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P]掠夺时代》 第1章 序章 1963年的12月24日,霍格莫德村照例又下了场大雪。裸露的山脊、粗粝的荒原、弯曲的河流,全都给呼啸的飞雪涂抹到一块儿去,白茫茫一片了。这真是不见怪了,苏格兰高地上的寒冬要是哪一年没有下雪,那才是奇闻呢。 圣诞假期的霍格莫德没了学生成群的喧闹忙碌,村民们得以三三两两凑在一块喝酒聊天,安宁和谐得不得了,假期成了霍格莫德村民最喜爱的日子。三把扫帚的老板阿利斯泰尔正倚靠在门廊下,百无聊赖地观察嘴里呼出的白气是怎么飘散在空气中的,雪在门口挂着的扫帚上越积越厚,等扫帚被彻底覆盖了,他就抬手将积雪打掉。 苔原上吹来的风刮得很紧,雪片像被扯碎的鹅绒枕头里的羽毛一样乱飞。远远地,风雪中有两个人影踉踉跄跄朝酒吧走来,阿利斯泰尔忙站直身子,无所事事的脸上挂起热情的笑容,招呼他们快过来。 “这雪下起来就没个完!” 女人嚷着冲进门廊抖落旅行斗篷上的雪,爽朗地笑起来,一把搂住老板亲吻他圆滚滚的脸颊,“亲爱的阿利斯泰尔!你气色好极了,我们在村口碰上你太太去邮局递信,心想何不来找你们喝杯热酒呢?” 来人是年轻的安布罗休·弗鲁姆夫妇俩,他们经营着蜂蜜公爵糖果店,嗓门儿大又爱热情地东拉西扯,整个霍格莫德村加上霍格沃茨就没有什么新鲜事是他们不知道的。 阿利斯泰尔接过他们脱下的斗篷,走进室内喊起来,“罗斯默塔!三杯热蜂蜜酒!给大伙儿暖暖身子。” 厨房的弹簧木门后面钻出一个匀称标致的少女,稻草色的大粗辫子在头顶利索地盘起来,她攥起围裙擦了擦手,高声向弗鲁姆夫妇打招呼,然后不客气地冲阿利斯泰尔说:“你真该好好算算数了,爸爸!我们卖出的酒有多少是进你的肚子里去了!等妈妈回来,你就等着挨骂吧。” 女孩嘴上骂着,却还是转眼托着三大杯冒着热气的蜂蜜酒摆到他们面前。 “快跟我说说吧,又带回来什么新鲜事儿?” 阿利斯泰尔二话没说先猛灌了一口酒,“除了大家都在调侃的,阿不福思跟他的山羊搞在一块儿了。” 安布罗休被逗得哈哈大笑,摆摆手:“那老家伙搬来十多年了,谁又真正和他熟络起来了呢?哈!要我说,除了山羊他对任何人都没兴趣。” “老格雷戈里,” 酒吧老板咚一声将酒杯掷回桌面,“这老哑炮跟阿不福思的关系好到大约能与山羊相提并论啦——” 两个男人相视笑得前仰后合,罗斯默塔走过来,有些嫌弃地啧了一声,从围裙口袋里抽出魔杖点了点,见底的酒杯又注满了冒着汽的热酒。 正热闹着,店门口的铜铃叮叮一响,酒吧老板娘哈着白气、搓着冻红的手背闪进来,阿利斯泰尔眼疾手快地跑上前,殷勤为妻子挂好斗篷和雪帽,“芬妮!我亲爱的,信寄出去了吗?我正想着,要是你还不回来我就牵马去接你。” “还牵马呢,我一进门就闻见蜂蜜酒的香味儿了!” 芬妮食指点着他的额头一推,绕来吧台和弗鲁姆夫妇问候,然后双手捧住女儿的脸使劲亲了她一口,阿利斯泰尔在身后揉着额头直笑。 “雪太大,猫头鹰飞不出去,只好等圣诞过了再说。” 芬妮也给自己倒了杯酒,“你们聊什么呢?好歹小声点儿,我还没走到门口都听见你喊格雷戈里‘老哑炮’。” 忽然,她想起什么似的攀住弗鲁姆太太的手臂,压低声音:“肯娜,说到这个,我回来的路上,遇见格雷戈里牵着一个小女孩儿,瘦瘦的,安静得很,追赶着才跟得上他,只有五六岁的样子,你们见过没有?他没有老婆,更别提孩子,总不能是他孙女吧!” 吧台后面,罗斯默塔摆放酒杯的动作也放缓了,竖着耳朵默默听着。 弗鲁姆太太神情严肃起来,“我听说,那孩子的父母出了事,没人能抚养她了,两三天前刚带回来的......” 肯娜说着长叹了口气,“她母亲是弗利家的,这个家族已经没落了,在英国都没有近亲了。也没人知道那孩子和格雷戈里有什么关系、怎么要由他来抚养......” “那她的父亲呢,是麻瓜吗?她的麻瓜爸爸不肯接纳女儿是巫师吗!” 阿利斯泰尔厌恶地皱起眉头嚷起来,“那帮麻瓜有时候真够过分的,这就是为什么我从来不建议身边儿的姑娘们嫁给麻瓜!” 说着,他朝女儿罗斯默塔努了努胖下巴,得到了女儿的一个白眼。 肯娜慌忙摆手止住他:“不是这么回事!这在伦敦可是件大事呀,《预言家日报》登了好几日的头版头条,你们怎么会不知道呢——那女孩儿的妈妈用魔法袭击了麻瓜丈夫,后面因为害怕魔法部的追捕竟畏罪自杀了,孩子爸爸送到医院没多久就死了......才五岁的孩子,多可怕!” “干嘛要自杀呢?” 罗斯默塔下意识大声喊道表示不解,被弗鲁姆太太连做手势示意放低声些。 阿利斯泰尔打了个响指:“肯定是因为《保密法》。杀害麻瓜本就是一级重罪,魔法部的新部长还是个麻瓜出身......嘶,他叫什么来着?” “诺比·里奇,才刚上任一年呐,正想破脑袋笼络麻瓜出身的巫师群体、打压那些纯血家族呢,” 肯娜难过地喝了一大口酒压惊,感慨地摇了摇头,“简直是自寻死路嘛......” 老板娘听到面容震惊,紧紧捂着胸口,“梅林保佑,我前阵子看过那篇报道,原来竟是那个孩子!老格雷戈里做了多么大的一件善事,不然她会被送进麻瓜收容所的吧!那孩子长得多漂亮,深湖蓝色的眼睛,手里还捏着枝蓝蓟花……她妈妈想必曾经也是个美丽的女巫,怎么就发了疯呢?” “那就不知道啦,这种事谁也不好说......” 众人不约而同地一起长叹了一口气,原本热络的屋子里陷入一阵冷冰冰的沉默。 安布罗休率先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用轻松的口吻大声说:“哎呀,今晚就是平安夜啦,让我们说点高兴的事,别再谈论这么沉重的话题啦——我和肯娜正研制着许多新口味的糖果哩,你们到时候可一点得赏脸来尝尝!” “哈哈,你要是再拿呕吐味的糖骗我吃,我就要往你的蜂蜜酒里掺地精尿了——” “爸爸!看在梅林的份上,求你别说这样的话......” 壁炉里柴火熊熊烧着,热腾腾的酒吧里气氛又逐渐活跃起来,短暂的悲伤很快就过去了,有趣的新话题总是聊不完的。笑声一段接一段,也随着热气一起从屋顶的烟囱飞出去,混进漫天飘飞的雪花中、被风带去霍格莫德村尽头的荒地,在那里,格雷戈里终于牵着小女孩走到他们的小房子前。 女孩手里捏着的那枝蓝蓟花已经因寒冷而枯萎褪色了,没有戴手套的小指头冻得通红。老头把残花从女孩手中抽走丢在门口,顾自绕到屋后去捡木柴烧火去了。两人都没说话。 她累得直喘粗气,一簇又一簇白汽从嘴里冒出来,她没有跟进屋子,而是转身用那对深湖蓝色的眼睛久久望着一路走过来的那条长长的上坡,顺着路能看到村落的尽头,尽头纷飞的漫天雪中,硕大的城堡耸立在远处的峭壁之上—— 这将成为简·克莱门汀记忆之初苏格兰高地最广袤肃穆的景象。 构思了好久终于决定开新坑啦!是我最爱的亲世代,依旧纯纯为爱发电!不定时更新,但是一定会更完,因为总体框架已经全部构思完了。非常感恩大家友好的支持~欢迎大家多多向我提意见(卑微叠甲:我写作习惯本来就爱用破折号T.T尤其欧美风格的,以前发的旧文也都用很多破折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序章 第2章 第一章 坎昆 1994年夏天,我的稿件再一次被纽约幽灵报退回,屡遭挫败,心烦意乱,我将自己生命力的匮乏归咎于多年呆在洛杉矶千篇一律、毫无新意的生活,于是打包了行李来到墨西哥坎昆旅居——我想找一个尽可能与巫师群体隔绝的地方,于是我选定这个加勒比海沿岸的No-Majs度假胜地,开始了在这儿隐姓埋名的惬意生活。 我有时黄昏来这家远离酒店区的小酒馆,El Pelícano Cojo,‘跛鹈鹕’。它在Zona Hotelera驱车往南一小时路程的殖民小镇,紧挨着泻湖与海相接的浅滩,人少安静,坐在吧台可以直透过敞开的窗子和挂着彩色玻璃珠帘的门框望见落日下橘粉色的沙滩和远处红树林的剪影。老板阿马多和酒馆的其他客人一样,都是No-Majs,而这儿的人眼里,我除了是个美国佬,与他们并没有什么分别。 事实上,在这里没人在乎我是谁,没人在乎任何人是谁。在美国有这样一句谚语:我需要忘记,所以请带我去墨西哥,我有许多遗憾和罪恶,我将把它们与过去一同埋葬在此。 傍晚六点多,我坐在店里,随身的报纸摊在吧台上,《纽约幽灵报》周末刊,右上角的小框登着MACUSA的国际旅行提醒:“谨慎使用跨国飞路粉,严禁私人制作一次性门钥匙,违者将负法律责任”。我在报纸边缘随手涂鸦着观察到的东西,吊灯上的风扇轴承松动了,转起来就发出规律的咔哒声;门口的木招牌已经被海边的盐风蚀咬得起毛了,阿马多靠在吧台后边,嘴里叼着没点燃的卷烟,在捣鼓他那台老收音机。它卡在一个不停播放吉他小调的电台,他急着要听棒球赛的实况转播,却怎么也换不了台。 酒馆外的沙滩上趴着一只蜥蜴,昂着头努力享受最后一抹阳光,沿着海滩,一只长毛的黑色大狗踩着海水跑过来,摇着尾巴猛扑进海浪里,或躺在沙滩上打滚、挖洞......这样闹了一阵,它或许玩够了,狠狠甩掉身上的水和沙,转而又被那只晒太阳的蜥蜴吸引了注意,张嘴去咬它。一开始蜥蜴并没有反应,大狗反复几次终于惹恼了它,快速爬走了,大黑狗也激动地吠叫着追赶蜥蜴跑远了。我看得发笑,几笔在报纸上勾勒着那只狗的形状,这大狗身上不算干净,也许是镇子里的流浪狗,我似乎也曾在某条街巷见过它,但是在尤卡坦,流浪狗都可以过得很快活。 光线逐渐黯淡,日落也驱不散暑热,空气咸湿,我开始觉得无聊,将报纸折起来丢到一旁——即便换一个地方,这种平淡懒散的生活似乎又快要使我感到厌倦了。 收音机的噪点声吵得我有点不耐烦,我支开阿马多叫他去后厨帮我拿一碟酸橙,随即抽出魔杖指向收音机,噪声停止了,传出棒球赛场的欢呼声。我喜欢这种没什么难度却很好用的小咒语,简易得甚至不会被魔法国会检测到——我正慨叹,门帘哗啦啦响了起来,一个高个子男人走进店里。我慌忙藏起魔杖,好险没叫No-Maj瞧见它!否则MACUSA执法的大手也有办法伸到遥远的坎昆来找我的麻烦。 陌生男人晒得黝黑、高大结实,黑色长发杂乱地披在肩上,还有些湿漉漉的,在他低头时垂下来挡在眼前,胡茬不修边幅地覆盖了半张脸。他快速扫视了一圈,视线并没有在我身上多停留,正好阿马多端着酸橙钻回吧台,男人收回目光,径直挑了靠墙、面朝门的位子坐下,“Un ron… solo.” 他的西语有些生涩,老板没听清。他抬起下巴,用英语重复道:“Gold rum. Neat.” “Ron anejo, derecho.” 阿马多捏起手指确认了一遍。男人含糊地“嗯”了一声,撑着吧台的手指心不在焉地敲着,露出的一截手腕上绑着几条像从当地小摊买来的编绳手链,遮住一串刺青。我相信他没听懂,只是希望老板快些走开。 尽管极力掩饰,我还是听出了地道的伦敦口音——英国人在这儿可不多见。我不禁再次抬头打量起他来,酒杯被推到他面前,他仰头喝酒时似乎察觉到我的视线,侧目瞟了我一眼,我偏头,装作只是在看被海风吹打在门框上的玻璃珠。 他的酒喝得很慢,视线却着实没闲着,门、窗、后厨、我、阿马多,和店里其余几个伙计,每一个都像被他的眼睛拎起来掂量了掂量。他付钱倒快,显然没有多坐会儿的意思,现金压在杯底,杯身被擦得干干净净,连滴水珠都不剩,男人站起身,只一个大步就跨出了店门,珠帘哗啦又一响,身影就消失进外面的夜色中去了。我注视着那张像在水里泡过的边角带着盐渍的20比索纸币,久违的兴致被完全勾了出来。 毕竟,哪个无所事事的人能拒绝探索一位有故事的陌生人呢。 . 第二天傍晚,我抱着碰运气的念头早早来到El Pelícano Cojo坐着,一直到下起大雨,但不出意外地,他没出现。 没等到期待的人难免失落,我要了一杯Margarita和一只炸鱼taco坐在窗前,闻着大雨咸湿的气味发呆。视线游走,我发现昨晚在海滩玩水的黑狗正端坐在酒馆外几步远的一棵棕榈树下躲雨。但显然棕榈树的叶片在这样滂沱的雨中是不顶用的,它已经浑身湿透了,长毛都打了结,一对灰色的眼睛直盯着我。 我惊觉那狗的体型简直庞大得少见,几乎有一头黑熊的大小。我顺手掰了半块炸鱼,起身走到酒馆门口,伸手朝那大狗挥了挥,它耳朵抖动了一下,摊在地上的尾巴一甩又落了回去,并没起身,好像在丈量思考,我忽然觉得黑狗这样子有些眼熟。 真是莫名其妙。 “呵!这狗聪明着呢!装出可怜的样子讨食吃,你不必招惹它,小心在你手上咬一口!” 阿马多在吧台后边擦杯子,在我身后用西班牙语嚷起来。 “我不怕它。” 我将炸鱼丢过去,黑狗凑上去闻了闻,又用爪子来回拨了拨,滚的鱼肉上粘满湿掉的沙子才囫囵吞掉了。它意犹未尽似的舔了舔嘴巴,又抬头看向我。 阿马多放下酒杯,叉腰看起热闹:“你瞧,我说什么来着,它盯上你了,遇上软心肠的人,非要把整个taco骗走不可——多好的炸鱼,我可不会给你退钱啦!” 我笑了,回头看他:“不用你退钱!” 说着,我干脆将剩下半块炸鱼也拿了过来,放在门前,“来呀,来屋檐下躲雨吧,好心的阿马多老爹不会介意的,对吗?” 老板摆摆手,将毛巾甩回肩上,坐下摆弄起他的卷烟来:“只要别邀请淋湿的狗进来我店里坐坐,我才不管哩!” 等我再回头时,大狗已立在门口,我的手感受到狗嘴喷出的热气,足有我小指那么长的尖牙离我的指尖那么近,我心里一紧。 它只是想甩干湿透的长毛,我来不及躲闪,被甩了一身水。我忙站起身,看到两个身着卡其色短袖制服的当地巡警从桥头跑下来,躲进了门檐下,掸着肩上的雨水。刚有些放松下来的黑狗低声咆哮着弓起背来,叼起鱼块扭身跳回大雨中,直奔向海滩尽头的红树林,钻进夹竹桃花丛去了。 一头鬈发的胖巡警朝黑狗跑远的背影做出要恶狠狠踹一脚的动作,然后嬉皮笑脸地转向我:“小心,Senorita!在我们的传说里,黑狗是邪恶的诅咒。” 我笑了笑,没搭腔。 “啊——赫克托,埃米里奥!” 阿马多大声招呼巡警朋友们进酒馆,往他们手里塞进自己刚卷的烟,珠帘哗啦啦响着,随着火柴划过柴盒的咔嚓声,酒馆里变得热闹起来,谈笑声盖过雨声,廊檐下那两串湿印已经慢慢风干。这晚一无所获。 . 第三天,雨被一股脑儿收了回去,坎昆的雨来去都不讲理。 直觉引我穿过更热闹的殖民小镇街口,走进一家叫La Sirena descalza(赤足人鱼)的酒吧。涂着绿漆的铁门把手上露出斑驳的红锈,漆成明黄色的墙壁外,一株粗壮的三角梅沿着排水管爬上屋顶、垂下一片张扬的紫红花瀑布,站在门外已能听见鼓点声从砖缝里往外蹦。 推开门,热烈的弗拉门戈舞曲裹挟了我,店里人满为患,人群拍掌、响指,扭动着身体、紧贴着热舞,闪烁的彩色射灯切割着空气中弥漫的烟雾,照亮一张张汗涔涔的、沉浸在酒精和节奏中的迷离脸庞。我拨开拥挤吵闹的人群,费力向里走去,搜寻着一个空位,我的视线掠过层叠晃动的人影,定格在酒吧尽头—— 舞曲中吉他轮指渐强渐快,正如我急促的心跳声。他坐在那儿,在角落的一张高背椅里,在一片混沌的风暴中如同平静的风眼。 男人的长发在脑后半扎起来,露出流畅的下颌。他手中捏着两张扑克牌,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牌背,另一只手指间夹着一支燃烧的烟,送到嘴前时,火苗一明一暗点亮隐藏在暗处的灰色眼睛。他面前的圆桌上摆着几个喝空的shot杯,桌上散乱地堆了一叠皱巴巴的钞票,上面压着块漂亮的金属腕表和一只金圣母像吊坠。 圆桌边围坐着几个面色紧绷的墨西哥人,荷官翻开最后一张公牌。但此刻,牌桌上只剩下两人:一个膀大腰圆、脖子上挂着一条缺了吊坠的金项链的男人,正用混合着焦躁和凶狠的眼神盯着对面的英国男人。 他的对手微微向后靠着椅背,吸了口烟,然后缓缓吐出,灰色的眼眸在烟雾后懒洋洋地半眯着,似乎等得有点儿不耐烦了。 墨西哥男人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吼,将脖子上的金链子褪下来,在手上掂了掂分量,重重拍在桌子中央那堆钱上——“再算上这条链子!” 他用口音很重的英语咬牙切齿地下注。 牌桌上其他人紧张得不敢呼吸,我看到墨西哥人涨红的脖颈后面汗珠滚落下来。 众人目光聚焦在英国男人身上。他微低着头、上扬着眼睛看对面的人,显得轻蔑又嘲讽,就像不相信世上还有这样的蠢蛋。随后他气定神闲地将烟按灭在烟灰缸里,甚至没有再看一眼自己的底牌,就将面前全部的一摞钱推了出去:“All in.” 轻描淡写的两个词,格格不入的伦敦腔。 墨西哥男人脸涨得通红,压过身子死盯着对方,试图从他平静自信的表情里挖出一丝心虚或欺骗的破绽。 “You’re bluffing, I know you are.” 他威胁道,但对面只是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那就跟注,等亮牌瞧一瞧你就更确定了。我猜你那皮带扣也值点儿钱。” 英国人胳膊肘撑着桌面,戏谑地朝墨西哥人下身一指。 沉默足足持续了有半分钟。最终,墨西哥人爆出一串极其难听的西语咒骂,狠狠将自己的两张牌摔在桌上——他放弃了。 英国人嘴角几乎不可察觉地向上弯了一下,并不完全是喜悦,更像是一种......无聊的确认。他伸手将那堆乱七八糟的钞票和被押注的贵重物品揽到自己面前,清点起来。 “给大家伙瞧瞧你拿了什么好牌吧?” 围坐的墨西哥人嚷嚷起来。 “我有权不亮牌。” 他不甘示弱地说道,手上把玩着那只赢来的圣母像吊坠,在手指间翻转时,吊坠不小心弹开了,露出里面放着的一张男人妻子的小相片。他撇了一眼,将盖子扣了回去。 粗壮的拳头砸在桌子上,酒杯都被震得一跳,等我反应过来,只见输了个精光的墨西哥人越过圆桌试图揪住英国人的衣领,被他撤身躲开了。“有本事就再来一局,Otra vez.” 墨西哥人眼神凶恶,紧咬着腮帮子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不然我就把你漂亮的小脑袋揍开花。” 我吓得差点把手里举着的从吧台要来的酒杯捏碎,可男人脸上只是浮现出一丝烦恼,就像是不得不应对一件突然冒出来的小麻烦。这种近乎侮辱性的轻视让墨西哥人更加难堪,我看到他攥拳的手臂剧烈颤抖起来。几乎没有犹豫地,在他猛地向英国人伸过手时,我念了混淆咒—— 壮汉高举的拳头僵在半空,像是突然想起家中烤箱里还烤着一只鸡似的停下了动作,脸上的愤怒慢慢变成了困惑,茫然地回头看向自己的同伴。这反倒却吓了英国人一跳似的,他也露出不解的表情,开始环顾四周,目光落在我身上,这次他的视线停留了。 墨西哥人嘴里疑惑地小声嘟囔着,正要和同伴一起悻悻离去,男人叫住了他。他回头,什么东西嗖一声被丢过来,他下意识伸手接住——是他的金吊坠和金链子。 “下回别再拿这个当赌注了。” 他愣了一下,抬头望向赢了自己的男人,恶狠狠瞪了他一眼,不客气地骂了两句,撞开挡路的人大步离开了。 我顺势走过去,将酒杯搁在英国人面前堆着钞票的桌上,两杯酒被我长时间端在手里,杯壁上都结了一层水雾,“这没用的,他下次肯定还会把它赌出去。” 他看向我,灰色的、锐利的眼睛里交织着审视和一丝惊讶,半晌他开口:“我知道。” “我见过你,在另一个酒吧。” “我知道。” “你今晚还会打算说点儿别的吗?” 这次他笑了。一个短促的、带着沙哑气息的,真正意义上的笑。有那么一瞬间几乎令他疲惫沧桑的面容看起来年轻了些。他靠回椅背,双臂交叠在胸前,扬了扬下巴邀请我坐下:“玩几把吗?就我们两个。” “还是算了,”我举起双手,“我刚刚见识了你的本事,我可不想把口袋输个底朝天。” “那就不赌钱,”他爽快地说,仿佛早就等着这句话,“今天我赢够了。” 我坐进他面前的椅子,瞥到他在随手洗着牌,我问道:“既然你不想给那群墨西哥人看牌,我能问你拿了两张什么牌吗?” 他抬起一根食指打住我,企图叫我放弃这个念头,“一个好的魔术师是不能透露他的秘密的。” “这么说你的确是在bluffing喽——” 他似笑非笑地扬起眉毛,不置可否。 说话间,我看到两个打扮得艳光四射的墨西哥姑娘踩着高跟扭着腰肢向我们走过来,紧身包臀裙上缝的亮片反射着酒吧里五彩的灯光,她们一个靠在桌边,另一个坐在英国男人的椅子扶手上,涂着鲜红指甲油的纤纤玉指搭上他的肩膀、俯身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邀请他去跳支舞。 他抬起头望着搭话姑娘美丽的脸,脸上挂起一个近乎完美的、礼貌的微笑,他贴近她的耳朵说了句什么,语调轻快,声音叫人难以拒绝。却见姑娘从扶手上离开,撇撇嘴,叫上伙伴无趣地走开了。 我支着下巴看得意犹未尽:“哇哦,你在这里简直是道热菜,你会被生吞了的。” 他转回头,脸上那点虚假的笑意消失了,仿佛说了两句话是件极其耗神的事。他厌倦地盯着桌上的酒,“那他们就像围着一块烤肉打转的苍蝇。”他嘲讽地哼了一声,拿起桌上散落的一张扑克牌,在指尖捻着,“They’re hookers,看到我赢了钱。也许会趁跳舞时神不知鬼不觉往我的酒里掺一片小药丸。你我都知道那是什么。” 