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2年的苏格兰高原上,秋末冬初的风已经很大。高空中升起一只羽毛因苍老而开叉失去光泽的谷仓猫头鹰,它正歪歪斜斜迎着风费劲地飞着,喙里叼着一页纸,信纸在风里劈里啪啦地翻响。
老猫头鹰滑翔过覆盖在灰黑色的土地和岩石之间的大片黄绿色草甸,长草在大风中像海洋中心的波浪一样起伏翻涌。它越过蜿蜒曲折地流过山谷的几条小溪,一些断层形成的一叠一叠的小瀑布,跟随溪流来到最大的峡谷中开阔的黑湖,飞向悬崖之上的霍格沃茨。
它熟练地穿越城堡古老的塔楼和积满灰尘的玻璃窗格,飞过阳光照射下明亮热闹的庭院,终于跟在几个奔跑打闹的学生后面飞进了厚重镶铁的巨大橡木门,来到长长的、清冷的走廊上。猫头鹰收起翅膀落在廊柱之间的横梁上,转动脑袋,视线搜索起来。
三年级魔药课刚刚下课,学生们谈笑着鱼贯从教室里冲到外面,这使阴凉的走廊都显得热闹起来了。猫头鹰的视线锁定在前方一个独自挨着墙壁、步履匆匆的深栗色头发的女孩背影身上。
她穿着明显宽大、袖口磨损的斯莱特林长袍,款式也是旧版的样式,胸前纽扣后面有一块颜色稍深的补丁,小皮靴上沾满干涸的泥点。前前后后的同学们都三五成群地凑在一块儿高声聊着天,只有她单独一个人抱着厚厚的一摞课本,自顾自深埋着头快步往前走,似乎周身有一层屏障,她并不想与任何人产生交集,只想尽快离开这里。
然而屏障并未起效。一群叽叽喳喳说笑着的斯莱特林女生在经过女孩时故意用力撞了她的肩膀,怀中抱着的课本险些滑落,但女孩反应极快,及时搂住了。
她有些厌恶地朝那群女孩吵闹的背影投去一瞥,其中一个金发女孩也刚好回过头冲她翻了个毫不掩饰的白眼,然后嬉笑着转了回去,“明明没人愿意和她组队,斯拉格霍恩教授今天怎么能把她硬塞进我们小组呢,真是晦气......” “哼,下回上课千万别再坐她附近了,小心被传染疯病啦......” “哈哈哈哈......” 她们爆发出更响亮的笑声,扬长而去。
女孩听到了前方传来的断断续续的讥讽,也没有试图上前理论。她似乎对此已经见怪不怪,只是继续埋头走自己的路,默默将书包从外侧换到里侧的肩膀背,这样即使被人刻意撞一下也不至于掉了。
猫头鹰朝那个身影冲过去,扑到她面前,把女孩吓了一跳:一双深湖蓝色的眼睛忽地紧张地瞪大,下意识收紧了胸前抱着课本的手臂——但也仅此而已,没有更夸张的反应了。
这正是三年级的简·克莱门汀。
简看清冲她而来的只是一只猫头鹰,吐出一口气,紧绷的身体略微放松下来,她腾出手从猫头鹰喙里接过折起的短信展开,上面的字迹写得歪歪扭扭:
今日有些腿痛,下午没课请回帮我遛马。格雷戈里。
一丝少见的、属于十三岁女孩的明快终于展露在简的脸上,不再是一副愁眉不展的严肃样子了,她语速飞快地冲猫头鹰说:“知道了盖尔!我先放下课本就回去——” 尾音还清脆地回荡在走廊,人已经像一阵风一样跑远了。
老猫头鹰盖尔“嘎”地叫了一声,又低头理了理被大风吹乱的磕碜的羽毛,随后被两个路过的二年级格兰芬多男孩猛地跺脚吓唬,慌乱地扑腾着翅膀飞走了。留下他们恶作剧得逞的哈哈大笑声在校园里格外扎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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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穿梭在曲折的走廊,她跑得很快,腿很有劲,那是自小在霍格莫德村外的原野上整日奔跑练就的。老格雷戈里根本不懂该如何去养育一个孩子,他的关心是笨拙而浅显的,除了供给简基本的食宿用度,他们始终是缺乏真正有深度的交流的——在简的认知里,她的成长基本上是独自一人完成的,清贫但自由,除此之外不再需要任何人。
