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领的身体每况愈下,脾气却与日俱增。
当那道“清除横滨所有红发孩童”的残酷命令传到雾隐玲耳中时,他终于对钢琴师的警告有实感。
距离互助会上次聚会,已过去两月有余。
身为组织中层干部的众人各自奔波,最清闲的反倒是常年出差在外的公关官。
每日坚持与雾隐玲保持联系的,也只有他一个人。
大家忙得脚不沾地,偶尔在群里讨论跳槽的可能,话题总是不免绕到那位新来的医生身上。
雾隐玲这些时日听得最多的,便是关于这位医生的传闻。
有人说他手段了得,竟然能在首领身边待满两月,有人说他城府极深,再这样下去恐怕会加速组织的覆灭。
这些流言滋生的根源,在于组织里暗涌的派系之争。
不少成员并不希望听到首领康复的噩耗。
散布医生怀有异心的谣言,或许就能让生性多疑的首领亲手折断这棵救命稻草。
这座森严大厦里的权谋算计,比宫廷戏码还要错综复杂。
“所以我也决定出差了呵呵呵……要是玲当初努力些成为我的下属,现在也不用独自留在这龙潭虎穴了吧?”
要不是担心被掳去给首领诊治,外科医生也不至于仓皇出逃,说是潜逃都不为过。
得益于他将病人视作研究材料的特殊癖好,他早被首领列入黑名单。
但不知道是谁散布谣言,称现任医生一旦倒台,接替者非他莫属。
与其走上断头台,外科医生选择给自己自由。
又一位挚友即将远行,雾隐玲纤长的睫毛垂落,在眼下投出浅淡阴翳,“我听说那位医生很厉害,连首领流口水的毛病都治好了,说不定真能成事?”
医生是否高明他不得而知,他只知道自己也开始向往远方的风景了。
“你觉得我辞职成功的概率有多大?”雾隐玲严肃的询问。
“百分之零。”
“……”
挂断电话后,雾隐玲独自坐在石阶上,望着被浓云吞噬的夕阳,第无数次萌生去意。
无他,如今的港/黑实在是危险。
生死存亡都在首领一念之间,可偏偏整个横滨只有港口黑手党能提供绝对庇护。
对组织出言不逊者杀,心存异志者杀,举止不敬者杀!
杀杀杀!
凡是港/黑之外的人皆可杀。
能安宁片刻的地方,现在竟只剩擂钵街这片法外之地。
虽然危机四伏,但至少没人认识他的脸。
就像现在,无数黑影从四面八方浮现,石阶转角处,后方破败的窗棂间,头顶遮雨的简陋棚顶上……
“小鬼,带钱了吗?”
抢劫、暴力、厮斗,在擂钵街如同呼吸般寻常。
雾隐玲支着侧脸,手肘抵在膝头,漫不经心的睨着从转角现身的男人。
对方攥着生锈匕首,面目狰狞。
“不好意思——”少年拖长的尾音像裹了蜜,“什么都没带哦。”
男人顿住脚步,贪婪的目光将少年从头到脚舔舐一遍。
修身学生制服,空空如也的外套口袋,腰间不见武器,坐在这儿望天发呆的模样纯净得像迷途羔羊。
他特意关注了少年被衣袖遮掩的手腕——没有那个组织的标识。
男人不敢贸然上前,举刀横在胸前,狭长眼睛死死盯住雾隐玲。
用这招吓退过无数人的少年眉梢微挑,被落日浸染的眼眸流转着碎金,那张恣意张扬的笑颜与身后破败的木屋格格不入。
当男人的视线流连在少年修长的双腿,最终定格在那惊心动魄的笑靥上时,胸前的利刃缓缓垂落。
就在雾隐玲以为他要退却时,那人突然扯出油腻的笑,刀尖指着他,脚步带着急不可耐的踉跄。
越是靠近,男人被晒得黝黑的脸越是涨得发紫,几步路竟喘得如同风箱。
雾隐玲嘴角笑意一僵,不太对劲。
他绷紧脚尖准备将人踹飞,但男人却在石阶中段戛然止步,目光惊恐的投向高处,浑身战栗。
“羊、羊之王……”
虽然声音很小,雾隐玲却听得真切。
羊羊之王?真是可爱的称呼。
循着视线望去,后方屋顶边缘立着道娇小身影。
橘发少年双手插兜逆光而立,面容隐在阴影中,唯有一双蓝宝石般的眼瞳在暮色中灼灼生辉。
这就是羊羊之王?站得那么高,莫非是山羊成精?
橘发少年静默伫立,那双野兽般的蓝眸锁定着男人,被掠食者盯上的恐惧让抢劫犯踉跄后退,险些滚下台阶。
在他转身要逃走的间隙,雾隐玲晃悠悠起身,一脚踹在男人的侧腰,对方只能怨毒的瞪他一眼,在屋顶那位的威慑下连滚带爬逃走了。
既然借了别人的势,自然要道谢,可当雾隐玲转头看去,屋顶空无一人,四周只剩暮色四合。
“做好事不求回报的羊羊之王……”少年对着空茫屋檐颔首浅笑,“我记住了。”
黑发少年离开不久,有人站在了他方才坐过的石阶旁。
橘发少年拾起阶梯上的物件在指间把玩,正要收进口袋,一阵纷杂脚步声由远及近。
“中也!”几个衣衫褴褛的孩子气喘吁吁的奔来。
被唤作中也的少年下意识蹙起眉头,注意到他们身上的细碎伤口后,语气骤沉,“你们去街上了?”
