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晚,十点四十分。
雨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给城市的夜景蒙上一层模糊的光晕。码头B区远离繁华,路灯昏暗,废弃的仓库像一头头沉默的巨兽,匍匐在潮湿的夜色里。
陆野把出租车停在距离7号仓几百米外的一个废弃岗亭后面,熄了火,关了车灯。车厢内顿时被雨声和黑暗填满,只有仪表盘散发着幽微的光。他摇下车窗一条缝,让清冷的空气混着雨丝钻进来,驱散车内逐渐升腾的躁意。
副驾驶座上,沈默沉默着。他换了一身深色的运动装,不再是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医生形象,显得利落而…年轻。但他紧绷的下颌线和频繁瞥向车窗外的眼神,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确定要进去?”陆野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响起,低沉而平静,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东西必须拿到。”沈默的回答没有一丝犹豫,目光坚定地投向远处那个如同黑洞入口的7号仓大门。
“十分钟。”陆野看了一眼手机上模糊的时间显示,“十分钟你不出来,或者里面有不对劲的动静,我就按喇叭。”
这是他们之前商定好的最简方案。陆野是外援,是保障,但不会直接涉入交易核心。沈默负责面对未知的危险,而陆野负责在他需要时,制造混乱或接应。
沈默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汲取某种力量,然后伸手去推车门。就在他的指尖即将碰到门把手时,陆野突然侧过身,手臂越过中控台,按住了他的小臂。
男人的手掌宽大,温热,带着长期握方向盘形成的薄茧,力度不容置疑。一股混合着淡淡烟草味和车内清洁剂的气息瞬间笼罩了沈默。
沈默身体猛地一僵,倏然回头。黑暗中,他看不清陆野完整的表情,只能感觉到对方灼灼的目光正锁定着自己,像夜行动物般锐利。
“沈医生,”陆野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几乎成了气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磨人的质感,“记住,你是去‘拿东西’,不是去拼命。遇到不对,跑,别回头。我的车,就在这儿。”
他的话不像关心,更像是一道命令,一种属于他陆野的、野性的生存法则。但那只紧握着他小臂的手,传递过来的温度和平稳的脉搏,却像一道无声的电流,击穿了沈默强行筑起的冷静外壳。
沈默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重重地跳了一下,喉咙有些发干。他想说点什么,比如“我知道”,或者“放手”,但话语卡在喉咙里,最终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陆野似乎接收到了这个信号,手指微微收紧了一下,然后松开了力道。那只温热的手掌撤离,带走了令人心慌的触感,却在沈默的皮肤上留下了一小片灼热的余温。
“小心点。”陆野最后说了一句,重新坐正,目光投向窗外漆黑的雨夜,仿佛刚才那个短暂的越界从未发生。
沈默深吸了一口带着湿气和陆野气息的空气,不再犹豫,推开车门,迅速融入雨幕之中,像一滴水汇入暗流。
车厢里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雨刮器偶尔刮过玻璃的单调声响。陆野看着那个清瘦而决绝的背影消失在仓库的阴影里,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刚才握住沈默小臂的指尖。
那截手腕,比他想象的要纤细,也更凉。在按住的那一刻,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皮肤下血管的跳动,急促,但被主人强行压制着。
“麻烦。”陆野低低地咒骂了一声,不知是在说这趟浑水,还是在说他自己此刻莫名有些烦躁的心情。他点了一支烟,猩红的光点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像他此刻难以平静的心绪。
所谓的“安全距离”,在刚才那一刻,已经荡然无存。一种超越合作者、甚至超越普通朋友的紧张与牵绊,在这密闭的车厢里,随着雨丝悄然滋生,无声地缩短了两人之间那道看不见的界线。
十分钟,变得前所未有的漫长。陆野的注意力不再仅仅集中于仓库的动静,更多的,是系在了那个刚刚走入危险的男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