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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遭绑

作者:青云为裳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朔风卷着雪屑,扑打在雕花木窗上,发出簌簌的轻响。房内暖炉烧得正旺,却驱不散那骤然凝结的沉寂。


    顾之晖一身戎装,肩头犹带未化的雪痕,对此间微妙的暗流浑然未觉。他兀自沉声禀报着今日行程安排,嗓音平稳如常,字句皆是关乎车马仪仗、途歇驿站、入宫时辰的琐细。


    末了,他见铜漏将尽,终是趋前一步:“启禀殿下,辰时已过,辕车备妥。今岁寒潮甚急,驿道积雪恐深三尺,还请凤驾早移。”


    萧明宜的目光,早在顾之晖话语未尽时,便被另一道人影攫了去。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甫一相见,方才尚存的用膳心思顷刻烟消云散,只觉胸口堵得慌。


    她纤指微抬,对身旁侍立的丫鬟淡声道:“撤了吧。”


    随即转向顾之晖,容色平静无波:“有劳顾将军费心安排,本宫已无他事,这便整装,即刻出发。”


    顾之晖闻言,抱拳一礼,转身便退出房外,督促随从打点行装。


    脚步声渐远,房内一时只闻炭火偶尔迸发的哔剥轻响。


    然而,有道身影并未随之离去。


    萧明宜瞥见谢知秋仍静立原处,一袭深色官袍衬得他身形挺拔,眼眸如幽潭般沉静,正一瞬不瞬地凝望着她,似要剥开她这身锦绣华服的伪装,直窥内里那或许熟悉的魂灵。


    这无声探究的审视,令她心头猛地一悸。


    他……莫非看出了什么端倪?


    她强自压下翻涌的心绪,缓缓转身,裙裾曳地,发出细微的摩擦声,面上端起公主应有的雍容,启唇问道:“谢大人滞留不去,可是还有要事?”


    谢知秋闻声,方才拱手一礼:“下官听闻公主昨日曾向顾将军探听陛下喜好?”


    萧明宜眼波微动:“确有此事。本宫远道而来,承蒙陛下恩泽,纳于宫中,自当事陛下如天,尽心侍奉。探听喜好,不过是想投其所好,略尽心意罢了。”


    “然昨日顾将军已严正告知,陛下喜好乃宫中禁忌,不得妄加揣测探听。本宫深以为然,自此绝口不提。”


    “怎么,谢大人今日旧事重提,莫非是怀疑本宫此举,包藏祸心,意图不轨?”


    谢知秋直起身,坦然接受她的注视,神色依旧沉静:“下官不敢,公主言重了。”


    他略一停顿,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她发间一支衔珠凤钗,复又落回她脸上。


    “只是下官忝为刑部侍郎多年,审案断狱,惯于抽丝剥茧,对于一些不合常理之事,总会本能地生出几分疑惑,欲探究其底里,还望公主海涵。”


    他话锋随即一转,问题愈发尖锐,直指核心:“据下官所知,最初我朝求娶,两国盟订的乃是皇室宗亲中一位品貌出众的贵女。缘何临到终了,却是您的銮驾亲至?”


    “林国陛下膝下唯您一位嫡亲公主,爱若珍宝,封号永安,天下皆知。以金枝玉叶之尊,远赴异国和亲,实非寻常。下官愚钝,心中此惑盘桓已久,实难参透其中玄机。”


    萧明宜听他提及此事心中好笑,随即却涌起荒谬的熟悉感。


    三年光阴倒泻,她的知秋哥哥仍是这般执拗。


    昔年太学书院里,他为辨明《公羊》《穀梁》注疏之异,能在藏书阁枯坐三日。如今追查她话里机锋,亦如当年那个刨根问底的书痴。


    她自然不能坦言,她这“永安公主”,不过是顶着他人名号、怀着血海深仇前来,意图接近那盛国昏君,伺机为满门冤魂讨还公道的复仇之刃。


    心念电转间,她面上已迅速凝起一层寒霜,佯装出被臣下无礼质疑时应有的怒意。她霍然起身,广袖一拂,眸光直直射向谢知秋。


    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错辨的威仪:“谢大人,本宫念你乃盛朝股肱之臣,一直以礼相待,你却步步紧逼,是何道理?”


    她向前一步:“你也说了,本宫乃是林国陛下亲女,受封永安,血脉尊贵,不日之后,更将入宫侍奉陛下,成为天子妃嫔。”


    “你今日在此,先是暗指本宫探听圣意心存叵测,后又质疑我国和亲诚意,妄议父皇决断。本宫倒要问你,你究竟是以何等身份,何等立场,在此对本宫咄咄相逼,行此质问之事?!”


