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殊许愿前三小时——
乔殊在下沉。
目光所及是一片虚无的黑，任何感知在这里都消失了，仿佛时间亦不存在。
这里是最靠近地球心脏的地方，地球最深的海沟，水压庞大到足以碾碎任何巨兽，除了降生在这里，存活了亿万年的什么存在。
她从未涉足过这片领域，灵魂却对这里熟悉得令人窒息。
人类的梦境就是这么不讲道理，在梦里无比熟悉的地方，醒来后理智回归，就会发现这里你甚至从未听闻过。
是什么让人反复梦回？那仿佛是另一个维度的事情，难以用现在的科学去解释。
而此刻，乔殊下沉到一定的深度，眼睛逐渐适应了环境。
无数幽蓝的微光在她周围无声地明灭，像是无数双缓慢眨动的眼睛，冷漠地注视着她的坠落。
须臾，周围渐响起某种古老的、未知语言的吟诵，层层叠叠，震耳欲聋，在这唱诵中，她的心跳愈跳愈快，如末世决战的战鼓，预示着什么毁天灭地的事情即将发生。而她的身体也越沉越深，她背朝下，却清晰感觉到有什么存在正在她身下蛰伏等待，而她无法回头，也无法控制自己坠落深渊。
在无边的寂静中，一声巨响与她心跳共振——
“咚——”
“呵额——”她猛吸一口气，像溺水后终于得救的人，她冷汗涔涔，双目瞪圆，张着嘴，浑身僵硬。
耳鸣声渐弱，毕业典礼的喧嚣浪潮般涌回耳中，夏日的炎热让她冰冷的指尖“化冻”，她弯了弯手指，活动自如，这才终于有了一点回到现实的安全感。
上京大学最大的体育馆内，人头攒动，空气闷热而潮湿，混合着雨水和青春散场特有的躁动不安。校长正在台上慷慨激昂、手舞足蹈地描绘着“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宏伟蓝图，话筒处理后失真的声音在体育馆里回响，于是乔殊的反常也并未引起多少关注，只有周围的几个同学扭头过来看了眼，见发出动静的是乔殊，又齐齐把头扭了回去。
她经常噩梦惊醒，这事在同学间已不是秘密，大家见怪不怪，只有坐在一边的室友还安抚般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这也能睡着？又做噩梦了？”
乔殊缓过神来，声音有些沙哑地点头应答，她从小体质敏感，常做噩梦，还伴有幻觉，不过多年过去，并没有真的出过什么危害人身安全的灵异事件，只是极大程度锻炼了她的心理素质。
于是她很快调整好了呼吸，打开手机查看邮箱，工作才是正事：
【乔殊同学：感谢您投递简历，您的经历非常优秀，但经过慎重评估，我们认为您与该职位的需求可能并非最匹配，祝您前程似锦。】
现实的挫败感把最后一点寒意驱散，乔殊烦躁地划掉邮件，手指无意识地滑动屏幕。
鬼使神差地，她打开了地图APP，输入了三个字。
新程寺。
上班上学不如上香，毕业即失业？是时候该改改运了！
昨晚0点0分，她在小红本APP的首页刷到了两条帖子。一条是——《地球灵气复苏，修仙天选人完整版测试》。当时她心头一跳，以为终于为自己的敏感体质找到了解释，几乎是屏住呼吸点了进去，结果大失所望。
里面全是些莫名其妙的问题，“你站灭霸还是复联？”“你期待永生还是轮回？”，测试拉到最后还有个最无厘头的问题：“你爱爸爸还是妈妈？”
人在无语的时候真的会笑，乔殊看到这个问题真的气笑了，这跟修仙有半毛钱关系？她果断关掉页面，没有往下翻，她不知道，在所有的问题下面，有个黑白流动的页面，那不属于任何科技可以呈现出的效果，划到这里，会看见一行漂浮在屏幕之外的字：
【命运的乐章跨越时空再次奏响，旧的纪元即将崩塌，权与力正在呼唤新的主人。人生是场豪赌，唯有染尽黑夜之血，方能见证黎明的盛世。】
但此时乔殊已经在翻另一条帖子了——《新程寺许愿，百分百灵验》。
帖子文字不多，配图是几张看起来香火颇旺的寺庙照片，烟雾缭绕中，匾额上“新程寺”三个字若隐若现。发帖人说位于上京郊区山上的这座寺庙许愿包灵的，百分百无差评的那种。
乔殊当时嗤之以鼻，但还是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毕竟毕业即失业，保研工作双崩盘。
要不要去呢？这种玄学也不一定靠谱，往往是信则有，不信则无，而且位置偏远，跑一趟怪麻烦的……
“不好意思，借过一下。”有人从乔殊身边挤过，打断了她的思绪。
高个子男生身穿熨烫平整的学士服，头发用发胶打理得整整齐齐，走过时空气中弥留着一股浓烈的香气。
她扭头问室友：“这么快就到优秀毕业生颁奖了？”
