下了罢。”
“你!”
清瑂面容淡然,“继续。”
江知怜看向远处的宫阙,“我入宫那年才十三岁,那时父亲初初调入都城为官,还记得您父亲去过巴蜀么?我父亲就是从巴蜀调回建康,当年平定刘光庭之乱,我父亲从中协助过袁将军,战胜后,父亲命我献舞给将军,袁将军见我姿容不错,便将身上玉环赠我,说陛下选秀,要我入宫为他做事。”
“我初时不信,后来父亲竟真地入朝为官,我也入宫选秀,当时谢贵妃、梁贵嫔相继得宠,谢梁两家原本是一丘之貉,梁家依附谢家,他们家的子女入宫是必然,贵人苏氏是陛下做太子时太傅家的女儿,陛下不会不纳妃,淑仪端木氏家族中立,必须将之拉拢至宫中,赵美人、郭才人亦是如此,而臣妾父亲官位低微,自然是因此才能入宫为妃。”
“后来,皇后殿下,你当知道,陛下他从来没那么简单,他先是利用谢梁两家挑起彼此争斗,谢梁两家逐渐因此没落,陛下逐渐掌权,贵人苏氏、淑仪端木氏这些人于他也不再有用,陛下冷落他们,就像冷落你一样,设立蝉院后他完全不再需要任何中立或是反对他的人帮助,那么陛下就开始清除异己起来,皇后殿下,你连同你的袁家都是,而臣妾并未假孕,确实怀有身孕,因为知道臣妾是袁将军的人,便借假孕一事铲除了妾。”
清瑂有点头脑昏聩,她听着江知怜的长篇大论,只觉得,她口中的皇帝与自己所认识的并非同一人。
“撒谎!陛下为何要伤害自己的孩子?”
清瑂摸着肚子,冷静地质询眼前近乎神态疯狂的女子。
“历朝历代,太子的生母代表着陛下龙驭宾天后哪家的势力崛起,不是么?”
清瑂转过身,背对发问,“你说的,可有一句虚言?”
江知怜一字一顿道:“没、有。”
“你发誓。”
江知怜满不在乎地发笑,“臣妾以自己……还有江谅的性命发誓。”
*
马车行得缓慢,清瑂攥着手中的雕鹰玉环,一言不发。
灵素担忧地看着清瑂,不时朝外头的内侍德恩道:“千万别快了,走小路。”
清瑂抬起头,呼出一口气儿来,安慰地注视灵素,“没关系,不必担心我。”
灵素的手忍不住握住清瑂,“殿下,你还怀着孕,不要因为江氏一番胡乱之语就自乱阵脚。”
清瑂收好玉环,“信与不信又如何?我是皇后,是臣子,任何主动的加害都是要掉脑袋的,当然不会因为她的话就昏了头。”
灵素忧愁道:“那殿下,我们该怎么办?”
清瑂按按额心,“晚上的粉蒸酥再多来几碗吧。”
“啊?”
清瑂痛定思痛,“事已至此,先吃点好的。”
灵素:真不愧是她家小姐,当皇后这几年真是做什么都异常淡定,有着极为超脱的风范。
清瑂却是想:如果江知怜说的是真的,那她只好同嘉山行宫前所想的应对之策——准备逃跑吧。
回了显阳殿,天幕已经黑沉下来,清瑂忍不住有些心慌,进了殿,问近前侍奉的宫女,“陛下没过来么?”
“回殿下,没有。”
清瑂想了想,这几日自从她状似同萧贞珉生了气后他都没有来,只是最初让高照远过来跑一趟说歇在璇玑殿批奏折。
用膳时恢复成原本的一个人,清瑂忽地有点想念萧贞珉,她的确曾对他有过许多依恋,但方才似乎冒出的‘真相’已经让清瑂不太敢付出信任。
她喜欢嘉山行宫的日子这么看是完全有依据可循的,只要是在宫里,从前她骗自己他爱不爱自己不重要,现在她骗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但在嘉山行宫她趴在萧贞珉背上,他背着她去摸桃花。
要是一直能过这样简简单单的日子该有多好啊。
清瑂躺在榻上,拿起旁边绣了一半的紫貂皮帽,这是她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几个月前的一个想法,她想送点什么,就像情窦初开一样送点上面有标记了自己姓名的信物之类的。
从前,他不理她,所以她才不会自作多情绣什么的。
你看,只要他愿意回过头来拉她的手,她就又把所有的爱情死灰复燃,热忱和爱恋通通表露无疑。
清瑂眼下却不想绣了,将紫貂皮帽丢到了床榻下面,把被褥拉起,侧着脸背过身睡了过去。
*
南苑
夜晚寂静,南宫外头值守的侍卫早已昏昏欲睡,等着下一班人过来轮值。
南宫里头的南边巷一小排破落的旧屋里鼾声如雷,月色投射在一处小小石桌旁,女子转动着衣摆翩翩起舞,宛若游龙,又似绽放的夜中优昙。
边跳边还唱着,“日暮伯劳飞,风吹乌臼树。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
“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1)”
门开了,穿着缃色冬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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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慢悠悠行至女子身前,脸上半挂着笑,含了埋怨和揶揄,“梁鸳,再唱,陛下都不会回来的,快些罢,回去睡觉。”
说着,便要拉扯她的胳膊。
跳舞的人正是梁贵嫔,南苑的人都知道她从进来时便已经是个疯子,疯子的胡言乱语和疯言疯行,大都不会计较什么。
梁贵嫔却伸手朝她打了一巴掌,直将江知怜打得摔倒在地,捂着脸,愤恨地看着梁鸳,“你以为你还是从前那个要风得风的贵嫔?早回不去了,你的家族都覆灭了。”
梁鸳一屁股坐到江知怜身上,发了疯一般地揍她,“胡说!我家里的人都活得好好的,我是名门贵女,知道什么叫贵女吗?我的祖父是元勋功臣,跟随高祖皇帝打江山的,你懂不懂?我们梁家三代都是朝臣大员,才不会完蛋!”
