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老头一路上了山。
直到半山腰,老头才带着申彧停下来。
他们来到了一个看起来很像私塾的地方。
老头站定,这下不疯癫了。
他回头给申彧和气地解释说:“我叫张化云,是这里的教书先生。”
申彧年纪太小,听完没有任何回音。
老头说完这句顿了一下,心中暗暗嘀咕很多东西他怕是听不懂。
但老头最后还是心软了。
他思考一阵,决定趁这一会儿给申彧多讲一些。
“小娃呀,”他慈眉善目,“我也不知道你怎么来到这里的,但是你运气实在不太好,这里有个叫做忆仙童的大魔修,他练了一身邪功,得吃很多童男童女才能增加修为,被他吃掉的孩子尸骨都能堆成山了。”
“想当年,我在周边的村子里当私塾先生,本来一切都好好的。自从被忆仙童抓上山来教你们诗书后,晃眼竟已过去数十岁月,青丝变白发了。”
“一个吃人的魔修,居然还非得附庸风雅,说肚子里没墨水的孩子不吃!逼我教你们读书写字……唉,真真是个该死的东西。”
老头说着说着,几乎快要忘记自己正在和申彧对话,忍不住自顾自地叹气。
申彧则不吭声,始终愣子一样盯着他看。
等叹了好多口气之后,老头才低下脑袋,看向申彧。
一老一少跟王八对绿豆似的,大眼瞪着小眼。
几秒后,申彧疑惑地眨了眨眼睛,保持那副傻乎乎的样子。
嘿,这呆头呆脑的丑娃,看起来还真是一句也没懂!也不知自个儿在这儿白费个啥劲!
老头气急败坏地看了申彧一眼,这下,呼气的动作更加猛烈,几乎像要把心肝肺全都吐出来了。
“唉。”
半晌,老头才顺了顺自己的心口,无奈地宽慰自己说:“没事,张化云,放宽心吧,这小娃傻也是好事,傻人有傻福嘛。毕竟忆仙童就喜欢吃聪明,漂亮的孩子,他看起来这么笨,又长得跟个南瓜墩子似的,肯定会被忆仙童放在后面吃的。”
看着申彧,张化云满目哀怜。
“算了,说不定忆仙童哪天把你这小娃忘了,你就能活一条命呢?”
年纪已经到了半截脖子都埋进土的地步,张化云觉得自己无比豁达,已经看开了。
张化云道:“跟我进去吧。”
……
申彧趁张化云不注意偷偷别了别嘴,没想到这老东西话还挺多。
你才长得跟个南瓜墩子似的呢,贺惊春说他看我第一眼就觉得我以后必成大器,你只知道说我像个南瓜墩子,可见你这家伙眼力见差得不是一点半点。
申彧跟在张化云后面,想扇他,又怕他说“南瓜墩子居然会跳起来打人了”,气得牙齿咬了又咬。
最终,申彧忍不住在心里狠狠“哼”了一声,踢飞脚边的一颗石子,作罢。
“先生——”
在张化云带着申彧往私塾走的时候,几个毛茸茸的脑袋从窗户下探了出来,挤在一起,高高兴兴地喊:“是谁来了呀?是谁来了呀?”
“他。”张化云指向申彧。
“啊!”一个看清了申彧的小女孩弯了弯眼睛,扒着窗沿小小声讲,“新来的弟弟妹妹看起来好小哦。”
一个头发长到披到腰间的小男孩站在小女孩旁边,狐狸眼笑眯着,一看就是鬼点子很多,性格很顽皮的样子。
他低头看了看申彧,一锤定音道:“哟,咱们这儿来了颗小煤球!乌漆嘛黑,麻麻赖赖的,长得可真有意思。”
“哈哈哈!”
听见这话,其余几个挤作一团的小娃顿时捂住嘴嘻嘻哈哈地笑起来,脸上荡漾开年轻的花朵。
孙彤,何雅书,刘永平……
申彧看着他们,心里默默念出了他们的名字。
好久不见了啊。
他在心里悄悄说。
老头见几个小孩子趴在那里笑,拍了拍申彧的肩膀,努嘴示意:“过去吧!和他们一起玩。”
申彧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了句“哦”,维持人设,扭捏地走了过去。
“我叫申彧……”
“申玉?哪个玉呀?是那个很贵很贵的石头吗?”
小女孩脸上有点婴儿肥,用手比划了一下,笑眯眯说:“我叫孙彤,你知道吗?”
她的语气有点骄傲:“张先生说我的彤是那个‘静女其娈,贻我彤管’的彤哦。”
“不是那个玉,是另一个……反正很难写的那个。”
申彧嘴唇动了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低下头叹了口气,丧丧地说:“我也不会。”
“张先生!张先生!”
何雅书是那个长头发的男孩子,不光眼睛像狐狸,就连嘴唇和牙齿也像。
他的下巴尖尖的,招招手,冲张化云说:“我们遇到麻烦啦,来帮帮我们嘛!”