“也不看你睡了多久，连少爷都来了。”室友吐槽道，“今天是周三吧？还是这个味道好闻。”
“什么？”乔殊的确闻到空气中残留着香水味，但不明白这和周三的关联。
“少爷每天用的香水不一样且固定，周三是旷野，我反正最喜欢这个味道。”
活了22年，即将走出象牙塔般的校园，乔殊恍惚地意识到人与人之间存在的差距，原来可以是“旷野”和花露水。
45度的小咸鱼有些哀伤，她买不起“旷野”，买不起迟到早退还满分，也买不起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
乔殊想，也许只有魔法才能打败魔法，不知道运气能不能打败金钱？
想到这里，她把身上的学士服一剥，塞给一边的室友，拿上自己的帆布袋：“我有事先走了，学士服你帮我等会儿还掉。”
她太穷了，只能用循环使用的学士服。
“不拨穗啦？”
“没必要。”乔殊随意地挥了挥手，然后弯着腰，溜出了体育馆。
体育馆外下着雨，体育馆里稀稀拉拉的掌声淹没在滂沱的雨声里，显得空洞又遥远。
……
新程寺真的很远，在乔殊地铁转公交转共享单车的路上，雨已经停了。
雨后的山路弥漫着泥土和植物腐烂的气息。共享单车骑到山脚下就无法再前行。乔殊锁好车，抬头望向通往山门的石阶。石阶湿滑，生着青苔，蜿蜒向上，隐入葱郁林木。
她环顾四周，试图寻找出口标识，或者看看有没有其他交通工具，这里太偏了，抛下这个共享单车，她也许都回不去。
而奇怪的是，她只看得到一个入口。
寺庙比她想象的更有人气，不断有人从身后越过她，汇入排队的队伍，缓慢进入那扇漆色斑驳的朱红色寺门。但她看了许久，没有看到任何一个人从里面出来。
仿佛那扇门只进不出。
一种不祥的预感爬上脊背。是错觉吗？又是自己太敏感了吧，最近总是疑神疑鬼的，再这样要变成精神病了。
出口也许只是在别的方向。
她踮脚张望，但围墙和高大的树木挡住了视线。
和平国人常讲“来都来了”，跑了这么远，乔殊不想直接就掉头回去，于是最终，她的手还是离开了那辆共享单车的把手。
队伍行进很快。似乎每个人在里面停留时间都不长，很快轮到了乔殊。
她迈过那扇略显沉重的门槛。一瞬间炎热和嘈杂都被隔绝在外，大殿内虽然挤满了人，但每个人都垂头闭目，很是安静，正中央大殿香炉里插满香烛，烟气缭绕，几乎看不清佛像真容，只隐约看到低垂眉眼和悲悯微笑。佛像的身体和背后都掩藏在黑暗中，这大殿除了少许的烛火没有别的光源，大殿朝向背光，连自然光都没有照进来。
殿里暗黢黢的，于是乔殊也没注意到是不是有人什么时候出去了，反正人群是松动些了，后面有新的人挤了进来，推动着乔殊靠近了佛像和黑暗。
乔殊在功德箱里塞了十块钱，取了三支细香，在烛火上点燃，插进香炉几乎无处下脚的香灰中，走到蒲团前，把小包放在一边，跪了下来。
蒲团柔软，因无数人跪拜而深陷。
乔殊闭上眼睛，双手合十。
该许什么愿？考研成功？拿到offer？天降横财？还是关于纠缠她的噩梦和那些感知？
咸鱼是表象，如果可以不劳而获，乔殊的心愿是“全部”。
于是她脑子一抽，开始发疯： “佛祖，或者不管哪路神仙在上，我不求功不求名，只求有实力躺平。拜托您保佑让我也幸运一点，让我也人生开挂，就比如说如果地球灵气复苏了，那就保佑我修仙顺利，天赋异禀，全系全才，最好明天就飞升！”
她真是被一路顺风顺水的天选之子们刺激到了，如今连许愿也这么不靠谱起来，她内心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但还是抱有期待地把话说完了：“如果真的可以实现的话，那我一定每日一善，积累功德，说到做到！”
就在话音落下的瞬间——
“哗——”
像是巨浪的声音从她身前那片黑暗中扑来，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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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熟悉的海腥气和刺骨冰冷的寒意。
乔殊想要睁眼，眼皮却重如千斤；想要起身，身体却软烂如泥。
她终于意识到不对：太安静了！像是在她贪婪许愿的时候，四周都被吞噬了，全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闭着眼待在原地。周围杂乱的人声、脚步声、呼吸声、许愿声，都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模糊、消失。沉重刺骨的冰冷从四面卷噬乔殊的身体，她的感官被冲进黑暗的漩涡，快速被卷入更深的阒寂。