江知怜被掐得脸颊发红,直朝屋子的方向大声呼喊,“救命!救命!”
屋子里睡着的女人们逐渐被这动静惊醒,一边窸窸窣窣地穿起衣服还不忘一边骂人,南苑里的女人互相辱骂习惯了,凡是自己的‘睡觉’利益被剥夺,一定要出去好生揍骂一顿闹事者出出气儿。
破门被猛地吱呀一声推开,见着地上纠缠在一起打的两个年轻女人,也不管她以前是贵嫔还是昭容,在这里的女人以前是妃子是大宫女是贵妇,也有杂役、粗使宫女,如今到了这里都是一样的,便一拥而上,边骂边揍。
“叫什么叫?”
“贱骨头,打扰老娘睡觉!”
“江谅、江谅——”,江知怜拼命地往外头冒出头去叫喊。
屋子里的江谅早醒了,一直惊慌无措不知该怎么办,听到姑姑叫他,连忙跑去看。
“去找皇后。”
江谅如梦初醒,这才拼着一股机灵劲儿,躲过侍卫的看管,从狗洞里溜爬着出了南苑,凭着记忆趁黑摸索着去寻了显阳殿。
由于才去过一回显阳殿,宫中难免小路大路绕得多些,不小心走错过几回,等到了显阳殿,宫女都全然不肯替他通传一声,江谅急了便喊叫道:“皇后殿下,皇后殿下——我是江谅,南苑出了事,请皇后殿下派人去看看!”
“……”
“皇后殿下!”
清瑂感觉到似乎有人在叫她,辗转反侧间,睁开眼,坐起身子,撩开帘帐,看向一旁早已守候着的灵素,“外头是什么人?”
“殿下,是江氏的侄子。”
江谅的叫喊声隐隐不断传入殿内,灵素眉头微蹙,试探着问道:“殿下,可着人驱赶他走?”
清瑂按按眉心,“算了,不必,问问他发生了何事。”
不一会儿,灵素的脚步声响起,渐渐到清瑂身边,“殿下,是南苑发生了扭打。”
清瑂平静道:“你带几个宫女太监去南苑,以我的名义,制止她们,将闹事之人关押起来,择日处置。”
“是。”
嘱咐完,清瑂上半身躺靠在床头,深觉最近当真是多事,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风平浪静。
也不知皇帝在做什么,清瑂闭上眼,又想起萧贞珉在身侧时的安心来,此时一阵风过灯烛微晃,夜静无声。
18. 注定寡恩
天已微明,清瑂反倒缓缓睡过去,睡过一场回笼觉后,已经是巳正了,醒过来时灵素已经候在旁边,“皇后殿下。”
清瑂觉得精神好了许多,便坐起身子,按揉着额心道:“南苑那边发生了何事?”
灵素如实道:“是梁氏和江氏起了冲突,吵闹声惊扰了南苑的其他人,这才彼此斗殴将事情闹大了,江谅见控制不住局面,便深夜来寻殿下救人。”
清瑂打个哈欠,“可有人死伤?”
“没有,就是不少人受了伤,江氏脖子淤青身上伤得重,梁氏胳膊脱臼,其他人或多或少被踩踏或是砸到,所以或多或少都受了轻伤。”
清瑂转身下了榻,“既然如此,寻医官为她们治伤,寻衅之事不大不小,若不惩戒,也非可行,待伤好了,那便人人罚抄五十遍宫规,梁氏和江氏抄一百遍。”
“额……”
清瑂回首看着灵素犹疑不定的神色,“怎么了?有事便说,做什么吞吞吐吐的?”