他把牌丢开,盯着我:“但这就是墨西哥,危险、混乱,但如果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那这儿也许就是离天堂最近的地方——你这个美国人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那你呢,”我抓住他话里的空隙问道,“一个英国人为什么会来这儿,你也认为自己不算个好人吗?” 他嘴角咧开一个幅度很大的笑容,“因为我是个大逃犯。为了逃脱追捕,天涯海角我也会去的。” 灰眼睛在彩灯下闪烁着戏谑的光,像是在赌我会不会相信他的胡说八道。 这太扯了。我被他整晚轻佻随便的态度弄得有些不悦,想到自己竟头脑一热冒暴露的风险帮他摆脱那伙墨西哥人,于是也学他用半开玩笑的口吻不客气地回敬:“谁知道呢,也许现在我也开始我的逃亡生涯了。所以我们在这儿碰上了。” 他又盯着我看了一会,似乎在思考,然后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脸上的玩味慢慢淡去,露出底下更坚实、更复杂的东西,眼神认真起来:“谢谢,”他说得简单,但很郑重,“我知道在这种地方施混淆咒,你会被美国魔法部盯上,那是大麻烦。” 这回轮到我愣住了。我紧绷起的手臂撞到酒杯,冰块在玻璃杯壁上碰出清脆的声音。 他是个巫师。英国巫师。 我一时语塞,巨大的惊愕和一种“原来如此”的恍然在我脑海中碰撞着,以至于我听到自己嘴里正干巴巴地说出这句白痴话:“......美国魔法国会,不叫魔法部。” “Whatever.” 他吐出这个词,轻飘飘的,重新靠回椅背,瞬间又变回对一切漠不关心的样子了。 短暂的沉默再次降临,但是多了某种......心照不宣的共识。乐曲和人群在身后吵闹着,我目光飘向酒吧那扇小小的、蒙着水汽的窗户,窗外是坎昆温热潮湿的夜晚。“你喜欢这里吗?墨西哥,加勒比海滨。”没来由地,我坦率开口,“我不喜欢,永无休止的夏天叫人烦躁不安,正如我受够了洛杉矶。” “洛杉矶,”他忽然没头没尾地开口,“你来自那里,是吗?那你没有体会过真正的寒冷。” 不知为什么我被他说得有点心虚,“我去过阿拉斯加旅行......” “旅行是不一样的,”他打断我,双手按在满是酒渍的桌面上,指甲几乎扣进木头里,神态变得有些痛苦,似乎谈起这个话题是严肃而悲伤的,“我所指的是,日复一日活在其中的彻骨严寒,就像你口中永无休止的夏天。那是一种,能割破你的外衣、像锉刀一样刮在皮肤上,吸光你肺里所有热气的、无孔不入的冷......” 他的声音有点发抖,男人顿住,喉结滚动了一下。再开口时,语气低到几乎像在喃喃自语:“如果你试过那种能让你骨头缝都发疼的、绝望的严寒,我不信你还会对这里的夏天有什么意见。” 他背着光线,眼眸几乎变成黑色,里面倒映着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汹涌澎湃的铁灰色深海,我打了个寒噤,似乎感受到冰碴般的寒风吹打我的身体,撕扯我的头发,嘶吼的海浪声在我耳中放大,渐渐与呼啸的狂风融为一体...... 同样凛冽肆虐的冷风也曾是这么咆哮着穿山过水掠过1972年苏格兰高地寂寥荒芜的峡谷之间的。 【ps. 未成年巫师(以及麻瓜)请勿喝酒抽烟!远离赌博】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一章 坎昆 第3章 第二章 蚁穴 1972年的苏格兰高原上,秋末冬初的风已经很大。高空中升起一只羽毛因苍老而开叉失去光泽的谷仓猫头鹰,它正歪歪斜斜迎着风费劲地飞着,喙里叼着一页纸,信纸在风里劈里啪啦地翻响。 老猫头鹰滑翔过覆盖在灰黑色的土地和岩石之间的大片黄绿色草甸,长草在大风中像海洋中心的波浪一样起伏翻涌。它越过蜿蜒曲折地流过山谷的几条小溪,一些断层形成的一叠一叠的小瀑布,跟随溪流来到最大的峡谷中开阔的黑湖,飞向悬崖之上的霍格沃茨。 它熟练地穿越城堡古老的塔楼和积满灰尘的玻璃窗格,飞过阳光照射下明亮热闹的庭院,终于跟在几个奔跑打闹的学生后面飞进了厚重镶铁的巨大橡木门,来到长长的、清冷的走廊上。猫头鹰收起翅膀落在廊柱之间的横梁上,转动脑袋,视线搜索起来。 三年级魔药课刚刚下课,学生们谈笑着鱼贯从教室里冲到外面,这使阴凉的走廊都显得热闹起来了。猫头鹰的视线锁定在前方一个独自挨着墙壁、步履匆匆的深栗色头发的女孩背影身上。 她穿着明显宽大、袖口磨损的斯莱特林长袍,款式也是旧版的样式,胸前纽扣后面有一块颜色稍深的补丁,小皮靴上沾满干涸的泥点。前前后后的同学们都三五成群地凑在一块儿高声聊着天,只有她单独一个人抱着厚厚的一摞课本,自顾自深埋着头快步往前走,似乎周身有一层屏障,她并不想与任何人产生交集,只想尽快离开这里。 然而屏障并未起效。一群叽叽喳喳说笑着的斯莱特林女生在经过女孩时故意用力撞了她的肩膀,怀中抱着的课本险些滑落,但女孩反应极快,及时搂住了。 她有些厌恶地朝那群女孩吵闹的背影投去一瞥,其中一个金发女孩也刚好回过头冲她翻了个毫不掩饰的白眼,然后嬉笑着转了回去,“明明没人愿意和她组队,斯拉格霍恩教授今天怎么能把她硬塞进我们小组呢,真是晦气......” “哼,下回上课千万别再坐她附近了,小心被传染疯病啦......” “哈哈哈哈......” 她们爆发出更响亮的笑声,扬长而去。 女孩听到了前方传来的断断续续的讥讽,也没有试图上前理论。她似乎对此已经见怪不怪,只是继续埋头走自己的路,默默将书包从外侧换到里侧的肩膀背,这样即使被人刻意撞一下也不至于掉了。 猫头鹰朝那个身影冲过去,扑到她面前,把女孩吓了一跳:一双深湖蓝色的眼睛忽地紧张地瞪大,下意识收紧了胸前抱着课本的手臂——但也仅此而已,没有更夸张的反应了。 这正是三年级的简·克莱门汀。 简看清冲她而来的只是一只猫头鹰,吐出一口气,紧绷的身体略微放松下来,她腾出手从猫头鹰喙里接过折起的短信展开,上面的字迹写得歪歪扭扭: 今日有些腿痛,下午没课请回帮我遛马。格雷戈里。 一丝少见的、属于十三岁女孩的明快终于展露在简的脸上,不再是一副愁眉不展的严肃样子了,她语速飞快地冲猫头鹰说:“知道了盖尔!我先放下课本就回去——” 尾音还清脆地回荡在走廊,人已经像一阵风一样跑远了。 老猫头鹰盖尔“嘎”地叫了一声,又低头理了理被大风吹乱的磕碜的羽毛,随后被两个路过的二年级格兰芬多男孩猛地跺脚吓唬,慌乱地扑腾着翅膀飞走了。留下他们恶作剧得逞的哈哈大笑声在校园里格外扎耳。 . 简穿梭在曲折的走廊,她跑得很快,腿很有劲,那是自小在霍格莫德村外的原野上整日奔跑练就的。老格雷戈里根本不懂该如何去养育一个孩子,他的关心是笨拙而浅显的,除了供给简基本的食宿用度,他们始终是缺乏真正有深度的交流的——在简的认知里,她的成长基本上是独自一人完成的,清贫但自由,除此之外不再需要任何人。 格雷戈里不会魔法,他能做的工作就是在自家后院的马厩里帮霍格莫德的村民们养马赚点儿酬劳。他们养着十几匹健壮漂亮的夏尔马,它们能拉车、驼货物,能带人们去这片土地上的任何地方,比任何其他工具都要好用,而且温顺单纯。简喜欢和它们呆在一起,至少比与霍格沃茨的同学们相处要安全简单得多。 她喜欢代替格雷戈里去放马,可以独自一人在那仿佛没有边际的原野上漫无目的地奔跑、打滚,累了就倒在草地上望着天空和云朵发呆。那是完全属于她自己的时间,如同一只生来便成长在荒原的飞鸟走兽,在无所束缚的天地间享受着无需面对任何人类恶意的、彻底的自由。 . 简飞快掠过阴暗处长了青苔的泛黄的大理石台阶,来到因为永远照不到阳光而格外昏暗潮湿的地窖层。在进入斯莱特林休息室的湿漉漉的石墙前,她脚步放慢了,甚至停了下来。 也许对于霍格沃茨的任何其他学生而言,进入自己学院的休息室都不该是一件困难到需要做很久心理准备的事情,仿佛要准备悲壮地奔赴刑场。 她花了一会功夫平复急促的呼吸,才终于低声念出口令:“Cave Serpentem.” 今年的口令是一句拉丁语,意思是“当心毒蛇”,每次念出来,简都觉得拿它做口令简直讽刺到开始令她感到好笑了。 石门缓缓打开。当心毒蛇,简又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像是在提醒自己。她低着头,紧贴着墙边溜进休息室,祈祷不要引起任何注意。 “哎哟——这不是克莱门汀嘛!” 经过壁炉边的大沙发时,简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阴阳怪气的声音和随之而来的低笑声,她无需抬头就能分辨出来自谁,她心里仿佛有一个名单,将一个个名字依次勾掉。开始有不怀好意的目光投向自己,简想装作没听见,加快步子往宿舍入口走,但突然被一阵头皮传来的剧痛止住脚步。有人从后面狠狠揪住了她的头发。 但她没有吭一声,只是快速眨眼、把因疼痛而条件反射涌出来的眼泪逼回去,才慢慢转身盯着出手的人——奥利弗·埃弗里。他是个以纯血统身份为傲的恶棍,因此简是个斯莱特林这件事从三年前起就成了他的眼中非拔不可的钢钉。 简不说话,使劲一把打开埃弗里仍扯着自己头发的手,有一小撮发丝被连根拔起,可简就像失去了痛觉一般,只顾恶狠狠地瞪着埃弗里。 只见奥利弗像被一壶开水浇在手臂上一般抱着自己的胳膊大叫起来:“救命呀!克莱门汀要杀人啦!她也要像她妈妈一样发疯啦!”周围几个纯血出身的学生发出附和的嗤笑。简看到他们做出假装恐惧的表情,活像一群白痴。 “为什么板着脸呀,克莱门汀?你有什么不满吗?”奥利弗见简一直不说话,放下手臂,歪头关切地看着她,“你知道你罪有应得,你妈妈就是个纯血的败类,而你是个老哑炮养大的小乞丐。” “弗利?呵,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还没被踢出纯血名单......也许再过两年就会了。”他的朋友拜伦·塞尔温靠在沙发扶手上,满脸鄙夷地说。 简余光瞥到几个刚入学的一年级新生站在一旁,茫然地注视着发生的事。他们大都是来自高贵的纯血家族的孩子,昂着一尘不染的小脸,穿着昂贵崭新的衣服,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她听到小孩们在交头接耳,“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是纯血的败类?” “谁发疯啦......” “各位!这是简·克莱门汀,她妈妈是个杀人犯,丢尽了纯血家族的脸!她也是个败类,是个诅咒,总有一天她也会变成疯子。”奥利弗听到新生们的困惑,指着简高声向他们喊起来。 简眼看着那几个孩子看向她的眼神从好奇逐渐转变为轻蔑与气愤。多么熟悉而迅速的过程。 “我妈妈没有杀我爸爸。” 早已数不清是多少次,简几乎已经形成习惯,下意识用这句话反驳那些弩箭般刺过来的言语。即使她心里清楚,这样的解释苍白无力。在**裸的恶意与偏见面前,再无懈可击的辩白都是徒劳。 奥利弗冲围观的众人摊开手,好像已经厌烦了要一遍遍向简确认一番似的:“她袭击了那个麻瓜,他死了——这就是杀人,克莱门汀。更糟糕的是,她还像个懦夫一样自我了断,这就显得更失败了。” 他向简凑近了些,声音里带着恶毒的愉悦,“而你,穿着垃圾堆里捡来的袍子,浑身散发着贫穷的臭味,简直污染了这儿的空气。你就该跟霍格莫德的那个傻子一起,留在野地里放羊,而不是来玷污斯莱特林的名声。” “相信我,如果有的选,我一天都不会在斯莱特林多待,” 简握紧拳头,鼓足勇气说出口,声音苦涩干瘪,咬字因愤怒和反击带来的紧张而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我一定会头也不回地离开这里。” 这毫无威慑的还击引来休息室里爆发出更响亮的哄笑声。奥利弗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笑出来了,“哈哈哈!别的学院难道就会欢迎你吗?我们还巴不得你离开斯莱特林呢——要我说,你不如直接退学吧,这样更省事不是吗?还能替把你拉扯大的那个老哑炮省下一大笔钱呐!” 简不知道该拿什么话反驳他,她觉得脸在发烫,眼睛因为充血开始看不清东西,丝毫没有意识到因为巨大的羞愤,她的食指正用力抠着拇指指甲周围的皮肤,已经抠得鲜血淋漓。简的目光绝望地扫过人群。那一刻,她多么希望能有个人站出来制止这一切。 哄堂大笑声如同波涛汹涌的海水将简淹没,她挣扎着想抓住个什么浮上水面,但周身只有空无一物的深海。她求助的视线投向远处已是最后一年的级长卢修斯·马尔福,他坐在大玻璃窗下的书桌后头,正优雅地翻看着一本书,这边的喧闹只是使他蹙了蹙一对浅色的眉毛“啧”了一声,似乎笑声太大打扰了他的清净,他翻动书页的声音清晰落在简耳朵里。低一级的西弗勒斯·斯内普站在阴影里,脸色苍白,表情复杂微妙,好像简正经历的事勾起了他很不好的回忆似的,他扭身躲开,消失在人群之后。简又看向弗朗西丝卡·伯斯德,她们在上周的黑魔法防御术课上做过队友,她们明明聊得很开心,可当弗朗西丝卡接触到简的目光,就立刻弹开了视线,装作正和另一个同学热络地说话...... 溺水者耗尽力气,沉下去。简强撑着仅存的一点儿理智,几乎发疯似的想为自己抗争,可压根不知道该如何捍卫自己。最终,如同过去一次次相似的场景,她向奥利弗·埃弗里扑过去,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试图撕烂他那张不断喷吐毒汁的嘴。 拜伦·塞尔温和埃文·罗齐尔两个男生挡在奥利弗身前,像捉一只逃跑的松鼠一样轻易地抓住了简的胳膊,将她狠狠推搡回去,简重重摔在坚硬的石砖地面上,她察觉到脸颊擦伤了。人群开始哂笑着散去,但地面的冰冷透过袍子渗透进身体,似乎让简的怒火逐渐降温,她躺在地上,感到胸前裂开了一个洞,她的悲痛和憎恨正汩汩地从洞口流走,只剩下空洞洞的无力感。 抗争的结局也正如过去失败的每一次。而这样的日子,已经是第三年了。 . 霍格莫德镇上,三把扫帚门口的两丛蓝铃花被秋风吹得东倒西歪,花粉像细雪一样扑在门槛上。如今接替阿利斯泰尔成为三把扫帚当家老板的罗斯默塔已经长成了漂亮能干的成年女巫,她正提着黄铜喷壶推开店门,准备浇灌店门口的野花,一簇簇蓝紫色的花朵在灰蒙蒙的天气里倔强地摇摆着。她已经忘了上一次照看它们是什么时候。 “下午好,罗斯默塔小姐!你父母的环球旅行如何啦?” 路过的村民高声打招呼。 “麦卡希太太!又去串门啦,哦他们好极了!昨天到了巴黎,还给我寄了明信片,说把酒吧交给我打理之后他俩的日子简直太快活了——” 一只手端着洒壶的罗斯默塔无奈地叉起一边的腰,“这不是废话嘛!” 老太太被逗笑,紧了紧披肩,冲她挥挥手,继续慢悠悠沿着大道往下走去,罗斯默塔直起身望过去,注意到一个小小的黑色身影正顶着风从通往霍格沃茨山脚下的路上快速朝村庄跑过来。 俯身浇了会儿花的功夫,简已经风风火火地跑进村子,径直往山坡顶大道尽头的方向冲,旧长袍在身后被风鼓起飞扬着,罗斯默塔急忙扬声喊住她:“简!这么着急是上哪儿去?” 简及时刹住步子,喘着气笑答:“我赶着回家,格雷戈里等我回去遛马呢,我有事耽搁了时间!” 她的声音带着点儿急促,呼出的热气在秋末的冷风中形成白雾腾空上升。 罗斯默塔脸上绽开热情的笑容,伸手要把简往店里拉,“快进来!我新烤了燕麦面包,还热乎着,你带点路上吃!” “谢谢您,罗斯默塔小姐!可我实在赶时间......” 简礼貌谢绝,脚下又开始挪动。 “哎,等等!”罗斯默塔放下铜壶,在围裙上擦擦手。她知道这孩子性格独立,也不再勉强,“那你就帮我把格雷戈里上个月帮忙养马的酬金带去吧,省得我多跑一趟了。” 说着,转身去柜台后头拿出一只沉甸甸的小布袋。 等简走近前想接过布袋,罗斯默塔才忽然注意到女孩脸颊上有一道不自然的伤痕和已经凝固发暗的血迹。“梅林的花胡子!” 她倒抽了一口冷气,将女孩拉近到身前观察着,“你脸上是怎么弄的?让我帮你处理一下吧,很快的......” “没什么!是我自己跑太快,摔了一跤。” 简几乎是夺过那只布袋,把受伤的手往袍子深处又缩了缩,挣脱开往后退了一步,故作轻松地对热心肠的老板娘笑了,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拒绝。 “格雷戈里该等急了......谢谢您——” 话都来不及说完,转身像只受惊的小鹿般跑远了。 罗斯默塔望着女孩瘦削的背影消失在山坡渐浓的雾气中,无奈地摇了摇头,心里泛起一阵酸楚的怜悯。可除了这些,她又能做什么呢。 . 简推开格雷戈里家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老人正坐在壁炉边的椅子里,就着火光揉着他那条犯风湿的腿。简跑到壁炉前取暖,顺手将钱袋丢进他怀中。 “终于想起回来了?Took you long enough……” 格雷戈里嘴里不满地嘟囔着简总是叫他等太久,拿起钱袋瞟了一眼,发现布料上粘了些血迹——他慢慢抬起头,浑浊的目光聚焦在女孩身上,他停顿了一会,左右打量着简的脸。简使劲低着头,企图让两侧掉落的头发挡住脸颊的伤口,可她还是看到老头两条花白的眉毛逐渐皱到一起去了。 “怎么回事?” 他张口就问,好像这个问题简理所应当直接回答得上来一样。 “跑回来时路上摔的。” 简说着背过身去面向炉火、背对着格雷戈里,放在身前的手指抓紧长袍袖子。她脑海里早就攒好了一只‘理由罐头’,里面放满各种合情合理的话术——对简而言,找一句现成的借口就像从书桌抽屉里抽出一页羊皮纸那么轻松。 格雷戈里像马一样喷了个鼻息:“你不用骗我。这条路你来来回回跑了不知道多少遍,闭着眼睛都能跑回家,我不信你能跌倒!告诉我,如果有人打你,我帮你打回去。” 简没忍住荒谬地笑出声,忽然就觉得自己心里一直憋着的无助和愤怒像只变质生鸡蛋一样“啪叽”一声掉在地上摔碎了,流淌出散发着恶臭的、没成型的简·克莱门汀的自尊心。她强压下翻涌而出的巨大委屈与不甘,对格雷戈里诘问道:“你预备怎么帮我打回去?拿你的木头拐杖,还是碰到门框上都会折的手指?更何况,这根本就不解决问题,这压根就不是问题的根本!” 格雷戈里被噎得愣住了,张着嘴,脸上纵横的皱纹因错愕和一丝受伤而扭曲着。简有些后悔地抬手遮住嘴,她知道自己不该把别人带给她的痛苦迁怒于这个于她有养育之恩的老人。 他沉默了半晌,最终只是颤巍巍地站起身,拿起椅背上那件旧外套,长叹了口气,“我......我去猪头酒吧坐坐。” 他佝偻着背,拄着他的木头拐杖走出了门,把一屋子的清冷和寂静留给了呆站着的简。 . 简冲进后院的马厩,里面干燥温暖,充斥着她熟悉的味道。她总是把这里打理的干净整洁,地面铺着厚厚的干草,踩上去很软和。这一切对简来说都代表着一件事:安全感。 门口的两匹马被突然破门而入的简吓了一跳,嘶鸣了一声。但简暂时顾不得安抚它们,她从袍子里抽出魔杖,抬起被扣破的手,小心翼翼将袖子揭下来,但伤口长时间贴在布料上,已经粘在一起,轻轻撕开还是又渗出血珠。她顾不上疼,胡乱擦去额角淌下的汗珠,集中精神,低声念出愈合咒,一片灰蓝色的光包裹住她的手,清凉之中伤口快速结痂——这并不是一个三年级学生该掌握的咒语,只是简时常用得上,自己去图书馆翻看书籍学会的。 熟练地用魔咒处理完伤口,简把魔杖咬在嘴里,掏出口袋里常备的干净布条在手上简单包扎了一圈。做完这一切,她收好魔杖,颓然地靠坐在干草垛上,似乎终于耗尽了所有强撑的力气,有了片刻喘息的时间。 突然间,毫无预兆地,大颗大颗的眼泪无声地滚落,砸在满是干草屑的地上。十三岁的女孩把自己蜷缩在一起,把脸深深埋进膝盖,肩膀难以抑制地剧烈抖动着,却紧咬着嘴唇,没有哭出一声,只一味默默地擦去脸上滚下来的泪水。 安静的马厩里,尘屑在光线下缓慢漂浮,有的马咬断一截草,发出均匀的嚼声。简感到有什么东西在使劲拱她的后背。 回头看去,一匹和简有着相同的深栗色鬃发的年轻母马从旁边的隔间探出长脖子正用头顶她,似乎无比好奇简在做什么有趣的事。它是简最喜欢的一匹马,四蹄周围有长长的白毛,跑起来像飘扬的云朵,额前有一片白色的花纹,一直连到柔软的鼻子。它是匹脾气急躁的健壮小马,出生的那天简就躲在格雷戈里身后新奇地张望。简给它起名为“吉赛尔”。 简站起身,抹了一把眼角残留的眼泪,用力抱住吉赛尔结实的脖子。马儿安静站着,身体温热,不时抖动一下鬃毛,传递着无声的安慰。不一会儿,简放开它,深吸了一口气,拍了拍马脑袋,又抖了抖沾满草屑的袍子,马驹似乎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开始迫不及待地刨着前蹄。 “好啦,吉赛尔,今天的情绪化到此为止了,我们还有很多活儿要干呢——” . 马群有序地鱼贯离开马厩,沿着石子小路往村庄后山的草坡走去,谷地间传来层层马蹄回声。简也给吉赛尔套好缰绳与鞍具,刚骑上马踱出马厩,就听见有人在身后叫住了她。 “简,等等我!我想跟你一起去放马......” 光是听见那慢吞吞的苏格兰口音,简就知道是屠户布莱斯·邓肯的儿子,约书亚。 屠户专门为霍格沃茨饲养供应食堂所需的牛羊,算得上是霍格莫德村上家业最大的一户人家。约书亚比简大几岁,他有点微弱的魔法天赋,严格来说并不算哑炮,但往好听了说,他人很憨厚;不留情面地说,就是脑筋不太灵光。邓肯先生觉得送他去霍格沃茨也学不出名堂,干脆留在身边帮家里放羊,父母偶尔也能教会他一些日常用得上的基础咒语。 简没有马上转身回应约书亚。她几乎想权当没听见架马狂奔出去,反正他没可能追得上。 她喜欢独自一人去荒原放马,就像早已习惯一个人做完所有该做的事,多一个人反而会打乱节奏、给她添乱。可她始终对这个男孩有些恻隐之心,村里与他们同龄的孩子并不多,别人都嘲笑他傻、不愿意和他玩;霍格沃茨学生来霍格莫德玩也总爱拿约书亚寻开心——更重要的是,因为只有简愿意与约书亚相处,好心肠的屠户总是愿意将送货之后多余的肉送一些给简和格雷戈里,这替他们省下很多开支。 简回头看着约书亚殷切又有点可怜巴巴爬坡的样子,心想,就当是为了那些免费的肉。于是,还是耐着性子勒住了马等他追过来。 “你不是应该在霍格沃茨上学吗?你为什么能回来玩呢?” 约书亚刚赶来她面前,就开始向简抛出一连串的问题。 “因为我今天下午没课。” 简纵马往前走,敷衍答道。 “没课就不用呆在学校了?那你可以经常回来,我们就能一起玩了。” 约书亚还在因爬坡有些上气不接下气,裤脚全是泥,笑起来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不,我向院长请过假,他知道我住在霍格莫德,要经常回来帮忙。这不是在玩,约书亚,” 简有些烦躁地加重了语气,“如果你去上学了,也不该随便离开校园。” 这回约书亚没有再接着问问题。他安静地跟在简马后走了一会儿,然后认真地说:“可我不会去上学了。我不知道这些事。” 简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内疚感浮了上来。她转身看向有些趔趄地跟着自己的约书亚,干脆从马上下来,放吉赛尔先跑去与马群汇合,自己则与约书亚并肩往山坡顶走去。约书亚狼狈地试图攀爬一块大岩石的时候,简主动伸手将他拉了上来。他的脸都因使劲而憋红了,终于爬上来时,笑得有些不好意思。 简想,她需要时刻提醒自己:约书亚是和学校里的同学不一样的。他的心地要好过他们绝大多数人。 . 山上的风依然很大,吹得人皮肤发紧、睁不开眼睛。青黄的原野上散落着明黄的金雀花和大片紫色的帚石楠花丛,空气里弥漫着植物的清香和泥土潮湿的味道,马群四散开吃草,长尾巴悠闲地甩动着,偶尔有一匹抬起头,对着远处山谷间的黑湖喷两个鼻响。 二人坐在一块被太阳晒得暖洋洋的大石头上,多数时间都是沉默。简望着马驹撒欢儿地奔跑,无意识地摆弄着手中的魔杖,黑胡桃木杖身在云层间稀薄的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简瞥到约书亚正用他那双蜂蜜一样颜色的浅色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在光线下亮晶晶的。 “我也有一根自己的魔杖,和你的很不一样,是根浅色的,也比你的短些......” 他开口,“但爸爸不让我带出来,怕我伤到自己或者别人。” 他顿了顿,渴望地看着简的手,“可是,我也好想能随身带着它,拿在手里多威风呀!” 他这番话听得简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她还是下意识攥紧了魔杖——毕竟,她说什么也不敢把自己的魔杖交到约书亚手上,她可不想给自己惹麻烦。这样想着,简跳下石头,拨开草丛,开始在地上认真寻找起什么。约书亚也探过头来盯着,他极力想表现得认真严肃,可着实隐藏不了好奇带来的兴奋而未知的笑意。 终于,简在一丛灌木地下找到了一根与约书亚描述的魔杖形状有些相近的树枝。简把多余的枝桠徒手掰断,又在石头上磨了磨表面的木刺,将剩下的那根笔直的枝条塞进约书亚手中:“现在你也有魔杖了——” 男孩带着不敢相信的欣喜地端详着手里的木棍,他低头看一眼,又抬头看看简,咧嘴无声地笑着,红彤彤的牙龈都露了出来。他笨拙地挥舞着,模仿施咒的手势,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咻咻”声,把简都逗笑了。 看着他那么简单却真挚的笑容,简心里有一阵说不出的悲伤。也许对约书亚来说,留在原野上,不去霍格沃茨,真的才是更好的选择。可谁又能知道,对她自己而言是否也是这样呢? 兴头上的约书亚玩了一会儿他的“魔杖”,好奇的目光又落回到简身上,他凑近过来,左看右看,就好像发现他的伙伴突然之间哪里长得不一样了。就在简低下头想躲避他毫无遮掩的注视时,约书亚伸出手,直接撩开了挡在她脸颊两侧的头发。 简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打开男孩的手,头发落了回来。 “简,学校里是不是又有人欺负你?所以你才不喜欢那儿,总想回来?” 约书亚歪头问道,丝毫不在意被简打了手。 见简不回答,他忽然压低声音神秘地告诉她:“以前村里有几个孩子欺负我,我告诉了爸爸,爸爸教训了他们,他们就再也不敢了。你也应该告诉格雷戈里的。” “可是格雷戈里不是我的爸爸,” 简平静地说,眼睛望着远方起伏的荒原和湿地,“我没有爸爸,记得吗?他死了……” 更何况,邓肯家在霍格莫德很受敬重。而格雷戈里呢?他住在村子最边缘,连生火都要靠划火柴。这点儿差别,简还是能分得清的。她顿了顿,心灰意冷地补充:“况且,大多时候,他们只是口头羞辱,没有证据的......” 她没说出口的是,即便像今天这样留下点儿小伤口,也没有人敢站出来指证。斯莱特林里不会有人愿意为了一个简·克莱门汀而去得罪奥利弗·埃弗里那群纯血家族的孩子的。 “那,那你去告诉老师!” 约书亚挠着头发努力思考了半天,终于想出另一个办法。 告诉老师?简冷笑了一声,远眺的深蓝色眼睛冷漠得骇人。 怎么会没试过呢?那是幼小的简最初受到霸凌时最先试图寻求的庇护。傍晚的风从山脊那头推过来,她想起一年级快结束的一个傍晚,也刮着这样的晚风,在空荡荡的草药课教室窗外呜咽地嚎叫着—— 其他同学都奔向大礼堂吃晚餐了,能听到外面走廊传来学生们杂乱的脚步声和交谈。简和另一个斯莱特林男生托马斯·弗林特被留了堂,正别扭地站在讲桌前,弗林特的脖子上有几道指甲抓出的伤痕,还在往外渗着血丝;而女孩袍子胸前领口的纽扣被扯掉了,破开一个洞。她因啜泣控制不住地颤抖着身体,但在努力噙着眼泪不让它们从眼眶里滚落出去。 刚结束授课的斯普劳特教授看上去很忙碌,她先是在把课上用到的植物标本一件一件收纳起来,然后在讲桌抽屉里翻找着教具,又想起来什么似的拿起羽毛笔在笔记本上快速记了一串东西,哗啦啦翻开课本对照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似乎突然想起来还有两个学生在这儿呢,她猛地抬起头,把笔记本“啪”一声合上了,摘下阅读眼镜,有些疲惫地捏了捏鼻梁,然后重新挂起一个笑容:“弗林特先生,克莱门汀小姐,请你们说说,为什么要在课堂上打架呢?” “教授,很抱歉耽误了您宝贵的时间!” 托马斯·弗林特抢在简试图开口前一本正经地说道,用力睁大他的一双小眼睛做出无辜痛心的样子,“我们不该拿这样的小矛盾让您烦心的。但是,课上的同学们都看到了,是克莱门汀先动手打的我!我是为了保护自己不得已才还手的——我只是拽坏了她的长袍,她可把我打伤啦!” 简委屈得浑身发抖,没等教授开口就不甘示弱地抢过话头:“不是这样的!弗林特故意撕坏了我的笔记,他还骂我妈妈是疯子,我妈妈不是疯子!” “当然不是——弗林特,我相信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但我需要你向克莱门汀小姐道歉。同时,” 斯普劳特教授言辞恳切地对托马斯说,又转而面向简,“你也需要向弗林特先生道歉,克莱门汀小姐。毕竟,你的确抓破了他的脖子。” 弗林特顺势一脸痛苦地捂住脖子上的伤痕。看上去他像是在滑稽地试图掐死自己。 “可是弗林特也想打我的,只是我躲开了!” 简愤懑地叫道,“他骂我,骂我的妈妈!我不会向他道歉!” “我相信你所说的都是事实,克莱门汀小姐,” 斯普劳特教授抬起双手缓缓下压着,试图安抚简激动的情绪,“你完全有理由为此感到气愤,但这也不该成为你动手伤害别人的理由,我们总会有办法寻求更多不涉及暴力的解决方式。即便你的确是受害者,当你动手的那一刻,立场就开始转换了。知道吗,孩子?” “对不起,克莱门汀!我不该说那样的话。” 简还来得及做出反应,只听见弗林特高声说道,还煞有介事地冲她鞠了一躬。 “做得很好,弗林特先生,这才是一个绅士应该做的。” 斯普劳特教授满意地点点头,双手合十拍响了一声:“好啦,克莱门汀小姐,你也向他道个歉,让我们把这件事抛到脑后去吧!你们的院长肯定也不希望同学之间这样大动干戈吧——” 趁教授不注意的间隙,弗林特抬起头,向简做了个邪恶的鬼脸,拇指威胁地在自己脖子上一抹。 简注意到,预感到矛盾应该快要解决的斯普劳特教授又将阅读眼镜戴回鼻梁上,左手也搭上了刚才合上的笔记本封面。她不想做个惹教授厌烦的学生,于是简把已经顶到舌尖的争论又咽了回去。原本斗志昂扬的眼睛黯淡下来。 她最终还是忍着愤怒向欺辱自己的人道了歉。斯普劳特教授笑着把他们送出了教室,亲切地向两人保证不会为了如此小事给斯莱特林扣分。 那是幼年的简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老师并不等同于不可撼动的公平正义,他们或许也只是不明真相、会被表象左右判断的普通人。他们也无法真正体会和解决她的痛苦...... “简!快来看,快看这里!” 约书亚的呼喊打断了简苦涩的回忆。她扭头看过去,发现约书亚的注意力早就不知被什么东西给吸引走了,他正蹲在地上,盯着草丛,兴奋地朝她招手。 简反应过来,多可悲呀,自己竟然想试图向一个所有人眼中的傻子倾诉衷肠。她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走过去蹲在约书亚身边,和他一起盯着那一小块裸露的坚硬土地——原来那儿有一个规模不小的蚁穴。 低沉湿闷的天气下,无数蚂蚁连成一长串,组成一道黑色的、忙碌的溪流,在蚁穴的洞口进进出出,不知疲倦地搬运着比它们身体还大的草籽或昆虫残骸,秩序井然,却又行色匆匆,显得如此盲目而渺小。一只稍大的甲虫漫不经心地路过蚁穴洞口,轻易碾碎了几只不凑巧出现在那儿的蚂蚁,可甲虫毫无察觉,横冲直撞地离开了。 “哎呀,它把蚂蚁给踩死了!” 约书亚叫起来。 简看着那群蚂蚁,胃里泛起一阵不适。 【一切恶性霸凌行为仅为故事情节服务,不代表作者个人观点。剧情需要这样一个特殊的冷漠的环境,并且参考70年代伏地魔起势那个阶段是纯血统论发展较为壮大的时期,存在一小部分这样极端的人,没有任何表达斯莱特林都是这样的或者抹黑的意思!作者平等喜爱每一个学院,对霸凌行为深恶痛绝】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二章 蚁穴 第4章 第三章 亡蚁 “砰!砰!” . 天空阴郁了整个下午,黑压压的云层浓重到能隐约听到它们移动的声音,远山边偶尔传来沉闷的雷声。几只乌鸦贴着山坡低低掠过,村外山腰上一小片冷杉树被风吹得都朝一个方向过度倾斜,枝条甩动,仿佛在祈求太阳的最后一缕施舍。霍格莫德早早关门闭户,门廊上点亮一盏盏摇晃的煤油灯,村民都心知肚明地等待着,一场冬初的冻雨即将降临。 直到日落在密布的乌云之后悄然结束,呼告的狂风声停止了一阵子。终于—— “啪嗒——”,先是一滴,紧接着,“啪嗒——啪嗒——”,淅淅沥沥的大颗雨点跟着砸下来,土地散发出淋湿的味道,随后,无数硕大雨滴形成的一面直通云层的黑灰色雨幕卷着尘土与水雾从山边推过来,震耳欲聋的水声顷刻间盖过一切声响。 风雨吹打在屋檐和窗上,劈里啪啦的响,暖黄色的灯光从窗纱帘透到冷凄凄的雨夜中,三把扫帚里面却温暖得像一只毛大衣的口袋。 壁炉里燃起熊熊的炉火,跃动的光影映在擦得锃亮的橡木吧台,空无一人的酒吧里椅子倒扣在桌上;后厨飘出煎肉的滋滋声和黄油香气,收音机里播放着WWN电台推送的‘歌唱魔女’西莉斯汀娜·沃贝克去年的圣诞单曲,罗斯默塔哼着曲儿、手中挥舞着魔杖,脚踩舞步从后厨转了出来,一只扫帚跟随着她的魔杖左右清扫,将最后一小撮灰尘归拢到一起。 就在她将杖尖转向灰尘时,酒吧紧锁的木门被两记重重的砸门声敲响! 扫帚掉到地上,罗斯默塔吓得站定,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暴雨声中出现了幻听,大气都不敢喘。外头雨打风吼,谁也不会在这个点儿来讨一杯酒喝。 “砰!砰砰!” 见没有反应,来者又急切地敲响木门,加重了力度,带着焦灼的催促与紧张。 罗斯默塔蹑手蹑脚绕到门旁那扇小窗,警惕地掀起一角窗帘向外窥探,玻璃上一道道水痕将外头的人影切割成了碎片,但借着房檐下吊着的晃动闪烁的油灯,她认出了门外的人,几乎同时一把拉开了铁闩,沉重的木门被来人迫切地顶开一道缝—— “罗斯默塔小姐!请接受我在您这里打工!” 罗斯默塔急忙抬手去挡被风卷着涌进屋里的雨,外面扒着门缝直直站立着的,用渴求的目光紧盯着她的,是被大雨浇了湿透的简·克莱门汀。 “梅林在上!简!快进来——” 罗斯默塔甚至没顾得上听清她说了什么,用力一把把简拽进温暖干燥的屋里,顶着风把门关上。风在门外吃了个闷亏,怨气似的呼啸远去。 简从头湿到脚,长发粘在脸上,湿了水几乎变成黑色,长袍也贴在身上,不断地滴着水,在她脚下迅速汇集了一滩水洼。罗斯默塔还想带她往里面的大壁炉走去,简却站定在门口不肯动了。 “不用担心弄湿屋子,很容易打扫的......” “我知道也许我太年轻,雇我不合规矩,但我能干、体力好,我可以扫地、擦洗酒杯餐碟,什么都行......您私下给我点酬劳就好,请您考虑一下!” 简焦急地重复了一遍,甚至没有意识到打断了罗斯默塔的话。 年轻的酒吧主人意识到肯定出了什么事,她挥手招来一条干毛巾裹住女孩微微发抖的身体,握住简冰凉的、粘着一点泥土的手:“别着急,慢慢说,我当然乐意帮忙,酬劳的事不必担心。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简倔强地咬着后牙,沉默着。盯着罗斯默塔的一对深湖蓝色的眼睛亮晶晶的,燃烧着一种从未见过的、野性与**的强烈光芒。 壁炉里爆开一朵火花。关于究竟发生了什么,时间还得退回到几周前...... . 胆怯与敏感如同腐朽的味道,是可以被闻到的。正如沼泽里蚊子被血的气味精准吸引,恶意也随之而来。 简见识过被涂抹未知黏液的课本,被塞进死老鼠的储物柜,刻着“克莱门汀是诅咒”的教室课桌;经过时“不小心”打翻的坩锅和泼到身上的药水,一开始简会着急去擦,但如今她只是等药水自己干透,在袍子上留下一块深浅不一的印子......他们连表达憎恶的方式都如此缺乏新意,似乎只是带着表演与欣赏的、纯粹邪恶的重复。 这一切逐渐磨钝了简的神经,她学会隐藏情绪,那些起初死命抓住不放的愤怒、委屈、不甘。只需要听到 “疯子的女儿” 时沉默不语,在走廊上被故意撞到时低头装作无事发生......似乎只要表现得足够麻木,就能在如藤蔓缠绕的恶意中求得一丝相安无事的喘息缝隙。 有几次,在休息室迎面遇上奥利弗·埃弗里狞笑着的脸,他动动嘴唇,简甚至猜得出他今天准备用哪句话来攻击自己。 简几乎已经接受了这样的命运——直到约书亚那句天真而简单的 “你该告诉老师”,落在她心里,如同荒野深处结着坚硬黑冰的冻土地上,怯生生地冒出一株蓟花的小绿芽。 既然没有办法靠自己微薄的本事去抗争,那再去尝试寻求其他人的帮助呢?一个更有话语权、更有能力的教授,也许总会有人愿意施舍给她一点她想要的公正。比如,邓布利多校长? 不不,简总是几乎立刻就否定了自己这个可笑的想法。那位总是远远站在高台上,时而怪诞时而威严的长胡子老人,她简直想象不出与他对话的场景。在简的脑海中,邓布利多每天处理的一定都是最重要的事务,比如,魔法部治理时遇到的难题,某个地方正在发展的黑巫师势力、或是梅林爵士团的高级会议......诸如此类。总之不会是几个学生之间谁打了谁、谁又骂了谁的鸡毛蒜皮的矛盾。 有那么几次,简已经朝校长办公室的塔楼走去,脑子里却浮现出邓布利多教授听完她恳切的状告之后的样子——那双半月形眼镜后大概会闪过无奈的光,他会用一副‘这就是重要到必须来打扰我的事吗,克莱门汀小姐?’的表情望着她,然后礼貌而坚定地把她请出办公室。便又刹住了脚步。 也许如果我不是简·克莱门汀,而是某个贵族家的小姐,这就不会只是件小事了。 简自嘲地想着。比如说布莱克,或是马尔福——她可没少见识过休息室里那同样的一群人追在纳西莎·布莱克的屁股后面献殷勤的鬼样子,她要坐下都有人一窝蜂冲过去提前拉开椅子——那样,也许简从一开始就不会有这些烦恼。 可又一次地,简还是踌躇着站在了校长室的外面,瞪着守门的怪兽石像大眼瞪小眼。 “口——令——” 怪兽严肃而低沉地开口。 简尴尬地瞪着石像沉默,她不知道进校长室原来还需要口令。 门扉依旧紧闭,塔楼七楼的走廊空无一人,石墙上几幅肖像画正压低声线彼此交谈,语句碎片里蹦出“魔法部长”、“麻瓜失踪”、“紧急会晤”之类的字眼,角落里一幅肥胖巫师的画像打了个哈欠,朝简摆摆手,示意她别再杵在这儿傻站着了。正这时,抱着一叠卷宗的麦格教授快步转过拐角,披风一摆,在简面前停下脚步。 麦格教授严厉的目光从镜片上方扫了简一眼,“如果你是来找邓布利多教授的,很遗憾他今天都不在,他正被魔法部叫去处理紧急事务。有什么是我能帮你的,克莱门汀小姐?” 简有些意外麦格教授竟然记得她的名字。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她尽可能简洁委婉地向麦格教授转达了自己的困难和诉求。简而言之,她正受到霸凌,她需要帮助。 麦格教授看着她的神态柔和了一些。可紧接着,简看到她露出无能为力的表情,伸出一只手轻拍了拍简的肩头:“我很抱歉听到这样的事,孩子。但严格来讲,这属于斯莱特林的内部矛盾,我不方便干涉......或许,你试过先和你们的院长谈谈吗?我建议先去找斯拉格霍恩聊聊,克莱门汀小姐。我也会帮你传达,以表达我对这类事件的深切不满。如果在那之后还没有改善,你再来找我——或者更好,那时邓布利多教授也已经回来了。” 于是,简点头致谢,折身下楼,又回到了寒气逼人的地窖走廊。 斯拉格霍恩教授总是看起来很忙碌,他总是被人群簇拥着,被他调侃像“茶水间”一样狭小的办公室里也总是访客不断。 与其说这是间办公室,不如说是个被精心布置的会客厅,扶手软椅,长绒地毯,暖光台灯和燃烧旺盛的大壁炉,墙上密密匝匝地挂着镶金边的相框与报纸剪贴,数不过来的合影当中甚至用魔法在墙面上做了扇假窗户。 简已经在角落里站了好一会儿,不自在的手指忍不住抠着书包带,陈年橡木、羊皮纸、昂贵雪茄,与蜜饯菠萝以及蜜酒的甜腻气味混合在一起,浓郁得让她开始感到头晕。脚在皮靴里站得酸疼,她在地毯上小幅度扭着脚腕,注视着墙上挂着的数不清的相片里名流或贵族们一遍又一遍冲她笑容灿烂地打招呼——这倒是个新鲜体验,斯莱特林的名流贵族们向来不会对她露出这么友好的表情。 “......哦不不!我说了很多次,排座次表的时候要把马尔福安排在我身边,我需要多跟他聊聊。唔,把麦克米兰放远一点,他太安静了总不说话,而且他爸爸刚从法律执行司退休——这可没什么帮助不是吗。也许下次我该考虑把他的位置腾出来......” 斯拉格霍恩教授正对一个站在大办公桌前的高年级斯莱特林嘱咐下周‘鼻涕虫俱乐部’晚宴的安排,陷在一张仿佛把人整个吞进去的花呢扶手沙发里,圆润的肚子起起伏伏,另一只胖手指在羊皮纸上“嗒嗒”点着。他们认真思索的样子就好像办公室里压根儿没有简这么个人。 “啊——甜点,还要上周那种南瓜挞,但是不要撒肉桂粉!有人会打喷嚏,真是太糟了......哦,对了,对了,邀请信要记得用绿墨水写,显得有精神。” 斯莱特林男生赶忙埋头,笔尖飞跑,袖口的银扣在灯下一晃一晃闪着光。“我想应该差不多了——” 斯拉格霍恩说话之余朝角落里发呆的简点头示意,似乎这边终于快要忙完,下一件可以着手处理她的事情了。 简刚准备迈步走上前,斯拉格霍恩忽地把伸出一半的手握紧,像从空中抓出了一个念头,又转向正要收起笔的男生:“怎么能忘了音乐呢!埃弗里抱怨过上回的唱片太沉闷了,这次我们换轻快些的,记得叫费尔奇把那台大留声机搬来。” 