格雷戈里不会魔法,他能做的工作就是在自家后院的马厩里帮霍格莫德的村民们养马赚点儿酬劳。他们养着十几匹健壮漂亮的夏尔马,它们能拉车、驼货物,能带人们去这片土地上的任何地方,比任何其他工具都要好用,而且温顺单纯。简喜欢和它们呆在一起,至少比与霍格沃茨的同学们相处要安全简单得多。
她喜欢代替格雷戈里去放马,可以独自一人在那仿佛没有边际的原野上漫无目的地奔跑、打滚,累了就倒在草地上望着天空和云朵发呆。那是完全属于她自己的时间,如同一只生来便成长在荒原的飞鸟走兽,在无所束缚的天地间享受着无需面对任何人类恶意的、彻底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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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飞快掠过阴暗处长了青苔的泛黄的大理石台阶,来到因为永远照不到阳光而格外昏暗潮湿的地窖层。在进入斯莱特林休息室的湿漉漉的石墙前,她脚步放慢了,甚至停了下来。
也许对于霍格沃茨的任何其他学生而言,进入自己学院的休息室都不该是一件困难到需要做很久心理准备的事情,仿佛要准备悲壮地奔赴刑场。
她花了一会功夫平复急促的呼吸,才终于低声念出口令:“Cave Serpentem.” 今年的口令是一句拉丁语,意思是“当心毒蛇”,每次念出来,简都觉得拿它做口令简直讽刺到开始令她感到好笑了。
石门缓缓打开。当心毒蛇,简又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像是在提醒自己。她低着头,紧贴着墙边溜进休息室,祈祷不要引起任何注意。
“哎哟——这不是克莱门汀嘛!”
经过壁炉边的大沙发时,简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阴阳怪气的声音和随之而来的低笑声,她无需抬头就能分辨出来自谁,她心里仿佛有一个名单,将一个个名字依次勾掉。开始有不怀好意的目光投向自己,简想装作没听见,加快步子往宿舍入口走,但突然被一阵头皮传来的剧痛止住脚步。有人从后面狠狠揪住了她的头发。
但她没有吭一声,只是快速眨眼、把因疼痛而条件反射涌出来的眼泪逼回去,才慢慢转身盯着出手的人——奥利弗·埃弗里。他是个以纯血统身份为傲的恶棍,因此简是个斯莱特林这件事从三年前起就成了他的眼中非拔不可的钢钉。
简不说话,使劲一把打开埃弗里仍扯着自己头发的手,有一小撮发丝被连根拔起,可简就像失去了痛觉一般,只顾恶狠狠地瞪着埃弗里。
只见奥利弗像被一壶开水浇在手臂上一般抱着自己的胳膊大叫起来:“救命呀!克莱门汀要杀人啦!她也要像她妈妈一样发疯啦!”周围几个纯血出身的学生发出附和的嗤笑。简看到他们做出假装恐惧的表情,活像一群白痴。
“为什么板着脸呀,克莱门汀?你有什么不满吗?”奥利弗见简一直不说话,放下手臂,歪头关切地看着她,“你知道你罪有应得,你妈妈就是个纯血的败类,而你是个老哑炮养大的小乞丐。”
“弗利?呵,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还没被踢出纯血名单......也许再过两年就会了。”他的朋友拜伦·塞尔温靠在沙发扶手上,满脸鄙夷地说。
简余光瞥到几个刚入学的一年级新生站在一旁,茫然地注视着发生的事。他们大都是来自高贵的纯血家族的孩子,昂着一尘不染的小脸,穿着昂贵崭新的衣服,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她听到小孩们在交头接耳,“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是纯血的败类?” “谁发疯啦......”
