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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公爵

作者:礼安九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一个人的时候周总是会忍不住想起过去,那个破败的村子,还有十字架下和蔼的神父。


    那双苍老的手会拍拍他肩膀,告诉他侍奉上帝是件多么光荣的事。


    但他知道,不论是一百年前还是一百年后,上帝都并不存在。


    可为了活着,他会装成一个虔诚的信徒,假装自己是一个土生土长的愚蠢灵魂。


    关于故乡的真实记忆,更多的停留在缥缈的歌声里。


    在那些不属于这里的声音里。


    “看来我发现了一只躲在树丛里的夜莺。”


    在听完这首异乡的歌之后,维塞尔从树影后走出,微风轻动,月光照在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英俊得无可挑剔。


    周抬头看向他,在夜色中,他像是潜伏在黑夜里的猫,深紫色的眼睛变成了纯粹的黑,闪烁着不定的光,


    他从地上优雅起身,缓缓朝维塞尔这个不速之客走去。


    “看来侯爵和少公爵聊得不错。”


    他们维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刚好能伸手够到彼此。


    周伸手,摘掉了维塞尔领结上不知何时沾染的椴树叶。


    维塞尔看着那双手,纤细苍白,腕骨突出,脆弱得一折就能断掉。


    “小先生和传闻中差别很大。”


    周笑了起来,又是一个崭新的他,一个合格的美丽陪衬。


    他突然走近了维塞尔,在冷松和天竺葵之间出现了第三种香气。某种陈存的东方香料若有若无地萦绕在维塞尔鼻尖。


    “这有些超过社交距离了吧,小先生?”维塞尔打趣道。


    但这种贴近仍未停止,那股古老的香气完全包裹住了维塞尔,让他有一种被困住的感觉。


    维塞尔反射性地后退,周却上前拥抱住了他。


    感官刹那间被香气充盈。


    “有人。”周在他耳边低声说。


    维塞尔揽住了周的腰,他们就像一对亲密的在月下幽会的爱人。


    维塞尔用力地咳了一声,这代表着警告,识相的贵族会马上离开。


    在蓝山雀振翅而飞的羽翼声中,他们听到断枝被踩踏的轻微响声。那个人脚步匆忙,迅速离开了此处。


    “你总是这么疑神疑鬼么?”两人还维持着那个亲密无间的姿势,维塞尔的呼吸声在周的耳侧漂浮。


    “这是必要的警惕,在巴黎生存的一点小小心得。”周松开了手,朝监视者离开的地方而去。


    他灵巧地拨开树丛,看见了挂在树杈中的一枚泛着黑色光泽的小小纽扣,上面刻着他所熟悉的家徽。


    鱼从水中跃出溅起水花,橡叶环在其头顶闪烁,背后是交叉的剑和盾。


    周瞳仁瞬间紧缩,他握紧那枚袖扣,向维塞尔走去,“走吧侯爵,我们该回去了。”


    维塞尔笑着朝他扬起手里的鞋子,“光着脚回去可不太礼貌。”


    周的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贵族眼睛恨不得长天上,他们死在塞纳河里都不会干这种事,这位侯爵简直难以形容。


    他拖着裙摆快速走过草地,企图抢回鞋子,“侯爵,你的贵族教养呢?”


    维塞尔暴露出了他的另一种本性,他蹲下身道:“母亲去世以后我就中断贵族教育被送去了美洲,有冒犯的地方小先生一定要告诉我。”


    他以一种温柔却难以摆脱的力度握住了周的脚腕,黑色的丝带沿着脚踝被重新束起,皮肤相接时的细密痒意让周忍不住咬紧了下唇。


    一切完毕。


    维塞尔起身抬起臂弯,“让我们回到舞会中去怎么样?”


    周戴上面具,挽住了他的手臂,面无表情地说:“迟早有一天,我会把你的手折成无数截。”


    维塞尔笑得更开心了,“万分期待,小先生。”


    “你说你看见了他们拥抱在一起。”加斯顿已经完全褪去酒意,晃着空酒杯打量着眼前他派去监视周的下属。


    “除此之外呢?”


    下属低下头,不敢直视那双灰色的眼睛:“他们好像一起离开了花园。”


    “我当然知道。”雪茄的气息弥漫,加斯顿冷漠的声音像蟒蛇一样绕在人的脖颈上,“他们现在正在跳舞。”


    包厢里的气氛压抑到极致,卡洛琳实在无法忍受弥漫的烟气,用手帕捂住脸咳嗽了几声。


    “你可以离开了。”


    监视者匆忙隐藏在黑暗里,企图离开这座庄园,但在踏出那扇废弃的小门时,一双有力的手抓住了他的脖子。


    他没能发出半点声音,就被拖行进了更深的黑暗里。过了半刻钟,那名监视者像条死狗一样被扔在了草丛里。


    审讯者朝角落里停着的黑色马车走去,它从马匹到车辙都是黑色,恰到好处的模糊在了黑夜里。


    审讯者轻敲了两下车门后,得到里面的人首肯后开始汇报。


    “这种冒犯恶心到了我。”公爵看着桌上的那枚袖口,灰色眼睛中透着无情的不屑,“加斯顿还是太蠢了。”


