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十二年,北国王及继夫人携仆从下江南游玩,途中遭遇一行劫匪。北国王命侍卫上前喝退,谁知这群贼人竟丝毫不惧王威,二话不说便动起手来。
正打得激烈时,忽听山顶轰隆一声巨响,一块巨石滚落,不偏不倚砸中了北国王的马车。车驾瞬间四分五裂,北国王与其夫人当场殒命,连呼救都来不及。
等到这噩耗传回京城,已是三日之后。王府上下听闻王驾遇难,顿时乱作一团。
北国王与继夫人伉俪情深,相伴多年,可惜从未有所出。只有早逝的先王妃留下两女,如今长女李栖云早就出府自立门户,次女李宵月任阳平戌镇守使,驻守阳平戌六年未归家。
现在偌大的北国王府,能做主的竟然只剩下一名十年前北国王从淮安带回的歌女,前些年已抬成侧室。
一时间,府中上下议论纷纷。从掌事总管到厨房杂役,无人不在暗中揣测:这位出身低微、向来不得宠的侧室,当真能执掌偌大的北国王府么?
“小夫人,这是您让我去库房取的素锦,全府上下就剩下这三匹了。”
柳巧儿低眉顺眼地立在廊下,身后两名侍女垂首捧着三匹素锦。虽然都是一水儿的素色,可待日光一照,布面上竟流转着波浪似的暗纹。用指腹轻抚,便能感觉到这布匹的昂贵。
“好,”铜镜中的女人闻言唇角微翘,描画精致的眉梢也跟着轻轻一挑,涂着芍药色的薄唇微微张开,“赶明儿你拿去织月楼,叫她们做成现在时兴的款式,切记不可太过招摇。”
还没等她再多吩咐几句,一声急促地报辕声便传入府中。
“报——”
“禀小夫人,阳平戍镇守使率亲卫已至三十里外,约莫一个时辰便到府门。按王府旧例,还请小夫人率下人出府迎接,切勿失了北国王府的礼数。”
那士兵的语气重重咬在“王府旧例”上,沈云微不用细想便能知道,这是她那位好女儿在提醒她,不要给北国王府丢脸呢。
“呵,知道了。”沈云微轻轻抬手,身旁的侍女便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元宝,放入报信的士兵手中。那士兵得了赏赐喜出望外,由着旁边的侍女引去偏殿休息了。
只见镜中人影忽地模糊起来,廊上的雕花窗扉无声合拢,不过半炷香的时间便再次从里面打开。
一美妇人从屋内缓缓走出,她肤若凝脂,一双葱白似的手指虚虚搭在旁边的侍女手上,柔若无骨。
即使在丧期,一身素衣灰裙也难掩她的俏丽。她梳着垂云髻,因着服丧并未戴太多饰品,只在发间插着两支掐丝梅花簪,行走时裙摆微漾,仿佛一朵盛放的白海棠。
侍女们早已静候在廊下,见沈云微从屋内出来后,纷纷颔首行礼,齐声喊道:“见过小夫人。”
沈云微点点头,手掌从春桃的手臂上轻轻抬起,素袖垂落间露出半截皓腕,柔声说道:“都起来吧,随我一同迎接镇守使大人回府。”
侍女们回了“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大门走去,沈云薇身后跟着一群婆子丫鬟,手里端着给其她将士们准备的礼钱。
“镇守使大人到——”(1)
一声高喝,只听见马蹄声十分有序地由远及近传来。沈云微抬起头,便看见一匹高头大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身上戴着金色马鞍,两侧锦缎马披绣有踏云麒麟,毛色乌黑水滑好不威风。
而她的“好女儿”李宵月,正是坐在这匹威风凛凛的马背上,右手攥住缰绳,居高临下地看着府门前的沈云微。
沈云微摆出一副得体的笑,率众人上前行礼:“恭迎将军凯旋归府,请先下马休息。”
一旁的亲兵立刻上前牵住马嚼子,只见李宵月一个翻身下马,稳稳当当站在沈云微面前。她先是看了眼先前到府上的那位士兵,见她微微颔首,便放心地开口:“姨娘,将士们一路辛苦,请按例犒赏她们。”
沈云微立刻微笑应着,转身看向旁边的春桃:“就按将军的吩咐备赏。”
身后的丫鬟们早就准备好了赏银和酒肉,一声令下如同潮水般涌出,给其她的将士分发下去。
如此接风仪式已经过半,接下来便是引将军入席,设宴给她接风洗尘。
“厅里早就准备好,只等二姑娘您入座就能开宴了,”沈云微看着李宵月,语气不卑不亢,挥手遣散其她侍女,只留春桃在府门前相候。
李宵月并不搭话,目光落在沈云微的脸上片刻,看得沈云微忍不住用手抚上脸颊,怀疑自己脸上是不是落了灰。
就在沈云微的脸差点笑僵前,这尊“雕像”终于开了尊口:“姨娘毕竟是家中长辈,如今我母亲和阿娘都不在了,您与我说话再用敬称,岂不是要折煞我了。”
——当真是难伺候!