简识趣地退回角落里。 “好的,教授。我马上去安排。” 男生恭敬地合上记录本,斯拉格霍恩慢吞吞从沙发里站起来,顺手抓了一把糖渍菠萝塞到他手上,满意地拍拍他后背。 简正百无聊赖地拿鞋头描画着地毯上的花纹,见教授终于绕过桌子走出来,她往后退了一步让出路,“教授,我......” 她试图抓住这个空隙引起他的注意。 “哦请等一下,孩子,马上就好。” 斯拉格霍恩从胸前掏出一只金怀表看了看,抬手冲简做了个稍等的手势,然后爽朗笑着送高年级男生走到办公室门口,目送他离开,“回去代我向你爸爸问好!我下个学期的限制药材审批可就要多劳他费心啦——” 办公室的木门砰一声关上,斯拉格霍恩脸上热情的笑容变得平缓了些。他不紧不慢地踱回壁炉旁的沙发椅坐下,捏起玻璃杯呷了一口蜜酒,然后靠回椅背,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这才真正把目光落在简身上:“真抱歉叫你等久了些,Miss……?” “克莱门汀,先生。简·克莱门汀。” “当然,当然,克莱门汀小姐。” 斯拉格霍恩眼神和蔼地看着她,“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他安静听着简有些语无伦次的陈述,胡子跟随着呼吸的动作一颤一颤,圆脸上适时地浮现出同情与沉思。直到简说完,办公室里陷入一阵短暂的安静,只有炉火燃烧的声音,简小心翼翼地望着若有所思的斯拉格霍恩,才感觉到手心微微出汗。 “哎呀......这真是......这实在是不像话,怎么会有这种事呢,我竟然完全不知情。” 斯拉格霍恩掏出手帕擦了擦光溜溜的额头,小声嘟囔着,又掏出金怀表看了一眼。 “哦我亲爱的孩子,别为这费神啦!不要让它影响了自己的心情。我会,well, 我会保持关注的,” 教授站起来,张开手臂走到简的面前,以表达自己的重视,“作为斯莱特林的院长,我不会叫任何一个学生受到不公正的待遇。我会找机会和他们聊聊的——” 他的话体面又周到,像一串温暖的肥皂泡泡,将简的担忧包裹起来。她几乎是飘着走出办公室的,门“咔哒”一声合上,简后背紧紧贴着走廊冰凉的墙壁,深呼吸,细细品味着这对她来说来之不易的小小胜利。第一次,她觉得也许真的有机会好转起来了。 不知过了多一会儿,简正沉浸在自己的欣喜里,办公室的门忽然又被拉开了,斯拉格霍恩教授夹着一只皮质公文包风风火火地走到走廊上,瞥到靠在墙上的简,似乎很意外她还在这。 他猛地止住步子,向简伸出手,“啊——既然你还没走,Miss……” “克莱门汀。” “克莱门汀!当然,好孩子,麻烦你帮我跑一趟三楼的黑魔法防御课教室,去叫刚才的那个六年级学生立马来找我,有急事!” 他的手一顿一顿的,强调着重要性。 简点点头,立刻转身准备上楼跑去楼梯厅,却又被斯拉格霍恩捋着胡子叫住了:“哦等等!何必这么麻烦呢?我实在赶时间,克莱门汀小姐,你笔记记得怎么样,写字快不快?” 他问的语速飞快。 简的心猛地一跳。“还......还不错,先生。” “好极了,这也够了——我正有事要尽快去魔法部处理,需要个助手帮我跑腿誊抄送交些文书材料——要是你下午没什么其他课的话。去过伦敦吗?” “我去对角巷采买过上学用品,教授,但除此之外没什么其他机会去伦敦......” 简有些紧张,但如实回答。 斯拉格霍恩快速点点头,大手一挥,他猜着大约也是这样:“啊,不重要!那我们就可以马上出发了,我可不想再错过魔法部下午的上班时间,今天必须得办好,否则我那批珍贵的月痴兽脊神经粉又得等上一个星期才能用上啦!” 去魔法部!简的表情十分镇定,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激动的心脏几乎要撞开胸膛飞扑出来。 她要跟过去,却忽然想起了什么,低头望着自己脏兮兮的皮鞋和旧袍子。“斯拉格霍恩教授......我是否需要,去换一身衣服......” “Nonsense! 只是非正式的事务,没人会注意这个的。” 斯拉格霍恩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转身走进办公室,“快跟上,克莱门汀!我带你走贵宾通道的无尘飞路网——” . 绿焰一卷,简被壁炉吞没。 她先前总有些害怕使用飞路粉,那感觉像变成一滴被卷入急流的水珠,翻滚着直到再被吐出来,还会弄一身的煤灰,搞脏衣服。可这次,传送的过程平稳顺滑,火光暖洋洋地轻挠着她的脸,不一会儿,她的脚就踩到了坚实的地面。 包围的绿色火焰慢慢散去,她眼前出现一片金光熠熠的、被抛光得倒映出人影的黑曜石瓷砖墙壁。简跟在斯拉格霍恩身后走出贵宾通道的镶金壁炉,墙壁不断地朝四面延伸,一直连接到一个高耸的孔雀蓝色的巨大穹顶—— “欢迎来到英国魔法部,魔法部全体员工祝您度过愉快的一天。” 优雅的女人声音在穹顶上空回响。 简看呆了,被眼前金碧辉煌的宏伟大厅深深震撼,踉跄跟着斯拉格霍恩走进穿梭不息的人流当中。高空中浮动着闪闪发光的金色符号,不停变化组合着,像一个巨大的布告栏;穹顶之下,一队又一队羽毛油亮、翅膀有力的猫头鹰衔着信件在空中快速飞过,划出精准的航线。 似乎连魔法部的猫头鹰都是如此神气活现。完全不像她与格雷戈里的老猫头鹰盖尔。 一整排镀金的壁炉不断“噗”一声喷吐出忙碌的身影。衣着光鲜正式的女巫和男巫在简的身边快步穿梭,行色匆匆,脚蹬精致的高跟鞋踏在擦得锃亮的深色木地板上,发出“哒哒”的声响,长袍下摆在膝侧飞扬起利落的一角。他们胸前别着反射金光的铭牌,手上拿着各式各样的文件,紧锁着眉头认真交流着工作上的问题。那些专业的用语即使清楚落在简耳朵里,她也听不懂什么意思。简只注意到他们精致的装束和自信的姿态,脚下生风的职业的样子叫她由衷地生出羡慕的心情。 “下午好!斯拉格霍恩教授。” “霍拉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啦——” “嘿,霍拉斯!改天来找我喝茶呀?” 一路上,不断有官员停下与斯拉格霍恩握手、问候寒暄,或是恭维夸赞几句他刊登在《当代魔药评论》上的文章,斯拉格霍恩笑声洪亮,应付得游刃有余。简有些惊讶三年都没记住她名字的斯拉格霍恩竟然能将这些人的名字叫得一字不差。她就抱着文件匣紧跟在半步之外,用憧憬的眼神望着来来往往的巫师,大多数人都直接忽略了她,热切的目光扫过她,仿佛直接从简的身体穿透过去,有的只是临走时礼貌地对她这个跟班一点头。 没有人留神问起过她的名字,斯拉格霍恩也没有劳烦介绍。简抱着沉重的文件袋,低头望着自己倒映在干净地板上的脏兮兮的皮鞋和深浅不一的旧袍子,她努力把脚并在一起,窘迫地试图挡住磨损的皮面。 简看得出斯拉格霍恩享受极了这众人敬仰的感觉,他总是在人走远后热心肠地给简解释他们的身份:谁是他哪一届的学生会长啦,谁上学时成绩平平而如今已经快坐上司长的位置啦,谁是预言家日报的著名主编啦,谁是眼下新部长詹金斯跟前的得力部下啦...... “霍拉斯?怎么有空亲自来魔法部啦!” 又有一个穿着一身灰蓝色西装套装、身披斗篷的官员高声叫住他,开玩笑地说。 斯拉格霍恩看清来人,热络地迎上前来去与她拥抱握手,“哎呀,这不是威森加摩行政处的处长大人嘛!上次送你的陈酿苹果威士忌喝着还合口味吗?我可听说下届法律执行司司长选举都属意于你啦......” “哪有的事,可不能开这样的玩笑,教授,” 官员笑盈盈地扶着斯拉格霍恩的肩膀,举手投足十分优雅,“倒是我儿子,在霍格沃茨要多劳烦您费心照看啦!” 斯拉格霍恩当即就答允了,全然不像面对简的请求时那犹犹豫豫、扭扭捏捏的状态:“当然!当然!奥利弗·埃弗里先生,多么出色的孩子,我一向看好他——” 简的眼睛猛地瞪大了,她在教授身后抬头直勾勾盯着那个女巫。她看上去如此彬彬有礼,不知她是否知晓,那个她口中优秀的儿子,在学校里是个怎样的恶霸? 简迅速低下头,盯着地板上自己扭曲变形的倒影,生怕脸上震惊愤怒的表情会被人看去,一阵冰冷的恶心猛地搅动起她的胃。 手续办得很快。签下几个名字,几枚印章落下,几段话寒暄完毕,斯拉格霍恩把新开出的证件塞进文件匣,丢回简怀中。 鲜亮的绿色火焰送他们回到霍格沃茨地窖层的办公室。简谢别斯拉格霍恩,还有些如梦似幻地站在冷飕飕的长廊上,风从走廊尽头灌来,冷却着她发烫的脸颊,她继续盯着自己鞋尖的一块污渍,然后,她弯下腰,用力用手把它擦去,她反复擦了几遍,直到手掌都搓红了,才重新站直身体。 第一次,简如此清晰地窥见了名为“权力”的世界的规则,它高效、华丽,充满秩序,也冷漠残酷。而她在那样的地方渺小得不值一提。 就像那些衣冠楚楚的官员,就像斯拉格霍恩。原来,精英阶层的生活是这样的——一种模糊的渴望在简心底滋生。或许只有进入这样的地方,才能获得她苦苦追求的,真正的安全与尊重? 这点渴望像风中的烛火,微弱却顽强地亮着简阴暗的生活。 从魔法部回来后的这一周,为了能与斯拉格霍恩教授拉近关系,她开始刻意认真学习魔药课,隔三差五就跑去办公室外转,堵住他讨论自己提前好几天就准备好的问题。简不敢直白地问出口,但她始终期待着某一天斯拉格霍恩能主动提起她的困难解决得如何了,她期望教授会告诉她:放心吧,从今往后他们不会再欺负你了。 可两周过去,简还是没有等到她渴求的好消息。 这天,简抱着一卷写满关于狼毒药剂配置顺序的文献摘抄的羊皮纸,口中念念有词地反复熟悉着一会儿想去办公室再请教斯拉格霍恩的问题。刚转过二楼走廊的转角,她就听见不远处两人的对话中清晰传来她的名字“简·克莱门汀”。 简确信自己没听错,因为整个霍格沃茨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如此单调无聊的名字。她小跑了两步追过去,悄声跟在他们身后,发现竟是麦格教授和弗利维教授。他们边走边聊,神情严肃庄重,丝毫没有留意到简。简的心跳不禁开始加速,她想也许是教授们终于重视起来了,他们或许就在讨论对霸凌行为的调查呢。 “......多可怜,完全叫她不幸的身世给拖累了,” 简听见麦格教授压低声音说,“再加上,一个总是穿着旧袍子、沉默寡言的女孩,在那些从小被教导‘高人一等’的纯血家族的孩子眼里,她简直是一块天然的活靶子......” 一旁的弗利维教授同情地点点头,“霍拉斯也跟我聊起过这件事,你知道他总那样说,身不由己、得罪不起......咱们不懂这背后的利益牵扯,肯定是不好干涉的。虽然心疼那孩子......唉,除了说一句倒霉,还能怎么办呢?既然她被分到了斯莱特林,总得想法子适应这里的生存法则......” 两位教授的身影渐渐远去,他们的谈话声也消散在走廊卷过的风里。简没有再跟,定定站在原地,几乎要抓紧石墙才能抑制住强烈的眩晕,就好像有人刚给她前胸来了一记猛击。 等稳住身体,简将怀里记录得认认真真的羊皮纸展开扫了一遍,每一个她写下的问题,然后猛地把厚实的纸张“哗啦”一声扯烂了。她不停撕扯,直到小碎片再也撕不动了,才平复着情绪,仔细将散落在地面的碎纸屑一个不落地尽数拾起,丢进一旁的垃圾桶,然后朝原本的反方快步走远。 . 接下来的几天,简仍然会偶尔去找斯拉格霍恩讨论问题,但她不再提前准备什么让自己看起来胸有成竹的问题,只是真正有疑惑时才会去。希望的火苗燃尽熄灭,简想,不过又回到过去的生活,早已经习惯了。直到这天午后,在下课后人头攒动的中央楼梯上,照旧抱着课本、埋着头靠边上楼梯的简,被几个斯莱特林男生拦住去路。 “你不会真以为自己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吧,克莱门汀?” “哎呦!人家可是教授的小跟班儿呐,小心去告你的状——” 简认出埃文·罗齐尔和拜伦·塞尔温阴阳怪气的声音,她抬头,看到“老朋友们”正气势汹汹地抱着手臂站在台阶上层的平台上。简不说话。 奥利弗·埃弗里扒开几人走到简面前,恶狠狠地瞪着她:“妈妈说,在魔法部见到斯拉格霍恩身后跟着个寒酸的女孩,我就知道是你,克莱门汀。你以为巴结上斯拉格霍恩去魔法部跑了一趟就会有什么不一样?别做梦了。” 一旁的塞尔温和罗齐尔倚着大理石扶手阴险地笑起来,埃弗里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揉着眉心,“唉,原本大家明明相安无事的,你为什么非要去做个告密的小人呢?这下该怎么办呢?” 越来越多下课的同学聚集在楼梯上,简能感觉到一束束陌生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让她浑身不自在。简不想搭腔,搂紧怀中抱着的一摞课本,另一只手抓住肩头的书包带,准备绕开他们冲上台阶。 “滚回你的泥巴地里去!” 只见埃弗里猛地伸出手,用很大的力道推在简肩膀上,简向后仰去,失去平衡。 一切发生得很快,她沿着石阶滚落下去。眼前的世界翻滚起来,白色台阶、黑色长袍一角、鞋跟、散落的书本文具、挂满画像的高墙、天空一角,最后“砰”的一声,她摔在下一层楼梯的拐角平台上。她听到楼梯大厅传来阵阵惊呼。 迟来的剧痛逐渐传遍全身,简眼前直发黑。她躺在石砖上,歪着头,模糊的视线正好与两双惊愕的眼睛持平。简一时无法动弹,顺着眼睛,看到他们怀中揽着的二年级魔药课教材,她好笑自己此时还能关注到这些。 两个似乎被眼前突发的场景吓到了的二年级格兰芬多男生呆站在几级台阶之下,一个顶着一头杂乱的黑发、鼻梁上歪着对眼镜。另一个黑发灰眼,脸上挂着来不及收起的惊愕与疑虑,下意识抬头往楼梯上方望去。 戴眼镜的男孩似乎先反应过来,试探地朝简伸出手,想帮忙扶她起来,另一个男孩注意到简胸前的斯莱特林标志,反应很快地一把按住朋友的手,冲他使了个眼色。 简想冷笑一声,可她浑身都太痛了,只得作罢。她强撑着身体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没有再看那两个格兰芬多一眼。她环顾四周,发现楼梯与走廊上站满了人。带笑的、好奇的、冷淡的,大家带着事不关己的神情注视着这个滚下楼梯的倒霉蛋,没人在意她是为什么滚下来。 她下意识想逃离这些**裸的、滚烫的注视。但刚想迈步跑开,简想起散落在一整片楼梯上的课本与纸张——她可负担不起把这些东西都丢下。 于是她弯下身,沿着台阶挨个去捡回自己掉落的东西。好多双脚上上下下从她弯下的身子旁边挤过去,却没有人停下来帮她捡起哪怕一样东西,简的余光看到一双双干净崭新的鞋子,多漂亮呀,有的漂亮鞋子嫌掉在台阶上的物件挡了去路,顺脚把它踢开到更远的角落里去了。 当她捡回最后一只已经被人踩折了的羽毛笔时,黄豆那么大的水滴擦过羽毛脏了的缝隙掉在洁白的大理石砖上,她才意识到自己正在流眼泪。 . 下午最后一节魔法史课简没有去。宾斯教授到点就飘进教室开始讲课,甚至不会注意到还缺了一个学生。 简一路狂奔出城堡,风把飞扬的长袍吹成一面小小的黑色旗帜。她跑回霍格莫德,冲进马厩,套鞍,翻身上马,就独自一人策马迎着天际逐渐浓重的乌云之下的荒原飞驰而去。 马蹄声在空荡的山谷之间回响,荒野深处起了大风,几乎能把人从鞍上掀下去,铅灰色的云层越压越低,远山边传来沉闷的雷声,几只乌鸦贴着山坡低低掠过。简在坡顶松开缰绳跳下马,近乎贪婪地大口大口呼吸着原野上暴雨前湿漉漉的空气。 吉赛尔远远地在简身后警惕地竖起脖子,山雨欲来的天气和简反常的行为,这一切都让它感到不安。 简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草甸往前走,直到筋疲力尽地跪倒在地上——她在地上看到了什么。简费力拨开长针一般的草,露出在土壤中央的,是那日约书亚叫她来看的蚁穴。 蚁穴似乎比几日前更大了,蚂蚁也更多了,洞口周围黑压压一圈,密密麻麻的蚂蚁正急匆匆地快速爬行。蚂蚁们从洞口进进出出,队伍依旧秩序井然,每一只蚂蚁都在拼命埋头行进着,面对即将降临的大雨,它们准备进行一场迫在眉睫、关乎性命的大迁徙。它们忙碌,盲目,渺小。 简出神地跪在地上注视了它们很久。然后,她伸出手,把手掌按了下去。 再抬起手时,手掌下方的蚂蚁死了大半,原本有序的队伍乱作一团。活着的蚂蚁四散逃命,侥幸没有被碾死的蚂蚁有的被拦腰碾断,有的开膛破肚,细小的腿还在徒劳地挣扎划动着,可是无济于事,幅度越来越小,逐渐没有了动静。 简站起身,抽出随身的手帕,慢慢擦去手心里的泥土和碎屑,粘着的几只已经碾碎的蚂蚁残躯也随之抖落。 在这群倒霉的蝼蚁眼中,刚才发生的一切无疑是天启末日降临般毁灭性的灾难,但对她来说,这轻易得如同打了个响指。这就是绝对的力量。而在那群高高在上的纯血同学眼中,她就是地上的一只蚂蚁。 风把长发吹到眼前,简没有拨开,而是直直望着这片广袤的土地与远处夜幕中灯火通明的城堡。 她露出一个释怀的笑。 她决定不要再做蚂蚁。 . “啪嗒——” 硕大的雨点砸在她头顶,简奔向等待她的吉赛尔,飞身上马。骏马一声短嘶,冲下坡去,大雨倾盆而下,一人一马朝着暴雨中露出暖黄火光的霍格莫德奔去,如同一只离弦的箭。 【ps. WWN: Wizarding Wireless Network 巫师无线电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三章 亡蚁 第5章 第四章 into the wild “您认为自己是个离经叛道的人吗,美国巫师女士?” 在当地人喧嚷的讨价还价声中,他的问题格外突兀。并又一次无视了我告诉过他的名字。 即便用着温和平静的语气,男人的声音仍然有些沙哑,带着齿间摩擦的粗砺感。不知是不是抽太多烟的缘故。他笔直挺拔的鼻梁上架了副墨镜,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一时拿不准该不该把这当成他又一个无厘头的讽刺。 我们正并肩穿梭在坎昆当地集市熙攘的人流里。还不算炎热的朝阳透过清晨稀疏的薄云层照射着一排排稻草扎的小摊、或帆布拉起的帐篷顶。空气中混杂着烤玉米的焦香、热带水果的清甜,以及木质工艺品淡淡的树脂味。琳琅满目的串珠、挂坠,印着海滩和棕榈树图案的彩色玻璃杯,在光线下闪烁着廉价而欢快的光泽。 “金伯莉,” 我们侧身绕开迎面走来的一群脖子挂着相机的、聒噪的美国游客,我再次提醒他,“我的名字。也许你会感兴趣知道,英国巫师先生。” “当然,金伯莉。” 他没等我回答,顾自继续说下去。似乎根本不在乎我的答案,也不感兴趣多嘴与我交换姓名。“我是的。” “这或许多少能解释我是如何走到今天这一步的。你瞧,我有一个弟弟,我们小时候形影不离……至少曾经是。可后来的十五年我们再没说过一句话。他永远会让我想起我那个叫人憎恶的家族。这很老生常谈,是不是?” 男人双手抄在口袋里,漫不经心地踢开路上一块破损的贝壳。 “不会。” 我微笑回应,装作对一车新鲜捕捞的海鱼产生浓厚兴趣,可内心正肆无忌惮地冲他大喊:就是这样,说下去! “他是对父母言听计从的乖儿子,我不是。有那么一阵子,我宁愿饿着肚子把自己锁在房间,也不想坐在餐桌旁听我的傻弟弟为了讨我们偏执狂父母的欢心,事无巨细地转述他们斯莱特林那堆破事——你大概能想象。” “比如说?我还不太能想象。” 他顿住了。我能感觉到锐利的灰眼睛躲在镜片后头瞪着我,好像我问出这个问题在某种程度上冒犯了他。 他深吸了口气,似乎回答我的问题需要做足心理准备。然后淡淡开口:“比如,那群同样来自纯血家族的孩子们,弗林特,埃弗里,埃齐尔;堂姐纳西莎在学校里如何受追捧;他们又怎样瞧不起混血出身的同学;或者又有几个格兰芬多的刺头差点儿在魁地奇球场外跟斯莱特林的人打起来......” “妈妈,今天在公共休息室,埃弗里讲了简·克莱门汀母亲的事,他说她是个疯子留下的诅咒......简·克莱门汀今天从楼梯上滚下去了,我猜想可能跟埃弗里他们脱不了干系......妈妈,最近总在图书馆看到简·克莱门汀,我虽不屑于像埃弗里那样当面辱骂她,但我还是不想坐得离她太近......” 他忽然捏起嗓音,声调变得尖刻滑稽,像在学小男孩讲话。 “‘做得很好’——我们的母亲会这样说,‘布莱克是高贵神圣的,我们必须与渣滓们划清界限。那个人就要来了,世界很快会有翻天覆地的变革’——她最爱说这个,可偏偏我最不爱听。” 他的语调渐渐降下来,变回我熟悉的,疲惫而嘲弄的声音:“烦得要命。” 我被他夸张的演绎逗笑了,理所当然地循着他的话追问:“这个简·克莱门汀究竟是什么人?” 他没回话,而是停在一个卖编织手链的摊贩跟前,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一排挂起的手链——和他手腕上戴的那条很像。他收回手,回头看了我一眼,我说不上是因为深色镜片模糊了他原本深邃的眼中应有的情绪,还是这思绪本就复杂得无从表达。 在和煦的阳光中,我注意到他鬓角额间的发际有几缕白发,混在黑发之中很醒目,被微风掀起又缓缓落下,提醒着我面前这个男人的年龄。