灵素神色纠结,“不知为何,高照远高公公从何处得知了这个消息,禀告了陛下,陛下让将她们提早逐出宫去。”
清瑂是明白过来,逐出宫和放出宫可不是一回事,原定要在她生产之后放南苑之人出宫是能领赏钱的,出宫之后有笔资财在身也是立世之本。
陛下到底为什么生气呢?难道是因为得知了她去见江知怜?不对,她去见江知怜是隐蔽之行,定是前几日召见江知怜的事还有为她求情的事,陛下做事情向来冷酷决绝,谢梁两家身为权臣,曾经阿附前皇帝,陛下铲除他们完全没有顾及宫中的谢贵妃、梁贵嫔。
如今不过是因为江氏在的地方发生了诸多事由,索性让南苑的女人因此都出去,省得再生变乱。
清瑂用完一碗茄肉羹,坐在榻上看了许久的书,眼看外头时候差不多了,终于下定决心去璇玑殿寻萧贞珉。
璇玑殿外的内侍见皇后的轿撵过来,便飞也似地匆匆往内殿去禀告殿内抱着拂尘打盹儿的高照远,高照远一听立即醒了泰半,眼睛偷偷一瞥上首还在批折子的皇帝。
皇帝的手一顿,又继续提笔写字。
高照远清楚,别看陛下现在什么表情都没有,但心里定是欢喜皇后殿下到来的。
高照远连忙嘱咐道:“接皇后殿下进来,小心伺候着。”
帝王方才在璇玑殿内设的蝉院召见了几位大臣议事,如今才结束不久,便回了主殿循往例批奏折,皇后殿下来得正好,等用午膳时,帝后一同用膳,和和睦睦的,叫他见了也欢喜得很。
清瑂这边进了璇玑殿,灵素手里还挎着漆盒,里面是她让膳房备下的补汤,自打为哥哥的事来过一回璇玑殿后时隔数年,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来这里。
她那时才十六岁,心中自以为是,觉得自己在他心中还是很不同的,便求来了璇玑殿,结果却是他无声的拒绝,反而求到谢贵妃那里更为有用。
直到现在,她踏入这里不免一阵不适,往事如同洪水般汹涌袭来,直叫人受不住地想呕吐,却吐不来。
看来她果真是对这里留下了阴影。
萧贞珉见她来了,迅速地放下手中的笔,疾步下了台阶走到她身前,直至笼罩了她,他嘴角上弯了弧度,眼中平日的幽色都透出一种烁亮,他连忙扶住她的腰身,熟捻地探了探她的手,“手凉了。”
“高照远,取暖炉过来。”
高照远连忙去取,萧贞珉扶着清瑂不容置疑地带着她去了他常批阅奏章的龙榻上。
那可是帝王坐的地方,清瑂有些惶恐,萧贞珉却拉着她的手按住她的身子,“别乱动了,陪朕待会儿。”
清瑂只好低低应了声嗯。
高照远送来鹿绒皮裹的小小手炉,灵素接过来给清瑂放上,清瑂的手渐渐变得暖和,人再热,到底外头一趟温度就低,坐到屋子里抱着暖炉才回热得快。
萧贞珉又提笔落字,在奏章之中不紧不慢地忙活起来。
忽地,停下笔,“去年出征,平定苍梧王之乱,回都城途中,朕落了水,为何不来看朕?”
去年,是元麟三年,元麟是萧贞珉的第二个年号,也是在这第三年,萧贞珉的又一位皇叔苍梧王叛乱,也是他的第七次出征,不到半年很快结束,只是回程的途中不慎落水,回来便染了病,缠绵病榻许久,她派人过来表示过慰问。
也许是因为从前的缘故,她以为,萧贞珉不会喜欢她随意去看他的。
这样听来,他似乎倒是希望她去的,但那时他们的感情已经随着这深宫十年漫漫时光中搁置浅放了。
清瑂想着来意,便言笑晏晏道:“妾不曾来,却也是时常派宫人来问的,也说过,是否要派宫妃过来照顾陛下。”
萧贞珉沉默片刻,深深地看向清瑂,“所以,眉眉原想着把朕推给旁人?”
清瑂看入萧贞珉的目光中怔住,“没有。”
她倒是真没想多少,倘若他要召她去侍疾她定然也是要任劳任怨地去的,不过萧贞珉却在听到她说出这两个字后明显眸中亮了亮,一股紧迫感也抽离开来。
萧贞珉嘴角弯起,拿着笔却不急着下笔,而是将奏疏给清瑂。
清瑂推拒不下,被强制塞给奏折,心中默默念叨,这可是牝鸡司晨啊!难道这也是以后废后的罪证么?