“各位!这是简·克莱门汀,她妈妈是个杀人犯,丢尽了纯血家族的脸!她也是个败类,是个诅咒,总有一天她也会变成疯子。”奥利弗听到新生们的困惑,指着简高声向他们喊起来。
简眼看着那几个孩子看向她的眼神从好奇逐渐转变为轻蔑与气愤。多么熟悉而迅速的过程。
“我妈妈没有杀我爸爸。” 早已数不清是多少次,简几乎已经形成习惯,下意识用这句话反驳那些弩箭般刺过来的言语。即使她心里清楚,这样的解释苍白无力。在**裸的恶意与偏见面前,再无懈可击的辩白都是徒劳。
奥利弗冲围观的众人摊开手,好像已经厌烦了要一遍遍向简确认一番似的:“她袭击了那个麻瓜,他死了——这就是杀人,克莱门汀。更糟糕的是,她还像个懦夫一样自我了断,这就显得更失败了。” 他向简凑近了些,声音里带着恶毒的愉悦,“而你,穿着垃圾堆里捡来的袍子,浑身散发着贫穷的臭味,简直污染了这儿的空气。你就该跟霍格莫德的那个傻子一起,留在野地里放羊,而不是来玷污斯莱特林的名声。”
“相信我,如果有的选,我一天都不会在斯莱特林多待,” 简握紧拳头,鼓足勇气说出口,声音苦涩干瘪,咬字因愤怒和反击带来的紧张而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我一定会头也不回地离开这里。”
这毫无威慑的还击引来休息室里爆发出更响亮的哄笑声。奥利弗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笑出来了,“哈哈哈!别的学院难道就会欢迎你吗?我们还巴不得你离开斯莱特林呢——要我说,你不如直接退学吧,这样更省事不是吗?还能替把你拉扯大的那个老哑炮省下一大笔钱呐!”
简不知道该拿什么话反驳他,她觉得脸在发烫,眼睛因为充血开始看不清东西,丝毫没有意识到因为巨大的羞愤,她的食指正用力抠着拇指指甲周围的皮肤,已经抠得鲜血淋漓。简的目光绝望地扫过人群。那一刻,她多么希望能有个人站出来制止这一切。
哄堂大笑声如同波涛汹涌的海水将简淹没,她挣扎着想抓住个什么浮上水面,但周身只有空无一物的深海。她求助的视线投向远处已是最后一年的级长卢修斯·马尔福,他坐在大玻璃窗下的书桌后头,正优雅地翻看着一本书,这边的喧闹只是使他蹙了蹙一对浅色的眉毛“啧”了一声,似乎笑声太大打扰了他的清净,他翻动书页的声音清晰落在简耳朵里。低一级的西弗勒斯·斯内普站在阴影里,脸色苍白,表情复杂微妙,好像简正经历的事勾起了他很不好的回忆似的,他扭身躲开,消失在人群之后。简又看向弗朗西丝卡·伯斯德,她们在上周的黑魔法防御术课上做过队友,她们明明聊得很开心,可当弗朗西丝卡接触到简的目光,就立刻弹开了视线,装作正和另一个同学热络地说话......
溺水者耗尽力气,沉下去。简强撑着仅存的一点儿理智,几乎发疯似的想为自己抗争,可压根不知道该如何捍卫自己。最终,如同过去一次次相似的场景,她向奥利弗·埃弗里扑过去,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试图撕烂他那张不断喷吐毒汁的嘴。
拜伦·塞尔温和埃文·罗齐尔两个男生挡在奥利弗身前,像捉一只逃跑的松鼠一样轻易地抓住了简的胳膊,将她狠狠推搡回去,简重重摔在坚硬的石砖地面上,她察觉到脸颊擦伤了。人群开始哂笑着散去,但地面的冰冷透过袍子渗透进身体,似乎让简的怒火逐渐降温,她躺在地上,感到胸前裂开了一个洞,她的悲痛和憎恨正汩汩地从洞口流走,只剩下空洞洞的无力感。
抗争的结局也正如过去失败的每一次。而这样的日子,已经是第三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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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格莫德镇上,三把扫帚门口的两丛蓝铃花被秋风吹得东倒西歪,花粉像细雪一样扑在门槛上。如今接替阿利斯泰尔成为三把扫帚当家老板的罗斯默塔已经长成了漂亮能干的成年女巫,她正提着黄铜喷壶推开店门,准备浇灌店门口的野花,一簇簇蓝紫色的花朵在灰蒙蒙的天气里倔强地摇摆着。她已经忘了上一次照看它们是什么时候。
“下午好,罗斯默塔小姐!你父母的环球旅行如何啦?” 路过的村民高声打招呼。
“麦卡希太太!又去串门啦,哦他们好极了!昨天到了巴黎,还给我寄了明信片,说把酒吧交给我打理之后他俩的日子简直太快活了——” 一只手端着洒壶的罗斯默塔无奈地叉起一边的腰,“这不是废话嘛!”
