纺琴推开殿门,侧身,颔首而立。
裴承槿扫了一眼对方表情,见其面不改色,于是垂下眼帘,单手拽起绯袍一角,大步跨过了慈宁宫的门槛。
此时,玉钩当空。
釉里红纹梅瓶被溅上银辉,瓶中恰是一枝绽放梅花,五瓣粉白,枝干虬曲。
花香虽然清淡,却持久未散。
青瓷熏炉中,轻烟飘逸。檀香沉稳柔和,嗅之细腻。
两种香气细细纠缠,再闻,却生出了别样美妙的滋味。
纺琴不知何时站在了裴承槿身后,她轻声道:“太后娘娘,裴大人到了。”
一只盘绕着皱纹的手为太后掀开了珠帘,嬷嬷托着太后一臂,身子前倾。
只见太后从内室缓缓而出,金钗生辉,步摇微晃。
带起的细风将轻烟吹得歪斜,香味始终浓郁。
裴承槿下跪叩首,扬声道:“奴才恭请太后圣安!”
话音落地,字字有声。
而室内寂静一片,再听不到其他声响。
太后迟迟不语,宫女静立原处。
裴承槿附身贴着地面,时间不知过去多久,久到喉间似乎涌起异物。周身鲜血倒流,尽数冲向头颅。
彼时沁人心脾的芳香气味,再闻却粘稠无比,令呼吸滞涩。
身前馥郁更浓,与此同时,脑袋顶传来太后威严的声音。
“不知,这几日,裴大人都在忙着些什么?”
虽语气平静,却更像兴师问罪。
喉中充血,裴承槿一开口,嗓音听着闷声闷气。
“回太后的话,奴才近些日子在跟进兵部郎中的案子,还有私铸军器一事。”
香味渐远,太后似是转身坐在了高椅之上。
“是吗,那裴大人说说。”
太后轻捏盖碗两侧,抿了一口嬷嬷递来的茶水。
翡翠盖碗呈着海棠花形,在太后手中,正与黄金戒托上的碧玺相得益彰。
“奴才前些日子探得,那兵部郎中并非意外死亡,而是被人蓄意下毒杀害。偷造的军械虽是从府上搜出,但依奴才看,此事并非郎中一人所为。”
裴承槿仍跪在地上,下肢传来冰冷的麻意,这种噬人的感觉逐渐从腰际之下向上攻陷。
“你认为,该是如何啊?”
太后放下盖碗,轻扫了一眼匍匐在地的裴承槿。
“奴才不敢妄言,只盯紧了大理寺。大理寺中每日有专人押送木箱,且皆为坚甲利兵,守卫森严。奴才不知箱中物品为何,但观其阵势,私以为,应与军械一案有关。”
以上有关大理寺所述,裴承槿当然没见过。不过是根据在大理寺见到的种种,编造而成,半真半假。
大理寺卿将他抓入天牢那日,皆着常服,行车谨慎,应为隐蔽之举。
太后当不知皇帝早出言拉拢,而是因宫中传言,疑心于自己。
裴承槿再清楚不过,太后能在尔虞我诈大的后宫中走到今日,全靠过人心计。否则,早已为先皇殉葬。
今日,太后秘密召见,一为试探,二为消息。
试探,需要声情并茂地做戏。
消息,一半真实,一半掺假,则最为可信。
裴承槿刻意将话停了些许时间,等他再度出声,话中已满是恐慌。
“太后娘娘!请治奴才办事不力之罪!”
说着,他将脑袋实实磕在地上。
“奴才蠢笨!太后娘娘将此事托付于奴才,奴才却始终不能查明!有负太后所托!”
果然,太后攒紧了一对蛾眉,出言催促道:“发生何事?还不快说!”
“奴才私自潜入大理寺,意图查明箱内之物,却惊动侍卫,险些死于箭下!是奴才的属下拼死相救。否则,再无福分见到太后娘娘!”
这些话,却并不足以让太后信任自己。
“裴厂督为哀家尽忠竭力,岂能怪罪。”话锋一转,只听太后突然发问道:“这几日,朝堂之上都说,裴厂督成了皇帝的眼前红人?”
果然来了。
裴承槿藏住眸中冷光。
“太后娘娘明鉴!此种说法,并不属实!”
“先前,皇帝将安顿流民一事托于奴才和户部曹大人。怎料奴才在无意中发现,流民竟造奸人蒙骗,以至失踪,遂上报于皇帝。奈何皇帝心思深沉,借由流民一事 ,于百官面前,治了曹侍郎的罪!”
话至于此,裴承槿等着太后的反应。
“竟有此事?你可查明?”
太后的声音中难掩震惊,问话速度也快。不像是裴承槿所疑,为流民失踪的幕后黑手。
“奴才追踪到荒废老宅,却发现早已人去屋空,流民也不知所踪。”
“因着此事,皇帝明面上褒奖奴才,实则暗中将奴才高高架起!朝堂之上,无人不知曹侍郎是与奴才一同经办流民一事。曹侍郎被降罪,奴才却安安稳稳,甚至还成了所谓眼前的红人!这不是让百官在暗地里唾骂!我裴承槿是背后捅刀之人!”
裴承槿将话说得越发激昂,尾音更是声如洪钟。
自然,这番话也是捏造的。
太后既然疑心裴承槿有向皇帝靠拢之意,第一步,是要为她竖起疑问:皇帝真的有意将裴承槿拉拢吗?还是另有所图。
太后见裴承槿似是气喘,俯在地上肩膀耸动,便软了语气,道:“裴厂督这是说的什么话?又为何一直跪着,先起身吧。”
“奴才叩谢娘娘!”