清瑂心尖抖了抖,将奏折合上,“陛下,臣妾若真看了,岂不是成了干政?朝中的尚书司徒怕不是要口诛笔伐臣妾是个妖后。”
萧贞珉一派淡然,“他们爱说便说。”
这六个字当真是不管不顾,但若是从前于他却是绝不能说出口的,朝臣掣肘,母家没落,十五岁父亲因病溘然长逝,皇叔身为父亲倚重之人却蓦然夺权,虚假破灭之中,进退维谷之境,朝臣的支持与否都影响着他的生死。
现在他独掌蝉院,边臣听他号令,治理国政兢兢业业,已然积威甚久,文臣的口诛笔伐确实可以全然不在意。
“苍梧王斩首,将其首级悬挂于城门,追随叛乱者处斩,凡其家眷男丁斩首,女子流放,皇后,你可觉得妥当。”
这句话问出口便是将政事与她谈论了,清瑂已然是不答不行了。
“陛下的决断自是英明的。”
萧贞珉眉间一挑,“朕以为,皇后该为他们求情了。”
清瑂抬起头,严肃道;“苍梧王鬻爵行贿,拉拢豪商和地方,若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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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让他及同谋者被谅,朝中诸臣,王亲贵胄见了,岂不是也觉得随意造反可行而为了成事利益轻易谋反?倘使此事频频发生,国家朝廷又该如何久安?”
萧贞珉一向幽月似的眸子生出些炙热的东西,清瑂再不懂也知道她的回答大抵是让皇帝满意的。
清瑂诶一声,捂住肚子,萧贞珉脸上的神情变得慌乱,抚上清瑂的手,“眉眉,你怎么了?”
清瑂的眼角舒展开,朝萧贞珉笑,“臣妾没事,是孩子踢了肚子。”
萧贞珉的眉眼中流露出一种温柔来,他握着清瑂的手,慢慢将头靠在正对清瑂肚子的那处,细细听着孩子的动静,“是孩子在动。”
萧贞珉的眉眼仿佛都在笑一般,清瑂怔怔地看着萧贞珉,现在的一幕也曾是她过去所梦想的场景,她不由地将手放在萧贞珉的发后,如他曾抚摸她的发一般抚摸。
江知怜的话亦在清瑂的耳中不断回响,金寿娘的死,胡云儿的证词,行刺者的生与死……
可是人人都说陛下冷酷心肠,就连她身为皇后也曾亲眼目睹。
元庚五年,谢贵妃饮毒酒而亡,誓不入南宫,不脱华服,不却钗环。
原本萧贞珉只是废位,关押她入南宫,谢贵妃临入南宫前,求见她一面,她还记得当时的二十万钱的帮助,所以去见了谢贵妃。
“请皇后殿下赐臣妾毒酒吧,臣妾感激不尽。”
清瑂复杂地看着这个美貌的女子,她曾是这宫中众人眼中的宠妃,“陛下说了,不杀你,若担心南宫苦寒,我会让人厚待于你。”
谢贵妃叹息着摇头,“如果您还记得臣妾的恩,便请给谢若华一杯毒酒,我不愿拿簪子自裁而死,那样死,太难看。”
“人生还有许多值得期待的事情,即便世事艰难,荣华湮灭,你依然可以有自己的选择。”
谢贵妃的面容都覆上一层阴翳,破碎而美,“是么?可是再没有令我能活下去的依仗了?无论是爱情,还是权势。”
清瑂沉默着想到,金寿娘去了数回都没能请动皇帝的哭泣,求着她去见见谢贵妃。
灵素去拿着她的手令见皇帝,等待的中途,清瑂看着眼前这个美丽的女子倚靠在贵妃榻上,午后的光影斑驳撒在她的素白襦裙,外罩的销金红缎广袖袍。
“皇后殿下,你说的不错,宫中人多汇聚,总有你求我,我求他的一天。我以为,皇后殿下你虽与陛下经历过东宫三年,到底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没想到竟然是你笑到了最后。”
清瑂彼时想的是,她的父亲确实才加封了上柱国,成为皇帝重用之人,她的皇后之位确实看起来稳稳当当。
不过谢贵妃想错了,她在这宫中有过失意之时,却从不真的把自己放在宠爱和争斗中来回煎熬着,她从前是羡慕她的,羡慕萧哥哥那样陪伴着她。
高照远送来了皇帝给的毒酒,谢贵妃饮酒前问,“陛下可曾给我留什么话?”
高照远如常回答:“没有。”
谢贵妃泣泪雨下,“难道妾的死都换不来您的怜悯?薄情之君,注定寡恩!”
清瑂记得谢贵妃倒在地上,酒樽砸在地板上的沉闷声。
19. 一场计谋
酝酿许久,清瑂终于提出了来意,“陛下为何要将南苑女子提早逐出宫去?”
萧贞珉身子一顿,从她肚子边抬起头,认真注视她许久,“你是来为她们求情的?”