老太太被逗笑,紧了紧披肩,冲她挥挥手,继续慢悠悠沿着大道往下走去,罗斯默塔直起身望过去,注意到一个小小的黑色身影正顶着风从通往霍格沃茨山脚下的路上快速朝村庄跑过来。
俯身浇了会儿花的功夫,简已经风风火火地跑进村子,径直往山坡顶大道尽头的方向冲,旧长袍在身后被风鼓起飞扬着,罗斯默塔急忙扬声喊住她:“简!这么着急是上哪儿去?”
简及时刹住步子,喘着气笑答:“我赶着回家,格雷戈里等我回去遛马呢,我有事耽搁了时间!” 她的声音带着点儿急促,呼出的热气在秋末的冷风中形成白雾腾空上升。
罗斯默塔脸上绽开热情的笑容,伸手要把简往店里拉,“快进来!我新烤了燕麦面包,还热乎着,你带点路上吃!”
“谢谢您,罗斯默塔小姐!可我实在赶时间......” 简礼貌谢绝,脚下又开始挪动。
“哎,等等!”罗斯默塔放下铜壶,在围裙上擦擦手。她知道这孩子性格独立,也不再勉强,“那你就帮我把格雷戈里上个月帮忙养马的酬金带去吧,省得我多跑一趟了。” 说着,转身去柜台后头拿出一只沉甸甸的小布袋。
等简走近前想接过布袋,罗斯默塔才忽然注意到女孩脸颊上有一道不自然的伤痕和已经凝固发暗的血迹。“梅林的花胡子!” 她倒抽了一口冷气,将女孩拉近到身前观察着,“你脸上是怎么弄的?让我帮你处理一下吧,很快的......”
“没什么!是我自己跑太快,摔了一跤。” 简几乎是夺过那只布袋,把受伤的手往袍子深处又缩了缩,挣脱开往后退了一步,故作轻松地对热心肠的老板娘笑了,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拒绝。
“格雷戈里该等急了......谢谢您——” 话都来不及说完,转身像只受惊的小鹿般跑远了。
罗斯默塔望着女孩瘦削的背影消失在山坡渐浓的雾气中,无奈地摇了摇头,心里泛起一阵酸楚的怜悯。可除了这些,她又能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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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推开格雷戈里家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老人正坐在壁炉边的椅子里,就着火光揉着他那条犯风湿的腿。简跑到壁炉前取暖,顺手将钱袋丢进他怀中。
“终于想起回来了?Took you long enough……”
格雷戈里嘴里不满地嘟囔着简总是叫他等太久,拿起钱袋瞟了一眼,发现布料上粘了些血迹——他慢慢抬起头,浑浊的目光聚焦在女孩身上,他停顿了一会,左右打量着简的脸。简使劲低着头,企图让两侧掉落的头发挡住脸颊的伤口,可她还是看到老头两条花白的眉毛逐渐皱到一起去了。
“怎么回事?” 他张口就问,好像这个问题简理所应当直接回答得上来一样。
“跑回来时路上摔的。” 简说着背过身去面向炉火、背对着格雷戈里,放在身前的手指抓紧长袍袖子。她脑海里早就攒好了一只‘理由罐头’,里面放满各种合情合理的话术——对简而言,找一句现成的借口就像从书桌抽屉里抽出一页羊皮纸那么轻松。
格雷戈里像马一样喷了个鼻息:“你不用骗我。这条路你来来回回跑了不知道多少遍,闭着眼睛都能跑回家,我不信你能跌倒!告诉我,如果有人打你,我帮你打回去。”
简没忍住荒谬地笑出声,忽然就觉得自己心里一直憋着的无助和愤怒像只变质生鸡蛋一样“啪叽”一声掉在地上摔碎了,流淌出散发着恶臭的、没成型的简·克莱门汀的自尊心。她强压下翻涌而出的巨大委屈与不甘,对格雷戈里诘问道:“你预备怎么帮我打回去?拿你的木头拐杖,还是碰到门框上都会折的手指?更何况,这根本就不解决问题,这压根就不是问题的根本!”