沈云微只觉得笑容有一瞬间要挂不住,袖中指甲险些掐进掌心,面上却仍端着温婉:“二姑娘说的是,咱们快快进去吧。”
春桃在前面给她们引路,沈云微和李宵月一路上无言,只听见靴底碾过青石的声响格外清晰。只是快到正厅时,身后突然传来李宵月恍然之声:“哎呀姨娘,真是罪过,我突然想起回京后还没来得及面见圣上,这饭我还是不吃了。”
此时沈云微直觉得自己头风快犯了,她转过身咬牙切齿地盯着李宵月那张故作无辜的脸,只觉一股邪火直窜天灵:“二姑娘此时才想起来,未免有点太巧了些?”
那人却挑眉轻笑,脸上看不出分毫歉意:“阳平戌风沙大,记性难免差些。”
把圣上搬出来说事,就是摆明了不想吃这顿家宴,敢耍我?
“呵呵,那你慢些走,我就不送了。”话音刚落,沈云微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一挥袖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春桃在原地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李宵月抬腿就往府中马厩走去,末了又走回来看着呆若木鸡的春桃:“对了,记得提醒一下姨娘,服丧期间切不可太过招摇。尤其是脸上的脂粉,还需再淡些,莫被她人捉去做文章。”
春桃连忙低头答道:“是。”再抬头,哪里还能看见李宵月的人影。
“气死我了!”
沈云微指尖一松,茶盏重重磕在案几上,震得盏中清汤溅出几滴。她听完春桃带过来的话,只盼着李宵月赶紧滚回她的阳平戌去。
本以为圣上将她召回京,自己能趁此机会好好巩固一下自己在府中地位,让京城的人知道她沈云微也是个懂礼数的,能做好这当家主母的位子。没想到这李宵月一而再再而三地跟自己拆台,简直没把她放在眼里。
她扪心自问并未与李宵月有任何冲突,甚至在北国王死前两人一年都见不上几面,怎么这人一回来就变着法地和自己作对?
“那小夫人,这接风宴……”柳巧儿悄悄观察沈云微的表情,一时间拿不准主意。
沈云微看着满桌的菜肴,只觉得胸口发闷。她挥了挥手:“留几样,剩下的赏给下人。”自己拿起筷子,草草吃了几口便没了胃口。
侍女们陆陆续续将桌子上的菜肴都撤下,沈云微坐在主座上,旁边的春桃结结巴巴地问道:“夫、夫人,还给二姑娘留饭吗?”
“呵,”沈云微斜了她一眼,唇角勾起个似笑非笑的弧度“我倒不知,你就这么急着认新主子了?”
春桃大惊失色,连忙跪在地上磕头:“奴婢只有小夫人您一个主子,奴婢对您绝对忠心!”
“好了不要说了,”沈云微打断她的话,两根手指按着自己的太阳穴,语气不耐,“吵得我头疼死了。”
至于要不要留饭,她眼睛一瞥,顿时想到一妙计。
沈云微一个眼神,旁边的夏菊便上前,俯身凑到她的面前。只见沈云微附在夏菊的耳边嘀咕两句,夏菊立刻点点头,转身往厨房走去。
等到李宵月从皇宫回来,天色已晚。她一路从府中走到自己院子里,刚推开院门就看见自己从阳平戌带回来的小燕急匆匆地走了出来。看见李宵月连忙行礼说道:“将军,小夫人给您留了……晚饭在桌上。”
李宵月正准备推门的手一顿:“不是说我要面见圣上,不用留饭了吗?”
小燕支支吾吾:“小夫人说这饭菜好歹也是她精心准备的,还是给您拿过来尝尝。”
这话一时间让李宵月的心情好了不少,或许这沈云微真的是怕自己饿着呢?
想到这里,她推门走了进去,却看见客厅桌子上放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精美食盒,雕花精致且用料讲究,想必这就是沈云微叫人送过来的饭了。
李宵月非常期待地打开了食盒,发现里面只有一只大瓷碗——里面盛着白米粥,上面放着一堆混合的剩菜,看起来颜色诡异无比。
这碗如同折箩的粥,看起来不像是北国王府的菜式,倒像是乞丐沿街乞讨才凑出来的一碗,更气人的是里面连一点荤腥都看不见。
“小夫人说,一定要让您好好品尝一下……”小燕这时才赶紧跟了进来,生怕李宵月一个不高兴把碗摔了,再叫旁边偏房的丫鬟听见就不好了。
李宵月看着这碗粥直接气笑了:“拿去喂富贵吧,以后沈姨娘送过来的饭菜都让她们拿回去,别送过来打发叫花子。”
“你是说,她把送过去的饭喂了狗?”沈云微正看着管家交上来的账本,听见柳巧儿汇报的情况,不由得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她心情极好地翻了几页手中的账本,大致没有问题后就递回管家手里,端起桌子上的茶杯小口地啜着。
“听秋霞说,二姑娘已经吩咐下去,您以后送过去的饭菜全都原封不动拿回去,不然就拿去喂狗。”
“真是好大的本事,”茶杯重重磕在桌面上,沈云微面有愠色,柳眉倒竖,“她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长辈了!”
春桃赶忙上前,双手轻轻搭上沈云微的肩,力道不轻不重地揉捏着:“姑娘消消气,仔细气坏了身子。”
却听见李宵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姨娘说得哪里的话,阿蘅如今只剩下姨娘这一个长辈,自是对您无比尊重。”
呦呵,这是特地讨嫌来了。【`xs.c`o`m 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