清瑂沉默片刻,摇摇头,“这事是该皇后来处置的,妾已命她们罚抄宫规,等到期限放归出宫。”
萧贞珉哑然,“果然,皇后也只有为旁人来寻朕的时候。”
清瑂蓦然地想起多年前她来到璇玑殿寻皇帝,似乎也只是为了别人。
清瑂心中并不希望萧贞珉这样觉得,觉得她好像只为了旁人来寻找,明明后来她已是不敢再轻易叨扰,更怕要见他对旁人的百依百顺。
清瑂捧起萧贞珉的脸颊轮廓,笑道:“妾以为陛下不喜欢臣妾来。”
萧贞珉的眼睫颤动,轻轻地拥住清瑂,“不,眉眉,只要你来,朕便高兴极了,我们之间,不该为任何人而生分,你是我的,我亦是你的。”
他的剖白便是世间最动人的情话,但不为任何人而生分,也包括她不该在意袁家么?
“那陛下答应臣妾了?”
萧贞珉沉吟良久,“眉眉,朕问你一个问题,为何对苍梧王之众毫不留情,却对南苑众人如此宽容?”
清瑂想,这个真是个好问题。
在不得宠的时光里,她把皇帝藏书楼里的史书一一看遍了,自然有些感悟。
像苍梧王这样的乱臣贼子留着不杀是等反被杀,而对女子宽容是这世道里女子命运多如飘萍,往往附庸他人,若再不予些生机,只怕会更加凄苦。
“不臣者当杀,孤弱者当救,如此,方能积众人之心于陛下身上。”
萧贞珉嘴角上扬,拂过清瑂的发鬓,在她耳边道:“不愧是朕的皇后,倘使朕有死的那一日,皇后也会好好活着,登朝临下,万众归心。”
清瑂神思恍惚,着急反驳道:“陛下,臣妾没有这样的心思,陛下年富力强,又怎会有这一日,自然千秋长岁——”
做臣子做到听见皇帝同自己说这种话,清瑂快吓得背后渗汗了。
萧贞珉眸色深深注视着清瑂,“南苑众人的处置,随你,朕不会再管。”
清瑂眼中焕发光彩,惊喜道:“多谢陛下。”
清瑂来时也并没有把握让皇帝答应,不过大多数她想求的七拐八拐似乎总是能做成的。
萧贞珉的眼中却愈发轻柔,忽然提及嘉山行宫来,“朕记得,在嘉山行宫,眉眉明明已经改口叫萧哥哥,还说要日日亲朕,抱着萧哥哥就热情得很,怎么回了宫,便不愿叫得亲密些,也……不愿再对朕那般热情?”
清瑂也想起嘉山行宫的一切,可惜,她心中已经无法想象那时的沉溺其中,她心头隐隐攒着一腔怒火,如果他能主动告知她所有,不再隐瞒,她倒是可以放下隔阂。
但对帝王,明显是无法这样直抒胸臆。
“臣妾没有,只是回了宫中,便不如行宫自在。”
清瑂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萧贞珉的目光也追随着她的动作,浅笑道:“等生下孩子,我们再去行宫,到时候看看种下的秋罗种子漫山遍野的模样。”
清瑂一言不发靠在萧贞珉的肩头,无论如何,她总能知道一切的真相。
“朕派人送信给母后,她回信说,等明年的时候就回宫中。”
清瑂想起昭惠皇后来,昭惠便是萧贞珉之父给他生母的封号,本朝独一无二有封号的皇后,她见过昭惠皇后出南宫的场景,发鬓灰白却依旧不损容貌清绝,昭惠皇后性情温和,却在皇叔篡权时刚烈反对,被逼入了南宫关押。
“父皇对母后是什么样的感情?”
萧贞珉似是回忆,“父皇这辈子只有母后一个人,也只生了朕一个人,子孙单薄,导致少主年幼权臣篡权。”
所以,他和他的父皇完全不一样,清瑂有些惋惜,自己是没有昭惠皇后这能得一人心的福分。
*
回显阳殿的路上,灵素看着皇后思虑再三道:“殿下,奴婢在金寿娘床榻的缝隙中寻到了一包药粉,问了医官,是致使人不孕的药。”
清瑂一愣,不孕的药?
所以,金寿娘是偷偷在给她下不孕的药。
“殿下,金寿娘死得正该,她竟然敢做如此大逆不道的事。”
清瑂不由地问道:“那谁才是她的主使?亦或是只是她自己的想法?”
灵素觉得为难,“殿下,若是陛下的指使,那陛下又为何要派人害死金寿娘,若是为谢贵妃抱不平,倒是有可能,如果真是如此,宫中其他妃嫔……”
清瑂眉头蹙起,“你派宫中医官诊治宫妃身体。”
“是。”
回了显阳殿,清瑂坐在上首,提着笔在纸上胡写乱画,忽地问灵素道:“都城里冒出的宫女行刺,当时的场景是什么样的?”