“什么问题呀?”碰上几个小孩,张化云声音都刻意捏得柔起来,听得申彧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叫做申……什么玉,我们不知道他名字怎么写。”何雅书说话大大方方的。
“哦,这好办。”张化云找来两张纸,又摸了支毛笔,塞到申彧手里头。
他用期许的目光注视着申彧:“你写写试试呢?”
申彧犹豫地接过了那支笔,把纸张从桌上扒拉到了怀中。
他表情异常严峻地下笔了。
几秒后,张化云连一丝礼貌和鼓励性的笑容都挤不出来,无言以对地拿起了那张写着鬼画符的纸。
……写得什么狗屎玩意儿。
他大为感慨地反复看了看这一团挤在一起的墨渍,低头,憋不住想说申彧几句,结果嘴里损人的话还没冒出头,就对上了申彧清澈又好奇的目光。
对方一小团地站在那里,看起来太无辜太可怜了,虽然丑兮兮的。
张化云犹豫一下,又把话吞了回去。
“呃……这个呢,我看看啊。”
张化云的心里已经开始了抓耳挠腮,他瞪着眼睛瞧了老半天,总算从这笔画里艰难地认出了这个字是什么。
彧吗?
“看起来还真是彧。”张化云放下了纸张,忍不住看着和这个字毫不沾边的申彧感慨,“看来你爹娘对你的期望很高啊,这个字寓意好,许多达官贵人的名字里都带这个字。”
“申彧申彧,”张化云摸着胡须,细细品味两下,又咂摸几声,称赞道,“真是个好名字,简单,但是有意韵。”
申彧安安静静地拢了拢自己的衣袍。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这是贺惊春下意识的习惯,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学来了。
他只是呆呆想:两个连私塾都没有进过,字也认不全几个的人……是怎么取的这个名字呢?
想必是到处问来的吧,到处低声下气,陪着笑脸求教那些有修养的人,可不可以给我那年幼的孩子取一个最好最好的名。
申彧的眼睛有些酸涩,他低下头去用手背挡了一下,假装头发遮住了眼睛。
就在他偷偷抹眼睛的时候,一只小手鬼鬼祟祟地凑过来,拽了拽申彧的衣摆。
“诶?”
张化云眼尖,惊奇问:“牧一怎么过来啦?”
牧一?
听见这个从未在仙童道场出现过的名字,申彧瞬间抬起了头,看向那个男孩——
然后,他和对方交换了个眼神。
融进申彧幻境里的牧勇急中生智,掐着嗓子对张化云小声道:“我第一次看煤球。”
牧勇磕磕绊绊地说:“好,好稀奇。”
申彧:“……”
申彧:也行吧。
听完这句话,申彧脸色明显一黑,张化云都感觉到了他的愤怒。
申彧抿紧了嘴唇。
他愤愤地把牧勇的手推开,甩头就往旁边走,看起来生气极了。
“你才煤球!”申彧凶巴巴地说,“你全家都是煤球!”
牧勇的手被推开,站在原地愣了几秒。等申彧都走出好几丈远了,他才如梦初醒地追过去,语调可怜巴巴。
“诶,你别生气嘛,我随口说的……”
……这小子看起来真不太像埋伏进来的修士。
张化云看小孩胡闹多了,已经习惯他们一会儿晴一会儿雨的性子,长叹一口气,干脆当自己是个睁眼瞎,不想去管。
等两个人你推我攘地走到一处偏僻的地方,申彧才停下脚步,臭着脸转身。
“为什么还跟着我!”
牧勇眨了眨眼睛,有点不明所以。他继续往下演:“你别生气嘛……”
申彧的表情维持不变,目光快速扫视了一圈周围。
其他小孩都在说话,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边。
申彧灵力无声无息运转,警惕地往牧勇身上丢了个血蚤,然后维持着愤怒的神情,压低声音问牧勇:“什么时候来的?”
牧勇对申彧丢过来的血蚤毫无察觉,听申彧这么问,一下子明白过来。
他背对着众人,低声回:“来两天了。当时和徐鹤去玉箫楼,我被一个黑衣人迷晕掳走,醒来就在这里了。我在这里已经念了两天书。”
“醒来就在这里了?”
在他的幻境里?
血蚤是上次进入血海宫的时候捣鼓出的小玩意,对于分辨幻境中的人是否为真有着奇效。
意识到这个牧勇居然不是幻境的一部分,申彧愣了一下。
不对,有哪里不对。
申彧的大脑一瞬间仿佛被刺痛,他忽然意识到不是他的错觉,幻境的确出了问题。
“这是血海宫结合我的记忆生成的幻境,但我进入这个幻境至多一炷香,你怎么来这里两天的?”
“我不知道啊,”提起这个,牧勇脸上全是不知所措,他无辜地磕绊解释,“但是我真的没有撒谎。”
申彧捏了捏指骨。
他的脸色一瞬间变得阴沉,头脑快速思考着,电光火石之间,想到血海宫宫主的名字,申彧猛然意识到了哪里不对。
金难缚,金难缚……
血海宫宫主因为一招血海千里,被称作“千山尽血”,而他真实的名字叫做——
金难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