格雷戈里被噎得愣住了,张着嘴,脸上纵横的皱纹因错愕和一丝受伤而扭曲着。简有些后悔地抬手遮住嘴,她知道自己不该把别人带给她的痛苦迁怒于这个于她有养育之恩的老人。
他沉默了半晌,最终只是颤巍巍地站起身,拿起椅背上那件旧外套,长叹了口气,“我......我去猪头酒吧坐坐。” 他佝偻着背,拄着他的木头拐杖走出了门,把一屋子的清冷和寂静留给了呆站着的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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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冲进后院的马厩,里面干燥温暖,充斥着她熟悉的味道。她总是把这里打理的干净整洁,地面铺着厚厚的干草,踩上去很软和。这一切对简来说都代表着一件事:安全感。
门口的两匹马被突然破门而入的简吓了一跳,嘶鸣了一声。但简暂时顾不得安抚它们,她从袍子里抽出魔杖,抬起被扣破的手,小心翼翼将袖子揭下来,但伤口长时间贴在布料上,已经粘在一起,轻轻撕开还是又渗出血珠。她顾不上疼,胡乱擦去额角淌下的汗珠,集中精神,低声念出愈合咒,一片灰蓝色的光包裹住她的手,清凉之中伤口快速结痂——这并不是一个三年级学生该掌握的咒语,只是简时常用得上,自己去图书馆翻看书籍学会的。
熟练地用魔咒处理完伤口,简把魔杖咬在嘴里,掏出口袋里常备的干净布条在手上简单包扎了一圈。做完这一切,她收好魔杖,颓然地靠坐在干草垛上,似乎终于耗尽了所有强撑的力气,有了片刻喘息的时间。
突然间,毫无预兆地,大颗大颗的眼泪无声地滚落,砸在满是干草屑的地上。十三岁的女孩把自己蜷缩在一起,把脸深深埋进膝盖,肩膀难以抑制地剧烈抖动着,却紧咬着嘴唇,没有哭出一声,只一味默默地擦去脸上滚下来的泪水。
安静的马厩里,尘屑在光线下缓慢漂浮,有的马咬断一截草,发出均匀的嚼声。简感到有什么东西在使劲拱她的后背。
回头看去,一匹和简有着相同的深栗色鬃发的年轻母马从旁边的隔间探出长脖子正用头顶她,似乎无比好奇简在做什么有趣的事。它是简最喜欢的一匹马,四蹄周围有长长的白毛,跑起来像飘扬的云朵,额前有一片白色的花纹,一直连到柔软的鼻子。它是匹脾气急躁的健壮小马,出生的那天简就躲在格雷戈里身后新奇地张望。简给它起名为“吉赛尔”。
简站起身,抹了一把眼角残留的眼泪,用力抱住吉赛尔结实的脖子。马儿安静站着,身体温热,不时抖动一下鬃毛,传递着无声的安慰。不一会儿,简放开它,深吸了一口气,拍了拍马脑袋,又抖了抖沾满草屑的袍子,马驹似乎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开始迫不及待地刨着前蹄。
“好啦,吉赛尔,今天的情绪化到此为止了,我们还有很多活儿要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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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群有序地鱼贯离开马厩,沿着石子小路往村庄后山的草坡走去,谷地间传来层层马蹄回声。简也给吉赛尔套好缰绳与鞍具,刚骑上马踱出马厩,就听见有人在身后叫住了她。
“简,等等我!我想跟你一起去放马......”