灵素回忆一番,“奴婢记得当时幸运极了,陛下没坐在前头,因为提前命奴婢观察,所以您同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事。”
清瑂的右手食指在桌案上敲击数下,“如果陛下早就知道会有人行刺,他必然不会坐在他原本该坐的地方。”
灵素惊讶道:“若这是真的,陛下的城府也过于深沉。”
清瑂按按额心,“那么行宫后山行刺的人其实也在陛下的预料之中,不过……陛下并不打算放出那两人活着的消息,说明刺杀陛下的人绝非他自导自演,而是陛下在引鱼儿吊钩。”
“那鱼儿,是谁?”
“或许是我,或许是袁家,又或许都不是。”
灵素已经感到头痛,“所以,嘉山行宫是陛下的一场计谋。”
清瑂扔了笔,“倘若当时我真地因为那两张字条就自乱阵脚,便去加害陛下,此刻我已经废位,而袁家已经下狱。”
“接下来,我需要见江知怜一面。”
灵素连忙道:“江氏、梁氏都单独关了起来抄写宫规,直到您生产之后才能出来,只不过到那时她们要出宫了。”
清瑂抬头一笑,“那便我去见她,灵素,安排一下。”
“是。”
*
南苑参与斗殴的女子都被关押在昭狱之中,一日三餐有狱卒来送,除了吃住,便是要好好抄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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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一份三千字的宫规,不过到底是没提前赶出去,都好好地抄写,不敢再惹出什么事端以免被提前逐出宫失了赏钱。
江谅没有卷入这场闹剧,还是住在南苑,不过清瑂嘱咐南苑伺候的宫人好好照顾。
牢门的锁啪一声被解开了,坐在草垛的江知怜正就着油灯抄写宫规,听到声响,连忙扔下笔,看向外头。
灵素扶着清瑂出现在狱门,江知怜见是她们,便匆匆跑了过来,把住木栅,笑着道:“皇后殿下,你终于来了——”
清瑂手中攥着那块玉环,平静地问道:“江氏,父亲可给你什么口信,让你做些什么?你的侄子在南苑,出宫之后能否带着他一同离开,要看本宫的意愿。”
江知怜听了果然神色严肃了些,“袁将军早已知道,日后会为陛下忌惮,故而送妾入宫,要不是皇后殿下终于想起了自己母家派人通知袁将军,将军也不会早早行动,可惜眼下,现在只有皇后能救将军。”
“噢?此话怎讲?”
“殿下可知,行刺的人其实并未自尽,您只需看到他们陈讼的状纸便知道,他们已经认罪,供出了将军,陛下眼下密不发作,只等皇后殿下产下太子,便追究罪责。”
清瑂打量着她,“你倒是对我父亲忠心。”
江知怜的手搭上右边垂落的发尾,不断绕指旋转,“皇后殿下不相信?”
“江谅知道那两人被关在何处,他可以帮皇后殿下偷出状纸,到时殿下便该知道什么是真相。”
清瑂仔细观察江氏的神色,坦然至斯,完全没有作伪的神态。
“为什么这样对我真话?”
江知怜一笑,有几分凄惨之色,“可能是因为臣妾失去的那个孩子罢,君王薄幸,妾想要报复,而袁将军是和臣妾站在一边的,自然臣妾也信皇后殿下,要将那真相尽数告知殿下。”
清瑂转过身,背对江知怜道:“那就这样。”
清瑂慢慢踱步出向外头的廊道,江知怜的声音忽然大声传入耳中,“皇后殿下,一定要小心啊!”
这时,也有声音响起,“皇后?皇后,我是梁鸳。”
清瑂的脚步一顿,看向灵素,灵素探头去看,“殿下,是梁氏。”
“她脑子不好,殿下也去看她么?”
清瑂深深看了一眼梁鸳的方向,“去看看罢,她也着实可怜。”
“皇后,你来了——”
梁鸳边笑嘻嘻地说,边拿着纸笔在墙上乱写乱画,以她的状况,怕是不能交了那一百遍宫规,清瑂本来也没打算让梁鸳离开,她的身体不好,若出宫去,只怕被人哄骗,性命出了差错。
“梁鸳,你叫本宫过来,有何事?”
梁鸳方才还笑,现在又哭,“爹爹,江氏那个贱人以下犯上——”
灵素看了直摇头,“皇后殿下,我们还是回去罢。”
梁氏、江氏不对付,还在宫中为妃嫔的时候梁氏一向跋扈,常常以权势压人,欺负江氏更是常有的。
清瑂想了想,谁能料到最初跋扈无比的她也变成了疯子。
“走罢。”
20. 少年夫妻
夜色笼罩显阳殿,少年的身影出现在夜幕之下,翻过显阳殿朱红色的直窗,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到殿中。
清瑂坐在殿中主座上,手执青釉瓷杯,“来了?”