如同噩梦侵蚀了现实。
……
迅速回顾了穿越前的经历，从时不时就会梦见的诡异场景，到午夜刷到的奇怪帖子，再到许愿时那熟悉的海腥气，乔殊觉得这就像冥冥中早有注定，她的一生都在铺垫今天的遭遇。
巨大的恐慌和对未知的焦虑如同沸水般在她胸腔里翻滚，几乎要冲破喉咙。但就在这时，一股奇异而温和的凉意，轻轻拂过她躁动的神经，将那沸腾的情绪悄无声息地压了下去。
让她平静得仿佛下一秒就能出家。
就算真的穿越到未来也没什么大不了嘛，在哪里活不是活？就算背后有什么阴谋，也不过是多活些少活些的区别。虽然是一穷二白穿来的，但好在她在过去也没有钱呀，她也没什么牵挂，除了……妈妈。
对啊！她有所牵挂！而且这里陌生又诡异，为什么她会觉得穿越大不了？
乔殊后知后觉地感到不对劲，猛地看向墨菲乔，身体轻颤着绷紧。
是她的“共情”能力？
第一次体验异能，乔殊对自己穿越的事实有了实感，也对这个新世界感到更加恐惧。
她不自然地开口：“……不好意思，”又尽量显得礼貌而温和，“但是……你可以不要随意干扰我的情绪吗？”
她不习惯这种被他人轻易触碰内心、甚至被“催眠”的感觉，她很想说小美女你得尊重一下别人的隐私，不知道我们2025年的独生子女最在意边界感吗？
但她甚至不知道隐私权这个东西在这个世界是否还存在。
墨菲乔脸上那点浅淡的笑意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做错事般的无措。她微微睁大了眼睛，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抱、抱歉……”
她声音更低了，带着显而易见的慌乱，“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通过脑机接收过社交知识模块，但没有实际的经验。资料库里说，‘适当的自我暴露可以拉近距离’……所以我才提起姓名由来，但不知为何好像效果不好，你的情绪更差了……所以我才……我无意冒犯，只是想弥补一下。”
她越说越小声，像个鼓足了勇气却搞砸了一切的孩子。
她把大拇指按在太阳穴上，一个类似手机卡槽的装置从她光秃秃的脑袋侧面弹了出来，她把小小的芯片展示给乔殊看：“是二代的脑机，妈妈这几年有些忙，就没给我更新。如果我做了错误的事情，真的很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看着她这副样子，乔殊心里那点被催眠的恐惧感瞬间消散——转而升起的是更大的恐惧感。
墨菲乔的举动无疑验证了她的话都是真的，旧世界真的毁灭了，而乔殊也真的穿越到了未来。因为在乔殊生活的联盟2025年，不仅不存在异能，而且脑机这种高科技也只存在于概念中。
虽然已经有了预期，但乔殊还是感到慌张和难以接受，只是求生欲在此刻压倒了一切。
于是她说:“没关系。”
她吐出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指甲嵌入手心，语气放缓了许多，“我叫乔殊。”
她报上名字，同时大脑飞速运转。墨菲乔像一张被各种理论和实验数据粗暴塞满，却在人情世故上近乎空白的纸，纯粹得有些可怜，她缺乏防备心，社交经验几乎为零，性格善良且不具有攻击性。
更重要的是，她似乎长期生活在这个环境里——这简直是了解这个诡异世界、判断自身处境的最佳窗口。
她莫名感觉到死亡距离自己特别近，好像就在隔壁，如果她不赶紧做些什么，死期就会是今日。
想到这里，乔殊决定主动先做些什么，至少搞明白自己在哪里，至少为自己找一处安全的地方，再去考虑穿越这件事。
于是她立刻调整策略，脸上适时地流露出困惑和虚弱，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我刚醒来，头昏眼花的，很多事情……好像记不太清楚了。一下子也想不起来，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试探着抛出一个半真半假的诱饵，观察着墨菲乔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