裴承槿单手撑地,想站直身子,双腿却猛然传来一种细密的疼痛,似是百针齐扎。
“哀家近日听闻,皇帝派御林军前往岐山,你可知是为了何事?”
看来,司岱舟在调兵之际已经设想到太后会有所察觉,方嘱托自己,以发现逆贼一事作答。
裴承槿半弯身子,恭顺道:“回太后的话。皇帝虽许奴才跟着,但凡遇大事,皆为密谈。不过,这几日,御林军大将军卫思淼确实来了文华殿。忆其样子,风尘仆仆,甲衣脏污,似乎还沾染了血腥之气。”
“奴才推测,应是抓了人,或者……杀了人……”
长甲嵌进掌心,原本端庄的坐姿也紧绷了不少。
只听太后低了声音,问:“何意?”
“奴才斗胆猜测……应当是皇帝在岐山发现了逆贼踪迹,故而派兵抓捕。”
太后显然不信,骇人目光在裴承槿身上走了一圈。
“娘娘可知几日前,都城内有逆贼在晚间当街杀了人?”
太后眉间松动,忽而又听裴承槿道。
“逆贼被处死,此事也被皇帝迅速瞒下。奴才想,二者当有所关联。”
其实,太后的确听闻,有逆贼当街杀人。
然,逆贼所图应为权力。当街杀人,却与目的背道而驰,反而招致祸端。
倘若,是皇帝察觉逆贼踪迹,贼人为保命逃于街道,并在逃亡中杀死一人。如此,便可说通了。
太后沉默片晌,裴承槿攻心的计策,已成功大半。
珠帘轻晃,玉石相撞,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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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中响起太后温和的嗓音。
“裴厂督,可还记得你义父的遗愿?”
翻旧帐,在意料之中。
裴承槿迅速稽首道:“回太后!裴承槿万万不敢忘记义父遗愿!承蒙义父再造洪恩,方有今日之裴承槿。义父所愿,万死不辞!”
“好!”
太后从高椅上走下,伸出一手,将附伏于地的裴承槿托了起来。
“皇帝心思深沉,如今将你抬至高位,应另有谋算。伴君如伴虎,裴厂督还需小心行事。”
裴承槿见太后眸中尽是担忧,便也跟着摆出了一副感激的神色,道:“多谢太后指点!”
“还有一事。今日,裴厂督是混进太医之中才得以来了这慈宁宫,往后怕是更加不便。为不引皇帝猜忌,裴厂督可将要事以书信记录,交于天衣阁。就说,你拿来的信中记载着异邦最时兴的衣样,自会有人接手。”
“裴承槿谨遵懿旨,定不负慈恩!”
裴承槿垂首躬身,周身却有冷意游走。太后那不动声色的打量落在身上,却更像是爬过了粘稠的冷血动物。
纺琴送裴承槿出了殿门。门外一众太医早在寒风中缩紧了身子,又碍于礼节,不能将身子抖得太过。
寒风冲得猛烈,纺琴只好关上了殿门。
“娘娘,可要传马太医进来?”
太后一直思索着裴承稷的话,心中却愈发不安。
“去,给南城都督去信。问问他,皇都之中,还有岐山之上,这所谓逆贼可是他派来的?”
太后掐紧了手心,黛眉拧起。
“告诉他!哀家让他不要轻举妄动!他若是想被皇帝抓住尾巴,就放心大胆地干!”
纺琴听太后话中带了怒火,连忙出言安慰:“娘娘,何必动怒。都督知道分寸的。”
“再去给天衣坊打个招呼。若有信件,速送于宫中。”
听着这话,纺琴以为太后是信了裴承槿所言,便轻声问道:“娘娘,是信了裴大人吗?”
“呵。”太后冷笑一声,撩起眼皮看了一眼纺琴。
“裴承槿,向来圆滑。信与不信,并不重要。哀家只需要他来做一只鹰犬,有用则留,无用则弃。”
从慈宁宫中脱身,裴承槿顺着来时小道,出了宫墙。
此时戌时将至,多数百姓早已归家。街道小铺也只剩下零星几人。店铺掌柜正忙前忙后,收拾摊子。
裴承槿站在一糕点铺子门口,见尚未关门,便扬声问道:“掌柜的,可还有今日的糕点?”
糕点铺掌柜从店内走了出来,袖口的衣服还在挽着,面粉蹭了半身。
“哎!客官!您来的晚了!现在只有些顶酥饼和糖薄脆,虽是剩下的,但这两种点心,味道香甜,很受欢迎呐!”
裴承槿不喜糕点,却想着宋黛应是喜欢。
“那便都给我包起来吧,有劳掌柜了。”
手中的油纸散着香味,裴承槿拎着纸绳,又进了几家店铺。
熟肉腌鱼、花生菱角,裴承槿一样买了些,迈开长腿便向宋黛的宅院处赶。
这几日,他忙着跟在皇帝身后,只是差人为宋黛送去了菜蔬和黍米。
想来,猎户之女,应在这一间狭小院子中呆得烦闷。
宅院已至,裴承槿伸手扣了扣兽鼻中的铜环。
院门开得飞快,却只开了一条小缝。
裴承槿从门缝之中见到一双男人的眼睛,瞪得很大,满是戒备。
再向后看,屋内无灯,只余幽暗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