    萧明宜背转身去,厉声喝道:“来人,本宫凤驾启程在即,不便久留外臣,送谢大人出去。”


    两位身着湖绿宫装的侍女应声移步,为首女官屈膝为礼,手掌平伸向房外:“谢大人请。”


    谢知秋深望那抹背立的倩影,见金镶玉步摇在她乌鬓间微颤如风中海棠。他唇角一翘,终是依礼长揖:“臣告退。”


    雕花木门缓缓合拢,将满室暖香与那道纤影一同封存。谢知秋独立廊下,任凭风雪灌满官袍广袖。


    廊外老梅虬枝忽折,积雪轰然坠地,惊起寒鸦数点。他垂首忽低笑出声,眼底霜雪尽融,恍若春江破冰,月出层云。


    三年刑部侍郎生涯,天赋异禀的读心术勘破过无数阴谋诡计,却从未似此刻这般,令他既惊且喜,恍若至宝失而复得。


    萧妹妹,当真是你,是你回来了。


    谢知秋剑眉一挑,倏忽间已将亲卫召至檐角暗处,以手掩唇授密语。


    侍卫额首会意,屈膝一拜,旋即转身隐入暗处,衣袂翻飞间竟不闻半分足音,如露如电,倏无踪迹。


    少顷,果真如顾之晖所言,风雪渐急,天地间唯余一片莽莽的白。和亲的队伍便是在这样的天气里,离开了那座勉强提供一丝暖意的驿站,重新踏上征途。


    车轮碾过尺余厚的积雪,发出沉闷的“嘎吱”声,拉车的骏马鼻尖喷出白汽,睫毛和鬃毛上落下薄薄的霜雪。


    队伍像一条在纯白宣纸上艰难蠕动的墨线,缓慢而执拗地向着上京城,蜿蜒前行。


    顾之晖端坐于队伍最前的高头大马之上,身姿如松。


    队伍中央,那辆装饰华贵的由八匹骏马拉着的鸾驾,车厢四角悬挂金铃,在风中断断续续地响着,声音被风雪吞噬了大半,显得幽咽而飘忽。


    谢知秋策马紧贴在鸾驾之侧,位置恰好能为车厢阻挡一部分凛冽的寒风。


    他不时地透过被风吹起的车帘缝隙,向内低声询问:“殿下,风雪甚大,可还安好?”


    “炭火可还足?手炉是否需更换?”


    车内偶尔会传来一声极轻的回应:“无妨,谢大人费心。”


    他默默地从随身的行囊中取出一件更厚实的银狐皮氅,寻了个风稍缓的间隙,亲自递入车内,低声道:“殿下,还是请添件衣裳吧。”


    队伍在风雪中艰难跋涉,昼行夜宿。


    当远方那座雄浑的黑色巨城轮廓,终于穿透雪幕,出现在地平线上时,整个队伍都隐隐骚动起来。


    那便是盛国的权力中心,上京。


    灰黑色的城墙高耸入云,如同蛰伏巨兽,在漫天风雪中沉默地俯瞰着这群远道而来的客人,带着威严气势。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包括一直神经紧绷的顾之晖,眉宇间也略微舒展。只要将公主安全送入宫中,他此行最重要的任务便算完成大半。


    队伍加快速度,向着那城门行去。按照礼制,他们本该直接由宫门入禁,谒见皇帝。


    然而,就在队伍行至通往皇宫的必经之路,名为“天街”的御道时,异变陡生。


    只见前方不远处,一座三层高的豪华酒楼,竟被熊熊烈焰所吞噬,冲天火光即使在白日的风雪中,也显得异常刺目,黑烟滚滚,如同狰狞恶龙,直冲天际。


    木材燃烧发出的“噼啪”爆裂声,人群惊恐的哭喊声、呼救声,救火人员杂乱的奔跑声、水桶撞击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打破了皇城底下应有的肃穆与秩序。


    火星混着燃烧后的灰烬,随风飘散,甚至落到了和亲队伍的仪仗之上。拉车的马匹受惊,不安地嘶鸣,踏动着四蹄,队伍顿时一阵混乱。


    “保护公主!”顾之晖反应极快,猛地一勒缰绳,战马人立而起。


    谢知秋也在第一时间策马更紧地贴住鸾驾,几乎是以自己的身体作为屏障,同时沉声向车内安抚:“殿下勿惊,只是前方走水,有顾将军等兵士在,定能护得殿下周全。”


    现场乱成一团,救火人群和围观人群挤作一团,将前路堵得水泄不通,维持秩序的兵士大声呼喝着,试图清出通道,却效果甚微。


    “顾将军,前路已断,火势不明,恐有危险。为公主安危计,不宜贸然前行。”谢知秋率先开口。


    顾之晖点点头,立刻招来副手,下令道:“传令下去,退出天街,暂返京城驿站安置,加派双倍人手护卫鸾驾,未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命令被迅速执行。庞大的和亲队伍,在经历短暂的混乱后不得不调转方向,在那冲天的火光和弥漫的烟尘下,退回京城驿站。


    回到驿站,气氛明显变得压抑。


    顾之晖立刻加强驿站的守卫,明哨暗哨交错布置,将公主所在的小院护得如铁桶一般。


    谢知秋则忙着安顿公主,吩咐侍女准备热水姜汤,为她驱寒压惊。


    夜幕降临,紧绷感笼罩驿站,风雪似乎小了一些,但寒意更甚。驿站各处点燃了灯笼,在风中摇曳着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着有限的区域,却将更远处的黑暗,衬托得更加深邃莫测。


    约莫子时刚过,万籁俱寂,只有风雪残存的余响之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猛地打破了夜的沉寂,直奔顾之晖的房门而来。


    “将军!将军!不好了!!” 声音尖锐而恐惧,带着哭腔。


    顾之晖猛地睁开双眼,精光爆射,一把抓起长刀,霍然起身。房门几乎在同时被撞开,一名负责在内院伺候公主的侍女连滚爬地扑了进来,她发髻散乱,脸色惨白如纸,浑身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顾之晖道:“何事惊慌!”


    侍女瘫软在地,指着公主院落的方向,语无伦次,眼泪汹涌而出:“公主……公主她不见了!奴婢方才想去看看殿下是否安寝,却发现屋内空无一人,窗扉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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