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菲乔的眼睛果然亮了一下，像是终于找到了能交流的切入点，甚至隐隐透出一丝被信任的兴奋。
“你告诉我名字了！交朋友的第一步是互换姓名！达成！”她小声雀跃。
“记不清可能是治疗的副作用，这里的治疗比较激进，我在妈妈那的实验中心只需用上上课，吃吃药就好了。在这里要扎好多好多的针，很……不舒服。我来这之后做过十次治疗，现在腿就不太能动，需要研究员推轮椅。但是没关系，就算腿坏了也可以安装机械义肢。”
乔殊：……？
不是？
“腿坏了没关系可以安义肢”，大妹子，你听听这还是人话吗？
但看着墨菲乔那么平静的样子，话到嘴边，还是没说出口。
“乔殊你……应该是自愿来‘改造治疗’的吧？因为我这一层只有走廊有监控，也没有人监管，相对宽松，毕竟我不会跑。而非自愿来到这里的人……都被先关在楼下，清洗改造后送往西楼，他们有的会被用来做各种实验，有的……会被献祭。”
这些话让乔殊的背上爬上细密的汗珠。尽管已有猜测，但亲耳证实还是让她心头巨震。
墨菲乔应该真的如她所说，没有什么社交经验，甚至都没什么人给她树立三观，只是一味地给她灌输不被她真的吸收理解的知识。
导致她身上有股割裂的、天真的残忍。
她心中的震惊显然没能瞒过墨菲乔。女孩仿佛突然意识到什么，急忙摆手解释：“我、我不是坏人！送我来的‘未来美’是做基因工程的正规大型集团，我爸爸是那里的股东！我来这里之前，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不知道这些人……是坏人。”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急于划清界限却又不甚确定的慌乱。
“那你现在知道这是哪里了，对吗？”
乔殊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不容她闪避，那紧迫感之中，夹杂着慌乱和恳求，墨菲乔是她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墨菲乔在她的注视下，像是被某种力量定住了，浅色的瞳孔微微收缩，沉默了几秒，才用一种近乎气音的声音轻轻吐出一个词：“……教会。”
她顿了顿，低下头，补充得更清晰了些：“藏匿于地下世界的……教会。”
“嗯，”乔殊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冽的轻笑，身体却在微微发颤，“果然，听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不再满足于隔空对话。
她明确了自己的所在地，但这并不是个好消息，这地方非常危险，让她关于死亡的预感变得有据可循。
她不知道“教会”的人什么时候会再来带墨菲乔去进行下一次“改造治疗”，她只知道自己不属于这，也不能属于这。
“实验”、“献祭”……这两个词听着太过于可怕，恐怖程度甚至超过死亡本身，她宁愿搏一把！不然被发现自己凭空出现在这样一个戒备森严的地方，后果不堪设想。
没时间慌乱和自怨自艾，她要想办法逃出去。
她控制着呼吸，把自己的心跳稳定下来，再一步步走到那张白色平板床边，俯下身，靠近墨菲乔的脸，目光如炬，紧紧锁住那双浅色的、此刻显得有些惊慌的眼睛。
她暗自在心中给自己打气：不要紧张，你现在只是在演戏，你的身份是一个谈判高手，还记得去年的那场戏吗？拿出同样的气场，你可以说服她。
墨菲乔看上去心理年龄只不过是个小孩子，被灌输了大量知识，却没人教她人情世故，没人教她砌筑心墙。这样的孩子，只需要挑动她的情绪，很好说服。你可以做到！
“听着，妹妹，”乔殊很快进入了状态，语气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你说他们是坏人。我不想给坏人创造任何价值，无论是被实验还是被献祭。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但我百分之百确定，我绝不可能‘自愿’来当什么小白鼠。”
优先摆明立场，态度不坚定的人需要一个指引者。
“你刚刚说了你爸的想法，你妈的想法——那你呢？墨菲乔，你是自愿待在这鬼地方的吗？”
关注对方的想法，引导对方说出核心需求。
“我刚刚醒来时很崩溃，你几乎瞬间就安抚了我。人的情绪很重要，说小了，负面情绪积累多了身体会出问题；说大了，关键时刻能决定生死。明明你的能力这么厉害，你这么正常，为什么要被‘治疗’？你到底哪里需要被改造？！”
肯定的力量十分强大，一个不肯定自己的人，也没办法给别人提供帮助。
一连串的问题，像子弹一样射向墨菲乔。她似乎被乔殊骤然爆发的强大气场震慑住了，身体微微向后缩了一下，手又在胸口虚握，仿佛在寻求什么东西的支持。眼神闪烁着，最终喃喃道：“我……我在意妈妈的想法。她希望我能保护自己……”
好的谈判抓点出来了！
“你妈妈也许根本不知道你在这里！正在经历什么！”乔殊打断她，语气急切而坚定，“听着，每个人，首先第一件事，是顾好自己的死活！明白吗？”
她盯着墨菲乔，眼中那团因为求生欲而熊熊燃烧的火焰几乎要喷薄而出。
把谈话往自己预设的方向牵引。
“跑吧！”乔殊斩钉截铁地说道，这两个字像投入静潭的石子，在死寂的白色房间里激起无声却剧烈的涟漪。
