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金属门在身后合拢,将世界隔绝。囚室里只剩下沈默,和头顶那盏散发着惨白光芒、永不熄灭的灯。时间失去流动感,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寂静和无孔不入的消毒水气味——干净、冰冷,像一座现代化的坟墓。
左肩的伤口已被重新包扎,专业,冰冷,没有温度,仿佛他只是一件需要维护的仪器。沈默靠墙坐着,屈起膝盖,将脸埋入。顾长明最后那句话,如同毒蛇,反复噬咬。
父亲……真正的死因。
他一直以为父亲沈凌峰死于一场意外的实验室事故。可顾长明的话,像锈蚀的钥匙,插进尘封记忆的锁孔。父亲去世前那段日子,眉头紧锁,书房灯亮至深夜,对着看不懂的数据图纸长吁短叹……那更像是深沉的忧虑和恐惧。
如果不是意外,那是什么?和“冥河计划”有关?和顾家有关?
这可能性让他不寒而栗,一股冰冷怒火从心底窜起,压过自身处境的恐惧,暂时麻痹了因陆野生死未卜而产生的巨大悲痛。
必须弄清楚真相!为了父亲,也为了……那个可能用生命为他换来这次“机会”的男人。
这念头成了支撑他保持清醒的唯一支柱。他强迫自己站起,像被困幼兽,仔细审视牢笼。墙壁光滑,无窗,通风口细小。门是特制的,毫无破绽。唯一监控摄像头隐藏在灯罩阴影里,闪着微弱红光。
他的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之下。这是一座玻璃牢笼,看似无处遁形。
几天后,金属门再次无声滑开。顾长明走进,拿着轻薄文件袋。他依旧绸衫,神态平和,像探访的学者。
“看来沈医生恢复得不错。”顾长明在唯一椅子上坐下,文件袋放膝上,目光平静,“可以开始聊了。”
沈默靠墙,没看他,目光落空墙,声音沙哑冷淡:“聊什么?聊你怎么害死我父亲?”
顾长明脸上无波,反轻笑,带居高临下怜悯:“年轻人,总把事情想得简单。你父亲的悲剧,是时代遗憾,是理想主义者触碰不该触碰领域的必然代价。我,只是……无奈旁观者,或说,试图收拾残局的人。”
他打开文件袋,抽出几张泛黄纸张,上是沈默熟悉的父亲字迹,旁有复杂化学分子式和实验记录片段。“你父亲是天才,可惜,太执着于‘净化’与‘提升’,低估人性本身……复杂性。‘冥河计划’初衷或许好,但它蕴含力量,太危险。”
沈默心脏猛缩!这些纸,是他未见过的父亲研究手稿!顾长明果然知内情!
“你把‘冥河计划’怎么了?”沈默猛转头,死盯顾长明,“你们用它做了什么?!”
顾长明慢条斯理收好纸,语气平淡:“不是我们用它做什么,沈医生。而是它本身,是双刃剑。你父亲想用它斩断疾病枷锁,但有些人,看到的是掌控他人意志、重塑社会秩序的钥匙。当理想被野心裹挟,悲剧不可避免。”
他起身,走至沈默面前,目光深邃:“我‘请’你来,非为伤你。恰相反,是想保护你,也保护你父亲最后遗产。你身上,流着他的血,继承他部分……天赋。‘冥河’需被引导,控在正确轨道,而非被激进分子利用,酿更大灾难。”
保护?控制?正确轨道?沈默心中冷笑。这些冠冕堂皇话,掩盖不了顾长明才是真正觊觎“冥河”力量之人!囚禁于此,无非想得到父亲关键数据,或利用他这“遗产”本身!
“你想让我做什么?”沈默强迫冷静,进行这场危险博弈。他需要信息,需要时间。
顾长明似对他“配合”满意:“很简单。需你帮我……完善些数据。你父亲研究,在关键节点留遗憾。我相信,以你能力,可弥补。作为回报,我可保你安全,并且……告知你父亲之死全部真相。”
威逼利诱,图穷匕见。
沈默沉默,大脑飞转。直接拒绝是死。虚与委蛇,或是唯一机会。需表现出动摇合作意向,才能换更多活动空间和信息。
“我需要看到诚意。”沈默抬眼,迎上目光,“给我看更多关于我父亲研究的东西,还有……证明你说的话。否则,我什么都不会做。”
顾长明审视他,良久,嘴角勾难以察觉弧度:“可以。你会看到诚意。”他转身走向门口,金属门合拢前,留最后话,“好好考虑,沈医生。时间,并不总站在我们这边。”
门再关。沈默脱力滑坐在地,后背冷汗湿透。与顾长明每次对话,都像刀尖跳舞。但他必须跳。这是他为数不多、能主动做点什么的机会。
必须活下去,必须变强,必须找到离开方法。为了真相,也为那个或许在某处、等待他的男人。
同时,在滨城另一被阳光繁华遗忘角落,陆野正经历炼狱重生。
老妇人草药气味刺鼻,敷伤处带来火烧剧痛,但效果奇好。陆野咬牙不吭,任老妇人用布满老茧却稳定的手,换药包扎。肋下子弹被取出,过程粗糙近乎残忍,无麻药,只烧红细铁条和磨快匕首。陆野几乎咬碎牙,青筋暴起,汗湿草垫,但硬挺过来。
老妇人话少,除必要指令,几乎不交流。她每日捡垃圾,带回馊食废药。陆野被勒令待阴暗潮湿棚屋,尽可能活动伤肢,恢复体力。
这里是即将拆除棚户区深处,鱼龙混杂,是城市光鲜表皮下的脓疮。污水恶臭、劣酒味和底层挣扎绝望弥漫空气。但对陆野,这是暂时避风港,是舔伤积力的巢穴。
他躺硬板床,看棚顶漏下斑驳光点,脑里回放仓库最后画面——沈默决绝背影,自己倒下瞬间。每一帧都像钝刀割肉,带来窒息痛苦和滔天怒火。
顾长明!必将他碎尸万段!
但愤怒无用。需信息,需武器,需周密计划。沈默被带何处?顾长明巢穴在哪?现势单力薄,重伤未愈,贸动送死。
他试向老妇人打听外面消息,但她总沉默,或浑浊眼看他,继续忙己事。直到一天,她扔给陆野一份垃圾堆捡来、揉皱旧报纸。
陆野展开报,社会新闻版角落,有不起眼短讯:“城西废弃仓库区火并,一男子重伤不治……” 无照无名,地点却正好他们之前藏身区域。
是烟雾弹?还是顾长明放假消息,造陆野已死假象?
无论如何,这说明对方在掩盖,试图抹痕。也意味,他陆野“死亡”消息,或能争取到宝贵时间。
必须尽快好起。他拆老妇人捡回破旧收音机,用里面能用零件,结合手边能找到一切,开始悄无声息制作简单却致命工具——磨尖铁片,带倒刺钢丝,用废电池和化学药剂组装简易□□……他指因虚弱微颤,但眼神专注冰冷,像暗处磨爪牙野兽。
每一次呼吸带来肋间痛,都提醒他失去是什么。每一次制作工具时肌肉撕裂感,都在积攒他复仇力量。
他在黑暗中蛰伏,在污秽中重生。过去陆野似已死在那仓库,活下来的,是从地狱爬回、心中只剩救人与复仇两件事的怪物。
他不知,在城市另一端,那个他拼命想救的人,也正在另一座玻璃牢笼里,为同一目标,进行另一场无声战争。
两条线,在黑暗中平行延伸,等待交汇引爆那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