光是听见那慢吞吞的苏格兰口音,简就知道是屠户布莱斯·邓肯的儿子,约书亚。
屠户专门为霍格沃茨饲养供应食堂所需的牛羊,算得上是霍格莫德村上家业最大的一户人家。约书亚比简大几岁,他有点微弱的魔法天赋,严格来说并不算哑炮,但往好听了说,他人很憨厚;不留情面地说,就是脑筋不太灵光。邓肯先生觉得送他去霍格沃茨也学不出名堂,干脆留在身边帮家里放羊,父母偶尔也能教会他一些日常用得上的基础咒语。
简没有马上转身回应约书亚。她几乎想权当没听见架马狂奔出去,反正他没可能追得上。
她喜欢独自一人去荒原放马,就像早已习惯一个人做完所有该做的事,多一个人反而会打乱节奏、给她添乱。可她始终对这个男孩有些恻隐之心,村里与他们同龄的孩子并不多,别人都嘲笑他傻、不愿意和他玩;霍格沃茨学生来霍格莫德玩也总爱拿约书亚寻开心——更重要的是,因为只有简愿意与约书亚相处,好心肠的屠户总是愿意将送货之后多余的肉送一些给简和格雷戈里,这替他们省下很多开支。
简回头看着约书亚殷切又有点可怜巴巴爬坡的样子,心想,就当是为了那些免费的肉。于是,还是耐着性子勒住了马等他追过来。
“你不是应该在霍格沃茨上学吗?你为什么能回来玩呢?” 约书亚刚赶来她面前,就开始向简抛出一连串的问题。
“因为我今天下午没课。” 简纵马往前走,敷衍答道。
“没课就不用呆在学校了?那你可以经常回来,我们就能一起玩了。” 约书亚还在因爬坡有些上气不接下气,裤脚全是泥,笑起来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不,我向院长请过假,他知道我住在霍格莫德,要经常回来帮忙。这不是在玩,约书亚,” 简有些烦躁地加重了语气,“如果你去上学了,也不该随便离开校园。”
这回约书亚没有再接着问问题。他安静地跟在简马后走了一会儿,然后认真地说:“可我不会去上学了。我不知道这些事。”
简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内疚感浮了上来。她转身看向有些趔趄地跟着自己的约书亚,干脆从马上下来,放吉赛尔先跑去与马群汇合,自己则与约书亚并肩往山坡顶走去。约书亚狼狈地试图攀爬一块大岩石的时候,简主动伸手将他拉了上来。他的脸都因使劲而憋红了,终于爬上来时,笑得有些不好意思。
简想,她需要时刻提醒自己:约书亚是和学校里的同学不一样的。他的心地要好过他们绝大多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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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上的风依然很大,吹得人皮肤发紧、睁不开眼睛。青黄的原野上散落着明黄的金雀花和大片紫色的帚石楠花丛,空气里弥漫着植物的清香和泥土潮湿的味道,马群四散开吃草,长尾巴悠闲地甩动着,偶尔有一匹抬起头,对着远处山谷间的黑湖喷两个鼻响。
二人坐在一块被太阳晒得暖洋洋的大石头上,多数时间都是沉默。简望着马驹撒欢儿地奔跑,无意识地摆弄着手中的魔杖,黑胡桃木杖身在云层间稀薄的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简瞥到约书亚正用他那双蜂蜜一样颜色的浅色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在光线下亮晶晶的。
“我也有一根自己的魔杖,和你的很不一样,是根浅色的,也比你的短些......” 他开口,“但爸爸不让我带出来,怕我伤到自己或者别人。” 他顿了顿,渴望地看着简的手,“可是,我也好想能随身带着它,拿在手里多威风呀!”