她抛却掉自己内心真实的意见，提醒自己关注利益，而非立场：“至少你应该当面问问你妈妈。”
向她问一个答案。
而如果那个答案你不想要，就继续跑。
跑去问自己一个答案。
乔殊没说出口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她真实的态度对于墨菲乔来说太过激，容易引起反面效果。
她理智地控制着谈判的节奏，给墨菲乔思考的时间，又不抛出太多的抓点，她把心理博弈用到极致，在人生中最棘手的困境前，因求生欲保持着脆弱的冷静，虽然有点欺负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但她需要活下去。
她安静等待着墨菲乔的答案，但即使把情绪烘托到位了，乔殊还是心里没底，她觉得墨菲乔除非疯了才会答应帮她逃走，但乔殊活到现在，很多时候靠的都是阿Q精神，而且她的信条就是——凡事总得试试再下定论。
她盯着墨菲乔垂眸思考的脸，给付着自己仅有的耐心。
而突然间，一段莫名的画面突然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一座深海环境综合勘测试验平台正像一座钢铁孤岛，漂浮在夜色深沉、波涛起伏的海面上。巨大的主体在浪涌中发出低沉的钢铁摩擦声，灯火通明的主控室如孤星明亮，室内，各种仪器屏幕闪烁着幽蓝或翠绿的光芒，数据无声滚动。
零碎的画面闪过，乔殊注意到了几个英文单词就雕刻在平台侧面的金属牌子上。
“隶属曼伯斯”、“奈姬号”。大约是这个意思。
“厄庇米修斯，你听见什么动静没有？”
有男人的说话声在脑海中响起。
她看见穿着油污工装、胡子拉碴的男人皱着眉，用力掏了掏耳朵，对着旁边一个年轻的技术员问道。他嘴里叼着的半截烟卷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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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一抖一抖。
被他称为“厄庇米修斯”的年轻人，正专注地盯着面前的监控屏幕，屏幕上的波形图平稳得像一条熟睡的长蛇。听到问话，他头也没抬，手指在屏幕上轻点几下，调出了更详细的某种图谱。
“风浪噪音，平台结构应力与海洋环境参数，深海环境各数据……都在阈值内。普米尔达，你幻听了吧？又熬夜看你的深海怪物纪录片了？”
厄庇米修斯瞥了一眼普米尔达布满血丝的眼睛，“你也别太敏感了，难不成你比我多拿一份工资？听我的，只要勘测仪器还在继续往下探，其他的我们什么都别管。”
奇怪的上帝视角，但画面和声音非常清晰，她如同一个幽灵，可以随意念停留或靠近。
“放屁！老子精神好得很！”普米尔达把烟头狠狠摁灭在控制台上的烟灰缸里，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不是平台噪音，也不是风浪……是一种……一种我也说不上来的声音，像有人在老子耳边念经，念得我脑仁儿都麻了，妈的。”
念经？这跟新程寺，跟她的穿越有什么关系吗？乔殊紧张起来。
在情绪激动之下，乔殊感觉自己的视角又发生了变化，她好像附身在了“厄庇米修斯”的身体里，能感知他的情绪、动作，看到他的视角。
她感觉到他打了个冷颤，打开门，感觉到寂寥劈头盖脸地兜住他，除了呼呼的风声，他什么也没听到，她看到他眼前许久没剪的长刘海在风中如八爪鱼一般狂舞，细碎的头发骚扰纠缠着睫毛，使得他只能眯起双眼，于是乔殊的视线也变得狭窄。
模糊的世界里只有黑暗，这里能有什么呢？
厄里斯海沟的每个夜晚都寂静得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好像连时间都被吞噬了，只剩下永恒冰冷的凝滞。
乔殊感觉到他这么想着。
她仿佛一样感受到了无边海域带来的压迫感与孤独感，在不适中终于抽离了出来，又变成了上帝视角漂浮在空中。两人继续对话。
“普米尔达，你就是在这一望无际的大海上待得太久了，幻听了，这很正常，我有时候也这样。”
“可能吧，只是越往下探测，我的心越慌，我总觉得我们不该窥探厄里斯深渊的秘密，这里出过太多不祥的事情。”
“相信科学，普米尔达，”乔殊看见厄庇米修斯顺势把普米尔达推出主控室，温暖的黄光在两人身后闭合，“走吧，我们去喝一口放松一下，你太紧张了，这可能是种海洋心理综合症。”
两个男人渐行渐远，身影逐渐消失在黑暗中。
乔殊却被困在原地，无法跟上。
“咚……”
一声巨响在乔殊的脑海中响起，她注意到，在他们看不见的身后，仪表台上的雷达显示无数的绿色小点从厄里斯海沟的深处疯狂逃窜出来，然后因为受不了水压的变化迅速死亡。
“咚……”
原本平稳如直线的能量波动探测显示，出现了两条极其突兀的、几乎垂直的尖峰！
它持续的时间极短，可能只有零点几秒，能量级别却高得离谱，瞬间突破了仪器预设的黄色警戒线，完全顶到了红色区域。这台也许是全世界最先进的仪器，检测不出那能量的数额。
“咚……”
三声巨大的心跳声后，乔殊心神俱颤，惊恐地从画面中醒来。
“你听到了什么动静吗？”乔殊侧头，恐惧地问着墨菲乔。
不知道是否是她太疑神疑鬼，她感觉那诡异的声音不仅在脑海里，好像，好像她在这个空间也同时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