殿内空旷,没有宫女在侧,江谅小心地看了看周围,走过去从怀中拿出讼纸,直直地伸手给清瑂,“给你。”
清瑂迅速放下瓷杯,接过讼纸,上面写了行刺者身份,乃是谢侯曾经手下的能人,一个身材高大,一个身材矮小,都是会武功的江湖人士,他们在后山装扮成爷孙,目的是刺杀皇帝,已经承认幕后指使者是上柱国袁骁。
清瑂垂敛眸子,淡然道:“你倒是会偷鸡摸狗的功夫。”
江谅坐在地上,端起清瑂前头放着的豌豆黄便抓起来吃,“我在流放的时候,吃了上顿没下顿,学会偷东西才能活下去,直到姑姑求了你,才让我能回来。”
“你是如何知道刺杀陛下的人关在何处?”
“我家祖上靠摸地宫起家,积了钱财供我祖父当了官,本以为以后能是正经官家,没成想反倒因为搅入宫中的事情全家流放,欸,反正我用几天就摸遍皇宫了。”
清瑂不由地认真审视起眼前的少年,“你才不过十来岁,就有这样的能耐,很是了不得。”
江谅听了挠挠头,露出憨厚的笑,“皇后殿下,你人挺好的。”
清瑂被这么直白地夸赞,还是头一回,不过,她喜欢被人夸赞。
江谅又抓了一个苹果吃,“皇后,那你可怎么办?皇帝这么坏,他会不会要你的性命?”
清瑂沉默无言,不知该如何作答。
江谅眼睛一转,“也是,你怀着孩子,一个男人再怎么样,总不会舍弃自己怀着孕的妻子。”
“你帮我一个忙吧。”
江谅停下啃苹果的动作,“您说。”
清瑂从怀中拿出那块雕鹰玉环给江谅,“你帮我把这个带出宫,给我父亲。”
江谅拍了拍胸口,大大咧咧道:“没问题,需要帮你捎什么话吗?”
清瑂按按额头,“没有,只需要你去做就可以。”
江谅将玉环塞进胸口,双手抱胸,“那个,皇后,若我做成了,可以给我奖励吗?”
清瑂虽然心头很乱,还是浅笑问他,“你要什么?”
江谅指了指手中吃的只剩一块的糕点,“要这个,还有上回吃的……我记起来,是糯米糕,都给我一盘。”
清瑂一怔,旋即忍不住笑了,江知怜的这个侄子到底是有几分意思的,和宫里的人完全的不一样。
清瑂伸出一根手指。
江谅睁大眼睛,叉着腰质问:“只给一盘?你这么抠门?皇宫里的人上人都这么吝啬?”
清瑂微微摇头,“你想吃,就一直有,皇宫的膳房里有梅子糕、水晶糕、玫瑰酥、绿豆糕、栗子饼……你要吃什么都有。”
江谅搓搓手,满眼晶亮晶亮的,“皇后,你是个仙女。”
于江谅而言,南苑里真是要什么没什么,姑姑在时管得严格不让他轻易出去,还让他吃送给南苑女子的粗食,他不喜欢,他喜欢吃皇后那里的糕点,又香又软。
清瑂又忍不住掩唇而笑,“好了,就这样一言为定。”
江谅又翻窗而出,完全不见来过的踪迹,清瑂起身回到床榻边,灵素悄然出现在一侧,“殿下。”
清瑂终于露出苍白无力来,她躺倒在榻上,双手交握,闭着眼睛,“灵素,着手准备罢。”
灵素眼中担忧却毫无办法,“是。”
没想到江氏所说竟然是真的,灵素是见到过嘉山行宫中的帝后的,他们仿佛只有彼此,陛下心中也只有皇后,东宫那三年,灵素亲眼见着,陛下曾背着年幼的皇后在冬日的小园中穿梭,冬日的腊梅开得那般艳,却不及帝后彼此相视的笑容。
灵素亦见过宫中藏书楼里皇后日复一日的寂寞,皇后的手在书卷飞舞,有时却望向轩窗外华林园里的未开腊梅枝子。
奈何帝后不是寻常夫妻,少年情意也未必长久。
*
数日后
内侍局的掌事太监挥舞着拂尘指挥着二十来名工匠道:“皇后殿下让修个新亭子,搭建到北边上的宝福山,是专给未来小皇子玩耍的,等修好了,通通有赏。”
工匠主事听了笑着道:“公公说的小的们都晓得了,一定尽心尽力为皇后殿下和小皇子修好亭子。”
宝福山上每年有仙鹤落地,是祥瑞福兆,皇后殿下夜晚有仙鹤入梦,醒来后和陛下说了此事,高照远高公公提了宝福山的仙鹤,是以陛下下令为后殿和宝福山连通建亭,还以宫外河流引水,只为小皇子降生祈福。
掌事太监抱着拂尘笑了笑,谁说从前那些妃嫔更得宠,若比起来,还是皇后殿下得到的恩宠远比所有嫔妃都多。
果然,高公公到底是会讨好皇后殿下的。
身为宫中同僚,他到底是得多学着些,好好奉承皇后殿下,今后自己才能坐得稳当。
不远处走过来一高瘦红衣宫女,是皇后殿下身边的大宫女灵素啊。
掌事太监连忙凑过去,笑着抱拳道:“灵素姑娘,一阵风把您从哪儿吹过来了?”