孩子们眼神闪躲,试图转移话题,“吉田被掳走了,我们追了好久……”
中原中也眉间沟壑愈深,“我说过这段时间别离开擂钵街,外面很危险。”
横滨陷入混沌,但至少那些人不会踏足这片废墟,孩子们腕间的蓝色手环能保护他们在擂钵街的安全。
“我们只是……”
“够了。”烦躁地揉乱橘发,中原中也把玩着的棒棒糖塞进口袋,“吉田被带去哪儿了?”
“我们在路上走着,突然有辆轿车把吉田抓走了!是港口黑手党的车!”
“吉田他……会不会出事?”
“港/黑不是在抓红头发的人吗?吉田恐怕……”
“你们先回去。”中原中也打断七嘴八舌的哭诉,“车子往港/黑大楼去了?”
“不。”孩子们摇头,“是码头方向。”
——
暮色还没完全笼罩横滨,雾隐玲决定翘班,从擂钵街出来后,他径直回到藏身的小公寓。
这间省吃俭用省出的容身之所坐落于小巷尽头,与港/黑大楼遥相对望,每日徒步通勤是他雷打不动的运动量。
推门入户时,窗外已夜色浓重,街道死寂如墓。
这套蜗居仅有两室,雾隐玲搬来不到半年,客厅空旷得只剩地毯和茶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填满家具。
茶几上的手机仿佛感应到主人到家,在门合拢的瞬间便嗡嗡作响。
雾隐玲站在玄关,凝视着黑暗中唯一的光源,不祥预感从心底浮现。
等这通呼叫自动挂断后,不等他喘口气,第二通电话就像催命符一样响了起来。
终究躲不过。
踢掉鞋子踏入室内,屏幕上跳动着小组长的名字。
刚接通电话,焦急的吼声便破空而来,“立刻来码头!玲,今晚人手短缺,你逃不掉了!”
念在他年岁尚小,组长平日只给他安排巡逻搜查这类轻松的差事,难得有主动叫他干活的时候。
“码头不是停运了吗?有货进来?”
“是出货。”组长声音透着困惑,“说要找几个力气大能打的,估计是护卫工作。”
停运许久的码头突然重启,莫非港/黑的金山银山终于被首领挥霍一空了?
雾隐玲拎起黑色西装外套踏出门槛,长街空无一人,连车影都稀罕。
——
抵达码头时,几名眼熟的同僚正在往货轮上搬运木箱,雾隐玲走去仓库正要独自扛起一个箱子,却被制止。
拿枪的守卫说是货物珍贵,需要两人以防损毁。
垂眸扫过箱体上的透气孔,雾隐玲揣手等着搭档。
箱子的重量很奇怪,指尖覆上孔洞能感知到异常的温度,连续搬运几个后,雾隐玲心底的好奇越来越重。
他晃悠到持枪守卫身旁,压低嗓音试探,“里面装的什么宝贝?要这么多人守着?”
守卫斜睨一眼,缄口不言。
雾隐玲自然不敢贸然触碰对方,那人怀里可是真枪实弹。
所有货物装舱完毕,雾隐玲与同组人员留在甲板,比起他人汗流浃背的狼狈,少年仅被海风拂乱几缕碎发。
“什么鬼东西晃来晃去的,差点把老子甩进海里。”某个成员抱怨道。
“少打听。”站在雾隐玲身侧的大叔面色凝重,显然箱内绝非寻常货物。
货轮启航后守卫尽数撤离,大叔驱车将雾隐玲送回住所。
次日再到擂钵街闲逛时,组长的通话又打了过来,不过对面背景安静,看来不是临时征召。
“昨晚我们撤后不久那艘船就沉了,听说是因为天降——”
“咚!”
“嗷!”
“……玲?你那边怎么了?”
雾隐玲揉着额角应了两声,垂眸瞥见砸中自己的凶器——是本纯白封面的书。
他现在身处擂钵街外围,四周连完整建筑都看不着,这书总不至于是被海风吹来的吧?
抬脚将书踢下石阶,少年继续朝废墟深处行进,电话那端组长仍在絮絮叨叨,“我猜等首领得知消息,肯定要——”
“咚!”
“没完了?!”
雾隐玲的后脑再遭重击,那本被他踹飞的书竟又出现在脚边,纯白封面毫无纹饰,像在无声嘲弄他的徒劳。
“怎么了?你旁边有人?”
“没事。”少年磨着后槽牙,“就是总被石头绊到。”
“今天这么倒霉?”
雾隐玲眯眼端详着那诡异的书本,思索片刻后还是俯身拾起,翻动书页后里面却是一片空白,与封面如出一辙的虚无。
搞什么?无字天书?
抬起头,雾隐玲合理怀疑这是某位天使遗落人间的笔记。
随手抛飞书册,雾隐玲继续前行。
走到昨天的那座石阶刚坐下,熟悉的痛感再一次降临在头顶上,他面无表情地低头,果然看见了那本阴魂不散的白皮书。
这书是给他的脑袋下了降头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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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