而他眉心有一道不深不浅的折痕。只有常常皱眉的人,眉心才会留下一道无法复原的痕迹。 胡茬中央的薄唇张开又合上,似乎在挑选一个合适的词语。终于,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抬头将掉落到脸前的长发向后一拢: “又一个困在那种烂泥潭里挣扎的倒霉蛋吧。” . 霍格沃茨庭院里的几颗山毛榉树,叶子绿了又黄,黄了又落;干枯的枝条又被寒风裹上一圈粗厚的雪;在春天开始有热量的阳光照耀下,雪块融化、滑落,正砸进某个因迟到焦急往教室跑的学生的后领。天空中开始响起知更鸟的鸣叫,偶尔一两只翻着橘红色肚皮掠过宽阔的黑湖,冰面传来低沉短促的迸裂声,雁群开始飞回。后山的荒原中,帚石楠在秋日褪成大片锈红色的瘢痕,随即被纯白的冬雪彻底覆盖;月光、日光、星光在山脉之上交替,积雪不断变薄,汇聚的溪流涓涓而下,青黄的草甸和铁黑的岩石重见天日;翠绿从零零星星到漫山遍野,薄雾升起又散去,马群、羊群,甩着尾巴来来往往。终于,在一个温暖的春日,山坡上开满摇曳生姿的五彩野花。 年复一年,身着长袍西装的学生们像禁林里生生不息的云杉,一茬茬地窜高。 苏格兰高地就这样飞快地经历了几次四季轮回,时间悄然滑入1975年的初春。 门廊前,屋顶融化的雪水顺着房檐一滴滴落下,敲在窗外堆放的木桶里,发出空心的“咚咚”声。放眼望去,街道一片寂静,似乎大部分土地仍埋藏在厚厚积雪中的霍格莫德还在酣睡着等待漫长的寒冬过去。 但只要你推开三把扫帚厚重的木门,暖流裹挟着黄油啤酒的香甜便扑面而来。映入眼帘的是火光跳跃的壁炉和高谈阔论的客人,耳朵里充满酒杯碰撞声以及留声机流淌出的悠扬乐曲——霍格莫德从未真正冬眠,转而在屋内继续着狂欢。 罗斯默塔像一只轻盈而快乐的蜂鸟,擎着几大杯泡沫丰富的黄油啤酒,娴熟地穿梭在拥挤的圆桌之间,还不忘和每一个经过的客人打招呼。过去几年里,酒馆的生意蒸蒸日上,原本宽敞的大堂被更多桌椅塞得满满当当,通道越来越狭窄,老板娘脸上的笑容却愈发灿烂——但她还听不习惯霍格沃茨来的孩子们满脸尊敬地管她叫“罗斯默塔女士”。 吧台后边,一个修长的身影同样在高效有序地忙碌着,深栗色长发俐落地束起,在落入室内的阳光下随着动作发出绸缎般的光泽。 她的动作带着经年累月形成的韵律感,熟练干脆。罗斯默塔在前头喊 “两杯火焰威士忌”,她魔杖轻点,杯架上的玻璃杯便稳稳落在台面上,酒液自动注满,火舌 “腾” 地窜起又温顺地伏在杯口。客人离去留下了空酒杯魔杖又一挥,若干只杯子腾空而起、有序飞入后厨的泡沫水池中。 几个准备离开的高年级赫奇帕奇女生谈笑着围上围巾,路过吧台前时热络地道别:“回学校见咯,简——” 转过身来,简·克莱门汀脸上绽开一个标准的笑容,向客人挥手告别。 简还是得到了这份工作。每个周末和假期都会在酒吧见到她从早忙到晚的身影。几年下来,她已经用无可挑剔的勤劳和能力向罗斯默塔证明:破例雇佣她不会是个错误的决定。 刚送走一拨人,又有片阴影朝吧台盖过来,光线一暗。简抬起头,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原来是老朋友们,奥利弗·埃弗里和拜伦·塞尔温。两人脸上挂着那种熟悉的、掺杂着优越和恶意的假笑。 “哟,这不是我们的优等生嘛!” 埃弗里趴过来,拖长了调子,手指故意在刚擦干净的台面上抹出一道水痕,“怎么,鼻涕虫俱乐部的新宠,教授们眼里的天才,还需要在这种地方......擦杯子吗?” 塞尔温干笑着侧身靠上吧台,随手将吧台边缘一个干净的酒杯拨拉到地上,玻璃碎裂的声音惊得邻桌侧目。“手滑了。” 他耸肩,算是对简瞪向他的回应,脸上毫无歉意。 远处的罗斯默塔见状眉头一拧,想过来解围,简却冷静地摇了摇头,示意她不用麻烦。 “我希望你们能把它捡起来,在事情变复杂之前。” 她盯着二人,湖蓝色的眼睛里没有闪躲迟疑,而是沉静的专注,像暴雨冲刷后污泥中露出的坚硬燧石。 “你敢指使我做事?” 埃弗里厌恶地皱起鼻子,“别以为现在教授们多看你两眼,你就能和我们平起平坐了。你还是那个下三滥的小乞丐,疯子的诅咒刻在你的血液里,永远也别想抹去。” “你真的......就这么相信我带着诅咒吗?你就不能当它只是个流言吗?” 简拿几乎哀求的眼神望着趾高气昂的埃弗里,双手用力握在一起放在身前,像在祈祷。 简这幅徒劳懦弱的样子似乎极大地取悦了埃弗里。他挺直腰板,脸上露出一种郑重其事的、满足的傲慢:“当然不能。我全心全意地坚信着,克莱门汀。” 听了这句话,简低下头,仿佛被巨大的恐惧和悲痛击垮。她沉默了几秒,然后,再抬起头时,竟咧开嘴露出一个灿烂又诡异的笑容。 “那么就太好了,” 她声音轻快得像在吟唱,“如果我是你的话,我该从此注意言行小心行事。因为你永远猜不到一个带着诅咒的人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来......要知道,我一直很好奇爆破咒用在人身上会是什么效果?” 一直放在台下的手抬了起来,魔杖尖端稳稳地、精准地指向埃弗里的胸口。 埃弗里和塞尔温脸上得意的表情僵住了,他们缓缓移动目光,死死盯住那根离埃弗里心脏只有几英寸的魔杖——即便打心眼里瞧不起她,他们也见识过过去这学期克莱门汀在魔咒课上的表现。弗利维教授曾在她当众完美演示六年级才能掌握的爆破咒后,兴奋地拍着桌子说该让她去七年级的高阶课旁听。 “你不能对同学施咒,克莱门汀。” 埃弗里威胁道,声音却泄露出一丝颤抖,“这是违反校规的。” “在学校里不能,是的。” 简遗憾地摇摇头,然后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附在他们耳边,一字一句地,确保只有他们三人能听见:“可你们现在不在霍格沃茨,这儿是我的地盘。” 她的目光扫过周围喧闹的人群,最后落回埃弗里煞白的脸上,“我会把你打晕拖进后院的柴房,这会涉及相当数量的流血——但别担心,我会用魔法把你的痕迹处理得干干净净,不会有人发现。直到一周后,你的小跟班们才会意识到你失踪了。但到那时,人早已无处可寻了,你说呢?” 简把杖尖转向塞尔温,他猛地一哆嗦,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你......你不敢。” 他声音发虚,眼神闪烁。 “哦我当然敢。因为去他的校规,既然它无法保护我,那么我就打破它。我猜——就像你说过的——疯子有权制定自己的规则,谁又能管得了我呢?” 说着,简猛地把魔杖往埃弗里眼前一戳。 埃弗里下意识弹跳开躲闪,撞翻了一把空椅子,强忍着才没尖叫出声。他定睛看到简讥讽的笑意,反应过来她只是在吓唬他,恶狠狠地剜了简一眼,转身头也不回地撞开门。起初几步还想强装镇定,但很快就在湿滑的街道上打着滑拔腿狂奔起来。 塞尔温惊魂未定,手忙脚乱地把地上的玻璃碎片胡乱捡起来丢回吧台,然后像被炉火烧了屁股一样夺门而出,头也不回地追赶他落荒而逃的伙伴去了。 几个原本要进门的学生虽并不清楚刚刚发生了什么,但看到他们惊慌失措逃跑的模样,低笑声又嗡嗡地响起来。简看着远处忙着招呼客人的罗斯默塔朝自己飞快、俏皮地竖起两个大拇指,她终于憋不住,扶着吧台低下头,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不是哭泣,而是压抑不住的大笑。她笑了很久,在旁人看来,似乎不仅仅是因为觉得好笑,更像是一种间歇性的精神失常。 . 落日的金色光芒如同温暖的潮水,从窗户斜漫进来,缓缓向室内更深处蔓延。客人们逐渐离去,喧闹声像退潮般平息。当最后一位老主顾踏着铺满门口的金光蹒跚离去后,酒吧终于恢复宁静。 罗斯默塔挥舞魔杖,椅子们自动跳起,整齐地倒扣在桌上。她朝窗外村庄尽头的山坡望了望,“简,手头的活干完就走吧,我看到约书亚已经牵马出来了。是不是很快要到O.W.L.考试了?这考试很重要吧。要我说,干脆放手让约书亚自己去有什么不好,他马上就成年了,我相信他能胜任的。” 简抬手将最后一只洗完擦干净的玻璃杯放回杯架。她退后一步,满意地注视着一排排摆放整齐的杯子在夕阳余晖下闪烁着晶莹剔透的亮光。“放心吧,我会安排妥当的。我喜欢去放马。” 她平静地笑笑,瞄了一眼挂钟,想起什么似的解下围裙挂起:“我还有点事要绕路去趟邓肯先生家,就先走啦——” “你最近总找屠户干嘛去?你可没时间再多打一份工啦!” 罗斯默塔叫道,忽然想起什么,抓住简的手塞进几枚银西可。 简感觉到硬币落在手心的重量,立刻送还给她。“这太多了,罗斯默塔小姐!” “拿着,” 罗斯默塔不由分说地把她的手合上,语气带着长姐般的强势,“平时没课你也总来帮忙。这些多的,你就留着。这两年,你不在霍格沃茨学习,就是在这儿刷杯子、调酒、搬酒桶、拖地......如今格雷戈里身子越发不好,我非得去跟阿不福思理论理论,让他少叫老头去喝酒。” 罗斯默塔有时会看着简忙碌的、仿佛永不疲倦的背影发呆,心想这孩子的生命力顽强得像荒原上石头缝里的忍冬。哪怕只有一点点缝隙和阳光,也能挣扎着探出头,活得比谁都用力,然后就再也没什么能够杀死它。 罗斯默塔笑着把一缕碎发别回简的耳朵后面,“有空别老是窝在图书馆或酒吧里,多出去走走。你还这么年轻,你该享受生命。霍格莫德春天的时候可漂亮了,你是不是没有好好注意过?” 简笑了笑,没有回答,从门口衣架上取下自己的长袍和围巾穿戴好,向罗斯默塔告别离开。长袍早已不是那件磨损得厉害的旧袍子了,她换了新的,干净挺括。走出两步,简低头,将长袍胸口别着的级长徽标扶正,继续沿着长坡朝远处屠户家硕大的羊圈走去,银色的徽标在落日熔金般的光线下一晃一晃反射着耀眼的光。 简·克莱门汀清楚地知道自己有诸多缺点,但她唯独不懒。除了她自己,没人能真正体会她走到今天这一步究竟付出了多少,她要把所有的精力都攒起来,磨砺成一把属于自己的武器。 过去的两年多,霍格沃茨的图书馆成了她最常驻的堡垒。当其他学生在公共休息室喧闹或在走廊和书架后面**时,简总是缩在最偏僻、远离人群的角落,桌头堆着如山高的书籍,从《高级魔药制作》到《被遗忘的古老咒语与诅咒》,从《高级变形术理论》到《隐形术的多层次研究》,直到书页都被摸得卷了边。她的眼底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火焰,那是一种混合了痛苦、愤怒和坚定意志的光芒。她不是在阅读,而是在吞噬知识,将这些文字和咒语转化为她的盔甲和利刃。平斯夫人深夜关闭图书馆的时候总能看见她,那个深蓝眼睛的斯莱特林女孩总是最后一个离开,孤单的背影缓缓融进城堡深沉的夜色里,像一个沉默而固执的幽灵。 她在宿舍里躲在被子里练习,在大礼堂吃饭时练习,与约书亚一同放羊放马时也会骑马跑去山坡后无人处偷偷练习。简还记得第一次成功施展出幻身咒后,她兴奋地跑来要给约书亚和吉赛尔看。约书亚憨笑着四处张望,结果当然是他们压根看不见她,反倒吓得吉赛尔拔腿就跑,直冲进羊群里——于是那个晚上,简和约书亚铁青着脸骂骂咧咧地花了两个多小时,点着魔杖和火炬,把跑丢迷路的羊一只只挨个找回来。 简的变化无声却巨大。课堂上,她不再低头回避教授的目光,举手投足充满笃定。她的魔咒精准有力,光芒耀眼;她的魔药调配得很完美,斯拉格霍恩终于牢牢记住了她的名字;她的论文见解犀利,就连最严厉的麦格教授也屡屡表达赞许。简有策略地与教授们拉近关系,不再是那个怯生生求助的女孩,而是作为一个聪明、勤奋、值得栽培的优等生。她请教问题,讨论学术,巧妙地展示自己的能力——因为她知道,赢得这些小小的权力中心的认可与背书,积攒起来,就是不容小觑的力量。 万物复苏的春天,流言传说也随着黑湖融化开裂的冰面而浮出水面,像那只神出鬼没的大乌贼一样四处游荡。 这段时间,校园里流传着一个令人惴惴不安的故事——据说禁林边缘的荒野之外游荡着一个亡灵。与生活在霍格沃茨的幽灵不同,那是个中世纪在女巫猎杀行动中遭受残忍折磨最终被活活烧死的女人,被巨大的怨恨吞噬,成为了恶鬼。它在夜晚现身,脚下燃烧着银白色的火焰,那正是当年烧死它的那把火;浑身散发着黑暗的光芒,那是它被烧焦的皮肤。它会用同样的方式将仇恨报复在夜行的路人身上。 学生之间传言,最早遇上这个鬼魂的倒霉蛋是猎场看守海格。他上个月夜晚巡视禁林搜捕偷溜进来的学生时正撞见它在游荡,但海格的巨人血统救了他一命。 热闹的走廊上,简正抱着一摞资料朝图书馆走去,和她同行的是一个七年级年级拉文克劳男生,一个热衷于研究冷门古代魔咒的社团负责人,热衷于研究搜寻不被课本收录的、或是已经失传的魔法诅咒。 “......那篇剖析中世纪英国境内猎巫史的论文我仔细读过了,” 艾德里安语速很快,推了推眼镜,眼神里闪烁着学术性的兴奋,“里面的确提到,极端的痛苦和不公可能导致死者化为充满怨恨的恶灵,苏格兰高地就记载了一个案例。所以先前你推测,禁林里的有可能就是它,完全说得通。” 下课的学生很多,人声鼎沸,简不得不抬高声音跟艾德里安说话:“虽然还不能证明是同一个,但苏格兰地区的恶灵确实是记载中最邪恶的之一,因为它生前承受的折磨最为惨烈。” 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与严肃,“据说它的复仇方式与一个非常古老的凯尔特诅咒有关,但是具体的我就不太懂了,还是需要专业人来解释......” 他们的讨论逐渐吸引了周围路过的同学,大家又好奇又害怕地凑上来,“什么样的诅咒?” “快说说看,有什么办法能对付它吗?” 学生们七嘴八舌地问。 简适时地从怀里那叠资料中抽出一本破旧的、羊皮封面的小册子,小心翼翼地翻到某一页,指着上面模糊不清的文字和插图念道:“看这里,古凯尔特人认为,羊是连接生与死的媒介。他们有一种非常恶毒的黑魔法,用特定仪式处理过的羊骨施咒,可以让诅咒如附骨之疽,折磨受害者的灵魂,直至暴毙惨死。” “特定仪式是指什么呢?” 一个人插嘴问道。 艾德里安瘪着嘴翻了个白眼:“这正是我们试图研究的不是吗?” 走到转角,艾德里安要赶去下一堂课,简告别众人继续独自走向图书馆的方向。这时,一群刚下课吵吵嚷嚷的四年级学生从前方的教室鱼贯而出。四个高个子男生并排走着,声音洪亮地谈论着同一个女鬼的传说,毫不顾及地霸占了整个走廊。 “谁能想到,海格那么大的块头却差点被吓破了胆呢?” 说话的男生后脑勺上黑卷发杂乱不堪,仿佛喜鹊一家在那里精心选址做了窝。他只穿着衬衫和西服坎肩,长袍被脱下来甩在肩上,格兰芬多红色的长尖帽坠在身后摇摆。 走在最右侧的男生留着一头古典的黑色长发,步幅迈得很大,一手插在西裤口袋里,走起路来肩膀跟着轻微摇晃,声音充满懒洋洋的调侃:“听说那鬼没烧着他,倒是他吓得把特大号煤油灯掉在枯树枝一样的胡子上,把自己的胡子给烧去了一半。” “哈哈哈哈哈!” 四人笑得前仰后合,走得慢吞吞,把本就不宽敞的走廊堵了个严实。有几个格兰芬多女生跟在他们身后,脸蛋绯红,眼睛发亮,叽叽喳喳地大声嬉笑着相互推搡。似乎故意想引起前面男孩的注意,又生怕自己的意图太过明显。 简都没意识到自己正沉默地注视着这群张扬鲜活的格兰芬多们,嘴角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这也许就是罗斯默塔所说的,年轻的生命应该浪费在的地方吧。这样想着,简的嘴角落了回来,她不甘心地思忖回忆,那她呢?为何她的生命在最初时便一片荒芜?难道她忘记了某些本应值得铭记的往事?正如她五岁那年第一次站在苏格兰高地的土地上回望来路的那一眼,所记得的只有满目苍凉。在那之后,是义无反顾、争名逐利的决心。 她羡慕他们,也蔑视他们。简的青春对她来说从不是心驰神往的乐园,而是阳光之下永远也照射不到的那片湿漉漉的阴影,长满黏糊糊的苔藓。这**的对比如此不堪,想着想着,就怒火中烧。 她再也不想跟在这群太阳一样刺眼的年轻人身后,终于瞅准时机,贴着最右边个子最高的长发男生身边的缝隙,快速地、像在休息室窗边看到的黑湖里的鱼一样冲了出去,加快脚步走远。 “彼得,你东张西望地在找什么呢?” 詹姆·波特注意到朋友的脑袋正像天文课上用的风向标一样来回地转,伸手从背后拍了他一下。 “你们刚才听见没有?” 彼得·佩蒂格鲁有些腼腆地笑着摸摸后脑勺上被打的地方,转回头来小声问大伙儿,“走廊上有人在讨论那个鬼魂,说什么......凯尔特的羊骨诅咒。” 詹姆心不在焉地发出一串嗯啊的含混声,目光还在人群中搜索着莉莉·伊万斯那一头深红醒目的长发。 “我听见了,我刚才其实一直在偷听。” 莱姆斯·卢平接过话来对彼得说,顺势看向最右边一直反常沉默的西里斯·布莱克——他紧闭着嘴,咬着后槽牙,灰眼睛微眯着看向走廊前方。他看起来似乎在认真思考,但作为朋友,莱姆斯知道他大概只是走神了。 “喂,愣什么神?” 莱姆斯用胳膊肘轻轻撞了他一下。 詹姆又突然来了兴致似的压过身子,打趣地指着前面走着的一个短发女生的背影对西里斯说:“你说实话,是不是对人家感兴趣?那快去啊!” 说着,就把西里斯往前推。 西里斯回过神来,敏捷地侧身躲开詹姆的手,收回了不知投向哪里的视线。他没理会詹姆的调侃,其实是因为刚才自己走得好好的,突然被一个陌生的斯莱特林女生粗鲁地挤开了,心里正不爽。 彼得也凑过来,起哄地笑道:“哎哟——堂堂布莱克少爷原来竟不敢追女孩吗?” 詹姆被逗得哈哈大笑起来,引得前面几个低年级女生都嬉笑着回过头来看他们。有些视线在西里斯脸上饶有趣味地多停留了好一会儿,盯得他越发烦躁。 “闭上嘴吧。” 西里斯一掌拍在笑嘻嘻的彼得肩上,把他推了个趔趄。 彼得尖叫着要跑,詹姆立刻笑着去追,西里斯也低吼着加入追赶,莱姆斯摇摇头,无奈地跟在他们后面。四个男孩就这样吵吵闹闹、推推搡搡地回到格兰芬多塔楼。 “我敢肯定这又是邓布利多想出来的主意。” 一钻进公共休息室,西里斯就扑通一声把自己摔进最柔软大沙发里,盯着壁炉里跳跃的火焰,仿佛在与火焰深情对话,“为了吓唬学生。费劲抓违禁的学生实在麻烦,就编了这么个荒唐的鬼故事。” “我完全同意,哥们。这一听就是那老头儿的风格。” 詹姆双手抱着后脑勺从后面走过来,“所以我们应该——” 话没说完,他余光撇见莉莉·伊万斯正和马琳·麦金农一起坐在窗边看书,突然耍帅似地高抬腿从靠背上方跨进沙发里,硬挤进布莱克和卢平之间的空隙,差点把卢平从沙发上挤下去。只见詹姆舒服地挪动了一下屁股,然后伸了个大而慢的懒腰,满足地哼了一声,将两根长胳膊一边一个环在西里斯和莱姆斯身后,“咚”一声将双脚搭在沙发前的方桌上。 还在等下半句的西里斯被圈在詹姆臂弯里,翻了个巨大的白眼,伸手把好友的胳膊抬起丢到一边。而莱姆斯默默把詹姆的脚从桌上推了下去,拿袖口擦了擦桌沿。 詹姆毫不在意,向西里斯凑近,似乎要和他说话,眼睛却直往窗边的方向飘。西里斯也好奇扭头要去看,被詹姆一把捉住脸颊强迫他直视自己:“别回头。算我求你。” “嘿!怎么说?我懂你的意思,你是不是也在,也在想我脑子里正想的事?” 詹姆抬高声音,脸上挂着傻笑,眼睛忙着越过休息室里的人群锁定伊万斯的身影,话也说得颠三倒四。“快,假装和我说话。” 他压低声音飞快地冲西里斯说。 对面只是高高挑起一边的眉毛,露出有坏心眼的表情。 马琳率先注意到波特鬼鬼祟祟的视线,她用手指轻轻戳了戳莉莉的手臂,示意她往沙发那儿看。莉莉抬头,深邃的绿眼睛正对上男孩直勾勾的灼热目光。她立刻像被烫到一样,厌恶地皱起眉,猛地将手里正在看的大部头书竖了起来,把自己整个人彻底藏在了书本后面。 莱姆斯和坐在远一点单人小沙发的彼得都对詹姆的吃瘪毫不掩饰地嘲笑起来。 “你打算什么时候放开我?” 等詹姆终于舍得收回视线,西里斯的声音从詹姆的指缝里闷闷地传出来,他正死鱼一样地盯着好友。詹姆讪讪地松开手甩了甩,有点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西里斯嫌弃地用自己的手背使劲擦了擦脸颊,故意提高声音:“你手上有股烤鸡味,詹姆,跟你说了多少遍,不要直接用手拿食唔——” 话还没说完,又被詹姆扑上来捂住了嘴。 如果不是莱姆斯跳起来在彼得的帮助下把詹姆从西里斯身上拉开,他们俩也许会就地打上一架。 詹姆倚靠着沙发喘息,一手搭在膝盖上坐起身子,“怎么样,伙计们,干脆来一次夜游禁林,这谣言也就会不攻自破了——掠夺者们就应当做这样的事!” 被按倒躺在地毯上的西里斯也喘着粗气,高举起一只手打了个响指表示支持:“好极了!今晚就去。” . 禁林初春的夜晚仍旧出奇得冷,四个人影正窸窸窣窣地徒步穿越大片一眼望不到边的原始森林。 深入更远的腹地,这里的树木看起来越发古老,覆盖着青苔或某种不知名的微小蕨类,不小心把手扶上树干,冰凉滑腻的触感非常恶心。月光没力气穿透层层叠叠的枝桠,底下是鬼魅般的黑暗。詹姆和西里斯走在最前面,魔杖握在手里,呼出阵阵白汽。