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的下午,阳光难得地驱散了连日的阴霾。陆野把车停在清河路街角一棵巨大的香樟树下,离那家白色诊所隔了五六个门面。他摇下车窗,让暖洋洋的空气透进来,自己则靠在座椅上,像是所有在等客的司机一样寻常。
副驾上放着一份附近便利店买的三明治,他的午饭。但他的注意力,并不在食物上。
过去的七十二小时里,沈默这个名字和那张冷静的脸,偶尔会在他点烟的间隙闪过脑海。他克制住了用更深入的手段去探查的冲动——那会打破某种他自己也说不清的界限。他只是个司机,一个碰巧车技还不错的司机。仅此而已。
诊所的门一直很安静,偶尔有附近居民模样的老人进出,看起来一切正常。就在陆野几乎要失去耐心,准备发动车子离开时,那扇白色的门开了。
沈默走了出来。他换下了那晚的风衣,穿着一件浅灰色的薄毛衣,戴着那副金丝边眼镜,阳光下,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完全是一副精英医生的派头。他手里拎着一个黑色的垃圾袋,走向街角的分类垃圾桶。
很平常的动作。但陆野的眼睛眯了一下。沈默走路时,目光习惯性地扫过街面,尤其是在他出租车停靠的方向,视线有零点几秒的停留,虽然很快移开,但陆野捕捉到了那瞬间的审视。这个人,即使是在倒垃圾,也保持着一种近乎本能的警惕。
沈默扔完垃圾,并没有立刻回去。他站在诊所门口的台阶上,像是犹豫了一下,然后转身,径直朝陆野的出租车走了过来。
陆野没动,看着他一步步走近,直到身影笼罩在车窗旁。
“陆师傅。”沈默的声音比那晚清晰许多,少了那份压抑的紧绷,但依旧没什么温度,“这么巧。”
陆野拿起副驾的三明治,咬了一口,含糊地应道:“唔,跑活路过。沈医生,倒垃圾呢?”
很平常的对话,却透着一股心照不宣的试探。
沈默的嘴角似乎弯了一下,幅度小得可以忽略不计。“嗯。今天病人不多。”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陆野手里的三明治上,“你就吃这个?”
“方便,顶饿。”陆野咽下食物,看向他,“比不了你们医生讲究。”
沈默没接这个话茬,话锋不着痕迹地一转:“上次的事,还没好好谢你。晚上有空吗?我请你吃个饭。”
邀请来了。比预想的要快,也更直接。
陆野把最后一口三明治塞进嘴里,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动作不紧不慢。“吃饭啊……”他拉长了语调,抬眼打量沈默,眼神里带着点司机特有的、看透世情的调侃,“沈医生,你这饭,不会吃着吃着,又得让我表演车技吧?”
这话问得直白,甚至有些冒犯。他在试探沈默的底线,也在掂量这顿饭背后的分量。
沈默镜片后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仿佛早就料到他会这么问。他平静地回答:“只是吃饭。地点你定,选个人多、路况好的地方。”
他补上了后半句,像是在给陆野吃一颗定心丸,也像是在划清一条暂时的安全线。
陆野笑了,是那种带着点痞气的笑。“成啊。”他拿出手机,划拉了几下,“那就七点,中山路那家‘老地方’土菜馆,味道不错,门口能停车。”
“好。”沈默点头,记下了时间和店名,“七点见。”
他没有再多说一句废话,转身便走回了诊所,白色的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陆野看着他的背影消失,脸上的笑意慢慢收敛。他发动车子,驶离了香樟树的荫蔽。阳光透过前挡风玻璃,有些刺眼。
他定的是“老地方”土菜馆,没错。但那家店的后巷,四通八达,监控探头年前就坏了俩,一直没人修。这是他下意识的习惯,总得给自己留条退路。
车厢里,似乎又隐隐约约飘起了那股清冽的消毒水味。陆野皱了皱眉,伸手打开了收音机,嘈杂的交通台音乐瞬间充满了空间。
这顿饭,注定不会只是一顿饭。他知道,沈默也知道。
这场始于雨夜的危险游戏,在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以一种看似寻常的邀约,进入了新的回合。消毒水能掩盖气味,却掩盖不了秘密和危险本身。而好奇,是比任何追踪者都更难甩掉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