他这番话听得简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她还是下意识攥紧了魔杖——毕竟,她说什么也不敢把自己的魔杖交到约书亚手上,她可不想给自己惹麻烦。这样想着,简跳下石头,拨开草丛,开始在地上认真寻找起什么。约书亚也探过头来盯着,他极力想表现得认真严肃,可着实隐藏不了好奇带来的兴奋而未知的笑意。
终于,简在一丛灌木地下找到了一根与约书亚描述的魔杖形状有些相近的树枝。简把多余的枝桠徒手掰断,又在石头上磨了磨表面的木刺,将剩下的那根笔直的枝条塞进约书亚手中:“现在你也有魔杖了——”
男孩带着不敢相信的欣喜地端详着手里的木棍,他低头看一眼,又抬头看看简,咧嘴无声地笑着,红彤彤的牙龈都露了出来。他笨拙地挥舞着,模仿施咒的手势,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咻咻”声,把简都逗笑了。
看着他那么简单却真挚的笑容,简心里有一阵说不出的悲伤。也许对约书亚来说,留在原野上,不去霍格沃茨,真的才是更好的选择。可谁又能知道,对她自己而言是否也是这样呢?
兴头上的约书亚玩了一会儿他的“魔杖”,好奇的目光又落回到简身上,他凑近过来,左看右看,就好像发现他的伙伴突然之间哪里长得不一样了。就在简低下头想躲避他毫无遮掩的注视时,约书亚伸出手,直接撩开了挡在她脸颊两侧的头发。
简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打开男孩的手,头发落了回来。
“简,学校里是不是又有人欺负你?所以你才不喜欢那儿,总想回来?” 约书亚歪头问道,丝毫不在意被简打了手。
见简不回答,他忽然压低声音神秘地告诉她:“以前村里有几个孩子欺负我,我告诉了爸爸,爸爸教训了他们,他们就再也不敢了。你也应该告诉格雷戈里的。”
“可是格雷戈里不是我的爸爸,” 简平静地说,眼睛望着远方起伏的荒原和湿地,“我没有爸爸,记得吗?他死了……”
更何况,邓肯家在霍格莫德很受敬重。而格雷戈里呢?他住在村子最边缘,连生火都要靠划火柴。这点儿差别,简还是能分得清的。她顿了顿,心灰意冷地补充:“况且,大多时候,他们只是口头羞辱,没有证据的......”
她没说出口的是,即便像今天这样留下点儿小伤口,也没有人敢站出来指证。斯莱特林里不会有人愿意为了一个简·克莱门汀而去得罪奥利弗·埃弗里那群纯血家族的孩子的。
“那,那你去告诉老师!” 约书亚挠着头发努力思考了半天,终于想出另一个办法。
告诉老师?简冷笑了一声,远眺的深蓝色眼睛冷漠得骇人。
怎么会没试过呢?那是幼小的简最初受到霸凌时最先试图寻求的庇护。傍晚的风从山脊那头推过来,她想起一年级快结束的一个傍晚,也刮着这样的晚风,在空荡荡的草药课教室窗外呜咽地嚎叫着——
其他同学都奔向大礼堂吃晚餐了,能听到外面走廊传来学生们杂乱的脚步声和交谈。简和另一个斯莱特林男生托马斯·弗林特被留了堂,正别扭地站在讲桌前,弗林特的脖子上有几道指甲抓出的伤痕,还在往外渗着血丝;而女孩袍子胸前领口的纽扣被扯掉了,破开一个洞。她因啜泣控制不住地颤抖着身体,但在努力噙着眼泪不让它们从眼眶里滚落出去。
刚结束授课的斯普劳特教授看上去很忙碌,她先是在把课上用到的植物标本一件一件收纳起来,然后在讲桌抽屉里翻找着教具,又想起来什么似的拿起羽毛笔在笔记本上快速记了一串东西,哗啦啦翻开课本对照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似乎突然想起来还有两个学生在这儿呢,她猛地抬起头,把笔记本“啪”一声合上了,摘下阅读眼镜,有些疲惫地捏了捏鼻梁,然后重新挂起一个笑容:“弗林特先生,克莱门汀小姐,请你们说说,为什么要在课堂上打架呢?”
“教授,很抱歉耽误了您宝贵的时间!” 托马斯·弗林特抢在简试图开口前一本正经地说道,用力睁大他的一双小眼睛做出无辜痛心的样子,“我们不该拿这样的小矛盾让您烦心的。但是,课上的同学们都看到了,是克莱门汀先动手打的我!我是为了保护自己不得已才还手的——我只是拽坏了她的长袍,她可把我打伤啦!”