灵素淡淡一瞥,“我来瞧瞧给小殿下做的亭子进度如何了。”
掌事太监侃侃而谈,“灵素姑娘放心,这到年底了,虽然会慢些,但不必忧心,最迟明年夏初就建好了,若要早些,春末就能建好,定不让皇后殿下失望。”
灵素浅浅一笑,“公公办事,皇后殿下一向放心,皇后殿下说了,虽是要为小皇子建赏心亭,但不可过分糜费,亦不可克扣搜刮工匠赏银。”
掌事太监眼睛来回飘了飘,连连点头道:“我的灵素姑娘,您大可放心,咱家哪里就是那样的人?皇后殿下掌管后宫,奴婢可不敢阳奉阴违,定会照皇后殿下所说行事。”
灵素颔首,“那便劳公公多费心。”
“不敢不敢。”
灵素的身影朝正殿过去,凉风呼啸而过,掌事太监拍了拍自己冻僵的脸蛋,直摇晃脑袋,这回怕是没几分油水可捞了。
灵素这头进了显阳殿,一进去便见到皇后还坐在上首拿着纸笔写写画画,便从柜子取出一件狐狸斗篷为皇后盖上。
清瑂感觉到暖意,转头便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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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大宫女灵素,抬起左手拍拍她搭衣的手背,“还好,我不大冷。”
灵素解释道:“殿下怀着孩子,地龙烧得再暖,身上也要暖和些才好。”
“怎么样?”
灵素自然知道皇后问什么,“临近年关,进度难免要慢,不过殿下不必担心,赏心亭一定如期修好,不会耽误事的。”
清瑂淡淡颔首,“灵素,我想睡会儿。”
灵素默默为皇后拉了睡莲缠菊帷帘,走出了显阳殿。
清瑂做了个梦,梦见那正是她嫁入东宫的第三年,那时她正是豆蔻年华。
皇帝登基数年依旧没有生下皇子,他与先帝是一母同胞,从前做臣子时为先帝倚重,奈何为了权柄而趁先帝染疾夺权,欺压寡嫂,本欲废黜亲侄,却因为臣下劝谏他膝下无子要考虑日后,这才假模假样地让萧贞珉依旧住在东宫里,还为他娶了贵女做太子妃。
她住在东宫和萧贞珉朝夕相对,每次用膳,高照远会将桌上的菜肴餐饭先尝一口,萧贞珉动筷尝了尝,再喂给她,“眉眉,这个好吃,你吃罢。”
她已经习惯了让萧贞珉帮她挑挑拣拣哪些好吃,有时她慢吞吞地吃饭,还会引来萧贞珉的主动投喂,那时她觉得,萧贞珉是她住在东宫一点不会闹脾气的重要支撑,他是东宫这座陌生宫殿里最好的人。
那三年像一场游戏,她只是来了一个更好玩的地方,遇见了同样对她好的人。
直到后来,她才明白原来当时的处境是那样危险而艰难,暗中的风波诡谲又是如此多变。
皇帝死了,是毫无预兆的暴毙而亡,众人说不清死因,有一种说法是和他的众多妃嫔玩闹嬉戏,于床帐中饮食了过多回春丸而亡的。
不过一个皇帝的难堪死法是不能轻易昭之于史书和悠悠之口中,只能掩埋或是见诸于稗官野史,无从追踪。
离开东宫的前一天晚上,她倚偎在萧贞珉的怀中,“哥哥,皇宫是什么样的地方?”
萧贞珉沉默半晌,直到她快要昏昏欲睡,“天下人都想进去的地方。”
“是么?那我需要准备什么来庆祝一下吗?”
萧贞珉摸摸她的发,“会有别人来为我们庆祝的,但这不一定是件好事。”
清瑂似懂非懂,靠得他更近了一些,“那哥哥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萧贞珉愣住,呼出一口气儿,“无论何时何地,亦或发生什么,眉眉,你要记住,你是我萧贞珉此生认定的唯一的妻子。”
清瑂不懂,她明明已经是他的妻子啊。
难道说他还会娶别人做妻子?可是她的父亲娶了母亲后,从未纳妾,父亲眼中只有母亲一人。
那时她正年少,听高照远讲过,萧贞珉的父亲是如何喜欢他的母亲,譬如他的父亲为他的母亲建了一座楼,只为他母亲能看到都城繁华烟火,他的父亲为他的母亲空置六宫,将从前府邸里的妾室充作女官,又譬如他出生的时候就是太子,父亲为此为他的出生而大赦天下,命全城佛寺诵经为太子祈福。
再后来,他成了帝王,妃子入宫,皇后无宠,他怎比得上他的父皇,一生只痴心一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