    他扔掉了那枚袖口,吩咐道:“走吧,尼克斯,舞会快结束了,我们应该去接那个孩子了。”


    名为尼克斯的男人嗯了声,哒哒的马蹄声很快响起,刚刚发生的一切都被消弭于夜色中。


    在香水和酒色交加的浓厚味道里,舞会已接近尾声,陆续有仆从穿梭在宴会厅中,扶着自己喝醉的主人小心翼翼地离开。


    薇拉沉默地来到周的身侧,“先生。”


    对于女士,维塞尔一向非常绅士,“晚上好,美丽的管家女士。”


    薇拉朝他回礼,“你好,先生。”


    去到前门需要经过一条漫长的回廊,维塞尔落后于两人几步,懒散地落在两人身后。


    经过回廊尽头的拱形门,那道若隐若现的视线终于被摆脱,周绷紧的脊背终于放松下来。


    维塞尔站在树枝投下的阴影中,目送周的背影消失在那架华贵的马车上。


    “改天见。”他低声说,随即点燃了一根香烟。


    在抬头的那一刻,周便迅速调整好了自己,将自己整个包裹在了恭敬的假象里。


    公爵正在车里下西洋棋。


    “大人。”他拎起裙摆,行礼之后在男人的对面落座。


    “今晚玩得开心吗?”公爵笑着看向他。


    这是个很具迷惑性的笑容,看起来就像真的在关心人。周还记得他是怎么带着这样的笑,将那根烟烫在了自己的皮肤上。


    周知道他的目的,判断对方的价值,是合作,还是榨干,或者是毁灭。


    他斟酌道:“侯爵先生是个非常风趣的人。”


    棋盘上传来棋子相碰的清脆响声,周定睛一看,黑子中的王已经被碰倒,输赢已定。


    “他喜欢巴黎吗?”


    公爵将棋盘推开,就这样带着笑意看着周。


    “他不喜欢巴黎。”周说。


    公爵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很有趣。”他不准备再讨论有关那位侯爵的话题,侧身打开了装饰着精致花纹的雪松木盒。


    闪烁的红宝石项链在被拿出的那一刻,整个车厢都随之明亮起来,火彩在周的眼前一闪而逝,然后那条昂贵的项链便缠在了他的脖子上。


    “我经过拍卖场时,就知道它只能属于你。”


    周觉得自己的脖子都快要僵掉时,公爵终于发出一声喟叹,“太完美了。”


    “喜欢这份礼物吗?”


    “喜欢。”


    两双眼睛在晦暗的煤油灯中相对,呼吸声交错,这种寂静一直持续到回程结束。马车渐渐停稳,踏板被放下,一声大人透过车壁传来。


    “这么快?”公爵率先踩着踏板下了车,回身朝周伸出手。


    周迟疑了一瞬,缓缓把手交给了公爵。


    他们从迷迭香丛里走过,周觉得自己好像重新回到了过去的某个时刻,在那天他也是被这样牵引着,进入了一个能够吞掉他的华丽房间。


    “在想什么?”公爵突然问道。


    周倏地偏过头,“我只是有点走神,大人。”


    公爵的语气透出一丝怅然若失,“我还是怀念你唤我雷蒙德的时候,那时我们是多么的亲密无间。”


    “可是先生,我今年已经二十岁了。”周仰着修长的脖颈,望着公爵的眼中暗藏起伏的火焰。


    “对啊,时间平等地对待每一个人。”公爵指尖擦过周的鬓发,他感受着指尖上的温热,轻声说:“你长大了。”


    即使是七月末,巴黎的夜风也还带着冷,公爵脱下外套,轻轻盖在了周的身上,“回家吧。”


    在公爵的目光里,油灯的照耀下,周的背影消失在了厚重的门扉后。


    公爵伫立良久,才转身离开。


    脖颈上的项链,不属于自己的外套,这一切都让周无法喘气,直到房门被关上那一刻,他才如释重负地脱掉那件外套。


    薇拉站在周身后,帮他解开项链复杂的搭扣。它圈在周的脖子上,细密的红宝石流苏就像血液在往下流淌。


    最终这两样东西都被薇拉妥帖地收在了一个安全的,周无法看见的地方。


    “热水已经准备好了,先生。”门外的女仆道。


    “撤掉吧。”周低对薇拉说,“我现在只想睡一觉。”


    有一种冥冥之中的预感告诉他,从这个晚上起,巴黎便不会再是从前的巴黎了。


    那些混乱的人脸和念头充斥在周的脑海中,终究还是一夜无眠。


    黑夜中,维塞尔点燃了那封来自英国的信,黑白色的照片很快被火舌染上,上面那张属于绅士的英俊和蔼的中年脸庞变得扭曲起来。


    维塞尔的眼神在升腾的灰雾中变得冷酷,像匹要喝血的狼。


    “我会杀了你。”在烟雾的余烬中,他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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