他们低头留意着地面凸起的盘根错节,避免把脚卡进某个捕兽夹一般的树根里摔个跟头。 目前为止,没有鬼魂出没的痕迹。 忽然,一道银白色的光从几人后方照射过来,突兀地将他们的影子打在前面粗壮的树干上。西里斯猛地扭回头,强光照射下不得不眯起眼睛,“梅林该死的紧身胸衣!快把光熄掉!” 他大叫起来。 “彼得,你是巴不得告诉所有人我们正违反校规半夜里游荡在禁林吗?” 詹姆抬起手半挡住眼睛,板着脸朝身后反问。 “哦!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我还没到过禁林这么深处的地方。” 彼得不断道着歉,颤巍巍地把魔杖甩了又甩,亮光剧烈抖动着,然后陡然熄灭。四周回归寂静的黑暗,西里斯看到莱姆斯心平气和地转过身来:“你也小声点儿吧,西里斯。彼得的光还没暴露我们,你这一嗓子也差不多快做到了。” 夜色中西里斯举起一只手,做着模仿嘴巴开开合合的手势。那意思是:你真啰嗦。 四人继续小心翼翼向着远处枝干缝隙间透出的几缕零星的光线走去。夜晚的森林仿佛活了过来,每一声细微的声响都足以让汗毛竖立:树枝折断的脆响,未知的鸟类扇动翅膀,还有那若有若无、贴在身后呼吸的微风......这里的空气流动得很慢,西里斯不自在地挠了挠后颈,与身边的詹姆互相交换了一个不安的眼神。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监视着他们,并且因为他们的闯入而保持着不悦的沉默。 他们又谨慎徒步了一段漫长的路程,树木逐渐变得稀疏。当他们终于钻出一片潮湿的、散发着腐烂树叶气味的灌木丛,他们发现自己离开了禁林,站在一片开阔的山坡。 走在第一个的西里斯顿住脚步—— 一直笼罩的黑绿色高墙被甩在身后,眼前是绵延至远方的山脉与广阔原野,蓝黑墨水般的夜幕之下挂着轮弯月,仿佛能听到薄云在寂寥的天穹上缓缓航行的声音。山风袭来,西里斯用力地大口呼吸着带来植物与泥土味道的、自由野蛮的寒气。 我早就该到这里来的。他对自己说,贪婪地叹息着。寻找鬼魂的念想在此刻被忘却得一干二净。 詹姆远眺着隐蔽在山谷中的河川吹了一声轻快的口哨,走到西里斯身旁站定:“你们瞧,我说什么来着,哪儿有什么恶鬼?根本就是吓唬人的。” 说着,他回头去看朋友们。 他看到莱姆斯眉头微蹙,向身后的远方盯了一阵子,终于平静地说,仿佛他们几个只是晚餐后去到庭院里散步:“那边山坡上好像有什么……” 与此同时,彼得打了个寒战,指向那荒芜的山坡顶端,甚至有些激动,“在那儿,它来了!” 西里斯立即警觉地回头望去,可只来得及看到一团黑影消失在凸起的山石后面,一抹白光也随之一闪而过。 “确定不是你眼花了吗,莱米?” 为了看清楚些,詹姆使劲推了推滑落鼻尖的眼镜,“那些大石头晚上看真瘆人。” “我看到了,” 西里斯打断他,“像是一匹人马。” “是人马在窥伺我们?难道他们说的鬼魂是守卫领地的人马......我就知道我们不该贸然闯进这片陌生地界......” 彼得喃喃自语地念叨着,想向后退步,被莱姆斯挡住去路,用极小幅度的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就在那一瞬间,云层移开,银白色的月光清晰地洒落在山坡上,西里斯的眼睛陡然瞪大——他看清了! 在远处的山脊上,嶙峋的巨石之间,一个清晰的轮廓出现在那里:一匹高大健硕的夏尔马,深色毛发在月光下闪闪发亮,四蹄周围白色的长毛被夜风吹拂飘飞。马背上跨坐着一个人,长发在风中高高吹散,夜色中辨认不出面孔,只一动不动地静静伫立在坡顶,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他们,身型坚毅。 西里斯紧盯着那个身影,一阵山风席卷而过,他似乎看到了飞扬的发丝在月光下映出的栗色光泽。年轻的心脏莫名地加速跳动起来——那轮廓修长挺拔,绝不像魁梧的人马,更像是......一个少女。 他几乎是下意识向远处的山坡冲去,想要看个究竟。“等等!” 詹姆预判到好友的动作,及时拉住了他,压低的声音竟有一丝紧张,“别冲动,西里斯!我们还不确定那到底是什么。” “詹姆说得对......那东西也许在故意引诱我们过去。” 彼得站在莱姆斯身后小心补充道。 短暂的争执间,理智重新回到西里斯的身体。就在这时,几只觅食的鹿从森林边缘的灌木丛中跳出,把所有人吓了一跳。当他焦急地再抬头望向坡顶——那里已空空如也,只有荒草在随着夜风起起伏伏。 就好像刚才那个神秘清冷的身影,连同那惊鸿一瞥的柔软的光泽,都只是月光与他的想象力共同编织出的一个错觉。 . 直到四人趁着远方天际线上逐渐亮起的拂晓前的灰青色,躲过刚上任不久的管理员费尔奇神出鬼没的巡夜,偷溜回格兰芬多宿舍、抵抗不住困倦天性的召唤东倒西歪地躺在床上,也没人说得清楚忙活的这一整晚历险究竟是推翻了谣言,还是为其增添了新的佐证。 “如果那影子就是传说的女鬼,她怎么没来追杀我们呢......” 彼得迷迷糊糊的嘟囔像在呓语。 “......我想因为我们很小心。” 詹姆咂了下嘴,在床上翻了个身,仍在竭力保持清醒,但传出的声音还是昏昏欲睡了。 “还要去吗......” “去什么?” “验证谣言。” “明天再说吧,我好累......” “下次要记得带上你的隐身衣......” 床铺围着的火炉噼啪地响一声,屋里弥漫着暖烘烘的睡意,说话声渐渐变成耳语,终于在一片寂静中消失,只剩下缓慢起伏的呼吸声和詹姆偶尔爆出的一声呼噜。 只有西里斯始终沉默地枕着交叠的双手,盯着红丝绒帷幔发呆,迟迟不肯入睡。他无意识地皱着眉头,咬着下唇,努力在脑中拼凑着那个月光下骑马伫立在坡顶的身影,他回忆着随风飘扬的长发、月光洒上去的反光,以及明明看向他、却隐匿于阴影中的面孔——那个画面西里斯闭上眼睛还是能看到,仿佛烙印在了眼睛里,就像盯着看太阳被灼伤一样。 哪怕仅仅短暂地想到这一切其实只是他看错了的念头,西里斯的胃就猛地一缩紧,好像下楼梯时踩空了一级台阶。 当太阳照射在场地,掠夺者们还是要回归霍格沃茨四年级生的身份,继续着日复一日,教室、大礼堂、庭院、宿舍的生活。 可时不时地,在端起碗喝燕麦粥时、魔法史课堂上强迫自己专注于宾斯教授讲话而不是前面同学后脑勺上的发旋时、盯着只写了两行论文开头的空白羊皮纸时、注视詹姆追在伊万斯屁股后面企图搭话时、或是与朋友们并肩大摇大摆走在长廊上......那个看不清面容的女孩驻马立在荒原坡顶的景象就会莫名其妙地钻回西里斯的脑海,扰乱他的思绪。 真是活见鬼。 有一个晚上,月光透过塔楼的小窗落在西里斯床头。他拿手指描画着那块光斑的轮廓,朦胧之中,他似乎短暂地梦见了她的样子,他隐约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告诫自己要把它记下来。可等第二天清早被詹姆用力摇晃着吵醒,兴奋地对他说着从别处听来的关于校园里真的发现了女鬼的羊骨诅咒。西里斯将摇乱的头发捋向脑后,发现自己还是什么都没记住,空留下一股脑的落寞与恍惚。 这件事西里斯谁也没告诉。这太不像他自己了,以至于应当以此为耻。他敢发誓詹姆一定会先狠狠嘲笑他一顿,然后笃定地宣布:西里斯被传闻中那个鬼魂下咒了。 第6章 第五章 You Should Leave (上) 雨从清晨起就没停过。两周后的一个周一,简·克莱门汀坐在图书馆最深处书架后面靠窗的窄桌前,像往常一样为即将到来的O.W.L.考试复习着选修的算术占卜课本上的笔记与标注。 图书馆嵌着铁框的玻璃窗只拉开了一道一指宽的缝,冷空气挟着不大却细密如针的雨丝,打在窗棂上发出淅淅沥沥的声响。偶尔有被风卷着的雨点从微开的窗缝钻进来,落在简面前摊开的《混沌的秩序:高级算术占卜指南》书页上,晕开一小片淡褐色的水痕。页角在她指间捏了许久,出神的眼睛仿佛钉在什么虚空的地方,就好像她坐着的这张窄桌周围时间被静止了。 简过分专注于思考时会不自觉地紧咬后槽牙,有时连自己都意识不到,直到由于牙齿咬得太紧、下巴开始酸痛,才会发觉原来被思绪带去了太远的地方。她放松了下巴,抿起嘴,双手捂住眼睛,缓慢而用力地向头顶捋过去,摸到仍然潮湿的头发。简深深叹了口气,然后把这页盯了太久的书翻了过去。 可她根本没留意这一页都讲了什么。因为她内心不安宁。 . 今天清晨,简又一次应邀参加鼻涕虫俱乐部的早餐例会。她不会错过的,这是获取内部信息的重要途径。苏格兰高地时常阴雨连绵——可斯拉格霍恩的餐会似乎永远不会像这天气一样冷清压抑。 本就拥挤的办公室竟还能塞进一张摆满食物的圆桌,上空响着叮叮当当刀叉碰撞的声音,墙上一张张相片中反复传出微弱的定格时朗朗的笑声,远处角落里留声机上唱片悠悠转着,斯拉格霍恩喜欢听古典巫师音乐。一只家养小精灵绕着圆桌一圈圈地走,用忧愁的语气贴心询问宾客是想再添点儿南瓜汁还是红茶。斯拉格霍恩被纯血家族的学生们围坐在中间,众人在腾升的热气之中热情交谈,一本正经地谈论无关紧要的要紧事。 “教授,您当年真的教过那位大人吗?听说他也曾是俱乐部的一员。” 一个六年级斯莱特林女生压低声音询问,好让话题显得更有分量,却难掩激动。 “请跟我们说说吧,教授!” “这是真的吗,先生?” 斯拉格霍恩半是得意半是回避的笑容挂在脸上,手指捻着胡须,好像怕它突然离家出走。他无法确定在这个节骨眼上大肆宣扬这个是否会给自己惹来麻烦,毕竟这个房间里并不只有支持纯血论调的那部分斯莱特林。 “他们指的是那个自称伏地魔的巫师吗?” 另一边,一个穿着拉文克劳长袍的黑发男生倾过身子和身边的人小声讨论。 “我的家族里已经有几人追随他了,听他们说,那是巫师未来真正该走的方向......” 对话者点点头,话语中隐藏着小心翼翼的热切推崇。 简沉默地切着盘子中的烤香肠,刀刃切到瓷盘表面,发出难听的摩擦声。她想象不出一个脑筋清醒的纯血至上主义者会给自己起名为‘伏地魔’。飞离死亡——就好比给一块米布丁取名叫‘终结饥荒’。她在心中暗讽,差点把自己逗笑了。 坐在简左侧的两个五年级斯莱特林女生起初还跟着偶尔点下头,装作参与讨论的样子。这会儿,只见两颗头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不时发出几声轻笑——她们正兴致勃勃讨论着斯莱特林魁地奇球队新选拔上来的找球手,三年级的雷古勒斯·布莱克。 “......谁能想到呢,竟然能击败六年级的阿米库斯·卡罗!虽然年纪小,技术真是没话说!” 砂金色头发的女生夸张地瞪大眼睛,“还那么英俊。” “的确不错。但平时在休息室里见到他,总觉得有些难以接近。明明彬彬有礼的,却很疏离。” 另一个茶色眼睛的女生耸耸肩,“毕竟是布莱克家的小少爷,傲慢些也情有可原。卢修斯·马尔福在学校时不也一样。” 简也记得这个布莱克,埃弗里热心肠地向一年级新生介绍她的坎坷身世时,他也站在那儿。令她意外的是,雷古勒斯·布莱克或许是唯一一个从来没有对她恶语相向的纯血统——当然了,他对她的瞧不起绝不比任何其他人少,简能从他清冷的灰色眼睛里看得一清二楚。她最擅长从别人细小的表情中发掘这种鄙夷,明明不喜欢,还是下意识寻找,真的找到了,又心有不甘。 “哦,至少马尔福会装出关心同学的样子,即使大家都知道他只想博个好名声罢了。要说傲慢,你真该去瞧瞧雷古勒斯的哥哥,西里斯·布莱克,简直是个恶霸。可惜了一张挑不出毛病的脸......但我一点都不觉得惋惜,还是让他呆在格兰芬多闯祸吧。” 金发女生说得兴起,焦急地喝了口南瓜汁,继续道:“听说当年为了这个,布莱克家里闹得不可开交,家族长子成了个彻头彻尾的格兰芬多,多么大的丑闻。几大家族都背地里看笑话呢。” 茶色眼睛的女孩手指抵在下颌上,指尖划过挂着玩味笑容的下唇:“我倒是很想见识一下,要是这两兄弟分别代表斯莱特林和格兰芬多在魁地奇赛场上遇见,肯定有趣极了。” “那恐怕见不到了。听说西里斯·布莱克对魁地奇压根儿不感兴趣,我想也许他是个容易缺乏安全感的人,这种人不喜欢双脚离地在半空中飞。” 两人捂着嘴相视而笑,连忙抬头瞄了一眼忙于应付其他学生的斯拉格霍恩。简把一勺焗豆送进嘴里,斜瞄着她们,好奇她们肚子里究竟还储存了多少八卦。 “说起马尔福——卢修斯和纳西莎宣布订婚了,你知道吗。就在刚过去的周末。” 砂金发压低声音,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对面扬起眉毛,“对此我毫不惊讶。” 金发郑重其事地点头,“布莱克和马尔福,真是黄金组合。纯血家族的势力又要更上一层楼了......你说,他们也会选择支持那位大人吗?” “这还用得着我们说,答案也太显而易见了吧——” 两人咯咯笑起来,谁知办公室里正巧谈话声渐静下来,她们的尖笑声一时格外清晰。圆桌对面的斯拉格霍恩有些不悦地清了清嗓子,胡子抖了几下。他试图向坐在她们旁边的简使眼色,可简及时低头避开了视线交汇,捏起小银勺假装专心致志地敲开温泉蛋的蛋壳。 这间屋子里坐着的级长可不止她一人,她才不当出头鸟。 简注视着银托盘上斯拉格霍恩的倒影左右环顾了半天。随后他略带不解地发问:“谁能为我解答奥利弗·埃弗里先生去了哪里。他不是五年级斯莱特林的男生级长吗,为什么缺席呢?”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终日与埃弗里形影不离的跟班以及室友,拜伦·塞尔温。房间里一片静默。 塞尔温纹丝不动地僵坐在座椅中,露出一丝不自在的神情,咂了咂嘴,向教授挤出一个笑:“......埃弗里,他身体不适,先生。” 除了斯拉格霍恩,这屋里大概人人都对塞尔温不自在的原因心知肚明。一周以来,埃弗里身体出问题的传言已经在斯莱特林里绕了一圈。他总得往校医院跑,级长的职位自然难以胜任,于是,由他的亲信拜伦·塞尔温暂时接替这个位子,也就成了哪方都不用得罪、顺理成章的事。 “啊,对了,是的!我想起来啦。” 斯拉格霍恩摆着手嚷道,顺手举起身前的南瓜汁:“让我们为埃弗里先生干一杯,祝愿他早日好转——” “致埃弗里——” 圆桌周围响起稀稀落落、参差不齐的祝词。 简没有出声,她快速放下高脚杯,向后靠回椅背里,饶有趣味地以旁观者的角度打量着脸色蜡黄的塞尔温。 “你或许了解到底是什么病症呢,塞尔温先生?” 斯拉格霍恩关切地追问了一句,“我们可不希望埃弗里夫人在忙碌的工作之余担忧儿子在学校的健康。” 塞尔温干巴巴地咧嘴笑着,神情就像是在饭后‘你比划我猜’的游戏里抽到了‘勉为其难’这个词。想必斯拉格霍恩教授当着在场所有显赫的同学面前忘记他才是接任级长的事是十分损伤尊严的,这等于摆明了说:没人把你当回事。 而这正是简想要的。毕竟,作为需要直接与五年级男级长共事的女级长、又是斯拉格霍恩信任的优等生,向教授举荐塞尔温这份顺水推舟的人情还是她主动提出来的。 斯拉格霍恩有什么道理拒绝呢?简早就摸清了那老头的脾性。他不会真正在乎谁来接替级长,他甚至不在乎级长这个东西。在他眼中,什么都比不上巴结埃弗里在魔法部升官的母亲要紧。 塞尔温的眼神变得飘忽不定。他瞟了一眼简,简依旧只是微微扬着下巴沉默地注视着他局促不安的可笑模样。塞尔温旋即略显慌张地飞速移开视线重新看向斯拉格霍恩: “很遗憾,我不清楚,先生。” 斯拉格霍恩点点头,又耸了耸肩,随即大笑着进入了新的话题。 . 早餐会散了,地窖的走廊潮得像刚有人端着一大盆水在地上摔了一跤。 简快步往图书馆赶,刚走上一楼的台阶,差点和两个人迎面撞个满怀,其中一个人被吓得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正是刚才宴会上在旁边说悄悄话的那两个斯莱特林女生。 砂金色头发的女生下意识皱起鼻翼,简知道一串难听的话将会从她亮晶晶的嘴唇跑出来,也几乎自我保护一般威胁地半眯起眼睛:如果挑起事,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另一个女生识趣地拉住眼看气上心头的好友,凑在她耳边小声说:“算了,还是别招惹克莱门汀了。” 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简,不痛不痒地丢下一句:“Nice TINY pearl earrings.” 推着朋友快速走开了。 简冷冷目送两人跑远,故意探过身子冲她们匆匆远去的背影喊道:“Well said.” 如今,想从她的穿着打扮找到寒酸的理由侮辱她的人,找寻半天也只能讽刺一句:你的珍珠太小了。毫无攻击性。 这套珍珠首饰是简靠打工给自己买的第一份礼物。是的,她开始取悦自己,迫切地渴求这份自我关爱,无论通过什么方式。那个女生大概想象不出一句嘲讽落在简的耳朵里却是无比美妙的旋律。这是一次只有她知道的小小胜利,但令她心满意足。 一阵扑棱声落在长廊的窗台上,是盖尔。一路飞过来,它的羽毛都淋湿了,但它似乎对自己的安全降落十分满意,扇动了几下翅膀,雨水甩了简一身,粗暴地打断了她短暂的沾沾自喜。 简掸落校袍上的水珠,苦笑着接过老猫头鹰衔着的软塌塌的便笺:“幸好刚才她们看见的不是这样一幕,你说呢?” 盖尔当然不懂这些,它的任务完成,“嘎”地叫了一声,扑扇着翅膀飞走了。留简站在原地展开字条——那上面不是格雷戈里的字迹。 「请速来猪头酒吧。格雷戈里脑筋糊涂了,没法自己找到回家的路。」 没有署名,但简大约猜得到,除了阿不福思先生还有谁会余下精力关心一个酗酒的老哑炮怎么回家。她不自觉地皱了皱眉,似乎不舍地望向细雨中图书馆所在的塔楼方向,随后扭头冲出走廊,迎着风的方向朝城堡外跑去。 . 猪头酒吧即使白天也光线昏暗,老板懒得多点几盏灯。倾斜的屋顶上有一扇从不使用的天窗,雨水也无法冲洗干净,上面积满灰尘或腐烂的叶子,微弱的光线掉落下来,照出空气中漂浮的细小羊毛。透过这扇窗向外看,天空灰暗潮湿,就像一块擦灶台的旧抹布。 这里仿佛挂着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牌子:‘自我厌弃的失败者靠酒精麻痹自己,企图忘却不堪回首的往事虚度光阴的绝佳目的地’。 而牌子下方瘫坐着格雷戈里,他仰在角落一张摇摇欲坠的椅子上呼呼大睡,发出黏糊的哼唧声,脚边横七竖八摆了一圈喝空了的廉价白兰地酒瓶。 简试图对像一袋被雨水浇透的柴一样沉重的格雷戈里施漂浮咒,可他在半空中苏醒过来,拳打脚踢地挣扎着,踢倒的酒瓶在狭小的空间里发出刺耳噪音。 “不要这么对我!不要......让我自己走......求求你。” 他反复哀求,对漂浮咒表现出极大的抗拒。 简没办法,便只用咒语减轻了他的部分重量,然后费了好大力气扛着格雷戈里的胳膊将他拉了起来,扶着他踉跄地朝门口挪动。 “哎!等等。” 吧台后面的小伙计叫住她,简艰难地转过身,面对着他。伙计面露难色,“......酒钱,还没结呢。上周的帐,还赊着......” 简望着他,脸逐渐涨红发热起来,说不清是因费力搀扶还是一股混合着羞耻与愤怒的冲动。木楼梯传来嘎吱的响声,楼上走下来一个高大的身影,“今天还是先别算了,伊万,让他们先回去吧。” 阿不福思平静地说,擦了擦手,然后将毛巾抛进楼梯旁的水桶里。 “不用,我来结清。” 简说得很笃定。她花了一番功夫才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银西可,堆在吧台上,那是她几周来在三把扫帚攒下的酬劳。“这些够数吗?不必找零了。” 老板往前走了几步,带着想要解释清什么的迫切,“我没有别的意思,简,我只是希望能尽我所能多关照老格雷戈里......他,他曾经历过许多坎坷。” “谁又没有呢?阿不福思先生。您已经照顾他足够多了,谢谢。我真心希望他值得您如此特别关照。” 简诚恳地微笑着说,然后没有再回头,几乎半拖半扛地,将格雷戈里架出酒吧的大门。 . 室外冰冷的、夹杂着雨丝的空气扑面而来,简想伸手去够袍子里的魔杖撑伞,可格雷戈里灌了铅似的重量压在她肩膀上,轻微的松懈,整个人就要歪斜滚落,必须两只手死死拉住他。 冷风似乎让老头清醒了一点,他抬起头看看前方的上坡路,又看看埋头前行的简,含混不清的嘟囔声像开始啤酒泡沫一样往外冒。“你还是对我用咒语了......我最痛恨,别人对我用魔咒......” “不想我对你施咒,那好,你就自己下来走。” 简吭哧带喘不客气地说,却还是没松手。 “你会魔法......你了不起......当年,在孤儿院......因为这个,受人欺负。” “你说什么。” 简顿住脚步,格雷戈里的脚尖在地面杵了一下。孤儿院?哪里的孤儿院?她去过孤儿院?为什么她没有一丁点印象。 “......我不能装作视而不见啊!我知道那种感觉......被抛弃,被排斥的人,活得很凄惨......我,我真的是想帮你,才带你走的......” 格雷戈里趴在简背上挣扎着打了个酒嗝。 简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她感觉到心脏激烈的跳动撞得肋骨生疼。 “再说清楚点,格雷戈里,为什么我会因为会魔法受欺负,你带我来霍格莫德之前我在哪儿,是麻瓜孤儿院吗?我为什么会在那儿?在那里呆了多久?跟我说话!” 简紧紧抓着格雷戈里的手臂,摇晃他。 老人还在迷迷糊糊地喃喃自语,语速变快了,几乎带着哭腔,“......哦,不!我会保密的......我不需要养老金,什么都不要,求求你们,放我走吧,我会像躲在石头底下的潮虫一样消失不见......” 格雷戈里翻来覆去说着简从没听过的意义不明的话,简似乎能看见那些关于她身世的往事卡在他嗓子眼里,就是吐不出来。她急切地闪过用魔咒将他倒吊起来把那团答案甩出来的念头,可她知道自己干不出这种事。 扑通,简走神的间隙,格雷戈里还是滑了下去,摔倒在地,溅起一串水花。简连忙蹲下去拉他起来,可老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不断打开简的手,仿佛她是要来索命的仇敌。终于,他一使劲将简推开,她摔在石子路中央的水洼里,冷津津的湿意像小蜘蛛似的快速从屁股爬遍全身。 简爬起来,攥进了拳头,一股忍无可忍的怒气挣脱束缚,冲上额头,当意识到时,她已经吼了出来:“你到底为什么要过这样浑浑噩噩的日子。你在怕什么?怕一旦清醒过来面对一事无成的自己会被巨大的挫败与痛苦吞噬吗?可你都没有尝试去改变过!” 格雷戈里闭眼仰面躺在地上不做声,灰白的长发粘在脸上。简的头发也早已打湿,校袍和里面的毛衣都变深了颜色,散发出一股落水狗的味道。 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简用力抹了一把脸,她顾不上去拿魔杖,扑过去拉住格雷戈里脏兮兮的衣领迫使他面对自己:“你说你想帮我,所以收养我。可你究竟帮了什么呢?我在学校被叫‘哑炮养大的乞丐’。每次醉到在酒吧睡一夜仍然记不起回家的路,还要我从霍格沃茨赶来领你回去。你有没有想过我有课,我要复习,我也有了属于我自己的生活。我打赌你不知道马上要考O.W.L.了吧,你更不知道这场考试有多重要吧。” “知道,知道......” 他挥手,像赶走耳边的一只苍蝇,“我帮不上你,也不用你管我。” “可你让我担心!” 简打断他的话,声音哽咽起来,“你确实总是需要我。你的记性越来越差,腿越来越跛。你固执地把自己灌成这幅模样,我几乎见不到你清醒的时候,有几次你连我都认不出了。” 格雷戈里扭开头,鼻尖被风吹得发红,嗓子里发出咕噜咕噜的气息声,“你以为我有的选吗......你以为这是我想要的?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不许你指责我!” “也许我和你不一样呢,格雷戈里,我不甘心一辈子活得像只阴沟里的蚂蚁。我有能力拼命向上爬,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改变自己的命运,可我真的拉不动我们两个人,这担子太重了。” 简沉重地阖上眼皮,一滴泪快速从眼角滑落,与雨滴混在一起,“你不能把我拖进你的烂泥里,再假装是我自己跳下来的......” 直到回到格雷戈里的木屋,简用烘干咒清理了他们湿透的衣裳,安顿老家伙在床上睡下,她依旧无法平息心中汹涌的思绪。她久久凝望着格雷戈里熟睡的苍老的脸,尝试想象这张脸年轻时的容貌,和将他变成眼前这个沧桑老人的历历往事,脑子里却怎么也描绘不出那些画面。 你知道吗,我甚至想过,既然你没能力养育照顾好一个巫师小孩,为什么要把我领回来?也许你该让我留在那个麻瓜孤儿院自生自灭,或者,如果收养我的是别人,我的生活会是什么样...... 简心里想,扭头看向图书馆窗外灰濛濛的天幕。雨线斜斜密密地织着,远处的山峰隐蔽在白色缥缈的雾气中,她看到黑绿的山上蜿蜒曲折坠落的一道白线,那是融雪形成的瀑布。简又想起罗斯默塔说过的,春天野花盛开的山坡。 为什么远望自己的人生似乎只看得到一条漫长坚苦的路途?为什么每当马上触及体面生活的面纱,格雷戈里就会出现拖住她、不许她走出泥潭,时刻提醒着她过去的不堪。 一个更软弱的人早该放弃希望,一个更强大的人压根不屑求神问卜。可简抬头望着天空,也许我该去祈祷,也许我该为自己占卜。我该向谁质问?谁会听得到我的苦苦求祷?谁又能改写我的命运? 突然间,简脑子里蹦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如果格雷戈里就这么因酗酒醉醺醺地死去?是不是就像抹去她生命中一个顽固的污点,她就能如愿获得一身轻松了。 那一瞬间,这个黑暗的想法让简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恶心。深刻的自责、愧疚与悔恨翻涌上来,像有一双长着尖指甲的手狠狠攥住她的心,让她一时喘不过气来。她想她是怨恨他的。可为什么一想到真正失去他,这个自己在世上唯一可以称为‘亲人’的人,还是会如此恐惧心痛呢? 这样的纠结与痛苦,外人看起来,仿佛一个揪着雏菊花瓣一遍遍自问‘心上人是否也会爱上我’的低年级女学生。 逐渐地,前方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木头撞在地板上的沉闷敲击声,“咚、咚、咚”,就像有人坐在椅子里向后仰着,只用椅子的两根后腿着地,然后摆回来,又仰过去、摆回来。简转过头来,两个男生的对话声穿越面前书架错落的书缝间,钻进简的耳朵里,彻底打断她一团乱麻的思绪。她丢开了那枝想象中快被揪秃了的雏菊花。 “......但我时常觉得我已经受够了,你懂吗,詹姆。这个家族里的一切都让我反胃,让我窒息。” 正在抱怨的男生声音有些低沉,语气里带着不耐烦的厌倦。 “看来周末回家又不愉快,哥们儿。” 另一个声音清亮干脆。他们的声音离得很近,似乎仅仅相隔一个书架。 一声嘲讽简短的冷笑传来:“你在开玩笑对吧,我什么时候回到那个地方是愉快的。他们张口闭口都只有‘纯血’、‘家族荣耀’、‘那位大人’的狗屁话!整个周末都在谈论这些,好像那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声音越说越激动,他顿了顿,做了个深呼吸,似乎在试图调整情绪,再开口时,简能听出话里压抑的愤怒,“明明他们才是一群偏执的疯子,每一个人。可为什么总能营造成,好像我才是那个异类......那栋房子简直就是地狱。” 看来人总是最难接受这世上有与自己不同的想法,我大概也是一样。简躲在书架后头偷听着,以无人知晓的方式在心里默默加入他们的争论。 可至少她清楚一点,自己憎恨的从来不是‘纯血主义’这个理念,她不在乎究竟谁是最终登上权力顶峰的一方,她恨的是手握权力行践踏欺凌之事的那些人。 就在这时,她听到另一个男生轻快地笑着安慰他郁闷的朋友:“你怎么能被这种小事影响呢?这简直不像你了,伙计——无意冒犯,但你们布莱克家族不是一向如此。是你觉醒了,西里斯。我知道,我们都知道,你与你的家族不是一类人!你比他们优秀不知多少倍。” 简提醒着自己这是在图书馆才没‘扑哧’一声笑出来。他原来就是人们口中那个布莱克家的长子。 她感受到了那种与巨大的讽刺共生的巨大幽默感。就像是,她决定付出代价、哪怕耗尽几年甚至几十年,也一定要得到的一张入场券,转身一看,却被一个在大街上擦肩而过的人随手丢进了河里,还不满地说:多么恼人呀,这个派对选址我不喜欢。 他知不知道,对于这世上的有些人,能仅仅将生活维系不变得更糟糕,要投入多少努力和心血。还有人愿意为了他已经拥有却不屑的东西付出一切。 那个布莱克家的男孩似乎还试图抱怨一句什么,简的心加速跳动着,指尖使劲到几乎要把捏住的那张书页扯下一个角来,她再也忍耐不住。她抬起头,稳住声音,对书架上厚重的书本间的缝隙平静地、清楚地说道: “你应该离开。” 空气一时变得凝滞而安静。 在简能反应过来之前,面前遮挡视线的书本被猛地推开,前一排的光线从陡然拓宽的空档倾泻进简所在的近似堡垒的小隔间,正照在她脸上。她闻到古老的旧书上灰尘的味道。 简没有眨眼,也没有因为突如其来的光照眯起眼睛,只是直白地注视着书架后出现的陌生面孔——微蹙的眉心、高耸笔直的鼻梁、薄而流畅的嘴唇,和一双眼尾微微下垂的、愠怒又傲慢的灰色眼睛。 她认出此刻面对面站着怒视自己的、留着黑色长发的少年,正是三年级末尾她摔下楼梯、躺在转角的地上时,站在她身前阻挡住好友向她伸出的援助之手的那个格兰芬多男孩。 第7章 第六章 You Should Leave (下) 西里斯·布莱克刚刚度过了又一个糟糕透顶的周末。每次回到伦敦格里莫广场那阴暗的老房子——他甚至不太情愿管那个衰败颓废的地方叫家——都觉得情况不会再能比眼下更糟了。 每次都会变得更糟。 他总有本事找出无论多么稀奇古怪的理由逃避回家:被同学养的小猫仔撞倒扭伤脚踝走不了路;配错魔药炸掉半边眉毛和头发不愿见人;偷喝一整瓶火焰威士忌放屁烧伤了屁股;夜游禁林迷了路决定从此在森林里住下不必找我......他知道奥赖恩和沃尔布加不会买他的账,他也知道他们一定会为这些荒唐敷衍的借口生哪怕一小会儿气——那么西里斯存心让父母不痛快的目的就算达到了。 这次的来信写着‘非常重要的事,周末务必回来,不接受任何理由’。西里斯本着高低见识见识能有什么大事的看热闹原则,加上发觉已经不记得自己上次回家是什么时候了,终于还是软下心肠,遂了他们的愿回到伦敦。 奥赖恩在餐桌上宣布了纳西莎与卢修斯·马尔福订婚消息。即便小道消息早已经在霍格沃茨满天飞了,他还是找补地宣称布莱克的人一定只能从家族内部得到正式的通知。 “婚礼定在明年八月,威尔特郡马尔福庄园,盛夏的英格兰最美的时候。” 沃尔布加举着那张信封上镀着金字的请柬宣读着。西里斯侧身坐着,一只手臂搭在桌边,略带不耐烦地望向一边,在墙角发现一处墙纸发霉脱落露出的肮脏的灰绿色。他沮丧地意识到自己浪费一天宝贵的生命回到这里是为了这么一桩无聊的事。 “......一年的筹备时间,将会是个私人的、仅限家族和好友的完美仪式。” 沃尔布加将信纸扣回桌上,支起手撑着下巴快速扫视了一圈整个餐厅,仿佛统帅审视着整整一屋子精兵,而不是房间里散坐着的三个人。她将警告的眼神落在远远坐在长桌另一头的西里斯身上:“所有人都必须出席,这代表着布莱克家族的地位与荣耀。” “这真是太好的消息了,我多么希望纳西莎堂姐能够获得她想要的东西,我想她一定会很开心收到我的衷心祝福。” 餐桌那头响起雷古勒斯沉静的声音。西里斯借抬头撩发瞥了他一眼,瘦弱的小身板坐得笔直,餐巾平整地铺在腿上,黑灰色的眸子在吊灯的烛光照耀下亮闪闪的。 他向来看不惯雷古勒斯身上那股小孩冒充大人的装腔作势。 于是西里斯挑了挑眉,故意剧烈干咳起来,借助咳嗽声的掩盖在长桌这头骂了一句:“咳......咳咳......装模作样。” “你刚刚说了什么吗,西里斯?” 奥赖恩和沃尔布加板着脸继续用着餐,打算假装西里斯这个人不存在,而雷古勒斯轻轻放下刀叉,转向西里斯用惯常的那种愉悦的语调问道,就好像刚听见他请求他传递一下面前的那盆苹果烩牛肉。 西里斯也冲他扯出一个装腔作势的笑容:“我说,我不去。” “不去?” 女人尖利的嗓音从长桌另一端传过来。 “这屋里是有回音吗?” “为什么不去。” 奥赖恩抬起头冷冷看了他一眼,好像终于发现了餐桌旁还坐着一个不速之客,问话的语调不容置喙。 西里斯心中好笑,你就非得问,你们难道不清楚原因是什么吗? 但他故作出思考的样子,翻起眼睛盯着狭长餐厅上方曾经华丽但如今挂满灰尘的水晶吊灯,拖长声音“嗯”了许久,终于一本正经地答道:“因为我讨厌那个卢修斯·马尔福。哦!事实上,我讨厌将要参加那个婚礼的所有人。我替你们着想,为了不要让我一个人毁了你们伟大的纯血派对,还是别叫我去的好。” 咣当一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是沃尔布加脸色难看地用力将手中刀叉甩在餐盘上。 “你是个忘恩负义、心肠歹毒的小畜生,西里斯,我一直都知道你是。” 沃尔布加咬牙切齿地骂道。她骂人时总是格外口齿清晰、嗓音洪亮。西里斯不知道世上还会不会有第二个母亲像沃尔布加这般恨自己的儿子——但他们彼此也算是礼尚往来,毕竟此时此刻西里斯对她的恨意并不会更少。 “当然了,家族传统,妈妈。” 西里斯用一只手做出脱帽致意的动作,“我相信对于恶毒心肠的研究您一定是专家啦!” 奥赖恩似乎突然想起自己‘一家之主’的身份,嘭一掌拍在桌上,把旁边的雷古勒斯吓得一激灵,“混账!不许你这么对你母亲说话!” 西里斯发誓他看到有一小撮灰尘从吊灯上被震落、洋洋洒洒落进他的餐盘里。 “我只不过是耳濡目染罢了。” 西里斯摊开手臂,倚回靠背里。 “你给我听着,私下你怎样自甘堕落我不在乎,你已经是个无可救药的人了,西里斯,但我不会任你毁掉布莱克家族在其他纯血家族眼中的高贵名誉!所以,只要你还冠以布莱克的姓氏,就必须去参加,并且表现地规矩得体,你没得选。这是命令,不是商议!” 沃尔布加的胸脯因怒火一起一伏,西里斯也不甘示弱地瞪着盛怒的母亲。她丢下最后的威慑,将团成一团的餐巾扔回没有吃完的晚餐上,起身头也不回地上楼去了。奥赖恩试图安慰愤怒离席的妻子,也追着离开餐厅。 一阵乱七八糟的脚步声从老旧的木楼梯上渐远,一时间,只剩下西里斯和雷古勒斯分坐在餐桌对角的两端,试图抬眼观察对方的表情,却在视线交汇时不约而同地移开。他们看起来一点都不熟,陌生到甚至无法放开了吵一架,一点不像是在这栋老房子里一起长大的亲兄弟。 鸦雀无声的餐厅里反复响着一种清脆的声音,喀哒、喀哒、喀哒。 雷古勒斯抬头去看沉默的西里斯,他手中摆弄着一只银色的小盒子,盖子弹开、又合上,弹开、又合上,一簇包裹着蓝色的金红火苗就在修长的手指之间一亮一灭地闪烁着。雷古勒斯知道哥哥为了气他们的父母可以不择手段,比如他房间墙壁上贴满的麻瓜女郎和机车、比如他费了好大力气到处搜刮来的几大箱麻瓜物品,光是这种会弹出火苗的小银盒就有好几只,几乎变成某种收藏癖好。 僵持之间,克利切默默走进来,开始收拾男女主人没吃完就丢下的餐碟餐具,瓷器碰撞发出稀里哗啦的声响,雷古勒斯下意识收回视线。 他清了清嗓子,低头温柔地对家养小精灵说:“请你先出去一会好吗,克利切。等可以进来收拾了,我会叫你的。” 克利切双手合十深深鞠了个躬,慢慢往门外退的同时,口中振振有辞地咕哝起来,“当然了,克利切完全听命于受人尊敬的雷古勒斯少爷,克利切愿意完成小少爷的任何吩咐......但是西里斯少爷,他是个十足的混蛋,是大逆不道的下流坯子,整个家族的耻辱......” 临合上餐厅的门前,克利切还不忘嘟嘟囔囔地骂西里斯一句。 一直沉默不语的西里斯突然阴沉了脸,随手抄起手边的一只茶杯用力朝门缝掷去。克利切加快动作及时关上门,一阵劈里啪啦,瓷杯飞越长桌结实地砸在门框上砸了个粉碎。 破碎的余音在房间上空盘旋回荡了一会,又响起,喀哒、喀哒。更快,更频繁。 雷古勒斯注视着跳跃的火光照耀下西里斯一明一暗的脸,火焰几乎舔舐上他的手,可他微皱着眉,毫无察觉。雷古勒斯开口:“你能先放下手里那个东西吗......whatever you call it. ” 西里斯显然没料到雷古勒斯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雷古勒斯看出他微微一愣,下意识带着‘说了你也不懂’的语气傲慢地解释:“它的名字是打火机。这不是什么‘玩意儿’,这叫收藏......” 我就知道,雷古勒斯心中默念。 西里斯反应过来,有些尴尬地侧过身子,“我干嘛要费口舌跟你解释这些,说了你也不会懂。” 又对了,雷古勒斯抿起嘴有些苦涩地笑了。 他注视着倔强扭开身子的西里斯,没有等来哥哥回复的目光。雷古勒斯轻轻叹了口气,拿起魔杖对着地上的碎片念咒,修复了被砸碎的茶杯。他握着茶杯缓缓将它摆回餐桌上,却半天没有松开手,摩挲着它。 “这真的是你希望的结果吗?我们一家人难得有机会坐下来一起吃一顿晚餐,非要弄成这幅模样吗。” 西里斯漫不经心地做了个无所谓的手势:“你管这叫‘一家人’?但是相信我,我不会在乎更少。” “不,我只是......你有没有想过,她也会希望你能去的,作为堂姐。纳西莎。” 雷古勒斯的声音有些轻,几乎不像在试图与远远坐在餐桌另一端的西里斯对话,而是对着面前那只茶杯大声思考。 一副好像随时被吓着了的样子,西里斯心想,他也讨厌。 “我承认的堂姐只有一个,而他们三年前把她赶出了这个家——纳西莎也许是你的堂姐,却不是我的,你也管不着我去不去。” 西里斯有些烦躁地抬手将手指插进头发里,冷冷地盯着他说,微眯起眼睛。 雷古勒斯知道那是哥哥正在防备准备攻击的表情,但他尽力保持着平静中肯的语气继续说道,“那么你是打算再也不要见她了吗。你难道忘了我们小时候吵着要纳西莎教我们画画的样子,那些过往你难道全都能矢口否决吗,难道就能够不复存在吗?” 西里斯扭开头,留给雷古勒斯一个不近人情的侧脸,不再看他,也不再说话。他咬着后槽牙,下颌肌肉抽动着,认真思考了片刻,觉得自己永远也无法用语言文雅地表达去你妈的意思。 雷古勒斯长长吸了口气,试图和气上心头的西里斯讲道理就像给石头挠痒痒,毫无作用。很多时候他真的很气人,这样想着,他起身打开餐厅的大门: “克利切,请进来吧,我想我们已经谈完了。” . 有的人仅仅只是站在那里,你就能看出她过得很辛苦。 而十五岁的西里斯·布莱克是一个很难将心中承受的痛苦全部掰开来铺陈展示给别人看的人。他活得太骄傲了,展露痛苦是软弱的表现,他说不出口。 所以当这天和最好的朋友一起坐在霍格沃茨图书馆角落书架间的桌旁,西里斯仍旧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伸长腿仰在椅子上前后摆动着,尝试用讲笑话似的懒散口吻向詹姆‘抱怨’过去的这个回家的周末。 他跟随好友一起咧嘴大笑着鄙夷自己的家族,一对清醒的灰色眼睛却好像暴露出躲在这幅懒散轻松的面具后头真正的那个人,含着一丝微弱的苦涩,站在躯体之外冷眼旁观,观察着詹姆·波特大半个身子趴在对面那张窄桌上,手肘压着一本没翻过第一节的《魔法史:从中世纪猎巫到现代和平禁令》,手指漫无目的绕着堆在桌上的格兰芬多围巾末梢的流苏。 他听到詹姆轻快地笑着说:“但是说真的,某种程度上我还是不懂,他们到底为什么非要逼你去呢?我们都知道你会把场面闹得很难看,哈哈,想象一下倒也挺有意思。” 西里斯将椅子停在只用两条后腿着地的位置,仰望着头顶图书馆倾斜的天花板,外面的细雨急急敲打着直通向屋顶的玻璃窗,祈求放湿冷的寒气进屋来。他瘪着嘴长吐出一口气,声音像只漏气的气球,“确实,我在想什么,你怎么会懂呢。” “得啦伙计,我说某种程度上。” 詹姆支起身子推了推眼镜,提高声音重复,“某——种——程——度——上。” “你爸妈会在晚餐的餐桌上管你叫‘心肠歹毒的小畜生’吗?当你家里的家养小精灵都敢当着你的面骂你两句,相信我,这不是个好兆头。” “我家没有家养小精灵......” 詹姆本着脸严肃了一秒钟,然后就憋不住笑了,安慰地拍了拍西里斯的肩膀:“好吧,他们不会,但他们也会在得知我考试前夜偷偷练魁地奇时寄吼叫信骂我‘不着调的臭小子’,你不知道是因为每次我都只敢躲进浴室偷偷打开。这够吗?我可以努力共情。” “滚蛋,波特。” 盯着詹姆怪努力逗自己的表情,西里斯心中一软,没忍住笑了出来,像火焰烧到尽头的“噗”一声,可笑容缓缓收回后,心事重重的脸上重新浮现出那股耐心耗尽的疲惫。 好友双手轻轻在桌面拍了两下,似乎准备为这番掏心掏肺的交谈收个尾,“好啦,你怎么能被这种小事影响呢?这简直不像你了,伙计——无意冒犯,但你们布莱克家族不是一向如此......” 是的,西里斯心中的声音又叹息起来,他会无条件支持他、接纳他,但詹姆·幸福美满·波特不会真正理解他的苦楚。这世上不会有另一个人能完全理解或有义务理解他的痛苦。 他张开嘴,想说点什么向詹姆表达这的确只是小事一桩,他还是那个无所畏惧的、张扬洒脱的西里斯,可几乎同时地,一个陌生女生的声音就那么突兀地截断了他: “你应该离开。” 两人都愣住了,然后同时往后扭过头瞪着后排书架的背面——错落堆叠的厚重旧书将他们的视线遮挡得严严实实,书缝之间隐约透出一个人影。 他们互相交换了一个莫名其妙的表情,下意识认为是有人不满他们说话声音太大,要求他们离开图书馆。 詹姆正担心好友心情糟糕,郁闷不知该怎么帮他排解,不巧被这倒霉蛋撞个正着。只见他凑到书架前大声呛了回去:“真没礼貌,你老爸老妈没教过你怎么说‘请’吗?” 西里斯反倒还理智些,抓住校袍兜帽把詹姆拽了回来,不忘侧头对书架缝隙不客气地嘲讽了一句,“我们会降低音量,但以防你搞不清楚,图书馆是个公共区域,feel free to change your seat. ” “你应该离开你的家。” 