简委屈得浑身发抖,没等教授开口就不甘示弱地抢过话头:“不是这样的!弗林特故意撕坏了我的笔记,他还骂我妈妈是疯子,我妈妈不是疯子!”
“当然不是——弗林特,我相信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但我需要你向克莱门汀小姐道歉。同时,” 斯普劳特教授言辞恳切地对托马斯说,又转而面向简,“你也需要向弗林特先生道歉,克莱门汀小姐。毕竟,你的确抓破了他的脖子。”
弗林特顺势一脸痛苦地捂住脖子上的伤痕。看上去他像是在滑稽地试图掐死自己。
“可是弗林特也想打我的,只是我躲开了!” 简愤懑地叫道,“他骂我,骂我的妈妈!我不会向他道歉!”
“我相信你所说的都是事实,克莱门汀小姐,” 斯普劳特教授抬起双手缓缓下压着,试图安抚简激动的情绪,“你完全有理由为此感到气愤,但这也不该成为你动手伤害别人的理由,我们总会有办法寻求更多不涉及暴力的解决方式。即便你的确是受害者,当你动手的那一刻,立场就开始转换了。知道吗,孩子?”
“对不起,克莱门汀!我不该说那样的话。” 简还来得及做出反应,只听见弗林特高声说道,还煞有介事地冲她鞠了一躬。
“做得很好,弗林特先生,这才是一个绅士应该做的。” 斯普劳特教授满意地点点头,双手合十拍响了一声:“好啦,克莱门汀小姐,你也向他道个歉,让我们把这件事抛到脑后去吧!你们的院长肯定也不希望同学之间这样大动干戈吧——”
趁教授不注意的间隙,弗林特抬起头,向简做了个邪恶的鬼脸,拇指威胁地在自己脖子上一抹。
简注意到,预感到矛盾应该快要解决的斯普劳特教授又将阅读眼镜戴回鼻梁上,左手也搭上了刚才合上的笔记本封面。她不想做个惹教授厌烦的学生,于是简把已经顶到舌尖的争论又咽了回去。原本斗志昂扬的眼睛黯淡下来。
她最终还是忍着愤怒向欺辱自己的人道了歉。斯普劳特教授笑着把他们送出了教室,亲切地向两人保证不会为了如此小事给斯莱特林扣分。
那是幼年的简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老师并不等同于不可撼动的公平正义,他们或许也只是不明真相、会被表象左右判断的普通人。他们也无法真正体会和解决她的痛苦......
“简!快来看,快看这里!”
约书亚的呼喊打断了简苦涩的回忆。她扭头看过去,发现约书亚的注意力早就不知被什么东西给吸引走了,他正蹲在地上,盯着草丛,兴奋地朝她招手。
简反应过来,多可悲呀,自己竟然想试图向一个所有人眼中的傻子倾诉衷肠。她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走过去蹲在约书亚身边,和他一起盯着那一小块裸露的坚硬土地——原来那儿有一个规模不小的蚁穴。
低沉湿闷的天气下,无数蚂蚁连成一长串,组成一道黑色的、忙碌的溪流,在蚁穴的洞口进进出出,不知疲倦地搬运着比它们身体还大的草籽或昆虫残骸,秩序井然,却又行色匆匆,显得如此盲目而渺小。一只稍大的甲虫漫不经心地路过蚁穴洞口,轻易碾碎了几只不凑巧出现在那儿的蚂蚁,可甲虫毫无察觉,横冲直撞地离开了。
“哎呀,它把蚂蚁给踩死了!” 约书亚叫起来。
简看着那群蚂蚁,胃里泛起一阵不适。
【一切恶性霸凌行为仅为故事情节服务,不代表作者个人观点。剧情需要这样一个特殊的冷漠的环境,并且参考70年代伏地魔起势那个阶段是纯血统论发展较为壮大的时期,存在一小部分这样极端的人,没有任何表达斯莱特林都是这样的或者抹黑的意思!作者平等喜爱每一个学院,对霸凌行为深恶痛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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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二章 蚁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