片刻之后,对面平静地丢过来这么一句话。没有‘请’,没有缓冲,没有修饰。 咚的一响,西里斯回正了椅子,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对方指的压根不是图书馆——她是谁?她躲在暗处偷听了多久?她又了解多少?凭什么对我的人生指手画脚? 一对浓密的黑色眉毛压了下来,灰眼睛中不悦正在累积。 “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的声音压低了,但字字清晰。 对面没有回答。他伸手到书架上,直接一把将挡在面前的那层书向两侧推开。几十本旧书在木板上哗啦一声,倾斜、滑倒,像一堵被拆开的临时墙,上百年都没怎么被动过的书本撞出一股陈旧的灰尘味和阴雨天受潮的羊皮纸味,直往西里斯的脸上扑,他忍住咳嗽的冲动。 书架后面的另一个空间露出来了,愠怒的灰眼睛正对上一双完全陌生的,冷静的、湖水一样的深蓝色眼睛。 这空隙不够大,除了同一高度的眼睛和半张脸,什么都看不见。西里斯有些急,也不知自己在为了什么着急,是怕书架后的人突然跑了不成? 他腾地一下站起身,用力把上面一层的书也猛地推开一个大空隙,连詹姆都没反应过来要阻止他。哗啦一声,紧接着哔哩啪啦,书架最边缘的几本书被挤了下去,堆落在地。 没有了书的遮挡,阴雨天灰白色的光率先涌进书架后的隔间,逆着光线中空气里漂浮飞舞的灰尘碎屑,他看清了那双湖蓝色眼睛的主人—— 她一手捏着一页书,另一只手托着腮,修长的手指抵住太阳穴,头微微歪着,抬眼注视着他。脸上没有表情,紧闭的嘴角略微下垂,显得倔强而疏离。长长的栗色头发从颈后垂落,掉在桌面,有一点打湿过的痕迹。校袍搭在椅背上,露出斯莱特林的绿色。 西里斯的鼻腔闻到从打开一条缝的玻璃窗透钻进的、来自外面原野的清新的雨水湿气。时间的流速仿佛放缓了。有那么一刻,他本能地觉得刚刚是这个女生在试图跟自己搭话而开的玩笑,这太陈词滥调了。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像审讯,像拷问,但她没有丝毫退缩,投向他的目光坦率而严肃,找不到一点玩笑的意味。他们中间仅仅隔了一张窄桌和一层书本已经被推远的空书架,这距离其实很近,近到西里斯能捕捉到她身上散发出一股混合了很多种酒的淡淡气味。 如果这是一场搭讪,那也太失败了。西里斯没有遇到过如此荒谬的场面,但他的直觉告诉自己眼前这个女孩有点熟悉,说不上是她的面容还是气场。 “如果你的家庭,你现在的生活,使你这么厌恶,你该离开,” 她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而不是在图书馆里怨天尤人。这只能说明你还没本事离开——” 说到这里,她的视线往下一斜,很明显地、有点慢地扫过西里斯胸前的格兰芬多标志,再抬眼时他分明看出了蓝眼睛里的轻蔑,“——或者没那个勇气。” 在图书馆这个安静的角落,她冷淡的话语像个巴掌啪一声掴来。坐在一旁伸长脖子也想看看清楚的詹姆眉毛一点点抬高,最后干脆瞪大眼睛整张脸写着:她刚刚是骂你怂吗。她刚刚是在骂你西里斯·布莱克怂吗? 时间重新快速流逝起来。西里斯听到自己的心脏愤怒地在胸腔里上蹿下跳,从后颈连到耳朵都开始发热。他相当彻底地体验了一把‘丢面子’是种什么感觉:竟然有一天轮到他西里斯·布莱克自作多情地以为一个女孩是在和自己搭讪。 她也不是喝醉了酒说胡话,而更可恶,一个斯莱特林在讽刺他没勇气。身体里哪里像被小针扎了似的刺痛了一下,西里斯想,希望不是他隐隐裂开的自尊心。 “也许该有人告诉你,不了解实际情况的时候不要随意评价。还是斯莱特林守则私底下教给你们:与人相处的首要原则是做个混蛋。” “抱歉,只是我听到一个生活优渥的公子哥的无病呻吟。” 女孩耸了下肩,表情很坦诚,轻描淡写,但这并不改变她的话十分恶毒的事实,“也许你该试试我的生活,然后看看你还会不会抱怨个不停。我很乐意与你交换。” “你的生活,当然了。提醒我一下,你是哪位来着?” 西里斯感觉自己快把后槽牙咬碎了,他吐出一声冷笑,撑在书架上的手用力按着自己的指关节,发出一声接一声的咔咔响。 那女孩自然没有搭腔,只是平静地看着他摇了摇头,合上了摊在桌上的书,从地上捞起背包收进笔记本和墨水瓶。 她那副无所谓的样子简直就像追着西里斯·布莱克的屁股点火,詹姆敢以与莉莉·伊万斯的美好未来发誓他看见有白烟从西里斯的耳朵眼儿里往外冒。 眼看她穿好校袍准备收拾东西跑,西里斯一把推开坐在靠过道位置胡思乱想的詹姆,抓起魔杖要绕过书架去和这个陌生斯莱特林理论一番。 “喂,西里斯,这可是在图书馆......” 詹姆想拦住他,可西里斯的动作突然变得很迅速,已经兔子似的冲了出去,两个跨步就追上意图离开的女生,拉住她的背包带想阻止她的脚步。 “你最好——” 他正想说话,可被他这么一拉扯,背包横了过来,啪嗒一声,有一根乳白色、略微弯曲的长棍从书包里滑落在地,西里斯下意识低头顺着看过去。 女生一直从容不迫的表情终于有了波动,暴露出一丝紧张,她忙蹲下去,让长袍下摆盖住那根长棍,然后快速小心地将它塞回书包,仿佛那是个什么宝贝,或者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但就站在她身前的西里斯看清楚了,那只不过是一根骨头,上面有一些样子很像如尼文的雕刻......类似某种咒语? 愣神思索间,詹姆已经追过来拉住他的胳膊,在他耳边安抚道,“不如先算了,别跟一个斯莱特林一般见识,你还不知道他们吗,一群思想扭曲的蠢货。” “你最好祈祷别在学校里被我碰上。” 西里斯其实已经被劝住了,但他觉得不解气,还是冲女生匆匆离去的背影压低声音吼了一句,又添了一句:“你们斯莱特林全都是蠢货。” 走廊另一边的书桌旁坐着几个赫奇帕奇学院的女生,看到这场面小声咕哝起来:怎么回事呀?格兰芬多和斯莱特林又差点打起来啦。那倒是见怪不怪了...... 却见走廊尽头,在即将走进微弱的光线跟不到的阴影前,女生转回身来,一种‘还用得着你说’的神情冲西里斯露出一抹完全不温和的笑意,他几乎以为是自己眼花了:“相信我,关于这一点我比你清楚得多。” 随后她转了回去,属于她眼睛的那抹蓝光一闪,像个幽灵消失在阴影中。 “别再想了,斯莱特林哪有什么正常人,他们坚信纯血比麻瓜出身高贵这一点,就不是大脑健康的表现,谁知道是不是煮魔药接触了太多毒药水呢?你看那个鼻涕精就知道啦。真想不通伊万斯怎么能和他走那么近......我还真听彼得说过斯莱特林比我们高一届有个疯子来着——” 詹姆一边拖拽着一步一回头的西里斯回到他们的书桌前坐下,嘴巴还能连珠炮似的说个不停。终于,他停下来,伸出手在西里斯眼前上下摆动:“你在听我说话吗?” 西里斯把他的手从脸前拨开。他从‘别’字开始就没在听了。 他健康的大脑此刻被一种愤怒与困惑混合的好奇占满。窗外噼啪的雨声似乎更大了。 他忍不住去想她书包里那根骨头,什么样的人会随身带一根完整的长骨在学校里到处乱走。是她把它当作护身符?还是某种斯莱特林的邪恶咒语?她说,“我会很高兴和你交换”,那个眼神,像是真诚相信着:同意和我交换,我会毫不犹豫地拿走你现在拥有的一切。 “疯子吧。” 他喃喃道。 詹姆点头:“对,疯子。” . 六月一个海风凛凛的晴朗夜晚。月亮已升至高空,东萨塞克斯郡这个名叫拉伊的麻瓜小镇正逐渐熄灭着沿街老房子里的一盏盏灯火,远处传来几声懒洋洋的狗叫,刷着白漆的木筋墙、红瓦屋顶,还有古老光滑的鹅卵石大街在月光下反着湿漉漉的光。 夜色中传来唰的一响,一个高个子身影就凭空出现在大街上。来人落脚时鹅卵石上打了个滑,但敏捷地稳住了身体,四下里张望了一会,确认左邻右舍没人注意到这反常的一幕,转身目标明确地朝坡道尽头一户窗台前摆满鲜花、仍点着灯的人家大步走去,紧闭的门窗中不时传出一阵男女与幼儿的笑闹。 “刚刚是门铃响吗?Honey, you have friendsing over tonight?” 女人探头向杂物间里正翻找的丈夫询问。 “谁会这么晚来拜访呢?你能去瞧瞧是谁吗,我马上来......我非常确定我把买回来的灯泡放这儿了——哦,糟糕!” 杂物间传来一阵稀哩哗啦物品散落的声音,随后男人喊道:“我没事儿!没有东西摔坏,一切尽在掌控!” 女人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走到门前,表情却严肃起来,手摸向腰间的衣袋,冲门外问道:“请问您找谁?” “鲜花派送,夫人。” 她似乎立刻辨认出这个声音,欣喜地笑了,一把拉开大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大束鲜脆欲滴、硕大饱满的白色海芋百合,随后,花束移开,后面露出一张英俊的少年笑嘻嘻的脸庞。 “西里斯!” 女人张开双臂给了他一个结实的拥抱,迫不及待地从少年手中夺过花束,把脸埋进去满足地嗅闻着,随即拉着他一边往屋里进一边嚷道:“泰德,快来呀!你猜是谁不请自来了——” 瓷杯啪一声敲在茶桌,紧跟着流水的淙淙声,深色液体冒出打着转儿飘散的热气。泰德·唐克斯把茶壶放回桌上,理了理弄皱的蕾丝杯垫,又挥挥魔杖,烧水壶从厨房飘了过来,重新往茶壶中注满热水。 “你自己算算,我们都多久没见了,西里斯。怎么终于想起来看望我啦?” 安多米达后退了一步欣赏着插进花瓶里的百合花,佯装不满地嘟起嘴,“但是看在这么美的鲜花的面子上,我也就不和你计较了吧!” “我们夜晚在霍格沃茨后山游荡,在一条小溪流的河谷里发现了一大片野生海芋百合,我就想起你一定会喜欢。” 西里斯嘿嘿笑着,笑容里有一丝掩饰不住的得意,靠在松软的沙发靠背里,小口嘬着手中的热茶,“我去求老德雷尔帮我制作了一个非法门钥匙,他借机讹了我一大笔钱,不然就去学校告我的状——可惜我自学的幻影移形还没完全掌握。你们非得住这么远吗?不如就当是为了我,再搬回伦敦去吧......” 他低头躲过安多米达朝他砸过来的一只园艺手套,手套被泰德伸出手在他身后稳稳接住。 “你要是把茶洒在我的沙发上,我就把你埋进后院里在你身上种花。” 安多米达指着西里斯威胁了一句,跌回沙发里,接过丈夫递来的茶杯,撑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远道而来的堂弟: “但是得了吧,我还不了解你吗?布莱克少爷可不是会为了送堂姐一束花,大费周章专程从苏格兰高地跑来英格兰最南端的人。” 她顿了顿思索着,神态有些犹豫:“是......是你家里又出什么事了吗?因为如果你是负责来通知我西茜订婚的消息,那可就太失职啦,我都已经知道有几周了。” 西里斯猛地抬起头,“纳西莎原来告诉你了,我还担心他们故意瞒你。” 安多米达意识到自己说多了,迅速低下头没有回话,沉默地喝了口茶,然后咂舌连连摇头道,“不行,奶加多了,没有茶味了。” 说着伸手去够茶壶,却被西里斯抢先把茶壶按住了。 “她没有告诉你。” 西里斯微微皱起眉头,“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堂姐也不说话,梗着脖子一味地喝茶,几口就把整杯太淡的茶喝了个见底,西里斯便也一直按着茶壶不松手。 泰德来来去去看着两人暗自较劲,终于忍不住了:“是雷古勒斯,他几周前来过一次。你可以放开茶壶了,西里斯,你不觉得烫吗?” “嘶——” 西里斯立刻松开茶壶,烫得直甩手,随后才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遍:“雷古勒斯,我弟弟雷古勒斯?” “你还认识哪个雷古勒斯?” 泰德无奈地笑了,将掉在额前的金色头发向一旁捋。 安多米达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平和地对西里斯说,“他从不主动来找我们,我想一定是有什么要紧事。他说,虽然我已经不是布莱克了,但西茜的婚事我还是有权知道,那毕竟是我的妹妹,我也希望她过得幸福。” 西里斯拧着脖子哼了一声。 “雷古勒斯还告诉了我你坚决不肯去参加婚礼的强硬态度,为此又在家里大吵了一架。他想拜托我劝说一下你......我想,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安多米达观察着西里斯的表情,“这么想想,他其实很了解他的哥哥不是吗?雷古勒斯。他猜到你一定会来找我。” 楼上传来小孩断断续续的哭声,安多米达下意识抬头看向婴儿房的方向,泰德立马站起身,拍了拍西里斯的后背叫他放松,跨着台阶上楼赶去查看女儿。 “你们什么时候跟雷古勒斯也这么熟了。” 泰德上楼后,西里斯低头摆弄着手中的瓷杯,颇为不满地小声咕哝了一句。安多米达真是爱花,连买来的茶杯上都印着五彩的小碎花。 安多米达被西里斯半天憋出的这句这没头没尾的话给逗笑了,又给他添了点茶,“好啦,你还是我最喜爱的堂弟。雷古勒斯并没在这呆很久,我们闲聊了一会儿,我听他讲了一些斯莱特林里发生的事。” 她又笑起来,眯起眼睛,眼角牵起几条细纹,带着些遥远的旧怀念,“离开霍格沃茨许多年了,再听到校园的故事,还挺奇特的,熟悉又陌生。那群年轻人永远新奇鲜活,与如今的我隔着跃不过去的横沟,却那么叫我神往,这种感觉......” “就像有人在给你的胃挠痒痒?” 西里斯听着她乱七八糟的描述,笑着插嘴。 “对,” 安多米达打了个响指,“就像有人在给你的胃挠痒痒。你怎么会懂?” “不知道。我猜是这样吧。” 西里斯不假思索地答道,扭头出神地看向窗外淡淡蓝色的月光下安详静谧的街道,心中忽然浮现出那个荒原坡顶身披月光驻马遥望、又像一阵原野上自由的风消失不见的身影。这个影子原已许久没有光顾过他的脑海了。 安多米达看出西里斯的不自然,揶揄地瞟了他一眼,本想调侃几句,却临时想起什么:“听你说,你和你的朋友们还常常夜晚去游荡。本身倒没什么,只是我听雷古勒斯说,最近学校里在传禁林深处有个带着邪恶诅咒的鬼魂,你们几个也别太不当回事了,多小心些总没坏处。” “我们早就去禁林的尽头探索过了,根本就没有什么恶鬼。” 西里斯一改懒洋洋的姿态,下意识坐正身子反驳道,“景色倒是很好!” “我不是开玩笑,雷古勒斯说一个五年级斯莱特林真的中了诅咒。” 安多米达认真向他解释起来,仿佛又变回了那个穿着斯莱特林校袍、一肚子见闻的学姐,“奥利弗·埃弗里,认识吗?” “耳熟。他怎么了?” 从堂姐转述的与雷古勒斯聊起的只言片语中,西里斯逐渐拼凑出一个非常诡异的故事。 大约一个月前,奥利弗·埃弗里早上醒来发现枕边被放了一根羊骨。起初隔几天才会出现,可过了一阵子,几乎每天清晨床上都会多出一根长长的骨头,上面还刻着一些读不懂的如尼文。有时放在枕边、有时放进被子里、有时端正地被握在他自己的手中;有时是干净的,有时甚至连着血淋淋的肉,滴滴答答的血迹渗进他的床单,洒在地毯上、他的拖鞋里。就这样持续了大约一两周,埃弗里开始说胡话了,他变得精神恍惚、大惊小怪,嘴里翻来覆去念着一个名字。他说,是简·克莱门汀在诅咒他,简·克莱门汀的诅咒应验了。 “雷古勒斯告诉我,那是个和埃弗里同届的混血女生,身世很复杂,埃弗里过去对她做了许多过分的事” 安多米达压低声音补充道,“我想他是内心有鬼,才会坚信一切都是他霸凌过的人对他的报复。” 学校的老师们自然调查了这件事,可所有的调查都显示,每晚和奥弗里呆在一起的只有他同宿舍的室友,拜伦·塞尔温。那个克莱门汀若想做到这一切,必须大老远从女生宿舍穿越整个斯莱特林公共休息室进入男生宿舍,然后精准地进入他们的房间,在不被任何人察觉的情况下将羊骨放在埃弗里床上。这太困难且复杂了,以一个五年级女生的能力是绝对办不到的,更何况,如果真的是她,怎么能做到完全没有一个人看见呢?连幽灵都没发觉过她有这类行踪。同学们都不傻,怎么看都像是埃弗里想把脏水往那个可怜的女孩身上泼。 斯莱特林内部开始有声音怀疑背后的始作俑者其实是塞尔温。接替埃弗里做代理级长让他尝到了掌握权力的甜头,他受够了一直跟在埃弗里屁股后头做他的小跟班、永远不被别人重视,他嫉妒埃弗里明明蠢货一个却能拥有这么多,所以他要毁了他。两个多年的‘朋友’竟然就这么反目成仇...... “......最终,大家似乎找到了一种每个人都接受的解释:塞尔温向那个在荒原游荡的恶灵献出埃弗里的姓名,使他受到恶毒的诅咒,精神失常。这事闹得斯莱特林这阵子都人心惶惶的。” 安多米达讲完,靠回到沙发靠垫中,叹了口气,渐渐变回了成熟稳重的成年人。 但这太怪了,西里斯心里反反复复回味这,企图找出什么破绽,哪里都怪怪的。突然,他睁大了眼睛,对,先前图书馆里那个斯莱特林女生——他知道她不是四年级,那她会是五年级吗?更重要的,那根从她书包掉出来的骨头。那是她的吗?还是只是她在学校某个角落捡到的,想偷拿回去研究? “你见过她吗?那个简·克莱门汀。” 他若有所思地问。 安多米达摇头,“在那孩子入学前我就毕业了。我只知道她父母的事,巫师杀害麻瓜......啧,听说当年也是件大新闻。” “我也听说过——” 西里斯话没说完,楼梯上响起快速的‘咚咚咚’的脚步响,紧接着,一个穿着花睡衣、金黄色头发的小女孩东倒西歪地费力跑下来,泰德·唐克斯弯着腰小心跟在她身后。小孩朝沙发上的西里斯扑过来,他连忙在她即将被自己不听使唤的小脚绊倒前稳稳接住了她。 “刚才她自己在房间里玩,把脑袋卡进栏杆里了。” 泰德走过来无奈地插着腰说,安多米达伸手拉丈夫在她身边的沙发扶手坐下,满眼爱意地望着女儿:“朵拉,你看看这是谁?” 她咯咯笑起来,扯着尖细的小嗓子喊道:“你叫西里斯!” 西里斯被她逗笑了,安多米达继续问:“你上次说过,有什么事要通知西里斯舅舅呢?” 尼法朵拉有些扭捏地盯着面前的年轻人看了一会儿,头发嘭地一下变成了粉红色,终于在爸爸妈妈的鼓励下磕磕绊绊地说:“我......我想邀请你来参加我两岁的生日派对......” 刚一说完,她又不好意思起来,挣脱了西里斯的手,头也不回地跑走,‘咚咚咚’爬回楼上去了。 沙发上的两个人笑到叠在一块儿了,泰德的胳膊圈着妻子,惊喜地问她有没有看到女儿变出了新的发色,安多米达紧握着丈夫的手直点头。 西里斯向后靠在沙发背里,像个旁观者一样微笑注视着他们,他的手指间还残留着野百合的香气,窗外夜色涌动,鲜活又真实,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焕然一新。一种强烈的感受倏而充斥心间,他几乎全身心地确信着这个世上存在着另一方天地,而在安多米达家里他堪堪浮光掠影地掀开纱帘瞥见它的真实面目。这种感觉转瞬即逝,因而哪怕仅仅是一种缥缈的可能性,在他眼中都极为珍稀。 他想起是有一个人以极其粗鲁的方式将它送至他面前。然后他把她骂了一顿。 又有人在给他的胃挠痒痒。 “那是种什么感觉?” 西里斯望着堂姐,突兀地问,“离开家,独自生活。” “自由。” 她答道。 “当它发生的时候,你害怕过吗?” 安多米达努着嘴思考了一会,又或许是在认真回忆那段岁月。“没有,” 她说,“我从来没有感到害怕,泰德始终陪在我身边,与我一同直面一切困难。” 她抬头直直凝望着丈夫,茶褐色的眼眸中流光溢彩。坐在一旁的泰德用力将妻子搂进怀里,吻了吻她头顶的头发。 . 埃弗里还是没能捱过去。 他的精神彻底失常了,整个人看上去消瘦狰狞,终日躲在寝室里喃喃自语,念叨着什么‘诅咒’。在O.W.L.考试的前一天,学校通知了他的母亲来接他回家。庞弗雷夫人诊断他的状态已不再适合继续留在霍格沃茨,更无法参加考试,埃弗里夫人最终在邓布利多的建议下为奥利弗·埃弗里办理了退学。 有人说,他保住了一条命,真幸运。也有人摇头叹息,埃弗里这一生算是毁了,但他也实在不算什么好人。 至于拜伦·塞尔温呢。他背上了用恶毒的诅咒谋害同学的骂名,很快就被大家孤立了,斯莱特林们最乐意做这样的事——毕竟,虽然人人都会在心中想想这些最坏的念头,可付诸实践就完全是另一码事了。失去了了埃弗里的家族势力仰仗,塞尔温彻底沦为斯莱特林的最底层,谁都可以踩一脚。 埃弗里出事后,那个荒原上游荡的恶灵似乎也再没了消息,风风雨雨的传言也悄无声息地散去了。人们暗地里松了一口气:既然那恶鬼总算是找到了出气的倒霉蛋,应该就不会再去诅咒别人了吧——还好不是我。 埃弗里被接走那天,庭院里层层叠叠站了很多围观的人,大家都抱着猎奇的心态想见识一下被传说中的鬼魂诅咒会变成什么模样。如果没有刻意去找的话,没人会发现简·克莱门汀也正抱着手臂站在人群的最边缘,目送着她的老朋友永远离开这片土地。她脸上的表情谈不上在笑,但她对这个结果十分满意。 哦,这当然谈不上正义了,我的朋友。简心里说。 这是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